对方这张脸长得还算不错。
可惜没什么用。
这种大字不识的粗人,不会弹琴奏曲也不会吟诗作画,就算整日跟在老师身边,恐怕也是呆傻木讷,没法取悦老师。
两人用互相打量的眼神对视了很久。
久到气氛开始有些古怪。
敌意是藏不住的。
穆离渊看着藏松的脸,又看了看他身体。
藏松感觉对方这道视线怪怪的。
也许是这人的眼睛生得清澈有神,目光和刀子一样。
让他身体被扫过的地方莫名有些疼。
“不算奴仆,”江月白开了口,“这是我付工钱的小跟班。”
藏松:“那不还是奴仆。”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句话的轻视贬低意味太强了。
自己是什么人?这个蹲在地上的乡野村夫是什么人?
他堂堂仙门大能,至于和一个灰头土脸的普通凡人争风吃醋到阴阳怪气的地步??!
太跌身价。
自降身份。
最重要的是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师是察言观色明辨人心的高手,轻而易举就能从举手投足的细节把人看穿。
若是因为这句话让老师发觉自己心胸狭隘,那根本得不偿失。
“生得俊朗,人看着也聪明,做仆从可惜了。”藏松不动声色地把话圆回来,“老师没考虑教他些什么吗。”
江月白看向穆离渊:“教了啊。”
藏松神色稍僵:“教了什么。”
“教他,”江月白话音微微有些拖着,显得漫不经心的,把穆离渊从地上拉了起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跟班。”
说话时江月白一直看着穆离渊的脸。
穆离渊不由摸了一下侧脸。
他刚刚明明已经把血都擦干净了。
江月白的目光向下,看向地面的石子。
“不错,”江月白说,“这次做得很好。”
虽然刚才待在石子摆成的阵眼里看江月白和别人接吻差点要了他的命,但现在江月白一句“很好”,穆离渊又觉得刚才的事好像也没有多委屈。
毕竟江月白明明什么都没做,是这个混账玩意单方面觊觎江月白,完全不关江月白的事。
仙门大能出现在人界,当然需要寻个僻静之地,用屏障隔绝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师徒多年未见,叙叙旧有何不可?
至于那个吻......
只是江月白看这个痴心人可怜,不忍拒绝而已。
北辰仙君是亿万苍生的父母,对天下人中的每个都心怀怜悯,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自己太会胡思乱想,
而且小肚鸡肠。
如此看来,江月白根本和此人没什么瓜葛,清清白白。
自我安慰完后,穆离渊心情好了些。
心情变好的不止穆离渊一个。
听到江月白与自己分开这几十年里并没有随意收徒教别人什么,藏松也松了口气,心情愉悦了不少。
只是这愉悦没持续多久。
“我们回了,”江月白说,“你也该启程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藏松几乎是阴郁想要发怒的。
尤其是看到江月白很自然地揽了那个乡野村夫的肩膀。
“老师!”藏松喊住了要走的江月白。
可江月白步子没停。
“你难道真的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藏松终于忍不住了。
他可以接受对方无拘无束四海为家。
但不能接受对方重逢后这样淡漠,连“这些年你过得如何”这种话都不问一句。
虽说对方当年只是在他最艰难时保护了他、提点了他几句,但“老师”这两个字对方认下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哪怕往后相隔天涯。
老师仍是老师,那是永远扯不断的线。
更何况他对老师的心思毫不掩藏,还对老师做过许多师生不该做的荒唐事。
这样独特又微妙的关系,
竟然不值得一句简单的关心?
江月白终于转过了身。
月光下长睫的阴影是银色的,像是落了层薄雪,亦幻亦真。
“嗯,”江月白似乎思索了下,“是有话要交代。”
藏松紧紧盯着江月白。
“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江月白的表情和口吻都很平静,这样的平静近乎一种严肃,“凡事都要分清轻重缓急,大局为重,不然还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
晚风里有呛鼻的气味。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几里外都能瞧见。
柳韶真转动着轮椅,指挥着医馆的伙计抬水灭火。
火情发现得太晚,几间房屋和院里的药材彻底烧毁了。
“这也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怎么就走水了。”江月白回来时,火已经灭了,他经过那些烧成灰烬的药材,问柳韶真,“人没事吧?”
“人都还好,”柳韶真抹着汗,“我吩咐徒弟们把景驰救出来了。”
江月白脚步微顿一下:“惜容呢?”
柳韶真没有立刻回答,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看到柳韶真欲言又止,穆离渊忽然很邪恶地希望他说出“惜容被烧死了”这样的答案。
可惜没有。
“惜容他......”柳韶真暗着脸色,“醒了。”
江月白似乎从柳韶真的神色里看出了什么,沉默一瞬,道:“什么时候醒的。”
“着火前醒的。”柳韶真说。
穆离渊跟着江月白走进屋子时,惜容正披着一条薄衾,给床上的景驰擦着烧伤的地方。
扭过头时,脸色是极度苍白的,额头还渗着虚汗。
柳韶真也转着轮椅跟了进来。
几人对视的一瞬全都沉默无言。
显得气氛有些诡异。
穆离渊以为江月白会问惜容些什么,毕竟种种迹象都指明了惜容很有问题。
那天的饭菜除了自己就只有惜容碰过。惜容醒后,江月白不在,景驰的屋子就立刻着了火。
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江月白什么都没问,进了屋就径直往柜子处走。
拉开柜门,拿出了锦盒。
低头看了一眼,确认了东西没事后,才重新锁好盒子放了回去。
看到江月白更关心珠宝首饰是否安好,几个人都神色各异。
那套金玉满堂,屋里的几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来头。
可惜容还是明知故问:“当时看到公子重金买下那枚镯子时就好奇了......主人要买来送给谁?”
他用病恹恹的嗓音和虚弱的语气,像是不经意问出的。
江月白一手解外袍一手点桌上的烛台,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很随意地回答了:
“买给我爱人。”
还是这样一句,直白,简单,但足以摧毁在场每个人心神的答案。
烛火亮起,在江月白的侧脸留下墨笔画出一般的明暗光影。
光影遮盖了本就寡淡的表情,根本无法分辨出江月白说那句话时到底是什么态度。
穆离渊接过了江月白递来的外袍,大着胆子没有退开。
“主人的爱人......”他终于借着这个机会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人?”
爱人这两个字是浪漫的。
甚至是神圣的。
能让江月白用这样的称呼来形容。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是怎样的感情。
柳韶真透露过那是一个江月白爱而不得的人。
每次想到这件事,穆离渊都难受得无法呼吸,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还有人会拒绝江月白的爱?为什么会有那么不知好歹的东西!
但又会有一点自私的庆幸,庆幸那个人不知好歹,还能留给他一线渺茫希望。
“好了,不该问的少问,”柳韶真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你们都回各自房间吧,时候不早了......”
“没什么不能讲的。”江月白解着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身旁都是不用避讳的人,先解了缠在手腕的发带,又抽了刚才在树林里折腾得半散的衣带,都丢在桌上,而后靠在了椅子里。
屋里有很多人,但此刻连呼吸声都没有。
都在等着不敢听又想要听的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江月白的语速不快,每个漫长的停顿都像是在深情回忆,“很善良,很正直,很聪明,很有文采,洒脱,风趣幽默,但有时候也很倔强,怎么都劝不住,让我很恼火,不过那是他的骨气。”江月白微垂着眼,放在桌边的手指无声轻敲着桌面,最后一句自嘲般勾了下唇角,“长得也很不错,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只注重品行的圣人。”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江月白抬起眼睫。
穆离渊动了动喉结,尽量调整好嗓子,可出口的声音还是沙哑的:
“没、没有了......”
他头一次听江月白讲这样长的一句话。
用尽了美好的词去形容一个人。
那些美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
云泥之别。
“累了一天,早些休息。”柳韶真说。
转动轮椅时,他示意惜容和穆离渊一起离开。
晚风混杂着焦糊臭气,穆离渊行尸走肉一样下了台阶。
善良,正直,聪明,洒脱,有文采,风趣幽默,还有江月白最欣赏的骨气......
他一点都没占。
他原先还奢望着,或许可以努力模仿那个人的优点,在江月白向那人表心意之前,暂时做一个替代品。
直到现在才明白那一耳光的意义。
他好像连替代品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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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江月白一连照顾了几日, 疗伤亲力亲为,景驰的身子终于养得差不多了。
其他中毒的几人也都逐渐好了起来,体内的毒虽然没有全部清掉, 但也都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
惜容重新打理起了花花草草、穆离渊继续每日煎药做饭、柳韶真也重新开始给人瞧病......
前几日剑拔弩张的怪异气氛在渐渐消退,如今的医馆大院颇有点温馨祥和大家庭的氛围。
而且比从前更热闹了些。
每天来医馆瞧病的病人络绎不绝, 天没亮门前就围得水泄不通。
每个都号称自己得了重病, 不是说自己头晕就是说自己气短,心不在焉听柳韶真说几句就开始打听医馆里另一个名医在何处。
“另一个名医心高气傲, ”柳韶真维持着面上温和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从不轻易给人瞧病的。”
江月白确实从不给人瞧病。
日日夜夜给景驰疗伤这一举动落在旁人眼里, 根本是一种奢侈到极致的偏爱。
跟在江月白身边打下手久了,穆离渊已经养成了沉默寡言少问多做的习惯。
江月白坐在床边给景驰喂药的时候, 他就低头站在旁边候着。江月白吩咐他递东西时, 他再上前。
景驰那双锐利狼眼睛里的凶狠弱了不少。
也许是大病一场的缘故。
眸色里的凶狠变为了复杂的注视。
毫不掩饰欲望的、赤|裸裸的眼神——
在喂药喝药的极近距离里注视着江月白的脸。
穆离渊这种时候都别过头转过身, 假装做别的事。
他已经很熟练了, 学会了做乖顺懂事合格跟班, 不会再表现出情绪、不会再把事情搞砸、也不会再惹江月白不悦了。
“你那枚玉镯......”景驰粗犷的嗓子浸了苦药后, 变得更粗哑了,“不够好......”
江月白放下药碗, 淡淡说:
“东西好不好, 不止看料子, 还要看寓意。”
“穿过恶魔居住的沼泽,越过鬼怪遍布的长河, 在大漠深处有一方琥珀一样的湖泊, 那是沙漠之眼。”景驰说话时视线从来没有从江月白的脸上移开过, 专注到像是不舍地在看大漠深处如梦似幻的蜃景, “那里有天上星辰一般璀璨的明珠,戴上那枚明珠,相爱之人永生永世再不会分离,那才是最好的寓意。”
“沙漠之眼,你和我去。”景驰一把钳住了江月白的手腕,紧紧握住。
穆离渊有点忍不住了。
粗野的狼王说起情话来口音和口吻都很别扭,有股奇怪的强硬韧劲,仿佛对方不去下一刻就要把人绑去一样。
他迟早要把狼王的两只爪子也剁了!
穆离渊心里暗暗发誓。
......
医馆里这几日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
只有晚上才能安静些许。
夏日的夜晚凉风微拂,空中月朗星疏。
柳韶真坐在院子里乘凉,调整了一下轮椅,微微向后仰身,靠在椅背上。
“最近几天医馆生意火爆,起先我还以为哪处起了疫病,担心得不行,”柳韶真翻着一本画册,慢吞吞说着,“仔细听脉问诊,原来个个生的都是痴心病。”
柳韶真近来赚得盆满钵满,那些来瞧病的“病人”不仅付给看诊钱,还留下许多要柳韶真转交的东西——金银珠翠、信笺香囊、还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柳韶真觉得他能靠这个发家致富了。
江月白正低着头分拣药材,似乎没听到远处人在说什么。
“要不要来看看自己的故事?”柳韶真放下了画册。
凌霄画雨与无价之宝换佳人的故事全被编排成了话本,在说书人的口中流传遍大街小巷。
染着春色传得满城风雨。
各种乱七八糟的版本都有。
江月白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示意穆离渊拿去煎药。
“不看了,”江月白拿帕子擦干净了手,拉了把藤椅躺了,很敷衍地回了句,“你帮我看看,没坏我名声就成。”
“名声早没了。”柳韶真哼笑,“一本全是风流韵事。”
江月白半靠半躺,手臂搭在额头闭了眼。
薄云遮月,月光像一层柔软雾气,落在侧脸。
“你们知道我清清白白就行了。”江月白像是有些困倦,敷衍的嗓音里掺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含混慵懒。
柳韶真挑眉看过去:“你清白吗?”
江月白没回话。
穆离渊低着头端药锅。
“医馆着火那晚上,你上哪里了。”柳韶真问,“大半夜不见人影,干什么去了?”
院子里很明显地安静了下来。
黄莺和绿篱蹲在生起的火堆边,彼此做了个鬼脸。
“去找草药了。”穆离渊抬头替江月白回答了。
柳韶真闻言看向穆离渊,停顿一下,道:“找的草药呢?”
“没找到啊。”穆离渊提起水桶给锅里加水。
“找个药能把衣带子都找散开了,”柳韶真又看回江月白,“嘴角也被草药里的毒虫蜇了是吧。”
江月白搭在额头的手臂垂落的袖子遮挡了上半张脸,只露出鼻梁与薄唇的侧影。
“差不多吧......”江月白像是已经陷入半睡半醒了,语调微微拖长着,“被野兽咬了。”
“你......”柳韶真噎了一下。
“行,你就这么坏下去吧,”柳韶真叹气,“把身边的小跟班也带坏了。”
听到江月白被用“坏”这个字形容,穆离渊莫名其妙地有些恼火:“本来就是被野兽咬的。”
心怀不轨的禽兽和野兽没什么区别。
当然这里所有人都和野兽没区别。
江月白闻声放下了手臂,睁开了眼。
瞧着穆离渊。
“过来。”江月白轻声说了两个字。
穆离渊以为是自己方才那句反驳声音太大,打扰到了快要入睡的江月白,抿紧了唇不敢再出声。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走到江月白的椅子前。
离得近了,发觉江月白脸上只有温柔没有怒气。
才意识到不是说错话,而是说对话了。
他有点小小的开心。
江月白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铃铛。
“不知道谁塞给我的,我觉得还挺好看。”江月白嗓音里仍然带着点困倦的鼻音,很随意地说,“送你了。”
穆离渊的开心戛然而止。
他毕恭毕敬接过这个铃铛,心里已经要气炸了。
铃铛形状,翡翠质地,通体晶莹碧绿。
的确很漂亮。
但这是早上一个狂热且变态的“病人”往江月白怀里塞的!
那人还趁着江月白走出院门的时候摸了江月白一把——穆离渊记得每个人对江月白做的动作,甚至记得每个人看江月白的眼神。
可江月白压根不记得了,竟然从那堆可恶的人送的东西里挑出来一个就给自己,跟打发宠物一样。
“谢谢主人,我这就戴上。”穆离渊摆出一个笑容。
接着低头在自己身上找着可以挂铃铛的地方,最后把铃铛别在了领口,“我很喜欢。”
江月白面色平静地瞧着他戴铃铛,完全没觉察到他情绪似的。
面无表情瞧了他片刻后,坐起身,伸手把铃铛拽了下来,低头帮他在腰间系好摆正。
穆离渊这才意识到,江月白其实完全看出了自己方才的不满,立刻大气不敢出了。
而且一动不敢动。
——江月白的手离某个就要不受控制的地方太近了。
他紧咬着牙,不动声色地深深吸气。
可隔着衣衫的轻微触感弄得他皮肤酸酸麻麻,撩拨一般,让他快要站不住了。
“我要去个很远的地方,”江月白垂着眼缓缓说,“你还继续跟着我么。”
“......?”
穆离渊回过神,立刻表明态度:“当然。主人去哪我就去哪。”
他心里想:太好了,江月白终于要甩开这些讨厌鬼了!
他实在受够了!一天都不想再忍了!
柳韶真听到江月白这句话,从椅子里坐直了:“你要走?”他朝后方看了一眼,微微压低了声音,“凌霄画雨就那么让给景驰了?”
他知道江月白一直没有问景驰要回凌霄画雨,狼王的几个手下恐怕早就把凌霄画雨带回大漠王宫了。
“景驰要回大漠,”江月白的口吻十分自然,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再随意正常不过的事情,“我陪他一起回。”
“什么?!!”要不是双腿残废了,柳韶真差点从轮椅里站起来。
原本在廊下一言不发修剪花枝的惜容手一抖。
剪子掉在地上又滚下台阶,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
穆离渊反倒是所有人里最淡定的一个。
他陪着江月白在景驰床边照顾的时候,景驰每日都要动手动脚,说些粗野的情话,他早就忍习惯了。
反正江月白也从没有给过景驰任何回应。
原本让他极度难过的“江月白有心上人”这件事反倒成了他的定心丸。
只要江月白心有所属,就不会真和这些人有什么。
虽然这样的自我安慰有点可笑,甚至可悲。
但这是唯一他能安慰自己的地方。
“主人对景驰这样上心......”穆离渊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主人的爱人难道不会生气吗......”
“他身体不好,”江月白态度有些轻飘飘的,显得话音漫不经心的,“根本来不到这里,也看不见我做了什么,能怎么生气。”
穆离渊愣住了。
那唯一的一点安慰好像也消失碎裂了。
他感觉江月白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曾经江月白不屑于碰“感情”二字,现在仍是不屑的,只是换了种方式。
变成了随意的游戏。
也许不止是感情,整个三界寰宇都是北辰仙君手里的玩具。
“等我收集够了世上所有能医治心疾的药,和所有能做为成婚聘礼的宝物,”似乎是觉得方才自己的话过于薄情,江月白又补了几句,“再去找他不迟。”
江月白从藤椅上起了身,准备回屋歇息。
柳韶真转着轮椅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时候走,”短短几刻,柳韶真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吩咐伙计去备好车马。”
“明天。”江月白说。
“好。”柳韶真点头。
而后抬起头——
“那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穆离渊微微皱眉。
觉得柳韶真这句话有些突如其来的奇怪。
“一晚上时间做什么?”他问。
“做答应过我的事。”柳韶真的视线越过挡在中间的穆离渊,看着江月白,“你对我的承诺,可还没做到。”
穆离渊莫名感到柳韶真的气场有些不对。
那是一种描述不出来的,但他很熟悉的......
他还没想清楚,就听江月白开了口。
“当然会做到。”江月白的嗓音还是淡淡的,伸手拉住了穆离渊的手腕——这个小动作也许只是因为穆离渊挡了视线,但温和的触感还是瞬间让神经紧绷的穆离渊安了心。
“我说过要替你严惩下毒的凶手,为你报仇。”江月白走到了柳韶真身前,“是这件事吧。”
“毒药放在后院池塘边,那是你的小跟班整日洗衣洗碗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去过。”柳韶真道,“那包毒药甚至就是他配的,这件事你很清楚。”
穆离渊呼吸有点急促。
“嗯,”江月白说,“我清楚。”
“可你说不是他,那日的饭菜除了他就只有惜容碰过,”柳韶真继续说,“他配的毒药里用到了惜容种的花的花蕊,惜容醒的那天医馆就着了火,若非因为一招不成再想下招,很难有这样的巧合,如果真凶不是你身后这位,”柳韶真转头看向远处的回廊,“那就是你买回来那位。”
“嗯,”江月白的态度还是平和的,“有道理。”
远处的惜容已经脸色煞白。
他跌跌撞撞走下台阶,口中喃喃:“不是的......”
“所以你想我怎么惩罚他们呢。”江月白问。
“凶手可是想要其他人的命。”柳韶真用力抓紧了轮椅的扶手。
“明白了。”江月白点点头。
从怀里拿出了一把雕刻花纹的弯刀。
刀鞘刻着狼族的图腾。
是景驰的刀。
穆离渊盯着这把刀看,神色有些僵硬。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江月白竟然已经和景驰亲密到了交换信物的地步......?
“这把刀足够锋利,可以杀死这里任何一个人,”江月白将锋利弯刀的刀柄一端递给柳韶真,语调仍是和缓的,“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那你就亲自来惩罚害你至此的真凶,如何。”
院中几人都对这话感到几分讶异。
柳韶真似乎也有点吃惊,接过刀后久久于原处愣神。
江月白转了身朝屋内走,跨上台阶后打了个响指——像是在召唤某个能听懂口号和手势的动物。
景驰披着毛氅出了屋子,单边耳坠在夜晚的月光下闪闪发光。
穆离渊刚朝着江月白和景驰的方向转头,
身前凶光一闪,柳韶真已经拿刀向着他心口狠狠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穆离渊来不及做任何伪装和掩藏了,魂魄里的魔气直接冲破了手掌爆炸,震开了刀锋。
汹涌的魔气收不住,霎时冲起几丈高的气浪!
远处的惜容见状转身便跑。
柳韶真余光一瞥,直接甩手一刀飞出——
锋利的弯刀穿透了惜容的身体!
一声尖锐的惨叫后,惜容身形消散。
衣衫破碎后,躯体化作了一阵流血的妖雾,又汇聚成一条流血的黑鳞长蛇。
长蛇以恐怖的速度飞速穿梭草丛,血红的信子猛然伸长,钩子一般缠住了柳韶真的轮椅。
大力一拉——
柳韶真随着轮椅的倾翻向前摔倒。可摔出轮椅时,他单腿支撑住了身体。
而后稳稳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柳韶真双手结印。
巨幅天幕般的屏障拔地而起!蒸腾着灵光飘散的符文,将此地一圈圈围困了起来。
拦住了想走之人的去路。
极度杀气弥漫的时刻是极度寂静的。
只有散漫甚至轻佻的几声鼓掌,
缓缓响起,回荡在晚风里。
“精彩。”江月白放下鼓掌的手,微微笑着说,“小小一个医馆,有人,有妖,有仙,有魔,这场好戏精彩绝伦。”
穆离渊立刻把还在散发魔气的右手背在了身后。
可强烈的魔气根本不是身体能挡住的。
一切变故始于江月白拿出的那把杀人刀。
——那仿佛是一个厌烦了此地尽是虚伪假面之人的一刀了结。
穆离渊隔着数人远远望着江月白。
不知道这场好戏是不是为了引他暴露魔族身份的试探。
他最怕江月白知道他是魔。
因为那是干干净净的江月白最厌恶嫌弃的东西。
“玉轩仙君鹤鸣九皋,”江月白却根本没看他,撩袍坐在廊下栏杆,话说给另一个人,“在穷乡僻壤做个大夫,有点屈才了。”
柳韶真周身灵光熠熠,身侧出现了一只玄鸟虚影,在仙气缭绕里仰头长鸣。
“毒药舍得往自己身上用,”江月白慢条斯理地说,“还以为仙君路走多了,喜欢被人推着。”
“你别再骗我了。”柳韶真的语气不再是往常的轻松愉悦,而是低沉的,“你不姓岱,也不是什么云游四方的医者。你早在两百年前就出现在过伏墟山,你根本不是普通人。”
“两百年前你出生了么,”江月白用了很温柔的口吻,“韶真。”
“我没出生,但有的是人出生了。”柳韶真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我用天机令牌传讯,很快各路仙门大能都会汇集于此,你一直想隐瞒起来的身份,马上就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