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安淡淡瞥了谢敏一眼:“既然知道何必要问?”
谢敏耸耸肩,又端详了一会女主持身后的地图:“在你给我画地图的时候我就觉得是这里,毕竟在我那里蹲守了一段时间,有点印象,只是我没想到银也会如此抉择。”
的确,真是巧合中的巧合。
“为什么选择蹲守在那里?也是你的直觉?”傅闻安凝视着谢敏。
“不是说没兴趣过问自家猫抓老鼠的动机吗?”谢敏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因为那里在卫星地图上是一片类似山地的伪装地带?”傅闻安反问。
“因为我作弊了。”谢敏乖巧地眨眨眼,一本正经说瞎话——他能知道只是因为他是双面间谍,通过不光彩的渠道对封控区的行踪与计划了如指掌。
“说说看。”傅闻安扯了下唇。
“是特工的秘密,总有些侦查手段不能让非专业人士知晓。”谢敏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稍微眯起,浴室内热气蒸腾时在他眼尾留下的微红还未褪去。他倚在电视机旁,隔着不远的距离,神情随性又暧昧。
“呵。”傅闻安的眼瞳掠过一抹暗色,又很快恢复如常:“你看过《蚀浪之危》吗?一部后古典魔幻主义小说,主人公安缪尔·海特森在寻到恶魔时说了一段话。”
“我不曾见过巨浪奔涌后留下的蚀骨残骸,因为我知晓我是虚伪浪潮的始作俑者。审判的标尺永不落在罄竹难书的罪人身上,连神都不会愿意宽恕我这般的人……所以,请您将我带走,带往骨与血的地狱深处。”谢敏轻声念出那段话。
傅闻安赞同地看着他。
作恶多端的主人公从头至尾都没有过忏悔,他追逐着永恒的争斗直至生命尽头。
谢敏曾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他在屠杀与被屠杀的夹缝中苟延残喘,用鲜血浇灌出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发出嘶哑悲鸣,直到卑劣的欲望不再适应安静却贫瘠的土壤。
他落于何处,何处便响彻炮火金鸣,最后他如一只不知疲倦的鹰般飞着,永不寻找栖身之所。
“后来呢?安缪尔说出这话之后?”傅闻安继续问。
谢敏抿了下唇,没说话。
后来,安缪尔如愿来到地狱,却发现被恶魔掌控的地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当他被恶魔吞噬、撕咬时才明白身为人类妄图向魔鬼挑战的渺小与可悲。
他渴望的深渊只会以更加恶毒的方式嚼碎罪恶者的残渣,暴力孕育暴力,血腥诞生血腥,一切如莫比乌斯环般周而复始,绝无尽头。
谢敏也会这样,他不曾忏悔,终有一天会被更凶恶的施暴者绞成碎片。
但这是他所选择的命运。
“你是想劝我向善?”谢敏讽刺一笑。
傅闻安摇摇头:“我是说,如果你下次再敢对我有所隐瞒,我就会把那些你藏在肚子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掰出来。”
“用恶魔的手段?”谢敏轻笑一声,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傅闻安,用近乎调戏般的暧昧眼神:“但其实,我更希望你在床.上对我用点私刑。”
他看见了对方颈窝处的咬痕,圆圆的一排牙印,因为咬得太用力而残留淤血的痕迹,那是他残留的烙印。
alpha是喜欢圈地盘的生物,体内蠢蠢欲动的兽性令他们在某些时候与人类的作风大相径庭,原始而残暴的征服欲令他们的行为带上非人所想的凶悍狰狞,这点在两个alpha对撞时更为明显。
“如果你在床.上的表现能和你口嗨时候一样放.浪就好了。”傅闻安道。
“你的要求太多了,我没义务一一满足。”谢敏转过身,他毫不避讳地脱掉浴袍,赤.裸身体,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翻出属于自己的,一件一件穿回去。
傅闻安直白的端详一直落在谢敏身上,仿佛欣赏一件染遍爱.欲的艺术品,以虔诚的姿态行亵渎之事。
精悍劲瘦的躯体如雕塑般轮廓分明,张弛有度的肌肉被筋络牵动,紧实皮肤上遍布疮疤,傅闻安曾一遍遍吻过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如同细数对方经年累月的罪证。
最后一粒纽扣收紧,衣料遮盖骨骼中肮脏的丑态,勾勒出谢敏从容有度的分寸感。
“我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谢敏。”
傅闻安说着,将邮标项链一抛,划过弧线,稳稳落在谢敏手掌中。
谢敏没应声,他潇洒地出门,而后隔了一两秒折返回来,沿着门框探出头,朝傅闻安眨了下右眼。
一个实在有点可爱的动作。
傅闻安的床上坐了一会,在脑海中回味刚才的场景。
犬齿无意识地磨了磨,表明它们主人正处在情.欲萌发的亢奋阶段。
几秒后,傅闻安起身去了浴室,很久之后才出来。
同一时间,几百公里外,卡纽兰封控区第三禁忌区,“殉道者”东阵营总部。
灰霾遍布的高窗透过一丝阳光,照进阴冷幽暗的石质大厅,四爪六翼、面目狰狞的恶魔雕像上残留着血凝固后的鲜红色。宽阔厅堂内只有昏黄的烛火燃烧,时而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忽然,一声枪响,一具尸体重重倒在地上。
血泊在烛光的照耀下逐渐扩张,渗透进砂石地缝中,浓稠的液体倒映出子爵阴冷狡诈的模样。
子爵有着苍白如贫血般的皮肤,深陷的眼窝与尖利的鹰钩鼻让他的面相极尽阴险刻薄,深绿色眼珠轻转。
他凝视面前倒在地上呻吟的间谍,咧开薄薄的嘴唇,露出雪亮的尖牙,他露出毒蛇吐信一般的、令人胆寒的笑容,紧接着,枪响不断。
砰砰砰砰砰——!
飞洒的血液和断裂的肢体溅到墙上,狰狞可怖。
打完一匣子弹,再怎么扣动扳机也只能听到空虚的咔哒声,面前的肉块已经没了呼吸,黏腻地堆积在一处,辨不出人形。
这时,子爵才败兴地把手枪一扔,摊开手,脸上露出玩具坏掉般的失望。
“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吗?溪崖。”
听到他叫名字,一直隐藏在柱子阴影后的另一个人才走出来。
溪崖似乎早已习惯面前凌.虐泄愤般的屠杀场景,在血泊中行走连眉头都不皱,仿佛地上的肉糜只是用来屠宰的动物残骸。
他有着一副男大学生的青涩面孔,泯然众人,衣着朴素,气质平和,乍一看普通至极。
但谁都不会忘记这位学生气十足的参谋曾面对一千两百多名异派俘虏时轻飘飘的一句话:“不杀不足以立威,要杀就要赶尽杀绝,如此才能令千万人臣服。”
而最近,“殉道者”内部进行了一轮秘密清洗。起因是南方阵营对子爵的滥杀政策感到不满,后来在溪崖的推动下发展为叛徒围剿,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百多名中低层间谍被子爵屠杀,美其名曰“重整”。
中低层干部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生怕子爵的铡刀就落在自己头上,早已根深蒂固的暴行维护着“殉道者”激进的中枢意志。
高层干部手握利益,自然不会成为牺牲品,他们乐于奉承子爵,如同巧言令色的弄臣。
“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众人皆知您的怒火,当不会再有背叛之心。”溪崖的声音清朗,他谨诚地鞠躬,一派谦逊。
“傅闻安要是知道自己派出的虫子们都死干净了,会露出什么表情呢?”子爵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陶醉地眯起眼睛。
“对方自然想不到您已经发觉,恐怕还在做万事俱备的美梦。”溪崖道。
“呵,邮差那边的情况如何?”子爵问道。
“与矿头山的联合计划进展受到一定阻碍,对方利用自导自演的水雷事故捅出了矿头山的垄断交易,还入侵封闭矿区得到了一部分确凿证据。暗杀黑枭的计划没能成功,听说是邮差请求银的支援,但银中途改变了计划,决定刺杀傅闻安,他失败后,与其协同作战的斥候当场毙命。”溪崖回答。
“斥候当场毙命?他也算榜上有名的暗杀者,这么轻易地死了……”子爵幽绿色的眼珠一转,脸色更加阴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傅闻安应该没有能对抗斥候的战力,毕竟对方只是执政官,与经过血腥历练的暗杀者无法相比。”溪崖绞尽脑汁地认真分析着:“邮差请求银支援,按照常理判断,银的加入可以令刺杀黑枭的计划万无一失,但中途变卦有违邮差性格,这点您也知道。”
子爵默不作声,但皱起眉来。
“再加上之前的情报交接,银并未按照约定时间进行,反而击杀了交接员,使邮差不得不接近他取得情报……”溪崖的话被子爵打断。
“胆敢怀疑三众臣之一的银,你越来越狂妄了。”子爵的语气不善。
溪崖脸色不变,镇定地说道:“可怀疑向来是忠诚的试金石,我的长官。我自信我的调查结果能平息您对我无礼僭越之举的怒火,那绝对会是一个令您能够安枕的好消息。”
果然,子爵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视线若有实质,烙在溪崖身上,严肃却不带杀意。
溪崖在说这话前便知晓子爵的反应,他已经摸透了这头暴躁雄狮的脾性——生性好战而多疑,允许属下耍合衬心意的小聪明的同时又会妒忌强者,有着虐杀的恶趣味,残忍变态心理扭曲。
但在这样混乱的战争秩序中,往往心狠手辣者能够脱颖而出。
更何况,溪崖知道子爵在用自己的眼线监视着银的一举一动,他对同为三众臣、却拥有更高暗杀技巧的银始终抱有戒备的提防态度。
“说吧,你查出什么了?”子爵道。
“银或许在十几年前就曾见过身为贵族的傅闻安,而银作为卧底的主动请缨也可能与此有关,或许,银在谋划一场足以改变自身立场的局,他的种种不配合行径就是最好的证明。”溪崖低声回答道。
子爵笑了,像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赞赏般神情下还藏着极深的傲慢与得意,他反驳道:“你的确令我听到了好东西,但溪崖,有件事你并不清楚。”
子爵似乎在怀念什么,品味过往一般,语调里又带着股卑劣的窃喜:
“银曾经是安斯图尔中一个显赫贵族的支脉,光荣伟大的血统却在政治倾轧中崩落。三十多年前的清扫运动中他那锦衣玉食的父母成为了奴隶的附庸,发配边境,成为永无归乡的流浪民族。而当时发起清扫运动的人,是傅闻安的父亲。”
“是你还不了解银,这世上想杀死傅闻安的人不计其数,银是最狂热的那个。”
子爵勾起唇,他沉迷在自己的思维里:“他就像一枚用华贵宝石打造的璀璨子弹,一生只为了击穿傅闻安的虚假人生而活。银是聪明的,而作为聪明人,他只会做最正确的买卖。”
“但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他违逆了我的命令。如你所愿,我会给他一点警告,作为对你忠诚之心的奖励。”
子爵一脚踩爆尸体肉块中滚落的眼珠,笑意狰狞。
凌晨,谢敏在家无聊看球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他打开门,发现门口有一个染着血的小纸箱,他脸色很难看,蹲下,打开了盖子。
里面有两只暹罗猫幼崽。
一只被开膛破肚,白色的蛆虫从肚子里爬出,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尸体开始腐烂,在盖子打开的一瞬间发出扑鼻恶臭。
而另一只还奄奄一息地活着。
没有寄送人,谢敏却知道是子爵授意的,因为曾经,子爵用相同的手法在他面前活生生剖开了一条狗的肚子。
那样残忍的手法,不会再有人有兴趣尝试。
谢敏脸色铁寒,他攥紧拳,过强的杀意令银桂信息素的味道都清苦起来。
但情绪变化只是一瞬,很快,他退回房间,拿出了一把小花园铲。
他把死去的那只在楼下花园里埋好,把另一只活着的抱回家,清洗血迹,一气呵成。
就好像做过千百次那样。
谢敏给暹罗猫幼崽取名为“长官”。
谢敏不是招小动物喜欢的人,可能常年浸在生死场中,彻骨的血腥味与浅淡杀气始终萦绕在他身侧,恰巧动物对人类的气场极其敏感。所以长官在谢敏家借宿的第一个晚上,一人一猫打得天翻地覆。
或许说是……某身经百战的特工被猫咪幼崽单方面殴打。
谢敏坐在地毯上,手边零散摆放着消毒用的碘伏、纱布等药物,他一边按住拼死挣扎的长官,一边用浸过褐色药液的棉签,试探性地擦拭长官身上的伤口。
戳到痛处,长官发出尖锐又轻细的凄惨叫声,在挣扎中一记猫猫拳,给谢敏手背划了一道痕。
谢敏轻嘶一声,动作依旧,不为所动,颇有些恶毒医生的架势。
包扎完后,长官仗着自己身体小,嗖地钻进沙发底下,没得瑟一会就又被谢敏揪了出来。
“知道自己脸黑还上赶着找灰挖煤,别家猫都……嘶,你还咬我?”谢敏瞪大眼睛,长官张着一口没威慑力的幼齿在他指尖处厮磨,啃得非常卖力,效果趋近于零。
谢敏有点想把这只不知好歹的猫顺着窗扔出去,但好在长官还处于小猫的发育期,又受了伤,吃得多睡得多,没过多久就窝在冰箱后面睡着了,打扰不到谢敏。
他没什么事可做,陷入难得的清闲,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打开检索系统,在安斯图尔内部资源库中浏览了几十篇题为《如何饲养暹罗猫》《让猫咪爱上你只需要两步》《你的养猫新手指南》的经典巨著。
第二天清早,谢敏是被猫挠门的声音吵醒的。
柔软的爪尖还挠不出多刺耳的音色,但谢敏本身浅眠,戒备心强又听力惊人,在小猫挠第二声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
他没第一时间起床,而是赖在床上听,待到门外出现焦急的喵喵叫声时才起身。
长官还是先前那副怕人的死样子,在谢敏开门后立刻往凳子底下蹿,蓝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似乎只是在确定这个救了他的男人有没有睡死过去。
正好,谢敏昨晚订的猫粮和猫砂到了,他拿了门口的快递袋子进屋,长官就隔着远远的距离一直尾随他,时而遁入阴影,时而藏身角落,打量着那堆丁零当啷散落在瓷碗里的食物。
谢敏又用杵子把猫粮捣碎,用猫咪特调的营养液混上湿粮搁在另一个盘子里,放在四通八达方便猫咪随时跑路的客厅。做完这一切,他去厨房捣鼓自己的早餐。
等谢敏做完奶浆和清汤面时,长官正蹲在猫粮碗前,舒服地甩着尾巴进餐,吃得像个呼噜作响的小发动机。
吃完饭,谢敏又花了几分钟时间从橱柜里逮着长官,摁着它检查伤势。
情景再现般的,长官又给了谢敏一爪子。
他觉得自己该收回对长官已经奄奄一息的判断,这只猫明显就是个会装死的大爷,伤势不重活蹦乱跳,吃东西还专挑贵的吃。
跟傅闻安一个死德行。
一个上午,特工和他新捡回家的影帝猫相安无事。
傅闻安和邮差都没有联络谢敏,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态已经平息,身为特工,他能嗅到平静海面下暗流起伏时的肃杀气味。
谢敏利用暗网渠道购买信息,发现傅闻安麾下的不少暗卫已经离开了原先的待命位置,矿头山的航线运作也与平日有所出入,加上子爵的警告,他察觉自己的推波助澜还要再激进一些。
手段太温和,这三方打不起来。
谢敏想看他们争得鱼死网破,还让他从中得利。
正在他盘算着朝谁下手的时候,门铃响了。
谢敏从卧室出去,还没迈步,只见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从餐桌上轻盈落地,盛着奶浆的碗应声掉地,残留的液体勾着那道影子的尾巴,一气拖到房间门口。
紧接着,谢敏就看见那只恨不得躲他八百米远的长官,以一种极其谄媚的姿态,在进门的脚垫上蹲下。几秒后,钥匙的开锁声过后,一个有硝烟信息素的alpha刚进来,长官就软软趴倒在地,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还绑着绷带的肚皮。
“猫?”
身着执政官装束的傅闻安臂弯还抱着自己的军檐帽,长款风衣染着外头的冷气,显得整个人如赴万里归途。他惊讶地看着长官在他军靴旁蹭来蹭去,又抬头看谢敏。
谢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不知怎的,傅闻安本能地感到脊背发凉。
自己的特工看起来像是要刀人。
首先,为什么傅闻安会有他的家门钥匙呢?
谢敏不理解。
其次,为什么傅闻安更得长官偏爱呢?
谢敏更不理解。
这双重的不理解导致了谢敏拿着菜刀,手起刀落,剁碎了一整条牛肋骨。
傅闻安正在沙发上逗猫。
长官的骨气如同人类的智商,时而有时而没有,在面对傅闻安的时候没有的概率更大,因为这只猫正趴在傅闻安腿上,舒服地享受男人的挠后颈服务。
这看得谢敏牙根痒痒,便又抄起新的牛尾巴,大卸八块。
谁能懂牛牛的辛酸呢?
没有人!
身为特工家的猫,长官表现出了不符合身份的谄媚与殷勤,不单让摸,还学会撒娇,茶得简直不像只小公猫,这让谢敏开始怀疑是不是信息素带来的影响。
可能猫这种生物更喜欢闻起来苦了吧唧的那种?
谢敏将所有准备煲汤的食材拢进筛笼里,过水清洗,一边洗一边想着。
“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面前响起。
谢敏一愣,他心惊于自己在傅闻安面前的疏于防备,以至于对方从客厅走到厨房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警戒的本能,他的手指在摸向菜刀的一瞬停止,转而按在湿漉漉的菜板上。
他抬起头,望着视野里的傅闻安。
执政官穿得很有居家气息,又可能是家里多了一个闹腾人的活物,夕阳那如同烧灼着的火红扑入房间,清冽水流在耳边作响,傅闻安的神情本如平时一样,看向谢敏时却带着一点缱绻。
谢敏一怔,紧接着,他踮起脚尖,在默然中轻轻蹭了傅闻安的唇角一下。
水池里被淘洗过的青菜飘在水面,水珠透过亲昵纠缠的指尖捕获另一个人的体温,谢敏挺直腰板,撤后一步,在傅闻安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爱.欲。
好吧,可能不仅是长官,他也挺喜欢闻起来苦了吧唧的信息素的。
谢敏解开围裙,从水槽前走出来,他现在只想不管不顾地和傅闻安干上一架,怎样都好,他是不想扮演温柔贤惠洗手作羹汤的冷艳特工了。
但当他再走近一点,看清窝在傅闻安掌中瞅他的暹罗猫时,他那打算毁猫灭迹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长官眨巴着自己漂亮的蓝眼睛,它似乎知道小猫咪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所以它轻轻舔了一下傅闻安的指尖,而后对谢敏做了个微表情。
“得不到宠爱的你也不过如此嘛。”
长官如是说道。
当傅闻安问起长官从何而来时,谢敏只敷衍地说了句:“路上捡的,最近作孽多了,养一只积点功德。”
“你不如去敲木鱼,积德更快。”傅闻安品尝着新鲜出炉的牛尾汤,时不时看两眼旁边电视上播放的生物科普节目。
“手动,累。”谢敏很没形象地倚在椅背上,缓解吃撑的饱腹感。
他瞥了眼傅闻安脚边的长官,这只三无猫竟然拖着自己的猫碗蹭到傅闻安脚边吃饭,它似乎不记得不管是碗还是猫粮都是谢敏给它买的。
“忘恩负义的小死猫。”谢敏嘟哝着,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饭后窝在沙发上看丧尸片时,谢敏明白了问题所在。
傅闻安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的性格特质不仅表现在待人接物、为人处事,甚至连与猫相处都得心应手。反观谢敏,他其实不懂得如何与脆弱的生物共处一室。
他不会像傅闻安一样耐心地捋顺一个担惊受怕的生命,他甚至会害怕自己轻易捏碎那样柔软精致的躯体,他时常握着枪,生命的重量悬于一发子弹之上,那样渺小而廉价。
所以长官不喜欢他。
“你的工作性质似乎不适合饲养动物。”傅闻安抱着在他怀里熟睡的长官,朝谢敏偏过头。
不仅是饲养动物,他甚至不适合长留在任何一个人身边,谢敏想。
但他沉默了一会,轻轻附身,像是怕吵醒长官,蹑手蹑脚地在傅闻安唇边啄了一下。
“我没说要养,功德攒够了我就丢了它。”谢敏道。
傅闻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谴责:“没道德。”
谢敏什么都没说,只低低地闷笑了一声。
第49章
道德是孱弱者总挂在嘴边的、自诩强悍的言论武器,以道德约束己身是良善的准则,无论道德还是爱,这种带有牺牲性、利他性色彩的情感都是谢敏所不能理解的。
违背本能、有违天性、荒谬至极。
但傅闻安的话还是点醒了谢敏——他需要给长官安排一个容身之所。
所以首先,谢敏带长官去打了疫苗。
鸡飞狗跳的清晨在宠物医院度过,长官怕打针怕得要命,被谢敏大力摁住还能扭出十头牛的冲劲。
等针打完了,一人一猫颓在走廊长椅上,一个是累的,一个是吓的。
谢敏偷拍了一张瘫在长椅上生无可恋的长官发给傅闻安,没得到回复。他抱着长官走到前台准备签单子,意外看到广告处张贴着“寄养服务”的牌子。
“您好,请问这里的寄养服务是什么价格?”谢敏戳了戳长官的头,被长官甩了一尾巴,他赶忙摁住,并问前台收银的护士:“像它这么大的。”
似乎听懂了谢敏的话,长官不情愿地从谢敏的袖子里钻出脑袋,盯着广告牌瞧。
“一百枚金币一个月,自选房间,托管时间为一月到半年不等,免费提供定期视频查看近况服务。”前台护士展露甜美的笑容,公式化地说着广告词。“我们是权威宠物医院,保证您的宠物得到最好的托管待遇。”
“那……”谢敏有些心动,他刚要说话,就感觉手背一痛。低头一看,长官的蓝眼睛圆不溜丢,直勾勾地凝视他,看得人发怵。
忘恩负义的小猫谴责似地抓了他一下。
谢敏居然有种被猫威胁了的错觉。
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去,谢敏端详着长官,决定再忍这小东西几天。
“还是先算了。”谢敏摆摆手,带着长官走出宠物医院。
反正也就这几天了。
宠物医院外阳光明媚。
宽敞的街道残留着城市刚复苏的清净感,和煦日光落在街边的灌丛上,路边咖啡厅支起别具风格的遮阳伞,碎影连同树荫融在一起,带来久违的清闲舒适。
仿佛时间行走的步调都缓慢下来,老旧影片慢放般的情景搭配惬意的鸟鸣,人们以此消磨时光,不知所谓的暗流涌动,不在乎远在天边蓬勃燃烧的战火,日复一日。
谢敏抱着暹罗猫漫步街头,他难得可以放空心思,抛却尔虞我诈,甩掉紧随其后前来索命的冤魂,短暂而普通地享受拥抱温暖生物的清晨。
但很快,谢敏察觉到自己在被人跟踪。
对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如同敞开家门任人挑拣,不紧不慢,追随着谢敏的脚步。
谢敏拐进巷子里。
他放慢脚步,最后停在十字巷中央、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头顶的一线天空如同从鸟笼中窥探的模样,逼仄狭窄。谢敏侧过身,将胸前不明所以的长官摁回怀里,衣服一遮,彻底隐去它柔软的身躯。
可能是察觉到谢敏情绪的变化,长官不安地动着,嗓子里发出细细的叫声。
谢敏敛着眸子,巷内阴影浓重,天光清浅,照不出他的面容,只能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紧绷的唇线。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谢敏用手拢了一下瑟瑟发抖的长官,颤抖的暹罗猫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冷静下来。
柔软又温暖的触感贴近他的掌心,令谢敏心里生出一种被全然依赖的微妙感觉。
跟踪他的人在几秒后出现在巷口。
对方是个身量极高的青年,与深色运动衣形成鲜明色差的是他的皮肤,苍白过度,泛着病态的颜色。他的眼窝极深,从中投出的视线带着蚀骨恶意,鹰钩鼻锐化了面相,显得整个人阴森而具有攻击性。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极强的、令人胆寒的危险气息。
“很久不见,子爵。”
谢敏神色无波,淡然问候,视线只是一扫,他就大概判断出了子爵身上的武装——左右各有一把沙鹰手枪,制式匕首贴在大腿右侧,右手习惯性戴着铁刺拳套,与其说是打招呼,不如说是来分尸的。
相较之下,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左轮和一只猫的谢敏堪称破绽百出。
“看来你很喜欢我的礼物,连出门都随身带着。”子爵抬手,指了指谢敏的怀里:“怎么,不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你玩够了才送给我的礼物,没必要再多看一眼吧?”谢敏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嘲讽。
子爵意味不明地咧开嘴,近乎一个兴趣盎然的笑,他缓慢走近,蛇一般阴冷的视线死死纠缠着谢敏的身躯:“我听说斥候死了,你让他死的,为什么?”
“以为时机到了,想顺手解决掉执政官,结果没成,所以杀人灭口,仅此而已。”谢敏冷声道:“区区一个斥候命如草芥,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银,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独断专行。”子爵满意地抚掌,他的语气忽高忽低,听起来令人不舒服:“但我喜欢你的决意,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谢敏扬起下巴,深色眸子闪过一抹愚弄:“所以你只是来表达赞扬?”
“不,我是来告诉你,你梦寐以求的时机到了。”子爵眯起眼,他如同一只狡诈微笑的狐狸,深重的恶意从他幽绿色的眼珠里弥漫开来。“我不希望你继续漂泊在外,我的兄弟,你该回到你的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