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我们也在……”童然连忙出来打圆场,“你说这不是巧了吗?大家都选在一家店团建,还是我们来得晚了,不然怎么说也得联络联络感情。”
“联络感情就不必了,下个赛季打我们手下留情就好。”
那个最开始说话的人爽朗地笑了笑:“行,我们不打扰你们吃饭了,先走了。”
可除了他以外,其他跟在后面的人却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他们推门离开,杜兴贤才满是不屑地「嘁」了一声:“一群傻逼。”
“怎么了?”顾轻言问,“你们有过节?”
杜兴贤面上带着冷笑,第一次在顾轻言面前展露出「厌恶」的情绪:“他们队有三个人都是从NGU走的,是对面打包买的,这样便宜些。NGU从来不苛刻任何一个选手,但是他们出去之后开始找水军,或者自己在赛后采访疯狂dissNGU,说俱乐部克扣他们奖金,为了捧明星选手一直让他们看饮水机坐冷板凳,这他妈都是扯淡好不好?要是自己真的打得牛逼谁也按不住你对吧?俱乐部也是要看成绩的啊,而且……”
他说话说到一半忽地顿住了。
顾轻言抬眸,发现居然还有两个穿着一样队服的人正从二楼下来,应该是刚刚有事耽搁了,所以走在了后面。
其中一个人长了一张娃娃脸,无意间向他们这边瞥了一眼,继而眼前一亮。
“你好啊,小杜,好久不见……”他快步走来和杜兴贤打了个招呼,继而目光转向了坐在杜兴贤身边的顾轻言,“这是你们的新队员吗?”
杜兴贤虽然对他有些爱答不理,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是新队员,是来一起吃饭的朋友。”
“哦,朋友啊。”
娃娃脸对顾轻言伸出一只手,笑得特别有亲和力:“你好,我是HG的宣兴安,打的是打野位。如果你也想玩的话可以和我加个好友,我带你飞呀。”
顾轻言愣了。
这个人是干陪玩的吗?
不然为什么忽然说要加好友带飞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宣兴安肩上忽然多了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要是想玩可以找我……”楚山野冷冷的声音响起,“你还有事吗?没事让让。”
宣兴安回头,对他笑了下:“野哥好。”
楚山野没理他的示好,径直在顾轻言身边坐了下来。
宣兴安被他打搅了也不生气,对顾轻言轻轻眨了下眼:“如果你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小杜有我的联系方式哦。”
他说完就和队友离开了火锅店,等人在门口消失后,楚山野才冷哼了一声。
“你怎么对人家那么凶?”顾轻言说,“就算关系不好,表面的面子也要给点吧。”
“不是因为关系不好。”
楚山野垂眸,轻轻撩开顾轻言的衣袖,让那个落在手腕上的黑色签名露了出来:“我在追你诶,这点醋都不让我吃?”
“你小时候也没这样呀, ”顾轻言说,“没见你这么爱吃醋。”
楚山野挑眉:“那都是装的。”
他知道自己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而这种占有欲在大多数人眼中会显得有些「不正常」。
其实在刚开始, 他是个害怕「不正常」, 或者说害怕与别人不一样的人。
因为在楚家父母灌输的教育思想中,和别人不一样就是最大的罪过。
哪怕现在调理好了,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还是没那么容易消失,他也越来越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和想法。
楚山野在小时候对人和物的占有欲高到了一个极点。
哪怕是对自己好的老师夸其他同学都会让他生气。
遑论忽然从他身上抢走了顾轻言所有耐心的亲哥。
那会儿他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楚皓发生争执。
哪怕一些争执是对方先挑起来的, 父母也不会站在他这边。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也学会将自己的这些占有欲藏起来,谁也不告诉。
“学霸,这个队就是之前说的那个背着女朋友和别人聊骚的队伍, ”杜兴贤说话时一脸严肃, “X市除了城市战队以外只有HG和NGU两家俱乐部, 他们成绩不行,争不过NGU, 所以一直对我们阴阳怪气的,你千万别理他们。”
“他们就是那个品行不端的队伍?”
顾轻言蹙眉:“那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人是……”
“是HG的打野……”杜兴贤说起这个人的时候一脸嫌恶, “青训的时候他和我都在NGU, 快结束时俱乐部想签他, 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HG跑了, 反正从那以后我就和他没什么联系了。”
“重点是这小子在联盟里谈了不少人。”
楚山野忽然打断了杜兴贤的话,语气中多了几分嫌弃:“多少年前的事就别提了。”
“对对对,他在联盟里谈了不少男朋友。”
杜兴贤一拍脑袋,似乎楚山野一说他才想起来,掰着指头道:“从解说到选手到粉丝,每个月就换一个对象,无缝衔接你懂的,你千万别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给蒙蔽了。”
其实他们不必这么担心。
顾轻言刚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恋情,暂时还不想开始一段新的,对这位HG的打野选手根本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对方私生活好像有些过于混乱,蹙眉道:“怎么这么多打职业的选手都不老实?”
“借用我们KPL第一解说言凌姐的一句话,就是男人都这德行。”
杜兴贤说完才发现好像把自己和楚山野也骂进去了,连忙重重咳了两声,找补道:“是有权有钱的男的都这德行。”
火锅叫号喊到了他们,程凯招呼他们上楼吃饭。顾轻言和楚山野落在队伍后面,楚山野悄悄牵了下他的衣袖。
“怎么了?”顾轻言问他。
“确实有一些打职业的男的是这个德行,就会没脸没皮地乱搞,简直人渣……”楚山野轻声道,“但我真没有乱搞,你要信我。”
顾轻言挑眉:“又没提到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
楚山野话还没说完,杜兴贤就在前面喊顾轻言过去调小料。
顾轻言连忙跟上去,让楚山野后半句话没能及时说出来。
他眯着眼看向前方的背影,有些无奈地「啧」了一声。
顾轻言前任就是个人渣,对「劈腿」和「出轨」这两件事有着先天的厌恶和抵触,他只是害怕顾轻言在抵触部分职业选手私生活混乱的同时顺便把他也抵触了。
他暗恋了人六七年,现在有点什么新情况都让他风吹草动的,生怕又把人给吓跑了。
小胖子在吃这方面的技能属实得天独厚,这家火锅确实是顾轻言吃过的最好吃的一家。
顾轻言之前在学校忙学习忙竞赛,闲暇时候清个单子。
除了和舍友一起聚餐以外已经很久没和这么多人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吃饭了。
NGU的其他几个人都能吃辣,唯独楚山野一个非辣锅选手。于是程凯仁慈地给他点了个清汤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家火锅店似乎主打一个川味正宗,不像其他火锅店一样清汤辣锅对半分。
而是在辣锅里面掏了个比拳头大一点的洞当做清汤锅。
看见这个「鸳鸯锅」的时候楚山野差点被气笑了。
“咱也不是针对谁,我的意思是这家火锅店如果不能吃辣那可真是人生一大遗憾。”
杜兴贤一面对着童然和宋如修挤眉弄眼,一面将菜和肉统统下进了热锅里:“来来来,多捞爱捞!”
楚山野默不作声地将筷子挪了个位置,盯着红油辣锅最中间的那个小圆圈冷笑了一声。
程凯连忙警告他:“胃不好手不好的人禁止吃辣。”
这家店底料里的辣椒似乎是炒出来的,这么一烫香味四溢。
顾轻言这个一点多吃午饭的人闻着都饿了,更别提这群中午十一点半开饭下午还运动了两个小时的网瘾少年。
顾轻言捞了两片肥牛放在盘子里,瞥了一眼热火朝天下菜的程凯,伸手在桌子底下戳了戳楚山野:“嘿……”
楚山野侧过头看他:“嗯?”
顾轻言趁着程凯低头的一瞬间,将盘子里放凉一点的肉丢进楚山野的小料碗里:“吃……”
两人的交流简单而迅速,全靠单字。但偏偏彼此都心领神会,合作默契,比NGU上辅偷龙名场面还要丝滑。
楚山野将顾轻言偷渡给他的两片肉吃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将筷子放回原处,快速地瞥了下顾轻言,轻轻眨了眨眼睛。
意思是还要。
顾轻言思索片刻,又趁着人不注意偷来了一个丸子丢进他小料碗里。
楚山野就像等主人投喂的小狗,主人给什么就吃什么。
哪怕是之前最不喜欢的香菇和茼蒿也照吃不误。
顾轻言有些惊讶:“你现在连香菇都吃了?”
“人都是会变的……”楚山野说,“饿得没法思考的时候什么都吃。”
他轻咳一声,戳了下顾轻言:“嘿,你不吃吗?”
“我不太饿。”
顾轻言说着又捞了两片肉,却没直接给他,而是在一边装着清水的碗里涮了下。
“干嘛涮一下啊?”楚山野说,“这不就没味了吗?”
“你胃不好,吃一点就算了,不能多吃。”
顾轻言一本正经地将涮得没了花椒和红油的肉丢进他的碗里:“一会儿清汤锅也要开了,你老老实实吃清汤。”
楚山野正要装可怜求他,就听程凯说:“那边开小灶的两个人,差不多得了,别以为我看不见。”
顾轻言脸上有些发烫。
做坏事被人发现的感觉不太美妙,让他有种初高中被班主任点名的错觉。
楚山野见好就收,专心致志地在清汤锅里涮起娃娃菜来,礼尚往来地给顾轻言夹了几片:“你忙了那么久,也吃点。”
顾轻言原本说他不太习惯吃清汤锅。但看着对方眼中的期待又不好拒绝,只能将那几片娃娃菜吃了。
楚山野这才放心地自己吃自己的饭,眼底含着有些怀念的笑意。
他小时候调皮,特别容易捅出篓子来,每次一惹祸楚父就要揍他。然后把他关在门外写检讨书,跪在地上写。
那会儿他才10岁不到,字才刚认全,就被要求写四五百字的检讨。
如果写检讨有用的话,也不会有小孩挨揍了。
刚开始楚山野特别倔,不服软也不低头。楚家爸妈对他的管教和陪伴都不足,他对这两个所谓的爸妈也没什么感情,总是和他们对着干。
可小孩子怎么可能拗得过大人?
后来惩罚措施升级,从外面跪着写检讨升级成不仅要写检讨,而且不写完不许吃饭。
楚山野可以接受跪着写检讨,但那会儿正好是小孩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就饿得他胃和火烧一样疼,迫不得已转身敲了对面顾家的门。
顾家当时正在吃饭,顾母虽然可怜这个小孩没吃饭,但别人家管教孩子的方法她也不好插手。
于是只能给楚山野提供一个坐着写检讨的地方。
楚山野坐着坐着就挪到了顾轻言的椅子边,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顾轻言,伸手拽了拽人的袖口。
但不敢开口要吃的,生怕做的不好再让人家把自己赶去走廊里跪着。
顾轻言心软,面上不动声色地装着没注意到身边扯自己衣袖的熊孩子。
但趁着爸妈不注意的时候迅速撕下一块馒头塞给楚山野。
楚山野囫囵吞枣一样将馒头吃了,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又拽了块馒头,顺带着夹了点其他的菜塞给他,好像在喂一条溜达到自家饭桌下的小狗。
后来吃过那么多次饭,走过了那么多地方,楚山野好像再也找不到当时那几块馒头的味道了。
“队长,学霸的票你给他拿了没有?”
杜兴贤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两人身边,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咱周末表演赛的票卖光了,你和外宣部打招呼了吗?”
KPL这种有明星选手参加的娱乐赛事票卖得一向不错,上线售票平台后大概十秒内就能销售一空,某鱼上还会出现高价倒卖的票贩子,一开口就加300加500地卖。
“和外宣部说了。”
楚山野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但是没关系,就算不说的话,第一排给家属留的位置也能给他。”
顾轻言原本正专心吃饭,一句「家属」落在他耳中,心口又像被挠了一下似的,痒痒的。
楚山野好像很喜欢「家属」这个词,他和楚皓谈恋爱的时候说过很多次,现在也说过很多次。
“哎队长,这么长时间一直没看你爸妈来看过比赛……”杜兴贤忽然问,“他们这么忙吗?”
楚山野面上的表情一滞,含糊道:“家里不太支持。”
他这么一说,杜兴贤就懂了。
虽然现在的时代很开放,好像大家什么事都能接受。
但实际上还有很多人对「电竞」抱有偏见,觉得这不过就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东西,怎么可能登上大雅之堂?
所以有些选手出来打比赛都是背着家里的,打出点名堂来才敢像衣锦还乡一样告诉父母自己这么多年在外面做了什么。
杜兴贤以为楚山野家里只是单纯不让他打游戏:“没事,队长你脑袋好用,就算不打游戏做别的也一样能做好,他们肯定也知道的。”
“我做什么他们都不满意。”
楚山野说完这句话后愣了下,旋即自嘲地笑了下:“算了,当我没说,单纯和家里关系不太好而已。”
顾轻言蹙眉,罕见地有些责怪道:“杜兴贤。”
杜兴贤看见他的脸色也不好看,这才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一想之前程凯也好童然也好,没一个愿意主动提起楚山野的家人,随即给了自己一巴掌:
“哎呦队长你看我这嘴,你别难过,我再扇自己一巴掌……我我我,我那什么,下次训练赛上路的线全给你吃,你别难过好不好?我真不是故意的。”
平时他好像是队里最爱开别人玩笑的人。
但其实心思也很细腻,不像表面上那样大大咧咧。
楚山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嗤笑一声,伸手囫囵揉了下他脑袋上的一头小卷毛:“没怪你,吃你的饭。”
他话音刚落,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震。
“接个电话。”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撂下这句话后起身离开了包厢。
火锅店人声鼎沸,嘈杂的欢笑声和喧闹这会儿好像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冷眼看着别人阖家团圆的快乐,慢慢穿过白雾弥漫的大厅走到店外,这才在来电人耐心耗尽前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怎么才接电话?”
楚山野歪着头将电话夹住,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含糊不清道:“太久没看见这个号码了,以为是诈骗电话。”
“……”打电话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带着点火气:“楚山野,你翅膀硬了,怎么和你爸说话的?”
“哦,你是我爸啊?”
楚山野抬头看向红日西坠的天幕,眼中露出几分烦躁,可语气却仍吊儿郎当:“谢谢提醒,差点说叔叔好。”
“楚山野!”
楚父被他两句话激得彻底生气了:“你怎么还这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楚山野呼出一口烟雾,不说话,等着对方骂他。
“从小你就这样,父母说什么从来不听,父母给你规划好的路也不走,非去打那什么游戏,邻居问起来你在做什么我都不好意思说!”
楚父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连带着几声重重的咳喘。
可楚山野却没表示一点关心,近乎冷漠地等着对方缓过劲来继续骂他。
“你就不能学学你哥哥吗?”楚父说,“你看人家楚皓多有正经精神?你哥马上都要保研X大了,这才是光宗耀祖的事,你爸妈和别人提起来才脸上有光呢。
等研究生毕业了去考个公国企上班,后半辈子安安稳稳的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打游戏打一辈子也打不出来,你知道吗?”
楚山野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爸的长篇大论:“你打电话除了给我夸你的大儿子,还有别的事吗?”
楚父被打断得有点突然,梗了下后没好气道:“你妈怀孕了,周末回家吃个饭。”
“操。”
楚山野之前听了那么长一段爹味发言都没生气,这会儿忍不住骂道:“你说什么?”
似乎这事儿说出来楚父也有些尴尬,但他仍重复了一遍:“你妈怀孕了,周末回家吃个饭,也不看看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你俩有病吧?”楚山野怒极反笑,“我妈都多大了?再生都高龄产妇了,我当时是怎么来的?不也是意外怀孕吗?生下来你俩都不如隔壁一家三口管我管得多,现在还好意思责怪我这个责怪我那个?”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夹着烟的手都在发抖:“不想要小孩就别他妈生了算我求你,你要是管不住下半身就滚去结扎,别折腾我妈也别折腾孩子,实在买不起套还想做?爱我送你一盒行不行?你等着,我现在就下单。”
楚山野说到做到,直接切去饿了么买药给家里团了几盒计生用品,什么型号和味道的都有,主打一个包您满意。
楚父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白,一时间甚至没想到要骂他两句,就听对面很快平复了情绪,冷冷道:
“周末我打比赛,不回去吃了,你俩和楚皓吃去吧。套买好了,记得给人家好评。”
他说着就把电话挂断了,强忍着将手机砸在地上的暴躁吸了口烟,这才注意到一道带着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楚山野抬眸循着目光找去,看见顾轻言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的动作顿了下,手忙脚乱地将烟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掐灭,磕磕巴巴道:“吓,吓到你了吗?”
顾轻言摇摇头,慢慢靠近他,他却向后躲去,站在了屋檐投下的阴影处。
“别过来那么近……”他低声道,“有烟味,别熏着你。”
之前顾轻言以为他会经常抽烟,可是团建那几天和他长时间相处后却发现,楚山野似乎只会在心情极度波动的时候抽烟。
比如现在。
他不用猜,看见对方这副应激的样子就知道那通电话是楚家父母打来的。
在顾轻言的印象里,饶是对教育孩子有很强掌控欲的顾母提起邻居时也颇有微词,言外之意是不能管孩子就别生。
不然孩子放养养歪了一家人都得遭罪。
顾轻言很少赞同亲妈的想法,唯独这点和她的观点一致。
就是因为看着楚山野放学回家没饭吃,家长会没人给开,他才从小到大偏心这个弟弟偏心了那么多。
“没事,不熏,都是火锅味。”
顾轻言对他笑了下:“闻不到的。”
楚山野原本想说两句俏皮话把这事一带而过,可看见他的笑后鼻子却忽地发酸,眼眶涨得有点难受。
他垂眸,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啊?看来是这家火锅不好吃,杜兴贤那个小胖子又虚假宣传。”
“不是不好吃,是……”
似乎讲这样的话让顾轻言很为难,他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有些不自在地说了出来:“没有人陪我吃,才不想吃的。”
楚山野蓦地抬头看着他,惯来锐利的眸中满是迷茫:“什么意思?”
顾轻言看着他这副迷途小狗的样子有些气恼。
之前撩人的时候漂亮话张嘴就来,怎么轮到他主动的时候就听不懂了呢?
“我的意思是,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顾轻言说完这句话,脸上就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发烫,没好气道:“我看你脸色不对,担心你,行了吧?”
楚山野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起杜兴贤养在宿舍里的那只兔子,被人逗急了时也是这副气鼓鼓的样子。
他忽然向顾轻言伸出手,就像是要和人讨一个拥抱,可手伸到一半时停住了,有些不自在地垂了下来。
“我没事,就是和我爸又吵了一架……”他说,“之前也吵过的,你不用担心。”
顾轻言却没那么好骗。
事实上楚家的父子吵架确实不是一天两天。
但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楚父单方面输出,楚山野负责从头到尾当一个犟种,很多时候一句话也懒得说。
可刚刚楚山野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也是顾轻言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
“真没事,就是……”
楚山野抹了把脸,语气有些颤抖:“我妈又怀孕了,听我爸的意思是不想打,想给生下来,我觉得有点可笑。”
“都多大年纪了,还不知道用套吗?他们问过这个小孩他愿意来吗?这个小孩要是生下来了,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丢在一边管都不管,等他长大有自己的思想后又会被指责「走了歪路」?”
他刚开始的声音很平静,越说语气越激动,说到最后时声音中甚至多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哽咽。
夕阳彻底落在了城市的高楼大厦后面,只留下一片橙红色的晚霞。
楚山野扶着墙的手似乎很用力,手背上绷出了跳动的青筋。
他说完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抱歉,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楚山野缓和了一会儿情绪后轻声说,“其实我很想知道我在这个家算什么,还是说这根本不是我的家,我从头到尾就是个孤儿,我不配有家人也不配有家对吗?我——”
顾轻言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对他伸出手:“要抱一下吗?”
楚山野倏地怔住了:“什么?”
“要抱一下吗?”
顾轻言有些别扭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轻咳一声:“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需要抱一下。”
楚山野抿着唇看向他,半晌眨了眨眼,轻轻向前蹭了一步。
顾轻言顺势抱住他,将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很多,结实很多的弟弟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肩:“你要是难过,可以哭出来。”
楚山野伏在他肩上,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没什么好哭的。”
“那要我陪着你走走吗?”顾轻言问他,“和他们说一声不回去了,我陪你在外面走走?”
楚山野在他怀里赖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两个人从火锅店的侧门走到了街上,这会儿X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不少下班族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来小吃街上闲逛,烟火和嘈杂的人声驱散了夜幕降临时的静谧。
“我们走到哪啊?”顾轻言问他。
楚山野落后他半步,专心致志地踩着他的影子:“走回你们学校。”
“啊?”
顾轻言愣了下,哭笑不得:“有七公里诶。”
“那就走七公里……”楚山野说,“走嘛走嘛,走一会儿就到了。”
他说着,悄悄向前伸手,和顾轻言影子的手指尖微微相碰,让他原本低落的心情开心了不少。
“就这么走吗?”顾轻言说,“只走路,不去逛逛?”
楚山野看了眼路边的摊位:“你要是想逛就逛。”
但其实这些摊位和X大门口的夜市也差不多,没什么好逛的。
顾轻言看了两三个摊位后就有些索然无趣。
于是专心地继续和楚山野向前走去。
顾轻言很少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路。往常他很珍惜时间,不是赶着去教室就是赶着去图书馆,认为浪费时间是可耻的。
可现在看来,好像和楚山野一起浪费时间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他这么想着,悄悄回头,看见了身后执着跟自己影子牵手的笨蛋。
楚山野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察觉了,还一心一意地跟顾轻言的影子玩,指尖却忽地触到一抹柔软,紧接着就被人轻轻勾住了。
他蓦地抬眸,只能看见顾轻言发红的耳朵尖。
“别低头了,抬头看路,小心撞在柱子上……”顾轻言的声音分明有些慌张,语气却仍故作镇定,“怕你走丢,过完这段马路就放手哦。”
楚山野轻笑了一声,没戳破他:“嗯,好。”
“其实你不要那么悲观,你还是有家人的……”在等待红灯时,顾轻言忽然看向他的眼睛,神情郑重,“以后你的比赛,最前面的那排家属座位可以留给我吗?我每场都会去的。”
轰鸣的汽车从路上驶过, 楚山野静静地看着顾轻言,轻声道:“真的吗?”
顾轻言避开他的目光,为自己刚刚一时上头说的话感到有些后悔。
他不是喜欢将自己真情实感表达出来的人, 只是几分钟之前的楚山野看上去实在太难过了,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安慰对方,只能有些莽撞地给了他一个承诺。
顾轻言从来不敢给人许下什么「一定」的承诺,在他看来什么都会变,「一定」和「永远」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楚山野能承担得起这份「永远」呢?
楚山野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哥……”
顾轻言回过神:“嗯?怎么了?”
“你看前面是什么。”
顾轻言抬头,看见了熟悉的校门和熟悉的名字。
他们居然走到了他的高中。
“当时我也想考这个高中来着……”楚山野将手背到脑后,一步三晃地跟在顾轻言身后, “想和你考在一起,但最后分数还是差了点,考去隔壁了。”
他说完后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中满是自豪:“你初中开始就学习好,都不用中考就被保送了, 当时初中门外挂着写了你名字的横幅, 一挂就是好几个月, 谁都知道你被保送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那会儿顾轻言还被校长要求在全校面前做演讲,一惯愿意逃这种全校活动的楚山野罕见地出席了那次演讲, 站在下面一句话不落地将顾轻言说的全听进去了。
那个时候他在想,怎么会有人那么耀眼,站在讲台上时就像一个会发光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