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天河当日被关在器材室一天一夜才出来,整个人有气无力,勉强笑了下,“没有,你怎么又在,你……最好不要总和我说话。”
夙辞沉默片刻,无奈笑了下,“放心,你连累不到我,我谁也不怕。”
岑天河不信任的看着夙辞,摇头,“你不知道情况,你别……别跟我说话了,真的会被连累。”
夙辞有点好笑,“走吧,请你吃东西。”
岑天河依旧拒绝了,说什么也不肯同夙辞一起出现在食堂,夙辞无法,只得自己去买了点快餐,邀请岑天河去常年没人去的一个教室吃东西。
“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人,我真的无所谓。”夙辞宽慰道,“……不知道怎么同你说,我以前……嗯……我以前就是做这个的。”
岑天河埋头吃食物,迷茫的抬头,“做什么的?”
“治病救人,普渡众生。”夙辞感受着自己畸变的身体,自嘲一笑,“你信吗?”
看着眼前的人,岑天河没来由的点头,道,“我信。”
夙辞被逗笑了,“开玩笑的,我谁都救不了。”
夙辞喃喃,“我谁也救不了。”
“不过……不过帮个小忙还是可以的。”夙辞再次问道,“他们到底为什么欺负你?”
岑天河沉默良久,缓缓道,“……我妈妈,介入了别人的家庭。”
家里的烂事儿,岑天河说不出口,长辈的事情他也没什么资格评判,他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夙辞体贴的不再追问,“懂了。”
岑天河沉默。
“这个我确实帮不了你,起因不在你,但……”夙辞感受着岑天河身上细微的让他舒适的气息,声音和缓,用了几分灵力,一字一顿,“这些事,不是你的错。”
夙辞认真的看着岑天河的眼睛,将自己的话带着灵力刻进岑天河脑子里,“好好生活,也许以后还会吃一些苦,但这些事……不是你的错。”
岑天河呆呆的看着夙辞,不知过了多久,在反应过来时,脸上已全是眼泪。
“对不起。”岑天河尴尬的擦了擦脸,“太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夙辞早就习惯于此,笑笑并不在意,轻声道,“我会帮你的。”
岑天河愈发茫然,“为什么?”
夙辞摇头,没再说什么。
这近二十年,夙辞一直在担心,他的十五好不好,有没有吃苦,有没有人欺负他。
如果这是十五……
夙辞打断自己的思路,不敢多想。
他那天真又糊涂,懵懂又无辜的十五。
只是想一想他的十五会受这些苦,他就受不了。
虽然因为灵力微弱,很多事都不能做了,但万幸他还能随意的切换人形,只是这一点就足够化解岑天河的困境了。
将岑天河被丢掉的作业放回原处,将他被涂鸦的试卷恢复原样,然后找准时间,将别人欺凌岑天河的监控视频连接到学校宣传电子屏幕上……
对夙辞来说这些事过于简单了,特别是两次将监控公开后,那几个欺负人的学生私下欺负人时甚至觉得自己很正义,但那副嘴脸出现在电子屏上就太难看了,几人疑神疑鬼,担心影响自己的前途,又被学校警告,老实了不少。
不过几天的功夫,岑天河身边再也没了这些糟心事,一星期后,再次见到夙辞时,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夙辞,像是看见了神仙,结结巴巴:“是、是你做的,对吧?!是你做的对吧?”
夙辞笑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就是做这个的。”
岑天河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长期的精神高度紧张,出现了幻觉,“你是我虚构的假象神灵是吗?我是真的精神出问题了对吧?你是神仙对吧?”
夙辞莞尔,请岑天河吃东西,准备抹除他的记忆,彻底同他告别。
天气很热,夙辞在奶茶店里买了两份冰,店里生意不错,竟要等好一会儿,两人坐在一旁等待,夙辞低头翻看自己的笔记本加深记忆。
十五,今年大约是二十岁,是自己前世的爱人,自己现在游荡于此,是为了找到他,让他知道,自己从未欺骗过也,也从不未遗忘。
岑天河感念不已的看着夙辞,激动感激的前言不搭后语,“……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激你,对了,我记得你说你叫夙辞是不是?夙……好少见的姓,我……”
夙辞礼貌的不住点头,思绪始终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无意抬头时,看见了岑天河因为热敞开的领口,和他脖子上的一道浅浅红色胎记。
夙辞好似被一道雷重重劈中眉心。
“你……你好。”夙辞胸口涌动着不知名的哀痛,他看着岑天河脖间的红色胎记,像是第一次见岑天河一样,怔了足有一分钟,而后好似变了一个人,很虚弱很难过的问,“你好,你是十五吗?”
“你……”岑天河呆了,他担忧的看着夙辞,“我是岑天河啊,你、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我带你去校医院?”
夙辞摇摇头,深呼吸了片刻。
只是一瞬间,夙辞脑中记忆全部错乱,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灵力被迅速消耗,马上就无法维持人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于此,更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夙辞原地左右看看,茫然的径直走了。
夙辞找到无人处勉强化为灵师形态,入夜后,在一栋房子的天台避风处蜷缩着,麻木机械的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堪堪恢复理智。
对方绝不是十五,他明白过来了。
同时也明白,大限将至,他这会儿已经很难再化为人形了。
夙辞提醒自己最好还是去消除一下岑天河的记忆,但他此刻顾不上其他,先将这几日的事情,慢慢记录在了笔记本上。
让人恐怖的绝望笼罩着夙辞,他真的没时间找到十五了。
“十五,今年大约是二十岁,是自己……”
下面是什么来着?
夙辞记不清了,他抖着手翻开笔记本,在心中吟诵这本沉默了几十年的情书。
夙辞残存的理智还是不死心,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灵力的流失他的判断力一直在下降,他知道自己这一两年越发迟钝和笨拙,但他还是不懂,为什么?哪里错了?为什么自己很清楚这个岑天河不是十五,还是总能感觉到他就在这里。
夙辞没法控制的自责,一定是他哪里没做好,一定是哪里被自己搞砸了。
又被自己搞砸了。
脑中隐隐约约的一丝晴明在提醒他,因为这一莫名其妙的刺激,他已彻底畸化,马上就要彻底沦为恶灵,要失去所有理智和记忆了。
夙辞以灵师的形态又在岑天河身边盘桓了几天,有一天他无意窥见了岑天河的日记,察觉到了他有喜欢的女孩子。
错乱的记忆折磨着夙辞,夙辞几次记忆混乱出现幻觉,看到十五在给一个女孩子写情书,这一幕刺激的夙辞差点撑不过去,再次加速畸化。
其实这种情况夙辞早就预演过,十五早就把自己忘了,这一世就算是喜欢上别人也了很正常,错不在十五。
十五从始至终,就没属于过自己。
十五是自由的,他可以喜欢所有人,就算没有喜欢上别人,自己又哪儿来的自信他会喜欢上自己呢?
上一世的十五会喜欢自己,只是因为他没得选。
清醒的时候,夙辞会抓紧时间记下笔记,有些事情他以前未曾察觉,如今才明白过来,他必须告诉十五。
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自作自受。
从一开始,夙辞就不该期待能破这难于登天的死局,不该期待自己还能寻到十五。
不该做梦,不该幻想他能早早的遇到十五,作为他的守护神,陪伴他长大,替他遮风挡雨。
不该妄想他能有这份好运。
夙辞作为灵师,活了这许多年,救过的人和生灵不计其数,夙辞心底唯一的一点私心就是这些功德能回报到十五身上。
十五这一世在吃苦时,能让自己也能帮他些什么。
但这点儿希冀也是徒劳,寻找前世的因果本就是逆天而为,这份痛苦到最后已非人能承受。
又过了一段时间,夙辞的记忆和神智逐渐回笼,夙辞并未欣喜,这只是畸化成恶灵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这也是个提示,距离彻底畸化,不会长于一天一夜了。
最后的二十个小时,夙辞本想寻个人迹罕至,略有些风景的地方来作为一切的结束,但在离开之前,他无意间听到了几个学生的窃窃私语。
夙辞那会儿以半灵师半恶灵的形态徘徊在岑天河的学校里,听到之前欺凌过岑天河的人带着笑意说,“迟铮一星期前回来了,今天会来学校做个报告,就把这个给他个欢迎礼物吧。”
“别闹了,迟铮不乐意为难那个蠢货,你忘了?之前咱们揍岑天河,迟铮没说谢谢咱们,反而嘲讽说咱们狗拿耗子……骂谁是狗呢?迟铮他也是个神经病。”
“你没觉得迟铮从来就没把咱们当过自己人吗?我原先就觉得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明明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次,好的时候也能一起玩玩,不好的时候就跟不认识咱们一样,跟他就没法交心。”
“交心?呵……我可高攀不起,我根本不懂迟铮在想什么,妈的,本来他家全是他的,现在突然多出一个舅舅来分家产,他跟没事儿人一样,要我早玩死岑天河了。”
“他不乐意为难岑天河,但他家里人可挺乐意的,之前我去他家玩,他妈妈送了我份不小的见面礼呢,还叫我妈没事儿就带着我去他家玩。”
“……对啊,不乐意才好!迟铮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妈的,本来是为了帮他,丢了我好大的人!他回来了,做什么就算是被翻出来了也能赖给他,就说是替他出气,他妈还能不保咱们?”
“反正我这口气必须得出,岑天河让我丢的面子我不找回就不可能。”
“……而且这次我做得挺隐蔽的,没被监控拍着。”
“你已经做了?你打他了?”
“没有……管我们社团的那个傻逼助教,蠢的要死,收假期的活动经费不懂让我们转账,让我们给他现金,呵,这群穷鬼怎么什么都不懂……”
“钱不多,不到两万,我放到岑天河那个傻逼的书包里了,全学校只有他担心被撕课本作业,天天背着个破书包,里面的东西那么多,我放了一天了他都没发现,蠢货。”
“助教那个穷逼急的已经报警了,现在去调监控了,岑天河不是喜欢调监控吗?让他调,今天上午只有他去过我们助教的办公室,我看他这次怎么解释。”
夙辞面色平静的看着教室里年轻的几张面孔,他们神情没有丝毫紧张,放松的三三两两坐着,眼神中只有兴奋和期待。
比这些更恶劣的人他见过很多,夙辞不至于有什么激愤的情绪。
夙辞轻轻吐了口气,原本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去的,算了。
已没什么好挣扎的了,夙辞不再吝啬灵力,数日来头一次化为人身,穿梭在学校里寻找岑天河。
找到岑天河的时候,这人还在实验室里认认真真的等实验数据。
“夙辞!”
再次看见夙辞,岑天河眼中尽是惊喜,“你怎么来了?我……我在等数据,马上就完事儿了,今天我请你吃东西?你上次怎么走的那么突然……”
夙辞没说话,拿过他放在实验桌下的沉重书包。
“你……”岑天河茫然,“你要什么吗?”
“要啊。”夙辞费力的从岑天河杂乱的书包里寻到了一个信封,掂了掂,“还真是不少……”
岑天河一脸迷惑,“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
想到过往的一些不好回忆,岑天河脸上突然有点难堪,他误会了什么,或者是想不到别人能坏到什么程度,忙道,“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别打开!给我吧,我去丢了脏东西……”
“以后……”夙辞对岑天河无奈笑了下,拿着手里的信封,提醒道,“看管好自己的书包,不要弄的这么乱,经常检查一下,下次也许没人帮你了。”
实验室外依稀传来警笛的声音,岑天河并未在意,他现在只想把这个可疑的信封拿过来丢掉垃圾桶里,有点急道,“你先给我……”
总要让他知道的,不然他还可能被人用同样的方式坑一次,夙辞并未将信封给岑天河,只是在他急切的阻挠声中将信封打开了。
信封中整整齐齐的一沓纸币,似是怕证据不够充分,还有一张收费记录单。
“这……”岑天河吓了一跳,“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对啊,哪儿来的呢……”夙辞将信封装好,放在了自己宽大风衣的口袋里,眼中有点无奈,“我可能要在一个不太美妙的地方离开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岑天河瞬间明白过来,忙道,“给我!我找个地方丢掉。”
“没用,你今天是不是去过什么办公室?”夙辞将手插在口袋里,不紧不慢,“有监控的,应该只有你进去过……你现在是嫌疑人了,别人找不到这些钱,也会认为是你拿走的。”
“那你也不能拿啊!说不清的!给我……”岑天河抬手就要抢,“不行,这不行……”
“没多少时间了,听我说几句话。”
夙辞往后让了些,他面向岑天河,却并未看他的脸。夙辞视线始终停留在岑天河颈间那一道红色胎记上,声音温和,“能遇到你我其实挺开心的,虽然还是没找到我要找的人……”
“但我还是挺高兴的,你是给我感觉最强烈的一个,我真的……好喜欢这个感觉。”
“我太想他了。”
夙辞的视线透过岑天河颈间胎记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自言自语,“我真的太久太久,没看到这道胎记,没感觉到他了……”
“因为这个,再做一件好事也很值得。”夙辞重新看向岑天河,“我会跟警察说这是我拿的,不过不用担心我……以后自己小心,回头见。”
岑天河虽云里雾里的没听清楚,但他绝不肯让夙辞替自己背锅,急着抓夙辞的手,“给我!我能解释的,对不起我之前没跟你说清楚,他们只是想替迟铮出头,我能解释!给我……”
夙辞不习惯同别人有肢体接触,轻巧的躲开了岑天河,警察找过来还有点时间,夙辞愿意再给岑天河一点点时间,就像是之前无数次一样,虽没什么用,但他会温柔的给生灵一点点时间诉说苦难,夙辞一贯如此。
“你如果还有想跟我说的话,可以说,不过先别动手。”夙辞好脾气的笑了下,“真的动手,你也抢不过去的,我比看上去的厉害一点。”
“是这样。”岑天河急的吐字不清,“我……我母亲……”
岑天河懊恼的抓了下头发,记得恨不得在一瞬间将自己平生全部吐出来,“我们家庭比较复杂,我是非婚子,私生子!我血缘上的父亲是迟铮的外祖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就是……虽然我看上去这么普通,但我血缘上的父亲、迟铮的外祖父非常有钱,是这里很有声望的一个人,他和他妻子只有个女儿,你……你懂了吧?”
夙辞了然,“明白。”
“不光是家产的事儿,我在这……就是纯用来恶心人家的,所以他们才总找我麻烦,但是我血缘上的外甥他其实人很好。”岑天河语速飞快,眼睛死盯着夙辞外套的口袋,“我会没事的,我前些天听我妈妈说迟铮他要回国一趟,应该早回来了,就是不知道来没来学校,我可以去求他!他全懂的,他以前就帮过我,你不用管我,我肯定没事的!他和我同龄,他很可能会帮我的,我可以……”
夙辞脑子嗡的一声,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所剩无几的灵力、杂乱零星的记忆、套在身上二十年的痛苦刑罚一瞬间像条绳索一般勒紧了夙辞的脖子,他头疼欲裂,脑中似杂乱无章又似空无一物,凌迟一般的痛苦袭来又散去,胸口隐痛中夹着说不清又浓烈的悲哀和急切,好像是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瞬间从他身体中被抽走了,夙辞身体不住发颤。
岑天河还在喋喋不休,夙辞脑子里却只剩下了“迟铮”两个字。
他全明白了。
他又错过了。
岑天河被夙辞这差的吓人的脸色震到了, 欲言又止,“……怎么、怎么了?”
夙辞看着眼前无辜的岑天河,嘴唇动了动, 喉间涌起一股血腥味, 夙辞喉结哽噎了下。没发出声音。
岑天河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可说的。
一切全怪自己。
又错过了。
“夙辞?夙辞?”岑天河小心的问道,“你脸色怎么突然真难看……是……中暑了?你怎么了?”
夙辞深呼吸了几下, 声音哑的可怕,“你说十五……迟铮,回来了, 你联系得到他吗?”
岑天河摇了摇头, 嗫嚅, “我怎么可能有他的联系方式。”
夙辞脸色差的实在骇人, 岑天河不解但不知为何跟着焦急,脑子一动道,“我知道他家住哪儿, 他很可能在家!我写给你!我现在就写给你……”
岑天河一面飞速写下地址一面他回忆起二人初见时,夙辞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兄弟或者表兄,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他笔尖一顿,发抖抬头看向夙辞, 吃力的问:“你……你其实是在……找迟铮?”
岑天河不懂夙辞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也不懂自己这莫名的慌张和万分愧疚是怎么回事, 只能飞快叮嘱, “听我说, 你先把钱给我, 如果迟铮来帮我, 我帮你要他的联系方式,好吗?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什么都来得及……”
“来不及了。”
夙辞接过岑天河递给自己的纸条,看着满脸焦急的岑天河,犹豫片刻,抬手在岑天河头顶轻抚了一下。
夙辞声音沙哑,语调依旧平和,“我不怪你。”
夙辞消去了岑天河有关自己的记忆。
岑天河生性单纯,从小到大被这样苛待还能心怀善意,这样的人,和自己阴差阳错结缘,死后有可能会成为赤灵来寻自己。
还是算了吧。
如果来寻自己的人不是迟铮,那他不想要了。
夙辞双目赤红,消去岑天河记忆再出了教室后,强撑着人形让自己出现在了附近一间有监控的教室中,将手里装了钱的信封放了进去,而后捏着岑天河写给他的地址,在警笛声中离开了学校。
没等出学校,夙辞就放弃人形,化为灵师飞速朝着迟铮家而去。
老天从不愿意给夙辞哪怕一点点的运气,哪怕在他濒死之际。
迟铮的家很大,人并不多,其中没有迟铮。
但不用多看多找,踏进他家一步,夙辞就知道十五的房间在哪儿。
夙辞也马上就能确定,那绝对是他的十五曾经住过的地方。
太熟悉了。
夙辞因情绪几度崩溃再加上用了不少灵力来清除岑天河的记忆,畸化再次被提前,他这会儿已经无法化成人形了。
没法化成人形,就没法找人问问,他的十五在哪儿。
他不知道还能问谁,他的十五为什么不在这里,又去了哪儿。
夙辞坐在十五房间的窗口,定定的看着一屋子陌生又熟悉的陈设,面色平静,双目淌血。
还是错过了。
就差一点,还是错过了。
这次明明已经算是找到了。
自己又搞砸了。
夙辞没选择漫无目的的出去乱跑,其实从学校出来时他就已经知道,已经没希望了。
他无法化成人形,十五就看不见他,连见面都不得,如何结缘。
十五这一世若见都没见过他,又如何会同他结缘,再化为灵师同他有个更虚无缥缈的“以后”呢?
没有以后了。
棋局已死,夙辞自己走到了绝路上。
最后的一点时间,夙辞选择留在了十五的房间中。
房间主人吝啬的没有在这里放哪怕一张照片,夙辞无法得知他的相貌,但这不重要,这熟悉的气息已足以慰藉他度过最后的片刻时光。
畸化到来之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般的痛苦,夙辞坐在十五房间的窗口,拿出了笔记本,写满了最后几页,然后独自离开了。
十个小时后,岑家灯火通明。
迟铮讨厌热闹,更厌恶应付一群并不熟悉的亲戚。
晚餐时迟铮外祖父并不在,有远亲趁机同迟铮母亲卖好,说学校里今天出了事儿,有学生盗窃,警察把“那小子”带走了,不过可惜很快就找到了其他证据,证明钱是个校外人士偷的,就将人放回去了。
“那肯定也是他平时品行不端,不然警察怎么怀疑他?”
“想想他那个妈就知道了……有什么妈妈就有什么儿子。”
“这种人,根本不用费心了,上着学就进过警局,能有什么出息。”
“这次不是他,下次没准就是了,这种贱种……”
迟铮饭后借口最近倒时差疲惫,回了自己房间。
迟铮没什么父母缘法,相对于教育儿子,亲生父母都有更在意的事情,对他一直都淡淡的,迟铮自己也并不是很在意,他天性就不喜欢和人亲近,这样更轻松。
迟铮推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头微微晕了下。
也许是最近课程多被迫造成的,也许是前些日子长途飞机上引起的轻微耳水失衡还没好。
迟铮揉了揉眉心,走进房间,环视一周,觉得大概还是课程多引起的身体不适。
不然,怎么会回了自己相对熟悉的环境里,反而胸中发闷,心口发疼。
不过敏锐如迟铮,还是很快发现了自己房间相较离开时有一些不同。
迟铮的父母自小就有时不时检查他房间的习惯,丢掉一些他们觉得迟铮不该有的东西,偶尔也会放下几本他们认为迟铮应该读的书或是几张他们认为迟铮应该听的胶片,迟铮早习惯了。
迟铮皱眉走到窗边,拿起了一本略旧的笔记本。
迟铮飞速翻了一遍,而后随手丢在了一边,去换衣服了。
温柔如夙辞,没在笔记本中留下哪怕一个迟铮能看懂的字符。
笔记本的主人在三个小时前彻底消失在了这世上,在最后一刻,他用灵师们的古老文字将笔记本彻底写满,可惜在彼时的迟铮眼里,满满一个笔记本,画的全是毫无规律的奇怪线条图案。
迟铮最终并未将那个笔记本丢掉,但并非是意识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他以为笔记本是家里人哪位长辈给他的,这样的东西直接丢了一向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且他恰好刚刚选修过拉丁语课,记得教授提过的死语言的概念,笔记本里的奇怪线条虽然和正常文字区别很大,但也能看出来其中有些自身的美学规律,也能看出笔记本的主人是试图在以此记录什么。
那一点点兴趣让他留下了那本笔记本,但那次回国后他的事情很多,迟铮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转天去学校办理手续的时候,迟铮恰巧碰到了岑天河,想起昨夜席间听到的闲话,迟铮皱着眉,停下来问了岑天河几句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
但岑天河像是丢了魂一样,一脸迷茫困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昨天本来应该在记实验数据的,但……”
岑天河尴尬道,“可能是我最近休息的不好吧,我脑子有点懵,记不太清了……不过你放心,警察根本没带走我,他们说调了监控,是另一个人拿的钱,应该是校外人士,钱已经找到了,没事了。”
没事就行,迟铮看了岑天河颈间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胎记一眼,明白这应该又是因为彼此奇葩的血缘关系引起的无妄之灾,迟铮扭头要走,岑天河急急忙忙拦着他,磕巴道,“……迟铮,谢谢你,真的……很对不起。”
迟铮没什么话同岑天河讲,只道,“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没那么在意你,也没恨过你。”
迟铮说这话时是真心的,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治愈了岑天河无望的大学时光。
岑天河一直十分感激迟铮,因为对方跟自己说了,他没恨过自己。
这已足以治愈他背负着原罪的少年时光。
直到两人一起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事与愿违,即使被抹去了记忆,岑天河还是化身为赤灵了。
和许多不知道自己系铃人是谁的赤灵一样,在明白什么是赤灵自己又因何成为赤灵后,岑天河无奈放弃报恩的想法,准备兢兢业业的从此奉献自己无尽时光。
岑天河在见过大乾元从万灵岛出来后,一直在打听迟铮的下落,两人是一起出的意外,岑天河盼着迟铮没有事儿,希望得到一个他还活着的好消息,但最终也只寻到了迟铮的墓碑。
化为灵师本就是千岁一时的机缘,岑天河根本就没往迟铮也能化为灵师上想。
他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的做着灵师的工作,任劳任怨但甘之如饴。
比起以往充满压抑和暴力的日子,如今虽然略有些孤独,但总归是充实又自由的,岑天河很喜欢灵师这份工作。
又过了一段日子,更大的惊喜出现,他竟见到了迟铮。
自然,再见之时,岑天河许久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白灵是谁。
迟铮除了一身皮相同生前一样,其他全变了。
也许是有感激的原因在,岑天河生前对迟铮的印象好到不能更好,就算性格有点淡淡的,岑天河也只觉得他是因为背负的期待太多了,总的来说迟铮还是个安静又贵气,走在哪儿都会让人喜欢的俊秀少年。
但如今的迟铮眸子成了白色,通透的眸子让他显得脸色愈发阴郁淡漠,周身带着藏不住的戾气,让岑天河有一些不安,他化为灵师快半年了,但还没真的见过白灵。
据说白灵是极难出现的,必然是曾经背负了巨大的冤屈,心中执念过重,又要灵力本身超群,才能躲过化为怨灵的可能,作为白灵留在世上。
迟铮以前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