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by朦胧见
朦胧见  发于:2023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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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疼当然是疼的,可不能因为手疼就不拿剑了。
“我的剑......”江月白轻声问,“可以还我吗?”
“当然。”穆离渊笑了笑,“等我一下。”
穆离渊转身走向翻涌浪花的暗河,俯身半跪,将手伸入河水中摸索。
虽然挣脱天门枷锁可以穿梭光阴,但能干涉实物的效力却有限,好在这些魔界陨石与他互有所感,没怎么反抗便服从了。
穆离渊将陨石碎片捏碎成了轻柔的粉末,为风雪夜归的剑柄包裹了一层无色的暖膜,而后起身递给了江月白。
“这样拿剑,就不会再疼了。”
江月白接过了剑,寒冰剑柄变得微微柔软,握在掌心像一团云。
“你是魔?”他问。
穆离渊的手还滴落着血红的魔域河水,却面容无常,完全没有被魔气灼伤的样子。
“不是。”穆离渊薄唇微动,声音也很低,“我是人。”
他说谎了,可也不算说谎。
飞仙剑灵重铸了他的元魂,此刻在他胸腔内跳动的不再是魔心,而是一颗纯净的人心。
江月白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穆离渊看不到这些细节,但能感觉到——江月白在犹豫要不要动手出剑。
他是不共戴天的魔族,也是有过救助之情的恩人。
怎么选,显然对十九岁的江月白来说,还做不到那么杀伐果断。
江月白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转了身。
“放过我了?”穆离渊在他身后问。
“你也看到了。”江月白收剑归鞘,“这把剑我还用不顺手。”
“风雪十八式,所向披靡。”穆离渊循着脚步声缓缓跟上江月白的步子,“赢一个魔不是绰绰有余么。”
他还不能就这样任由江月白离开——他要说的话还没说。
江月白停下了脚步。
穆离渊也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步。
江月白回过身:“风雪十八式,我还没有学会。”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面色微变。
本就寂静的深林陷入良久的静默。
江月白是诧异于,自己为何要同一个素不相识的魔族提起自己的弱点。
穆离渊是诧异于,传闻在仙魔战场上用风雪十八式威震四方声名远扬的江月白,此刻对自己说,他不会风雪十八式。
“凌华仙尊没有教你吗。”穆离渊率先打破了这阵死寂。
“师尊病逝得突然,只给我留下了剑谱。”江月白说。
“既然有剑谱,为何学不会?”在穆离渊心里,他的江月白永远是无所不能的,不会有做不到的事,更不可能有学不会的东西。
“风雪十八式只能活在剑上,活不在剑谱上。”江月白解释道,“师尊病重自感时日无多,来不及亲自传授,才书于纸上。我只参透了前十七式,最后一式,师尊连画都没有画完,我更不可能学得会。”
他这夜已经暴露了一个最重要的秘密,其余的也没必要隐瞒了。
“原来如此。”
穆离渊沉默了一下,走近几步,低声问:“可以让我看看前十七式么。”
江月白微微抬头,望向他蒙眼的黑纱,须臾,问道:“你能看到吗。”
穆离渊的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我能听到。”
听剑,即能看剑。
想必是懂剑之人。
再者,风雪十八式本就不是能看会的。
看无妨,听更无妨。
寒铁摩擦,寂寥深林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剑吟。
江月白重新拔|出了风雪夜归。
寒气弥漫,周围火林霎时间熄灭了气焰,归于安静。
空谷悠然,战火血腥皆不见,天地之间唯余两人。
剑法第一式,春回大地。
眼不见山,耳却闻山风流水。
第二式,如坐春风。
三两盏温酒,两三点落花。相望不想闻,萍水相逢,如旧世知己。
三式,春风化雨。
花香飘散,急雨扑面,穆离渊蒙眼的黑纱被雨沾湿,紧贴双眼,连模糊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四式,润物无声。
不感剑鸣,只感莺飞草长。
春四式尽,而后夏来。
暖融金乌,如火骄阳,热风霎时间吹干了两人满头湿发。
夏去秋至,萧瑟冷风又送阴雨。
两人的长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缠绕在剑刃。
握剑的手被这细微的干扰带的微偏,剑气凝滞,漫天秋色也停止在此刻,仿佛时光静止。
偏离剑法招式的剑锋擦着穆离渊的脸侧而过,他没有躲,只微微抬手,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帮他的剑移正了方向。
“小心。”穆离渊嗓音极低极轻,似乎怕打扰了这阵秋风,待确认江月白重握好了剑,才放了手,“别伤到自己。”
剑招复位,将那两缕缠绕的发丝无情斩断——断发扬起又飘落,落进水中,变作摇晃的小船。
秋过冬临。
十三式,北风过境。
十四式,岁暮天寒。
十五式,千里冰封。
十六式,快雪时晴!
剑气戛然而止——
茫茫雪地不闻剑,渺渺光阴不见人。
穆离渊听不到剑吟,也感觉不到江月白仍在。
寂静良久,久到忘却时间,他才又感到江月白的气息忽至咫尺间。
山风、林动、叶落、乌啼、天地颤鸣,万种声音随之一起复归!
“这是第十七式,”江月白的嗓音也在咫尺之间,“风雪夜归。”
穆离渊缓缓吸气,寒风、花香、还有他心上人的味道——这世间最令他着迷的味道。
美景齐聚于此瞬,剑气不该停于此瞬。
该刺出第十八式才对。
“我不知道第十八式是什么。”江月白的剑停在半空,停顿片刻,又说,“也许我师尊也不知道,否则不会在最后一张纸上留下一段空白。”
可惜了。
春夏秋冬十六式造出了风花雪月绝世之景、第十七式又等来了风雪夜归持剑之人,唯独等不到最终的一剑。
“我知道。”穆离渊在漫长的寂静里说。
“是什么?”江月白微有诧异。
“一剑穿心。”
沉默一刻,江月白略带怀疑地问:“你如何知道?”
穆离渊笑了下:“我见过。”
“见过?”
穆离渊思索了一下,稍有歉意地改口:“听过。”
或者说,感受过。
他曾经在灵海山巅,听到过千万人的欢呼呐喊,听到千万人的感慨痛哭、听到剑气携卷杀意向他而来——
而后深深地感受到,一,剑,穿,心!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也痛苦万分。
刹那短暂的一剑穿心,让他重历了漫长半生的爱恨。
“试一试,”穆离渊对面前沉默的人说,“便知道是真是假。”
“用谁来试?”江月白问他。
“这里还有别人么。”穆离渊微微笑了笑。
江月白明白他的意思后,拒绝得很快:“不行。”
“成败五五分,不试怎么知道不行。练成了风雪十八式,便可以大破魔军,让‘北辰仙君’这四个字响彻仙门......”穆离渊说到此处,自顾自笑了下,改口低缓地道,“让人魔交界处的百姓重获安宁。”
前半句只是他的愿望,后半句才是江月白的愿望。
他当然要先圆江月白的愿望。
“我的剑还没杀过人。”江月白仍然拒绝。
“我是魔。”
“你不是。”
穆离渊沉默片刻,放开了负后的手,摸索到身前的剑,手指抚上了风雪夜归的剑刃。
每一寸细小的雕花、每一寸凹凸的纹路,他都很熟悉。
“这把剑没沾过别人的心头血。”穆离渊缓缓道,“所以才练不成风雪十八式。”
“我的剑本就不是杀人剑。”江月白语气坚定,“练剑,是为了救人。”
“可若你的剑杀不了人。”穆离渊说,“那便也救不了人。”
良久的沉默。
“我可以杀人,但只杀有罪之人。”江月白想要收剑,“你是于我有恩之人,我不杀。”
穆离渊的手指弯曲,握住了要收回的剑。
“你杀不死我的。”
这句话的语调一改方才的柔缓,显得十分沉冷。
说话者有意改了语调,听的人当然能意识得到。
江月白的神色微变。
剑气极快,快过了江月白的五感。
他没看到对面人的任何动作,便看到银白的剑光与猩红的魔气一齐出现在面前!
“仙魔不相容,你不杀我。”穆离渊低冷的声音与杀气同至,“便是我杀你了。”
在平静里出剑,需要思考。
在杀气里出剑,便不需要。
手中之剑快过了心中所想,仅弹指刹那间,风雪夜归已经贯穿了对面人的心脏!
瞬间,凝结于半空的风花雪月跟随着这道凶狠的剑气同时涌动!
山川江河凄嚎,苍穹大地悲鸣,疾风暴雨落又停!悲欢离合四季时光在这一瞬凝聚——
天地无情,爱恨无心。
第十八式,果然是......
一剑穿心!
“对不起。”穆离渊心口位置喷出了汹涌的鲜血,他却轻声笑着说,“骗了你。”
杀气与魔气都是幻觉,他只是骗江月白出剑。
但这句“对不起”说得毫无愧疚,因为他心里在想,这个骗局是你教我的。
这是风雪夜归第一次刺穿一颗心脏。
浸润了心头血的长剑变得华光流淌,几乎不像剑了,而像是一阵华丽的风雪。
华丽的风雪随着剑身贯穿身体一寸寸逼近穆离渊,强劲疾风猛然吹起他的衣衫与长发,吹开了他蒙眼的黑纱——
轻薄的纱似乎不舍离开这双眼,沿着他鼻梁线条、眉骨眼眶的轮廓缓滑而过,才又被劲风猛地拽离。
穆离渊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闭上了眼。
长剑彻底穿心!两人之间只余一个剑柄的距离。
江月白微微仰头看向他,轻声问了一个与杀戮不相干的问题:“为什么闭眼。”
为什么闭眼。
穆离渊也在心里问自己。
只用睁开眼,他就能在这样气息交错的距离里,看到他几百年来梦都不敢梦到的人。
十九岁的江月白是最风光无限的江月白。
他曾经恨自己晚生十年,看不到心上人少年持剑的模样。
如今这样的心上人就在他面前,他却不能睁眼。
“这样的美景,睁眼看太奢侈了。”穆离渊几乎只用气音和唇形说,“听就够了......”
他发不出声音了,发出了就是哽咽。
风雪十八式成——
人间四季绝境皆现于此刻!
的确美得太奢侈了。
江月白没有抽回长剑,因为他看到那双垂闭着的双眼淌出了水痕。
他从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过一个人的眉眼。
更没有在温柔的风花雪月美景里,这般凶残震撼地穿心杀人。
他看到微颤的长睫沾泪,像是画晕染开了水渍,在深邃的眉影里化成错落的墨痕。
深深浅浅,浅浅深深,走过那些笔锋,像是走过了浮生万千山水。
闭目如是。睁眼时该当是怎样的风景。
他第一次对一双眼睛感到好奇。
“很痛吧......”江月白问对方,实则是感到自己的心在痛——他第一次,为了一己私欲杀人了,还杀了一个有恩于他的人。
“不痛。”
“可你哭了。”
他还第一次,让人流了泪。
穆离渊握住了江月白的手,缓缓从自己心口拔|出了已被染成鲜红的长剑。
“我说过,”他轻声安慰似乎已陷入错愕的江月白,“你杀不死我的。”
旧时世界于他而言是不相融的流水,他于此间世界而言也是不相融的过客。
他杀不了这里的人,这里的人也杀不了他。
江月白看着对面人长剑穿心的地方在涌血,向外涌血又向内涌血,而后伤口缓缓闭合。
太虚幻了。
他几乎觉得这只是他在强忍疼痛昏厥过去的一场梦了。
难道是他坐忘虚空,梦中参透了十八式?
远方火光冲天!示警之音骤响!
江月白猛然从虚梦中回神——
风雪十八式的剑气此刻才冲破幽深的魔晶火林,浩阔风雪向着整个天魔山脉蔓延。
春风过境,遍落桃花。
盛夏骄阳,颠倒昼夜。
秋风过,白雪吹,血海尽成万里雪原!
“这......这是什么......”
“这是......风雪十八式成了!”
“深夜参透剑法?是......是北辰仙君!快!去找北辰仙君!”
营帐接连点灯,传音联讯此起彼伏,灵光飞书如密箭穿梭在黑夜:
“备战!”
“开结界!起阵法!”
一夜修身悟道,万古天人感应,参悟失传已久的风雪十八式。
有了天下第一剑的倾世绝学——
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什么九霄魂断石、什么天魔血珀,都不足为惧!
寂寥的长夜转瞬之间战鼓擂动!
仙气互通灵息,穆离渊听到了那些穿梭来去的仙门传音里紧张的备战计划和兴奋的欢呼呐喊!
他摸索着拉住就要御剑而起的江月白,语调不再低缓,急促地说着:“你要守护苍生百姓,就别对任何一个魔族心软,不论是老是幼、不论什么模样。”
江月白此刻当他是梦中悟道虚影,便点了点头。
“一剑穿心,你的剑可以杀遍所有魔。”穆离渊抓紧了江月白的手,颤抖着重复,“一剑穿心......不要对谁心软、不要留一个活口!”
“好。”江月白向这道悟剑虚影承诺,“我记住了。”
穆离渊这才放开了手。
他听着江月白的脚步远去、又听到剑气乘风而起......
他终于睁开了眼。
消散的风花雪月里,他看到发尾飘扬的背影。
他连眨眼都不舍得眨——他的江月白,不论何时年岁、何种模样、近颜还是远影,都是这样让他恋恋难舍。
他来旧时光里见一眼心上人,也来与心上人道别。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一切。
只要江月白在初见时就杀了自己。
往后余生再无痛苦折磨和腥风血雨。
穆离渊目送着那点雪白消失在远方。
也在这片初遇的战场等待自己消失。
他这一辈子,吻过江月白、吻过他们的小圆。
已经无憾了。

在这具身体消散之前,穆离渊决定去履行一下对苏漾的承诺。
小时候,他的这个小师叔对他还是......“不错”的。
经常带他上树捉鸟、下河摸鱼, 什么闯祸干什么,总是把他摔得哇哇大哭, 而后嫌弃地带着浑身是泥巴的他回江月白的院子:
“江月白!孩子给你送回来了!”
“赶紧哄吧!哭得我耳鸣了!”
而后把他往门里一推, 便大摇大摆离去了。
他不喜欢这个师叔。
这个师叔也不喜欢他。
原先是看不惯江月白宠他:“瞧瞧你师尊给你惯成什么样了?哭哭哭,就知道哭, 等你这双眼睛哭瞎了,你师尊就不要你了, 信不信?”
后来是看不惯他对江月白做的事, 骂他是“畜生”。
他的确是畜生。
临死之前赎不了罪,起码要守个信用。
......
月圆之时, 沧澜山华灯如昼, 喧嚣鼎沸。
仙门武宴的收官之夜。
人很多, 而且比起开试的时候人们要放松了不少, 便显得格外热闹。
拿了名次赏赐的万分开心, 没拿到名次的此刻也使不上什么劲了, 干脆放松狂欢、下次再战吧。
火把灯盏一路延伸到“高可摘星辰”的揽月亭。
天上月明如珠,地上揽月亭的鎏金顶也是明珠, 而且离得近, 比月亮更亮。
“射月比赛要开始啦!”人群中有人拿扩音符高喊, “各位道友别喝啦!快去揽月亭!”
酒宴上的长者仙君们还在借醉侃侃而谈,不为所动, “射月”不过小孩子们的游戏, 他们玩剩下的。
而年轻修士和少年弟子听了扩音, 都慌忙挤出人群, 朝着山上奔去——这不比听喝醉的老年人吹牛有意思?
穆离渊也不知道自己算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按样貌算,当是后者,故而跟着年轻人们一同上山了。
风光意气的比试者们已经站在了山巅。
腰带紧扎,发尾高扬,站得昂首挺胸。
的确很潇洒。
穆离渊和周围拥挤的人群一起为山巅的少年们鼓掌。
苏漾说这个时候的他最潇洒——十三四岁,稚气未脱,胆子最大,当然潇洒。
但穆离渊并不觉得他最潇洒,因为他根本没有看他。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江月白身上——那才是他心里最潇洒的少年。
他见过了十九岁逐渐沉稳的江月白,再来见一见十四岁神采飞扬的江月白,觉得无比新奇。
隐在夜色,远在人海。
这一回,他终于可以不遮双眼,光明正大地看一次心上人。
旁人都在拉弓,只有江月白在擦剑。
射月,当然是用弓箭。
单用剑怎么射呢?
这又不同于掷法器比赛,后者可以用灵力,管你是用琴音催动还是用符篆助力,谁先到谁赢。
这可是一视同仁,要扎扎实实比臂力基本功的。
用手扔出去的剑,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拉满的强弓。
苏漾拉满了长弓,千斤重弓拉成满月,山下遍是叫好。
欢呼声随着弦发之箭一同上升,一同起伏,最后在触及鎏珠的前一刻,一同泄入崖底。
“可惜!”
“就差一点!”
“也不错了!常人撑死能射六十丈,这两山之间得有一百五十丈远了!”
“一里地了!”
“可不!”
没成功,但值得尊敬,毕竟“功亏一篑”这个程度已经是今晚最成功者了——其余人的箭半途就掉没影了。
大家温和地鼓了掌,以示鼓励。
江月白就在这阵温和的掌声里最后一个出场了。
没有弓箭,只有剑。
大家都不鼓了,因为对这孤零零的一把剑好奇了:怎么射出去呢?
江月白穿得简单,白衣,束发。
江月白的剑也简单,银白,无花纹。
江月白的动作也很简单:
拔剑,旋身,甩臂,翻腕。
剑出——
无数个简单相加,汇聚成了一道不简单的华丽月光。
以身作弦,长剑顺力飞旋而起,转圈的速度太快,万线成圆,在空中旋转成了一轮明月的虚影。
银白的剑影虚月飞速向着远处金黄的鎏珠假月而去——
两月剧烈相撞!
在高天真正的明月下,散作无数金银混杂的粉末。
金光银屑急促飞起,又慢悠悠地飘落,落在山巅积雪、落在崖边孤花、落在每个人的眉睫发梢......
山谷万人,寂静无声。
直至一声清脆剑鸣,长剑重新飞回江月白手中,归入剑鞘。
众人才如梦初醒。
鎏金“明月”已经不见了。
山巅站着的江月白依然简单干净,好似什么都没做。
人群后知后觉地爆发开激烈的掌声与叫好!
江月白淡淡一笑,离开了。
但此刻的“淡淡”,根本不是“淡淡”。
是比外露的轻狂更加张扬的轻狂。
独属于少年人的轻狂。
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这股藏在“淡淡”之下的轻狂。
可所有人仍旧为之着迷万分。
少年们在尖叫、在吹口哨。
少女们则去追着送花笺和香囊。
人群乱成一团,唯独穆离渊还在静立着微笑,仿佛听不到四周的喧嚣纷杂。
太可爱了。
他心里评价道。
年纪大了,才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少年人每个小心思——简单、轻描淡写、满脸无所谓,都是为了最后的出彩可以更出彩。
可想要出彩的是江月白,一切小心思都显得那样动人。
风光意气的江月白,藏锋敛芒的江月白,哪一种都很令他着迷。
原来苏漾不是让他来看自己的潇洒。
而是让他来看最潇洒时候的江月白。
“来来来!都别急!”沧澜门的小弟子们做惯了这种生意,抬着箩筐穿行在人潮里,“放这里放这里!”
有人抛花,有人丢信,还有人放进去金银珠翠——想必是某种表达心意的“定情信物”。
但穆离渊知道这些金银财宝在半路就会被其他小弟子们瓜分殆尽,信笺也都会被苏漾抢先拆开看。
再如何深情的情书和信物,也大都是送不到江月白手里的。
“这筐满了!别塞啦别塞啦!要掉出来啦!”
“大家放后面那筐!”
“哎等等!等等!先别走!”一些临时起意的弟子也想送点什么,到处借笔,“哪位道友有笔!我有话写给江师兄!”
笔没有,但纸大家都有,沧澜门为每一位与会弟子都发了红纸,本是要他们叠飞天纸鹤祈愿用的,但此刻都沦落成了情书用纸。
有符修掏出一根笔,立刻成了稀罕物,人们争相去抢。
一根笔在人群中来回传,传到了穆离渊手里。
他刚要抬手递给旁边人,又收回了手。
若论情话,他其实是有很多要与江月白说的。
只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说。
旁边的人都在朝这根笔的方向伸手争夺,催促写的人快些。
穆离渊手里没有红纸,只有一条方才用来蒙眼的黑纱发带,便直接在发带上写了。
墨笔落黑纱,几乎不见字。
不起眼的布条落进堆积如山的信笺与繁花中,转瞬间便被更多的信笺和赠礼淹没,再看不见。
穆离渊逆着人潮走下拥挤的山道。
到处都是沸腾的喧嚣,他却觉得寂静,寂静得孤独。
月华如水,远星点点,目送他离开这张逐渐泛黄的旧画卷。
他没有写任何与他们二人有关的话,只写了一句能够淹没在无数赞美倾慕里的,星月。
江月白曾经在玄天仙境的月下送给过他一颗星星,他在魔岭血月下还了江月白一颗星星。
一句星月,就能诉尽平生。
......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江月白觉得这是最特别的一样礼物。
黑色的纱,像是夜空。
墨色的诗,像是藏在晚云后不敢出现的星星。
夜有了,星有了,可偏偏没有最该存在的月。
月在哪里呢。
难道......是自己?
他很想知道这条发带的主人是谁。
哪个女弟子会系一条黑色的发带?
哪个男弟子会用这样消沉的颜色?
似乎都不大可能。
况且来参加武宴的仙门弟子太多了,许多书信与礼物都没有署名,无处可寻。
他便把这条发带收起来了。
藏在心里。
从十四岁藏到十九岁,偶尔会想起来看一看。
墨色褪去了,但星月晚风的味道褪不去。
直到十九岁那年在仙魔战场上,他又见到了这条发带。
这条黑纱......
原来是用来蒙眼的。
他当时在想,黑纱后藏着的那双眼睛,是不是就是月光下不敢出现的星星。
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蒙眼人给的陨星碎片,还鬼使神差地信了蒙眼人所说的“一剑穿心”......
坐忘虚空,梦中悟剑。
他觉得那不是真实的经历,而是多年来埋在心底的心魔。
穿心剑气吹开蒙眼黑纱,血迹落眉睫,如墨画点花。
可那人没有睁眼。
闭目时山云晚风,睁眼当是辰星浮动。
藏起来的星星到底是什么样,他要用年岁来等一个答案。
......
晚来风急。
沧澜山上灯火熄灭。
给小徒弟熬药的药炉冒着细微的烟,江月白靠坐紫藤树下,在无人的深夜拿出了那条黑纱发带。
他把黑纱蒙上自己的眼,看着朦胧的星月。
太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看到枝条和花藤在摇摆。
“为什么不杀他。”
江月白身子一僵。
才发觉那些摇摆的枝条花藤不是枝条花藤,而是飘荡的长发。
他拉下眼前的黑纱,看到了多年前悟剑虚梦里的人影。
是自己的心魔,还是虚无的剑道,都不重要。
坐忘虚空,上一次他悟透了风雪十八式。
时隔数年再入虚梦,也许能悟透些其他更难得的东西。
多年过去,虚空中的人影竟丝毫未变,依然是黑发黑衣,朦胧月光只照亮高鼻与双唇的线条,因为黑纱蒙住了他上半张脸——这回没有用发带,用的是手腕的绑带。
“你为什么浑身都是黑纱。”虽只有惊鸿一面,江月白却觉得与此人相识已久,直接用故友交谈的语气问,“不能露出那双眼睛给我看看么。”
星辰越是藏,他便越是想。
沉默须臾,穆离渊才低缓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双眼有疾,怕会吓到你。”
江月白从紫藤树下站起了身,他如今比十九岁的时候长高了不少,但仍旧不如对面的人高,看向那双蒙着的眼时仍要微微仰头。
穆离渊闻到了江月白衣袂带起的药味,问道:“你在给谁煎药?”
“给我的小徒弟。”江月白说。
“他会害了你的。”穆离渊嗓音猛地沉冷下去,几乎有些生气了,“我说过,不要对任何一个魔族心软,你忘了我的话。”
“没有。”
“那为什么要留他的命?”
药草的气息混杂着紫藤花香,在晚风中弥漫开苦涩的温柔。
静默许久,江月白轻声说:“你离近些,我告诉你为什么。”
穆离渊犹豫了片刻,走近了一步。
江月白的气息便立刻将他包裹了。
他想要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江月白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手一把拉掉了他蒙眼的黑纱!轻而低的语调却像命令:“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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