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凡还拿着小球，不知道把玩了多久。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殷凡，应该就在梳理小球内部的时空力量，还净化着小球内含的血源污染。
制造出某种污染的人，只要将自身这一派系的力量掌握到了某个极限，就能将外界的、与自身这一派系有关的污染都吸收掉，从而达成不算真正净化的净化效果。
倘若实力再强一些，或者自身掌控的力量再特殊一些，那他更能凭自己的污染力量，强行将其他污染抽出、吸收。
连受伤时期只有C级实力的云影，都可以顺利将云砾身上的某些污染抽出，然后让闵诚瀚用童小丫和徐凯安两人联合起来做成的面人释放出净化一击，将这些污染净化掉，殷凡更不可能抽不出小球中蕴藏的血源污染。
只不过这一部分的血源污染较为特殊，其中还掺杂了大量杂质，因此净化的难度极高，饶是殷凡，都需要耗费足够的时间，才能完成净化过程，制作出现在这个可以被云砾带回表世界的小球。
“拿着吧，当日一时感兴趣，才将它做了出来。现在我觉得它挺没有意思的。你若是不收，我也只能将它扔了。”
乌成张嘴，刚想说话。
殷凡就快准狠地加起一片炒肝，赛进乌成嘴里。
可菜名是炒肝，殷凡此时夹起的这一块实质上是肥肠。
肥肠中间是空的，很好地吸收了酱汁。
殷凡这一夹，肥肠里面的酱汁就留了出来。
哪怕殷凡的速度再快，都不可避免地有一滴酱汁滴落到乌成下巴上。
殷凡啧了一声，往乌成胸前的衣服瞄了瞄，确定还是干干净净的，就平静地收回目光。
小皮也好奇地打量着云砾手中的小球。
他似乎想到什么，整个人的表情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云砾想起了皮球的事。
小球再怎么比小皮想找的皮球小得多，它都保持着圆球状。
而这样的东西，都很容易挑起小皮敏锐的神经。
云砾迅速收起小球。
小皮眨了眨眼，也恢复正常了。
云砾松了口气。
桌上还剩有不少饭菜。
不过云砾自觉自己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餐厅那边倒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但忽然多了两个孩子，再有云影这个大小孩，云砾不早点回去盯着，实在无法安心。
乌成一心只惦记着吃，不时还要和殷凡抢，已然没心思再在乎云砾说了什么，支吾地应了一声，就再次要从殷凡筷子边抢吃的。
着实是殷凡太有眼力，每每挑出来的菜都是最好的部分，乌成自己要是不知道怎么挑，找准殷凡下筷子的地方挑就行。
小皮乖乖巧巧地吃着，然后目送云砾出了游灯巷。
云砾这一走，巷子里忽然变得极暗。
整个巷子都像被巨大的影子笼罩住。
然后一张开的孔雀尾巴从天而降，快速铲起了桌上的若干餐盒。
孔雀尾巴足够大，能将这些餐盒全部带走。
乌成惊呼一声。
“掠影者？！”
殷凡则完全顾不上说话，只能快速出手，抢下两个餐盒。
殷凡再次挥出一掌，将更多血雾打向阴影。
血雾与阴影碰撞，血雾难以将阴影全部推开，但阴影也驱散不了血雾。
双方僵持不下。
小皮急得干脆将自己的头都砸了过去。
虽然他最喜欢吃的甜品已经没了，但那些餐盒里还有其他菜哇！
怎么能就这样被人抢了呢？
可它的头砸了个空。
阴影快速缩小。
之前还和血雾对峙的阴影，这时候自觉地让血雾化作大手，将所有餐盒都拿了回来。
可这时候的餐盒全空了。
殷凡脸色黑沉至极。
“掠影者，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巷子里大团的阴影不断扭动，频繁变幻形状。
扭到最后，这团阴影都扭不出正确的人形，唯有继续奇形怪状地粘附在地上。
蓦地，阴影中间长出了一个阴影牌子，其上写着四个大字——见者有份。
殷凡眉头狂跳。
“还见者有份？！掠影者，你别太过分！真要说见者有份，你见到的次数应该比我俩还多吧？你不在那里吃，你过来抢我们的算什么？“
小皮收回自己的头。
他将脑袋抱在怀里，呆呆地看着掠影者。
可他的双眼已经根本没有再看掠影者或者殷凡等人，而是看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掠影者举起的阴影牌子不断变化着字样。
【不行，他不喜欢我现身，我连这样跟着，他都想赶我走了，他好像害怕我】
仿佛觉得这样不够有说服力，阴影牌子扭曲了几下，变成一个大大的哭脸表情。
殷凡眉头跳得更厉害了。
“所以呢？他不让你跟着，你不也是在跟着？”
地上的阴影往墙角的位置挪了挪，不敢举牌子。
“算了。”殷凡没好气地撑着额头，“你都吃完了。”
他和乌成、小皮都是正经吃饭人，一人一张嘴巴吃，没用多夸张的进食速度，比不得这掠影者，不讲道义，突然现身，将食物都抢了过去，然后一次性用多个阴影脑袋进食，三两下就能将剩下的所有食物吃掉。
殷凡这时候最庆幸，自己好歹每一道菜都尝了尝，哪怕有一些没有吃太多，都算尝过了味道。
老槐食馆中。
云影无精打采地趴坐在柜台后。
直到云砾出现了，云影双眼才亮起。
他直起身，眼巴巴地等着云砾走过来。
可许齐抢先来到了云砾面前，拦住云砾的路。
“云老板，有件事，可能还得麻烦你去看一下。”
云砾愣了一下，然后看到许齐鞋子边缘沾着的一点泥土。
泥土的量不算多，许齐的鞋底也早已弄得干干净净，没有将什么脏东西带进餐厅地面，但足够让云砾确定许齐去过什么地方。
他冷静地问：“是蘑菇人的事？”
许齐点了点头。
“对，蘑菇人那边的情况有些奇怪。现在郑平带着小蘑菇人在那边看着，我留在这里等你。”
云影这下急了，顾不得再等待什么，三两下就到了云砾身边，一把抓住云砾的手。
“我也要去！”
他开了一个头，马上，闵诚海跟着问：“那我是不是也能跟去看看？”
连小南瓜和小金都兴奋起来，就等着云砾点头。
云砾唯有看向许齐。
只多一个云影，那不算什么。而且云影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淡淡香味，也容易让蘑菇人觉得舒适。蘑菇人说不定还会主动亲近云影，云砾不需要担心蘑菇人会不会应激。
但要是再多一些人，其中还有像小南瓜、小金这样，以前都没有和蘑菇人见过面的，云砾就不得不担心蘑菇人的精神状态。
“没关系。”许齐颔首，“大家一起去吧。蘑菇人那边的问题不算多严重，也不算多么紧急，只不过云老板，你要是不过去看看，就说不定谁都没办法解决。”
一行人走到后山菜园。
云砾也是这时才来得及再看看自家被那场大雨污染过后的菜园。
之前山林中新种上去的一些树木都出现了干枯的迹象，现在他看到的确实生机旺盛的园子。无论是菜田里的蔬菜，还是山林中的树木，都长得盎然至极。
消息中隐约看得到游鱼，但还只能算是鱼苗，小小的鱼儿游来游去，相当欢快。
云影拉了拉云砾衣角，目不转睛地看着云砾。
云砾瞬间明白。
之前云影就能看到他的通讯器，云影也有操作的资格。
云砾在大雨过后，没有怎么收拾菜园，但现在连菜园里的石人都变多了……毫无疑问，这些全是云影的功劳。
他摸摸云影脑袋。
“小影子真厉害。”
云影唇角一弯，眼里闪烁着的光芒愈发灼灼。
一行人没走多久，就到了蘑菇人旁边。
小蘑菇人被蘑菇人抱在怀里，郑平守在旁边。
一见到许齐带了云砾过来，郑平如释重负。
“老许，云老板，你们可算来了。云老板，你快看看蘑菇人这情况？”
小蘑菇人还是很活泼的，笑嘻嘻地朝云砾等人挥着手臂。
蘑菇人则无精打采地站着。
蘑菇人身上也难得地没有长出什么蘑菇。
连云砾走过来了，蘑菇人都没有多大的表示，略微地抬了抬眸，往云砾这里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有气无力地看着地面。
许齐配合地给云砾解释着：“我和老郑都给蘑菇人检查过身体，确定蘑菇人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异常。我们现在基本肯定，蘑菇人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和蘑菇人心理状态有关。蘑菇人要带孩子，他家这孩子活蹦乱跳的，整天到处玩。蘑菇人陪不了孩子到外面玩，只能留在这里，但等孩子回到蘑菇地这边，蘑菇人还是要继续和孩子一起玩，蘑菇人就不方便继续将自己埋在泥土里了。”
所以，云砾现在看到的，是一个站在地上的蘑菇人，而不是半截身体入了土。
也因此，蘑菇人的身体没出问题，精神却特别差。
“云老板，我们这里，只有你接触过和蘑菇人类似的污染。你觉得蘑菇人这种情况，我们是该将他重新埋土里，还是将这当做一个契机，让他能恢复正常一些的生活？”

何谓正常一点的生活？
简单来说，就是不再总将自己埋在土里才有安全感，必须大半身体留在泥土里，才觉得自己的生存情况正佳，不会出现类似于缺氧的迹象。
复杂点儿说，还得让蘑菇人逐渐接受自己是“人”，而不是“蘑菇”的事实。
虽然按照蘑菇人现在的情况来看，谁都不敢说蘑菇人算人还是蘑菇，但在怪谈城中，多的是类似于蘑菇人这样的、已经以另一存在形式生存的人。
一如现在已经被和平鸽污染高度侵蚀，现在还要留在银翼科技公司研究大楼接受观察的王轻语，她就大半身体都鸽子化了，目前还需要想办法控制污染，让自己早日可以重新幻化出正常人的形态。
可王轻语不会产生认知方面的问题。
她不会觉得自己是鸽子。
也像童小丫，其实身体也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石质化，但童小丫不会觉得自己是石头。徐凯安激动起来，皮肤也会变成蟾蜍的皮肤。
蘑菇人却真的觉得自己是蘑菇。
云砾还没有回答许齐的话，蘑菇人就先期盼地看着云砾，从喉间挤出两声叫人分辨不清具体含义的喊声。
小蘑菇人也在蘑菇人怀里安分起来，不再乱动，只用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进来的一群人。
云砾抿紧了唇。
大家都对他抱以厚望，可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决蘑菇人的心理障碍。
他确实被感染过，一度真变成鱼，但他感染到的污染总量少啊，而且他的鱼污染和蘑菇人身上的蘑菇污染并不完全相同。
“我先过去看看。”
他这话说得没有太大底气。
许齐赶紧道：“云老板，你别勉强，你要是能和蘑菇人交流一下就尽量交流，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让郑平多带带孩子，然后将蘑菇人埋回土里就行。”
蘑菇人听懂了许齐的话，当即将怀里的娃抱得更紧，还要愤恨地瞪着许齐，恍若许齐刚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许齐毫不在意地朝他笑，那笑容还极有深意。
云砾暗自好笑。
许齐哪里是真的这样想？他不过是故意用话刺激蘑菇人，好让蘑菇人知道，蘑菇人要是再不恢复过来，就可能连带娃的时间都被迫减少了。这算是威胁蘑菇人。
而且看起来，许齐的威胁很有效。
之前的蘑菇人还是无精打采的，但现在明显有精气神多了。
云砾靠近了些，蘑菇人先抽动鼻子，嗅了嗅从云砾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而后，他整个人都僵住，还下意识地做出要将孩子藏起来的动作。
云砾也在这时候站住，平静地与他对视。
云砾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才和殷凡接触过，身上必然沾染着血源污染的味道。
纵然他在进入餐厅前，先往身上喷洒了云影给的香水，让香水散发出来的味道盖住了血源污染的味道，但只要和他的距离近一些，就必然可能嗅到香水掩饰下的其他味道。
对血源污染味道不敏感的人闻不出来，蘑菇人和小蘑菇人这样的不会闻不出。
他现在停下，就是给蘑菇人适应的时间，也观察蘑菇人的具体反应。
他已经进入蘑菇人能活动的阵法范围了，如果蘑菇人真的想和他交流，也不介意他身上的味道，蘑菇人应当会主动靠近他。
云砾不怎么急，许齐、郑平等人却急了。
小南瓜和小金起初还对蘑菇人、小蘑菇两个挺有兴趣的，但眼看着云砾和蘑菇人在这里一动不动，小南瓜先没了兴趣，想要到别的地方玩。
后山菜园里的范围颇大，能让两人玩的地方也不少。
眼看小南瓜真无法继续待在这里，闵诚海也唯有先带着两小孩到处逛。
蘑菇人也终于缓过来了。
他磨蹭着，稍微往云砾这里靠近了一些。
尽管靠近的幅度不大，依旧称得上好的进展。
阵法之外，紧张兮兮地等待着的许齐和郑平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两人最怕的就是蘑菇人没那么愿意亲近云砾。
他俩在知道了蘑菇人感染的蘑菇污染具体来源后，也想尽办法将具体情况告知了蘑菇人，并和蘑菇人说了云砾遭遇过的情况。彼时，蘑菇人并没有多大反应，他俩也得怀疑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话，都只是对牛弹琴。
也就蘑菇人双腿离开土地太长时间，蘑菇人自觉奄奄一息了，蘑菇人才和郑平表达了要见云砾的意愿。
可哪怕这是蘑菇人的意愿，郑平和许齐都无法保证，蘑菇人当真见到云砾后，依旧会愿意亲近云砾。
以前蘑菇人住在微笑精神病院期间，也试过医护人员说想见谁，可等他想见的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后，他又不愿意搭理人了，只想将自己藏起来。
蘑菇人刚开始磨蹭的速度还很慢，渐渐地，蘑菇人就加快了速度。
他和云砾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算多远，现在他又有心，无需多时，就到了云砾身边。
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肩膀挨着肩膀。
被抱着的小蘑菇人脸上还是无忧无虑的笑容，甚至想要伸出手来揪云砾的头发。
只不过小蘑菇人刚刚有这样的打算，他就被人整个揪了起来。
之前还没有跟过来的云影，这会儿突兀地出现在云砾身后，气呼呼地将小蘑菇人扔了出去。
“哇啊！”
人在半空飞着的小蘑菇人一点都不惊慌，还开心地大笑、拍手。
他灵活地在半空转变着姿势。
蘑菇人的这地方原本就距离竹林很近，小蘑菇人借着云影将他扔出去的力度，轻松地落到了竹子上。
竹子具有独特的韧性，受力之后，还会将更多的力还回去。
小蘑菇人就借着这股力弹飞回来，还直扑云影。
挨着云砾的蘑菇人在小蘑菇人刚离开自己怀抱时，稍微地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往小蘑菇人飞走的方向望了一眼。
但听到小蘑菇人夸张的笑声后，蘑菇人就收回了目光。
他愈发凑近云砾。
在这样的距离下，云砾都能看到他头上长出来的蘑菇细小的绒毛，还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蘑菇味道。
有山林的清新香味，但也有生长蘑菇的腐质物散发出的独有气息。
说不出好闻还是不好闻，不过也不至于令人厌恶。
“你……”蘑菇人才吐出一个字，就像忽地想起什么。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
“不对，你和我不是同类！”
他这句话用的不是云砾熟悉的语言，但云砾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中意思。
甚至，云砾也不自觉地用上了蘑菇人的同类语言答话。
“是么？你真的觉得我不是你的同类？”
才刚惊恐地和云砾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的蘑菇人呆住。
他茫然无措地看着云砾。
云砾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再度用那怪诞的语言逼问：“为什么？你就不觉得我是你的同类？”
蘑菇人瞪大了眼。
他的身体都在不断颤抖着。
他似乎恐惧着什么，但云砾往他这里靠近时，他双腿却怎么都无法迈动。
被竹子弹飞回来的小蘑菇人已经砸向了云影，然后被云影轻松地又一次扔到竹林那边。
小蘑菇人夸张的大笑声，与云砾和蘑菇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阵法之外的许齐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云砾身上发生了什么。
许齐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
他快速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手忙脚乱地往上面记录着此时状况。
郑平则快速查询起了云砾离开诊所前的身体检测报告。
彼时，他们确实无法从云砾身上检测出任何的污染残留。
但如果说，云砾身上没有残留的鱼污染，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云砾此时的情况。
云影反而成了最轻松的那个，还能继续陪着小蘑菇人玩。
许齐以潦草的笔迹写下该记录的状况后，再打量一下云影，悄悄松了口气。
云影和云砾的关系密切到极致，而且云影极度关心云砾，要是连云影都不觉得云砾有危险，那云砾多半真的很安全。
许齐才这样想着，就又从蘑菇人嘴里听到怪异的声音。
他听不懂蘑菇人说了什么，只看到蘑菇人以疯狂的姿态扑向云砾。
看起来，蘑菇人好像想要将云砾撕碎。
此时此刻的蘑菇人，甚至忘了自己一贯最擅长的是用蘑菇攻击，也忘了自己有一个蘑菇小屋。
蘑菇人只用最原始的方式，扑向云砾，然后对云砾渗出双手，仿佛想要用自己的手，将云砾撕成粉碎。
而被攻击的云砾，还在用那古怪的声音，与蘑菇人说着话，说着其他人根本听不懂的话。
云砾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状况。
他没有太多关于这种语言的记忆，但他和蘑菇人的对话格外流畅。
就好像，他早已将这种语言变成了自己本能，这种语言比他的母语更像母语。
他不需要思考，自然而然就能听懂这种语言，也能用这种语言说出想说的话。
蘑菇人像他扑过来之前说的那句话，他听得明明白白。
蘑菇人在质问他，如果他真的是蘑菇人的同类，为什么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
蘑菇人扑过来时还在问他，为什么他还能保持这个样子。
蘑菇人说，不相信他。
蘑菇人的手快要碰到他了。
云砾不用回头，都感觉得到云影已经准备出手。
那是阴影散发出来的气息，能遮挡阳光，让这原本就偏阴凉的蘑菇地愈发染上寒意。
但云砾轻轻抬了抬手，阻止云影的动作。
他问蘑菇人：“如果你只因为我的外表不对劲，就质疑我的同类身份，那你看看你的孩子？你觉得他算是你的同类吗？还是说，你觉得他是你的孩子，但不算你的同类？但你感觉不出来，他身上有和你出自同源的东西么？他和你的关系，比我和你的关系更为亲近。那你，会因为他的外表如此，就质疑他与你的关系么？还是说，你只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略远，你就不将我当做同类？”
云砾这段话说得有些绕，但云砾刚开始说，蘑菇人就惊疑不定地停了下来。
云砾越说，蘑菇人脸上的表情就越崩溃。
云砾说到最后，蘑菇人已经无措地蹲了下来，用双手紧紧抱住脑袋。
蘑菇人不住从喉间发出呜咽声。
还高兴地抓着竹子荡来荡去的小蘑菇人终于急了，再一次借着竹子回弹的力度飞过来时，小蘑菇人没有再将云影当做目标，而是干脆地落到了蘑菇人身边。
他蹲在蘑菇人脚边，费劲地抱着蘑菇人的腿。
可蘑菇人也蹲着，上半身还和大腿紧密贴合着。
小蘑菇人想抱蘑菇人的腿，都抱得极为艰难，还抱不稳。
小蘑菇人急得直哼哼，小脑袋拼命地往蘑菇人怀里钻，要一直钻进去。
云砾居高临下地看着蘑菇人，继续质问。
“什么才算你真正的同类？难道现在这些，在你身边，密切地关心着你的人，你都不觉得他们是你的同类么？还是说，你非要找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才肯承认那是你的同类？”
云砾承认，自己在诡辩。
但对付目前的蘑菇人，最有效的办法，似乎就是诡辩。
蘑菇人自己的逻辑已经不怎么起效了，这时候就需要用更奇怪的逻辑，将蘑菇人彻底绕晕，然后让无法思考的蘑菇人重新认准一个道理。
只要确保蘑菇人最后认准的道理能适合蘑菇人过上正常的生活，那蘑菇人就算短暂恢复。

实在没办法钻进蘑菇人怀里，又只能继续听着蘑菇人呜咽声的小蘑菇人生气了。
他站起，气呼呼地瞪云砾。
碍于身高，无论小蘑菇人摆出多气愤的样子，他看起来都奶萌奶萌的，没有任何威胁力。
反而是之前站在云砾身后的云影，稍微往前一点，小蘑菇人就被阴影笼罩住了，以他为中心的四周显得格外黑暗。这黑暗却全然没有影响到蘑菇人。
小蘑菇人生了会儿气，自知打不过守在云砾身边的云影，他只能继续去费劲地抱自家老爸，希望能稍微地安慰一下老爸。
他其实也不懂老爸怎么了，他同样听不明白云砾和蘑菇人之间的关系，他只是忽然觉得，老爸距离自己好远、好远。哪怕老爸就在身边，他都担心，他会不会一个恍惚，就发现老爸消失不见。
在他记忆里，他还小到不能自由地变化模样，不能蹦蹦跳跳地走动，只能依偎在老爸身边时，他就试过，只是小小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猛然发现老爸不见了，而且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有过那样的经历，现在的他，连眨一下眼都不敢。
“你难道忘了，你因为什么才提出想见我的吗？”
云砾还在用古怪的语言和蘑菇人说话，小蘑菇人完全顾不上了，他只在乎蘑菇人的反应。
可云砾的语气越来越冷，蘑菇人的身体颤抖也越来越激烈。
“还是说，你之前还记得的，但你见到我之后，却忽然忘记？”
“你希望用更多时间陪着你的孩子吧？你知道如果你还过着过去的那种日子，你必然会伤害到你在乎的人，必然会伤害到你真正的同类吧？”
云砾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伸进衣兜里。
殷凡送给他的小球就在那里面。
小球的表面微凉。
可哪怕隔着衣服，小球都应该可以稍微吸收一些他散发出来的体温，将自己的温度往上提一提。
偏偏此时云砾触碰到小球，只觉小球凉丝丝的。
他原本因为自己忽然用奇怪的语言、说出奇怪的话，产生的些许不安，都被小球的凉意吸走。
他甚至能用冰冷的语调进一步逼问蘑菇人。
“你觉得，同类应该是什么？”
云砾问出这句话后，没有再往下说。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蘑菇人，等着蘑菇人的回答。
蘑菇人的颤抖一度加剧，吓得小蘑菇人一边紧抱着蘑菇人，一边对云砾怒目而视。
但蘑菇人渐渐平静下来。
就连蘑菇人身上长出来的蘑菇，都有部分被收回蘑菇人体内。
蘑菇人抬起头，看着云砾。
他还腾出一只手，搂紧了跪在自己脚边的小蘑菇人。
他先是发出了古怪的音节，然后发出了大家都很熟悉的声音。
“同类？”
蘑菇人的语气过于迷茫。
被他看着的云砾则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对，同类。”
云砾也没有再用那古怪的语言说话。
其他人总算能听懂他和蘑菇人之间的对话了。
当即，一个个都屏气凝息，专心往下听。
“你说你是我同类。”蘑菇人用陈述性的语气说着话，但他明显不怎么肯定自己说的内容是否正确，“我的孩子是我的同类。你的长相和我的孩子的长相……”
他抱起小蘑菇人，还将小蘑菇人举了起来。
身在半空中的小蘑菇人茫然地问：“爸爸？”
小蘑菇人轻微活动着手脚，但活动幅度不算大。
“爸爸想看我变成其他模样吗？我可以变的。”
小蘑菇人说着，就想扭动身体，变回大团红色粘稠物的模样。
“不。”
蘑菇人下意识地拒绝了他，他赶紧变回平日惯用的人类小娃娃模样，继续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蘑菇人。
“同类……”蘑菇人皱起了眉，“我为什么想要找同类？”
他轻轻放下小蘑菇人，疑惑地抬头看着云砾，“你能不能告诉我？”
阵法之外，许齐和郑平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许齐格外紧张。
他凭着一直当蘑菇人主治医生养成的直觉判定，现在就是蘑菇人能否重回正常的关键点。
云砾的回答，决定着蘑菇人今后如何。
一旦云砾答错了，蘑菇人可能就会失去这一契机。一旦蘑菇人继续不正常地生活的时间长了，以后的蘑菇人就极可能再也学不会正常得生活方式，只能一直不正常。
许齐隐约猜到该怎么回答，但他无法提醒云砾。
云砾和蘑菇人的距离太近了。
他和云砾说什么，都无法瞒过蘑菇人。
一旦让蘑菇人听到了，让蘑菇人觉得，云砾说出来的、不是云砾真实的想法，而是蘑菇人并没有那么信任的人转告云砾的答案，蘑菇人极可能因此连云砾都不相信，哪怕云砾听了许齐的提醒，结合了自己的思考，确定许齐的提醒正确，才答了和许齐提醒相近的内容，蘑菇人都可能不会相信云砾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