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桦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了笑,语气重新温柔起来:“好鲛儿,仙门动荡,沧澜门如今岌岌可危,我为了支撑门派做尽了努力,你如果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告诉师兄。”
黎鲛吞咽了下嗓子,磕磕绊绊说:“我......我只知道,仙帝说过‘北辰星动’,说月白哥哥是有仙缘的人......”
“这全天下都知道!”云桦暴躁地打断她,“北辰星动!谁不知道北辰星动!我问你别的!”
仙帝昔年在登仙台上,当众说过“北辰星动”,说江月白能踏上通天之途。
但之后的话,却只说给江月白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云桦记得那句刺耳的“北辰星动”。
什么北辰、什么星动!
再多的预言,也抵不过自己放弃——江月白为了救那个无可救药的孽徒,与对方交换灵元,自废修为、自毁前程、还搭上了性命!
那句“北辰星动”早就成了笑话!
“我问你别的。”云桦伸手抓住黎鲛的双肩,极力忍耐着心底的狂躁,盯着黎鲛的眼睛,“我问你别的。仙帝之后都和江月白说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告诉师兄,嗯?告诉师兄。”
他想起之前所有的反常之处。
当年黎鲛离山,江月白为什么不去找?是不是他们之间早就商量好了什么?
“我不知道。”黎鲛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桦一拳砸在了黎鲛身后的门板上!
木板碎屑迸溅飞起,炸得到处都是。
黎鲛紧闭双眼缩起身体,可脸颊还是被飞溅的尖利木屑刮出了血口。
她浑身发抖,想要躲,但云桦紧紧按着她的身体,让她无处可躲。
“好,好,”云桦点着头,“好鲛儿,你为了一个死人,不顾沧澜门的死活,是吗?”
黎鲛瑟瑟发颤,只咬唇摇着头。
“好了,不哭、不哭,我也难受,”云桦表情忽然又温和起来,伸手要去替她擦泪,“我这些年也过得难受,师弟当年死得凄惨、死无全尸!这些年来我每次回想起他的样子,都整晚整晚不能入睡,我对不起他、我没能保护好他,现在我不能再保护不好沧澜门的其他人!师妹,你若是知道什么,灵海也好、地脉也好,可不可以告诉我......”
“别碰我!”黎鲛躲开了他要来擦泪的手。
云桦动作一顿。
而后狠狠掐住了黎鲛的下颌,强迫她把脸重新转回来。
“师妹,”云桦低声说,“是不是我待你太客气,你忘了我现在是谁。”
他现在不是昔年讨好巴结黎鲛却连一个笑都换不到的云桦。
他是沧澜门的掌门。
是第一仙门的统领。
是仙门百家的尊首!
他何必如此卑微。
对付一个修为低微、还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他有一万种方法。
“师妹从前不是最怕黑了,每次被师父关禁闭,都吓得直哭,”云桦缓缓说,“师妹好容易回来,就乖乖呆在这间屋子里,哪都别再去了。”
黎鲛拼命挣扎,云桦只将她按得更紧,“别怕,这回师兄不会把你丢在黑暗里,我会命人点灯,在这里点上成百上千的喜蜡,云船工成,佳人归来,好事成双。”
黎鲛越听越感到脊背发寒,满身冷汗:“你要......干什么?”
“成婚啊。”云桦微笑着说,“师妹回来,不就是想继续做沧澜山的女主人吗?我成全你,很开心吧。”
“谁要和你成婚!”黎鲛用尽全力推开他,大口喘着气,“你想都别想!”
“江月白是沧澜门掌门,我也是沧澜门掌门。他已经死了,我却还活着。”云桦嗓音阴暗,“我不可以代替他吗?师妹觉得我没有他好吗?”
“你和他比......”黎鲛脸侧血迹未干,却笑了起来,“你也配和他比!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配!你......”
“啪!”云桦狠狠扇了黎鲛一耳光。
黎鲛猛地摔倒在地,满地的碎屑弄脏了她的裙摆、刺破了她的小腿。
云桦又拉着她的头发将她重新提起来。
院外忽然传来嘈杂。
下一刻,大门被从外踢开——
酒气随风扫进。
屋内安静一瞬。
“师妹,”苏漾的视线落在披头散发的黎鲛身上,“你回来了。”
黎鲛转过身,看到了背光站在门口的苏漾。
云桦样貌没有变多少,但苏漾却比从前变了许多——胡茬凌乱、鬓角掺白,沧桑了不少。
“苏漾哥哥!”黎鲛快步上前,扑进了苏漾怀里,“你......你怎么这个样子。”
苏漾没有低头看怀里的人,只看着屋里的遍地狼藉,嗓音沙哑:“你回来干什么。”
黎鲛不解地抬起头,只看到苏漾杂乱的胡须,还有面无表情的脸。
“江月白死了,死了很多年了。”苏漾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只看着远处阴影里的云桦,“你现在回来,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
“说什么呢?长清是酒喝了太多,还没醒吗?”云桦负手走出阴影,唇角带笑,“师妹回来是好事,她在外面久了,难免想家,你我不都是她的家人,怎么叫‘没有想见的人’。”
“是啊。”苏漾推开了身前的黎鲛,低头收回视线,“我喝醉了。”
“喝醉了就回峰好好休息。”云桦嗓音变冷,“来人,送苏峰主回去醒醒酒。”
“不用。”苏漾转身,走下台阶,“我还能走。”
黎鲛愣愣看着苏漾远去的背影。恐惧感将她完全笼罩。
雪月峰春风依旧,草木摇曳,到处都是熟悉的风景。
可到处都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记忆中的苏漾,会放声大笑、会口无遮拦惹她生气......
但绝不会留给她这样落寞的背影。
还有那样一句落寞的话。
“江月白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你现在回来,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
之后的一句,苏漾用密语说给了她:
“没有能保护你的人。”
......
雪月峰上的每棵树都挂满了彩绸。
廊下摇晃着红色的灯笼,照亮窗纸上贴着的“囍”字。
屋子里的狼藉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萤火灯的碎片被扫走,墙上的挂字也都不见踪影。
只剩下热烈燃烧的喜烛。
黎鲛坐在这片红色的光里,想起了多年前的夜晚——
那晚,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坐着,看着满院的喜庆。
她那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
可她还是在临走前,独自一人穿上了那身嫁衣。
她其实很想、很想亲眼看一看,江月白身穿喜服来娶她的模样。
她一个人站在镜前,看着镜里身穿红裙的自己。
可惜江月白看不到。
她正要脱了嫁衣,却听到叩门声。
她觉得奇怪,她明明已经遣散了雪月峰的所有弟子。
黎鲛打开门,一盏暖黄色的灯亮在黑夜里。
她看到渊儿从灯后探出脑袋:“终于做好啦!”
黎鲛连忙转头擦了眼角的泪,再重新转过来:“傻小子,你怎么能这个时候来!”
“给师娘的新婚礼物啊,”穆离渊认真解释,“差点没赶上,再晚一天就不算新婚礼物了。”
“那你就不会天亮再来?”黎鲛嘴上埋怨,手上还是接过了灯。
“天亮了,这灯就不亮了。”
黎鲛看着那盏灯,心里想:若真等天亮了,渊儿也就见不到她了。
她有很多话想让渊儿带给江月白,可最后只说出了一句:
“你要好好听你师尊的话。”
黎鲛知道,江月白在几个徒弟面前,永远是无所不能的样子。
但私底下却经常会因为教不好他们难过。
只是从来没让他们看到过。
黎鲛从回忆里抽神,起身走到窗边。
她推开窗扇,冷风扑面。
无星无月,也没有故人影。
她刚要关窗,却看到风里飘来一阵淡红色的烟,猛然钻进了房内!
她差点惊叫出声,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窗扇合上,一个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黎鲛愣了愣:“......秦峰主?”
她离山的时候,秦嫣刚来投奔沧澜门。两人虽然相识,但并没有太多交集。
“听我说!”秦嫣语速很快,“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吃这里的任何东西,水也不能喝,不论是谁给的,都不要相信。”
黎鲛问:“为什么?有人要给我下毒?”
秦嫣甩手给门窗上都贴了隐息符,这才转过身:“不是下毒,但比毒更厉害。”
黎鲛:“是什么东西?”
“锁情。”秦嫣道,“锁情珠。”
“锁......情......?”黎鲛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锁情珠可以一分两半,一半是‘控情’、一半是‘忠情’。”秦嫣解释道,“服了‘忠情’那一半的人,会永生永世钟爱另一个,任其摆布。”
黎鲛恍然大悟,震惊道:“你是说......云桦要给我吃‘锁情珠’?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秦嫣抿唇叹气,低声说:“从我这里拿的。”
黎鲛睁大眼睛:“你......”
“当年江月白只身前去魔界,让我帮他炼制了能瞬时恢复所有内力的秘药,那药很难炼,我没说过,但他知道那药来得不容易。”秦嫣说,“后来天机秘境大开,他拿到锁情珠,我以为他是要给晚衣的,结果他是给我的。所以我早就看出来他一心赴死换仙门安宁,什么都安排好了。”
伏墟山洞里,江月白曾和秦嫣说过一句“秦峰主,谢谢你。”
秦嫣这辈子只会怼人,被她骂的人多了,很少有人对她说“谢谢”两个字。
她也不擅长回那种话。
江月白当然了解她的脾气,但还是郑重和她道了谢。
或者说,道了别。
秦嫣师从医圣,一直对外号称“十四岁深受情伤”,被渣男残忍辜负,并放出狠话,说等下次天机秘境开启,她要第一个杀进去取到锁情珠,喂给渣男,让他把欠自己的全偿还回来!
可真当江月白将锁情珠交给她作答谢的时候,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她根本没有要报复的渣男,只有一个让她懵懵懂懂的男人——那是个身体不好、脾气古怪的男人。
但偏偏让她觉得有趣。
那人在她十四岁时出现在她生命里,昙花一现,在她还没满十五岁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甚至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对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感情,对方就已经死了。
她很生气,一气之下拜入了医圣的师门。
她要好好搞搞清楚,人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救不回来了?
她炼了无数种秘药,追着修士当她的实验对象,一度害得多人中毒,让医圣名声不保。
后来医圣也死了,她更想不开了。
人为什么要死呢。
但她现在想开了。人终归是要有一死的。
她只愿她死的时候,能和当年的江月白一样坦然无憾。
“当年江月白身死,沧澜令不知去向。”秦嫣继续和黎鲛解释,“很多人都觉得,既然江月白将天机剑留给了云桦,肯定也把沧澜令留给了云桦。但是没有。”
“没有?”黎鲛惊讶,“所以,沧澜令不在云桦手里?”
秦嫣摇头,又道:“我甚至还怀疑过,那把天机剑也是假的,因为云桦主持的第一届仙门武宴预演,那把剑没有刺|进玄魄试剑石。”
黎鲛好奇:“后来呢。”
“可后来,我又觉得云桦是在做戏给二十六家看。因为在正式的仙门武宴上,他的天机剑又插|进了玄魄试剑石,让试剑石灯芯整整连亮一个月!”秦嫣皱眉回忆,“先用‘天机剑是假的’这个传言吸引仙门百家的注意,又在流言蜚语的顶点,当众破了这个谣言。这个招数高明是高明,但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云桦会做出的事。”
“我也觉得不像,云桦不会冒这种险。”黎鲛认同秦嫣最后一句话,“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最了解他的性格。他做事一向谨小慎微,宁愿放弃很多机会,也绝对不敢冒险一试,因为他怕出错受罚。”
黎鲛很了解云桦,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试炼比拼,云桦永远是最怕试错的那一个。
但每次失去机会之后,他又会无限懊恼,懊恼风光都被他人夺尽,懊恼人与人的气运不公,他自己永远是最倒霉的那个,万事万物都,求不得。
“那样大开大合的行事风格,”秦嫣说,“倒很像江月白的手笔。”
“你是说,”黎鲛问,“是月白哥哥临死前教他这样做的?”
秦嫣笑了一下:“就算江月白真的教了,他也不会照做,他没那个胆子。”
黎鲛疑惑:“那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
“这么多年了,没人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嫣摇头,又想起什么,“对了,说回沧澜令,云桦当时手上没有沧澜令,没法调动十八峰,他便给各峰主颁发了新的令,名叫‘舒云令’。”
黎鲛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名字:“舒云令......”
“舒云令的母令在他手上,”秦嫣拉起袖子,烛火下一块小小白玉手链绕在细腕,“剩余子令在各峰峰主手上。当时苏漾和康墨力保云桦,又靠着江月白留给他的天机剑,让他坐稳了掌门的位置。各峰峰主都没有异议,自然都戴上了子令。”
沧澜令之所以可以调动十八峰兵力,正是因为母令可以控制十八峰峰主身上佩戴的子令。
只是江月白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动用过这种手段来控制他们。
因为不需要。
各峰峰主永远都自愿听命。
所以他们一度都忘记了,沧澜令除了象征掌门身份,还有这样强制的作用。
“我明白了。”黎鲛问,“云桦他是不是经常用动用母令?”
“没错。”秦嫣叹了口气,“你别怪苏漾今早没有救你,母令一动,他灵脉就要停滞十二时辰,什么都做不了,救不出你。”
“原来是这样......”黎鲛喃喃。怪不得苏漾会留给她那样一句密语。
“方才云桦到我峰上,问我要锁情珠,我没法不给。”秦嫣解释,“若他停了我的灵脉,锁情珠到时候还是会被他搜到,我还没法来找你报信。”
秦嫣边说,边从储物袋里往外掏出了几个小瓶,看着黎鲛脸上的伤口,交代道,“这是我给你带的药,若他下次再动手打你,你别和他对着来,他现在正因为雾山和灵海的事情恼火,没处撒气。你先委屈一下,假装听话......”
“听话?”黎鲛忽然眼酸起来,“如何听话?他要强行和我成婚,我难道也要听话吗。”
“黎姑娘,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但我和你说句实话。”秦嫣神色严肃,“若他真的强迫你,我们半分法子也没有,就不说这令。天下第一剑的‘天机剑’在他手里,想杀我们,动个手指的事。”
黎鲛不再说话,缓缓垂下眼,睫毛在烛光下微微抖动着。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秦嫣见她失望,试图安慰,“虽说他要娶你,是为了报复当年的江月白。但我觉得,他应当还对你还留着几分真心。山门守卫通传你回来的消息,他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一闪而过,不是假的。我劝你先假意迎合,找机会拖延时间。现在云船就要造好,他大部分心思都在灵海,你可以和他说,你想通了,要陪他一起去灵海,等回来之后再成婚,他说不定会答应......”
“我知道了。”黎鲛抬起水汽朦胧的眼,“多谢你来和我说这些。”
“你记得敷药。”秦嫣向窗外看了一眼,“来得太久,我得走了。”
黎鲛接过小药瓶。秦嫣的身形化作一阵淡红色的烟消失。
黎鲛转身走向床榻,她放下纱幔,想要吹熄烛火,却又不敢吹熄。
她怕黑。
更怕有人在黑暗里来。
她只好把身体蜷缩成一团,闭紧眼睛。
屋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下起了雨。
狂风吹破窗纸,吹灭了蜡烛,房间陷入漆黑一片。
风雨声猛烈,总让她产生有人在迈步走进院子的错觉。
苏漾说得没错,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江月白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放下那些执念,足够强大到,可以回到长大的地方、可以坦然地再看一看那些带着江月白痕迹的旧景。
却没想到是回到了可怖的囚笼。
小腿的伤口太深,还在冒血。脸侧伤痕里的木渣没有挑出来,被扇肿的地方还在一阵阵刺痛。
早上云桦动手的时候她没有丝毫反抗,因为在云桦扇他第一掌的时候,胸前的同心锁就猛然一跳!
她在剑气飞出前用手狠狠压住了它。
风雪夜归的剑魂不是云桦的对手,她不想让江月白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毁在这里。
屋外暴雨越下越大,淹没了一切声响。
黎鲛紧攥着江月白留给她的同心锁,双眼忽然发酸。
她好恨这样弱小无能的自己。
江月白曾经对她说,她会找到更好的月亮。
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走遍了人间,却什么都没找到。
* * *
云船上的欢笑通宵不绝。
御泽听着门外那些喧嚣,站在小窗前,一边喝酒一边看月亮。
他每喝一口,天上的月亮就多出一层重影。
等到他把酒葫芦里的酒喝光,发现月亮变成了太阳,大得把窗框都撑满了。
御泽揉揉眼睛,又摸出一个满的酒葫芦。
他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听到身后门响。
“你去哪......”御泽转过身,口齿不清,“哪......哪了?”
“顶层吹风。”江月白还是这四个字。
“吹风?”御泽醉乎乎道,“吹了整整一夜?怎么没把你给吹走呢?你正好也不用坐船了,直接把你吹到灵海里,你就漂在......”
“前辈,”江月白夺下了御泽手里的酒葫芦,“你喝醉了。”
“我?”御泽指指自己,“喝醉了?”
“是。”江月白弯腰把酒葫芦放在窗前的小桌上。
“不对。”御泽跟着他一起弯腰,在他脸侧仔细嗅着,“你才醉了。”
江月白抬起眼:“我从来没醉过。”
御泽不同意这话:“但你身上全是酒气!喝了不少吧?怎么可能不醉?”
“酒量好而已。”江月白语气平静。
“江月白不会这么说话,”御泽连连摇头,“你这话太狂妄自大!江月白很谦虚的。”
“所以呢。”江月白笑了一下,“前辈觉得我不是江月白。”
“你在装江月白。”御泽身体摇摇晃晃,食指在江月白脸前来回地指,“你也在装不是江月白......”
江月白叹了口气,扶住了御泽摇摇欲坠的身体:“前辈,你醉得太狠了,该休息了。”
“我不休息......我还没问清楚!你半夜不回家去哪里了!”御泽挣脱开他的手,话语混乱,“小小年纪,不应该在外面乱跑!更不该去喝酒!这里的酒有......有毒的!不能喝!”
说到此处,御泽猛地拉住了江月白的衣袖,“你说过!这里的酒不能喝!你今夜为什么喝?”
江月白没说话。
御泽跌坐在椅子里,不依不饶:“你不听话......你太不听话!”
江月白放弃了和御泽讲道理,坐在御泽身旁,对方说什么,都应着“嗯,说的是。”
“你不听我的话,我让你不要炼剑心,你非要炼。”御泽絮絮叨叨说着,“我让你去找找渊儿,你偏不去!唉,你怎么就......”
江月白忽然起了身。
“你去哪?”御泽抓了个空。
“开窗透透气。”江月白推开了窗户。
极寒的冷风猛然灌进屋内,吹得垂帘床幔乱飞。
御泽的酒一下子醒了几分,他踉跄着起身,一同走到窗前。
近处的云雾飞速地后退着,唯有明月高悬空中,一动不动。
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大圆盘子他已经看了一夜了,无趣得很。
御泽转头,视线落在江月白的侧脸。
他忽然愣了一下。
“你......”御泽伸出微颤的手,去碰江月白的眼角,“你哭了?”
他看到江月白的眼尾有极淡的水痕。
在月色下轻微一闪,又消散不见。
江月白说:“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
御泽怔怔看向窗外。
方才还明亮的月被乌云遮掩,漫天的飞雨随着狂风杂乱地飘。
真的......
只是下雨了。
御泽再次看回江月白。
对方神色平静,全然不像落过泪。
御泽皱眉,用力拍了拍自己额头。
没错,是他醉得太狠了,竟然会眼花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谁哭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是江月白。
江月白是什么人?
看江月白流泪,还不如看西方日出、冬雷夏雪的可能性大。
真想要江月白流泪,除非三界覆灭、天地尽毁......
不,他也不一定会流泪。
因为他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哭,肯定是想办法挽救。
御泽伸手接了点窗外冷雨,在脸上胡乱抹了抹。
感到醉酒的燥热散去不少。
“前辈,”江月白忽然开了口,语气淡淡,“你回去吧。”
御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
江月白道:“灵海再有两三天路程就到了,到时候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你什么意思?”御泽这回酒醒了大半,“你嫌我碍事?”
“当然不是。”江月白微微垂眸,“这些日辛苦前辈了,我不想再给前辈添麻烦......”
“得了,少来这些话,你是嫌我给你添麻烦吧?”御泽醉气未褪完全,组织不清话语,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急,说道,“你是不想让我去灵海?”
“是。”江月白竟直接答了这个字。
御泽一下呆住。
他看着江月白的侧影。
忽然感到一股遥远、但又熟悉的无力感。
他其实,很讨厌太过执着倔强的人。
因为这总让他想起他那个每次都气掉他半条命的混蛋儿子。
他曾让儿子不要轻易尝试不熟悉的功法。
但儿子不听,练得浑身是伤。
最后却高兴地来他面前炫耀,爹,我成了。
他曾劝儿子不要太操闲心,什么事都要去看一看帮一帮。
但儿子不听,哪里乱往哪里跑。
最后兴高采烈地来他跟前说,我这回又一战成名啦!
他还记得,他让儿子不要去血河深渊,因为那里的恶兽修炼了数千年,很难对付。
可儿子不听,说要去为人界除害。
他说要跟着,儿子不让。
他说就远远跟着、远远看着、不过去帮忙,儿子还是不肯。
儿子说,我已经长大了,该闯出自己的名声,而不是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个麻烦的爹。
他觉得有道理,妥协了。
他在夕阳下看着儿子背着长剑走远,感慨臭小子就是长高了,长得比爹都高。
他看着儿子回头笑着摆手,让他回去,而后看着那道身影走进夕阳里,消失不见。
那是他们父子俩最后一次相见。
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他修炼飞仙,就是为了忘掉红尘世间那段不愿再想起的往事。
可是天命偏要惩罚他,让他再遇到这样一个人。
让他日日想起夕阳下的那个背影。
“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我只是怕有些情况你会应付不来......”御泽刚醒了酒,又重新喝了口酒,“这样,我保证到了灵海之后,什么都不干,我就跟着、就远远看着,绝对不去干扰你......”
“我还要前辈回玄天境取仙池水。”江月白这次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用了其他理由,“灵海到时候被修士们瓜分,千万灵息顺蛊汇聚到一人体内需要时间。但灵海一刻都不能枯竭,我要暂时先用仙池水来填,稳住人间地脉。待我用汇聚起的灵海灵息炼成破念剑,才能放出天门后的无尽源泉真正浇灌人间。”
“这样......”御泽喃喃。
良久,御泽妥协了:“好吧。”
江月白是江月白。
江月白不是他那个倔强的儿子。
是他搞混了。
御泽离开了江月白的房间,乘着轻雾腾空而起。
是他喝得太醉了。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江月白早就和他说过计划,周详缜密,有何危险?
风清月明,碧空无云。
御泽心情大好,在夜空中仰头饮酒。
他一口饮尽,却觉得哪里不对。
今夜根本没有下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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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风不再是寒冷的味道, 而是弥漫开温暖的灵息雾气。
所有修士们都挤在每层的甲板围栏边,向着灵海的方向张望——
山海的形状隐匿在雾霭氤氲里,只有一片温柔辽阔的浅金色。
将漫天的云层都照得极亮。
江月白坐在屋内窗下, 但没有望海。
他背对着窗,靠在窗棱, 借着窗外浅金色的光, 垂眸看着手里的花。
三片花瓣,一半花芯。
流淌着雪白的微凉轻烟, 竟像是冰霜凝结而成。
细腻的花瓣纹理里,隐约有浅浅的红。
江月白指腹轻触, 那些颜色仍在——似乎是经年累月的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