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就算去了,也会被当流氓。
他好像成了一个躲在阴暗处,心理扭曲的偷窥者,没日没夜看他心爱的花在阳光下开的有灿烂,受多少蜜蜂蝴蝶的喜欢,可是他只能瞪眼巴巴看着,不能触碰一下。
慢慢的,不甘化成了怨恨,占有欲疯狂膨胀。
他胸膛中一直缺了一块东西,所以每个深夜都会被空寂折磨的夜不能寐,直到谢知归回到这里,修补才堪堪开始。
谢知归恢复记忆后其实不是很想和明匪玉相认。
原因很简单,现在这个有点疯,他害怕,不敢认领。
他是这么想的,先拖着,看明匪玉现在的程度,这疯病不好治,贸然上手,万一一个不小心搞的更变态了怎么办?
真的会要了他的老命……
可惜他没装太久就心软装不下去了。
一旦眼前人是心上人,情绪很容易会被对方牵动。
动作里是下意识的依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爱意。
他曾经问过明匪玉后不后悔选择了他,明匪玉笑着看他,说不管后不后悔都只能认栽了。
他笑笑,也认栽了。
雾山的天常年冷白,秋后很少有像今天这样和煦的阳光,谢知归眯眼坐摇椅晃啊晃,明匪玉另搬了个小凳子坐边上给他剪指甲,太久没修过了,长长了很多,老是一受刺激就挠出明匪玉一背的血痕。
有叶子落在明匪玉肩头上,谢知归捡起来,透过叶面的小洞看天上那轮光圈,忽然来了出去玩的兴致,早听说这时候雾山里有些地方的花开的洋洋洒洒,漂亮极了。
指甲剪好了,他又耍赖不下地,让明匪玉背他去。
不等明匪玉说同意,他就伸出双手,狡黠地勾起弧度,明匪玉摇头笑了笑,背就背呗。
他背着谢知归穿过寨子,路上所有人朝他们投来目光,但是谢知归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局促,需要拿衣服罩着脸,低头快步逃开,现在他接受了这个身份,可以坦荡地告诉他们——是的,如你们所见,我和明匪玉是两情相悦的爱侣,是携手并肩的夫妻。
我不会放弃他,一如他没有放弃过我。
没想到草木茂密繁盛的雾山里还会有这种地方。
四方绿木成墙簇拥着中间一片广阔的草地, 铺满了各形各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草尖很柔软, 不扎人, 像绿色的毛毯, 躺在上面晒太阳很舒服,感觉四肢都被阳光泡软了,人躺久了会变懒,不想动弹,眼睛眯着眯着犯起困。
谢知归刚闭上眼,就感觉脖子上痒痒的,朝旁边看去,果然是明匪玉捻着根草在逗他痒。
明匪玉侧身躺着, 冲他笑:“先别睡, 和我说说话。”
谢知归也勾出浅笑:“说什么?”
明匪玉盯着他看, 从眼睛看到鼻尖的细汗,再到嫣红张合的唇,线条流畅的颈线一路隐入衣服里。
气温有点热, 所以谢知归解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扣子,露出一小半锁骨上的花, 艳色的,他咬出来的,昨晚他光顾着欣赏谢知归脸上的表情了, 忘了咬成了什么样子,他想勾开衣领看仔细点, 然而他指尖刚伸出去, 谢知归立马把衣口拢紧, 扣子麻溜扣好,不给他看。
这衣服真碍事,明匪玉想。
“到底说什么?”谢知归又问,见明匪玉盯着他傻看,他转身躲另一边去,“不说我要睡了。”
明匪玉把人按回来,又翻起身,双手撑住地面,将身下人罩在阴影中,还是什么也不说,眼里带着笑意。
谢知归不耐烦“啧”了声,推了推上面的讨厌鬼,“你挡着我晒太阳了,起开。”
“你觉得我想说什么?”明匪玉声音有些变哑了。
谢知归明亮的眸子微闪了闪,阳光浸润下更加透亮,“你嗓子怎么了?”
“太热了,烧哑了,你帮我治治。”
热风穿过广阔的草地,温柔裹住紧密相贴的两人,谢知归也被传染这种可怕的热病,不过他最先体现在变红的耳尖,可他嘴硬,故意别过头说:“我不会治,你去找医生。”
明匪玉握起他的手,放在心口,哑声耍了个小赖:“医生治不了,要你治。”
体温怎么这么烫?谢知归微惊,想把手抽回来,明匪玉按紧了不让他动。
病还没好呢,怎么能让医生跑了呢?
谢知归被他看的不自在,皮上是冷静的矜持,皮下是沸腾的热血,倒冲上头顶,他感觉有点晕眩了,可能是天气太热,太阳太大,也可能是明匪玉黏的太近了,热气都撒在他脸上,让他的呼吸变得像沉重滚烫的岩浆流动。
他改用商量的语气:“你起来一点。”
“这里是外面。”
明匪玉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又把玩起他的手,指尖莹白圆润,忍不住捏了捏,“指甲都剪好了。”
“哼?”谢知归琥珀淡色的瞳仁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转着,好像懵懂的孩童,听不出言外之意。
明匪玉轻声笑了,他就知道,这人最会装无辜矜持。
谢知归微蹙眉心,“你笑什么?”
明匪玉亲了口他的手背,又将脸贴上手心,眼底欲色涌动,调侃反问:“你不知道吗?”
他看到谢知归喉间滚动的不正常,呼吸速度加快。
谢知归却还要问:“我该知道什么?”
明匪玉笑意沉沉,以免他又装听不见听不懂,于是低身俯在他耳畔,另一个手在他腰身游走,有意挑弄他失态,说:“指甲没了,你不能挠人了啊。”
在外头胡闹了一天,回到寨子的时候天都黑了。
谢知归睡着了,一路被背着回来的,天太晚了,明匪玉想着把他弄醒洗澡太麻烦,而且这里到了晚上很冷,打算明早起来再说,把人塞被子后他自己也躺上去,抱着睡可以互相取暖。
很快,夜深了,本该睡熟了的谢知归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漆黑却格外明亮。
他转过头,轻声喊躺在他身边的人,“阿玉?二哥?”
“明匪玉?”
明匪玉紧闭着眼,没有动静,他动了点手脚,这下最起码要两天醒过来。
如果明匪玉知道他又算计他,肯定又要生气。
生气就生气吧,这事肯定要去做的。
谢知归掀开被子跳下床,穿好衣服,离开前轻抚开头发,在明匪玉唇上留下一个温柔亲吻,随后不舍分开。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一定会回来。”
他眼神温柔地注视了明匪玉一会,然后收起不舍和依恋,毅然决然朝门外走去,走入苍茫夜色中。
谢清元在外面等他。
许久没见,她多少变了点样子,剪了一头齐耳的短发,一身纯黑的衣裤,干练利落,眉眼间多了时间练就的沉稳,以前的她会大大咧咧跑着勾上他的肩膀,嘿嘿坏笑问他有没有想姐姐啊,而现在她只是站在原地等他,沉静地望着他。
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人,让善良不再纯粹,让热情归于淡然,让天真变得世俗,让热烈的火化为温和的风。
他们都在改变,被命运推动着走向背道而驰的方向。
离山的车上,一个开车,一个看着窗外,他们沉默的仿佛不是久别重逢的姐弟。
谢知归不是善于聊天的人,一般都是谢清元主动找话说。
许是觉得这样冷清的气氛不太好,谢清元瞥了眼他,结果这一看就看到脖子上的痕迹,脚下踩油门的力道不自觉重了,车身猛地晃了一下。
“那只怪物又欺负你了吗?”
“没有。”谢知归透过车窗看到谢清元表情不对,意识到什么,把衣领立了起来。
谢清元尴尬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开车,可没一会又控制不住往边上瞟。
谢知归叹口气,提醒她:“姐姐,看路。”
“哦哦,对,看路看路。”
可过了一会,她还是没忍住问:“你为什么选择想起来?”
谢知归没有一秒的犹豫,答道:“我想他了。”
这个理由敌过一切。
谢清元有片刻诧异,可谢知归表情从容,唇角因为某个人而勾起,她大概知道他此刻在想谁了,回过了头,喃喃道:“我以为你恨他,恨爸爸,也恨我,不会愿意记起那些不好的事。”
谢清元咽了咽口水,“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你会突然冲出来,我那个时候气昏头了,你也知道脾气急躁、莽撞,满脑子只想着打架,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了手了。”
“我怕你怪我,怕你难过,可能忘记那些事对你更好,你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我没有料到你还会回到雾山”,谢清元语速越来越快,也越发的慌,“我、我……”
谢知归看他不对劲,喊她:“姐姐?”
“对不起!”大声说出这三个字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心力。
接着她一脚把刹车踩到底,尖锐一声,车子猛地停下,身体由于惯性往前冲,又撞回车背上,安全带勒的骨头有点疼。
“呃……”
谢知归缓了一下,突然一道哽咽声传入耳中。
谢清元趴在方向盘上,脸埋了起来,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散,用手大力捶打方向盘,谢知归看不下去,及时握她的手,把她拽了起来,又抽了两张纸给她。
“我没有怪过你,把眼泪擦擦吧。”
谢清元抽搭鼻子,眼泪要落不落地看着他,像是不太相信。
“你再哭我可真嫌弃你了。”
谢清元瞬间把眼泪鼻涕吸溜回去,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难得看她露出可怜样,谢知归打趣她,“越揉越像两条毛毛虫。”
谢清元一愣,又有点想笑,不过为了维护身为姐姐的尊严,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你才毛毛虫呢。”
谢知归反问她:“我是毛毛虫,那你是什么?大毛毛虫?”
“蝴蝶!是蝴蝶!”说完,谢清元愣在谢知归淡笑的眼睛里。
咆哮声被晚风带走,车内的姐弟俩相视朗笑出声,破冰为水,各自躺靠回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恩怨以一种调侃方式的翻篇了。
也挺好。
谢清元调整好情绪,扭动钥匙发动车子,却听谢知归以冷寒的语气说:“但我恨他。”
谢清元动作一顿,“谁?”
“谢三霄。”谢知归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的厌恶与憎恨写的清清楚楚。
谢清元意识到,他明知谢三霄是她敬重的父亲,还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就是不打算留一寸一厘的余地。
谢知归目光平静,这对她来说或许是煎熬,一边是弟弟,一边是父亲。
但他就是要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决地告诉她:“我和谢三霄,一定会死一个,而且必须是我活,他死。”
“你可以不帮我,但你不能阻拦我。”
回去后,谢清元沉默了三天,最后在谢知归出发前做出了决定。
谢知归:“你?”
谢清元脸色略显憔悴,却紧握住了他,掌心温热、厚实。
“一起去,我帮你,把你的清净生活还给你,是我欠你的,也是爸……那个人欠你的。”
第114章
日上三竿, 金光照耀长白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门口堵满了前来进香的人,今日到了时间, 道观却迟迟未打开大门。
谢知归站在斋坛前, 眺望远方一望无际的雪景。
谢清元穿上了道袍, 一手持拂尘,从他身后走近,轻拍了拍他的肩,她以为他是在欣赏景色,便说:“等事情结束,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带你好好看看长白山的美景。”
谢知归摇头,“我得尽快回去, 明匪玉醒了要找我。”
谢清元动了动嘴, 要说点什么, 但谢知归已经转头走进了斋坛。
“开始吧。”
谢三霄就跟上了年纪老鼠似的,狡猾险诈,一察觉到危险就绝不会探头出来, 只会藏在阴沟里搞鬼。
要解决他,就得先把他从谢知归身体里赶出来, 于是他们找来了一具尸体,准备将谢三霄驱赶到里面,然后在将他钉死于特制棺木中, 镇压于道观下方,等六十年后他自然会魂飞魄散。
一开始, 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 谢清元为他找了几位前辈坐镇, 理当万无一失。
可就在谢三霄即将被彻底赶出来的瞬间,谢知归突然吐血朝前方倒下,谢清元忙把他扶起来,却发现他双目充血,脸上迅速爬满青黑的经脉,唇色发黑,她暗道不好,谢三霄这是要拉着谢知归同归于尽。
“停下来!”谢清元赶紧提醒几位前辈。
但前辈们神色古怪,额头上渗出大颗汗滴,“停,停不下来了!”
谢清元愣了一下,“什么?”
话音刚落她抱着的谢知归突然浑身痉挛,大口咳出鲜血,紧紧握住谢清元的手臂,“咳咳,咳咳咳,姐姐,别停,他快受不了,咳咳……”
谢清元看着他脸色越发苍白,担忧问:“可是你还撑得下去吗?”
“继,继续……”谢知归气息很弱,脑内感觉要炸开了,全身血液以不可思议速度倒流,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绝不能半途而废。
“继续!”见谢清元犹豫不定,他嘶声大吼道。
谢清元闭了闭泛红的眼睛,咬牙说:“……好。”
更深的痛苦从脚底爬遍身体每个角落蔓延上来,生命力流逝,血液变冷,却疯狂沸腾,冲击着血管和神经,他强烈地感觉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在争斗,这具躯体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
就在他视线陷入黑暗,痛苦拖着他进入深渊,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焦急悲切的呼喊——“谢知归!”
脑内某根弦猛然拨动,他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躺在一个熟悉且温暖的怀抱里。
“阿,阿玉。”
明匪玉小心翼翼给他擦去嘴角的血,他看着还算冷静,可只有和他挨在一起的谢知归才知道,此刻抱着他的手臂在颤抖。
谢知归想笑一笑,让明匪玉不要紧张,他没有事,可是苍白的笑容没有说服力,只会让明匪玉更心疼。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失败了,我失去意识后又会捅伤你,你不在,至少不会受伤。”
明匪玉把他抱起来,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着:“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不管发什么,失败了多严重的后果,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去面对。”
“嗯,我知道。”谢知归也伸手搂住了他,“以后不会了,都结束。”
两人相拥了很久,以无声的方式倾诉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感。
直到有人轻咳了一声,谢知归这才发现周围的道士们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老道委婉道:“那个,小情侣感情挺好的哈,要不给你们找个厢房单独聊聊?”
老道笑眯眯看着他们。
谢知归脸唰地就红了,一把将明匪玉推开,起身朝他们鞠躬致谢,“不好意思,辛苦各位道长,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
老道大方摆摆手,“不谢不谢,你是清元弟弟,也算我们的家人,应该做的。”
“诶?清元呢?”老道环顾一圈,却发现谢清元垂着头站在角落里。
看着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老道走过去,边喊她:“清元。”
“清元?”
谢知归看着地上那具毫无动静的尸体,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喊住老道,“别过去!她不是谢清元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身影动作极快,下手狠辣,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哗啦啦倒了一地。
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想到,以谢清元的功力居然也会被游魂上身。
普通游魂当然不可能,但这个人是她生父。
谢三霄操控着谢清元的身体就要冲他而来,明匪玉挡在他跟前,嘱咐了一句“先保护自己,别过来”,随后过去和谢三霄缠斗了起来。
谢知归紧张地看着他们打架,他担心谢三霄无耻狡诈使阴招,明匪玉会受伤,可又不想谢清元的身体被毁掉。
他大概明白了当初明匪玉面对一个陌生却熟悉的爱人的感受。
谢三霄没能完全压制住谢清元的自我意识,瞳孔中狠辣和悲愤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争抢主位,就算得了一具更加强劲的身体,到底没能在明匪玉手底下熬过十招,被明匪玉甩飞,重重撞到墙上,吐出一口血,像块破布一样滑落摔下地面。
明匪玉还欲上前补刀,却被谢知归呵住。
“等一下,先别杀她!”
明匪玉脚步一顿,回头的刹那狠厉的眸色化为温和,他对惴惴不安的谢知归说:“好”。
然后向旁边走了一步,让出位置。
谢知归忙跑过去,怕她被打出了内伤,就没敢直接把她扶起来,就蹲在她身边先观察了一下眼神,确定现在这个是谢清元后稍微松了口气,焦急问她:“还好吗?”
谢清元虚弱地点了点头,一只眼睛已经充血,喉咙里堵着血,说不出话了,手指颤巍巍抬起,指了指扔在角落里的桃木剑,又看看谢知归。
谢知归看得懂她眼里的恳求,可是他立刻摇头拒绝了,“不行。”
“我们把他从你身体赶出来,他不值得你同归于尽,你等一下,我去把道长喊醒。”
谢清元扯住他,不停摇头,嘴里呜呜说着什么。
——“快、快动手,否则来不及了。”
谢知归迟疑了,就在这几秒内,谢清元痛苦哀嚎了几声,肢体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再睁眼时眼神变了,另一个灵魂取而代之,狠辣阴鹜的目光盯死了他,要不是手脚骨折了动弹不得,他会立马咬下他一层皮。
谢三霄将指甲掐进谢知归手心的肉里,像个怨妇般用沙哑的嗓子对他说出最恶毒的诅咒,“等我完全回来,我第一个杀你就是你!”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为什么不在你出生那天就把你掐死!”
谢知归也不躲,就这么愣愣看着这张脸,血从手心滴答落地。
“有危险,快走开”,明匪玉看情况不对,快步走过来想拉他起来,谢知归却偏了偏身体躲开了他的手。
“阿归?”
谢知归回过头,明匪玉看到了他眼里的哀切,眼角下溅上了几滴血,配上他此刻的神情,就像流下了几滴血泪。
“让我来处理。”
明匪玉沉默看着他,决定听他的,毕竟这具身体是他的姐姐,这个灵魂是他的生父。
谢知归抽出手,上面有五个被扣出来的血洞,他浑然不觉疼似的,缓缓走向墙角。
谢三霄看到谢知归捡起那把剑,回头的目光冰冷、漠然,仿佛在看一具尸体,他瞬间慌乱,眼中流露出惊恐,扭动身体试图后退,拼命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哀求的话语。
“小,小归,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你这样是不仁不孝知道吗!”
“爸爸错了,是我不好,爸爸把话收回去了,爸爸以后一定会加倍弥补你的,好不好?”
不,不好。
他不要迟来的补偿,更不要过期的父爱。
他在谢三霄身边站定,双手持剑举过头顶,脸上看不见表情,见他这样,谢三霄眼中浮现绝望。
“你不能杀我,”他做着垂死挣扎,凝视着那双眼睛,“你不能弑父!你会遭天谴的!”
那又怎样,他不怕。
当剑落下,谢三霄眼中失去光彩,蒙上灰翳,谢知归清楚感觉到身体轻松了,伴随了他二十年的痛苦,终于由他亲手了结。
从此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
明匪玉从后面抱住了他,把剑从他手里抽走,自己握了上来,紧紧扣着他的五指,谢知归反握住给予他回应。
两人相视一笑。
“回家吧。”
“好,回家。”
第115章 番外一
雾山的日子平静而简单, 曾经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逐渐从谢知归的梦里远去,偶尔从梦魇中惊醒,清晨时分屋外下着小雨, 水雾濛濛, 空气微凉, 他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然后一只长臂就会及时将他搂过去,让他枕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做噩梦了吗?”明匪玉声音很轻,昏暗之中认真注视他的眼睛给了他无尽的踏实和温暖,谢知归往他怀里拱了拱,也抱住了他。
“还好。”
谢知归总是喜欢说“还好”,语气淡淡的, 收着表情不外露, 导致有时候明匪玉分不清楚他是真的好, 还是为了哄他硬说的。
以前谢知归总想着回外面那个家,明匪玉要担心怎么把他留下来,现在那个家没了, 他也在这边过了有一段时间了,没出什么事, 情绪上也没有太大的波动,明匪玉却还是不放心他。
问他思念以前的朋友吗?
谢知归只摇头。
问他有没有想见谢清元?
谢知归又说:“还好。”
他这样在无形之中导致明匪玉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某个平平无奇的早上,谢知归醒来看到枕边放着个襁褓中的小孩, 他茫然眨了眨眼,几乎是从床上跳起的, 退到床最里面, 怔怔看着小孩冲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人都是懵的。
明匪玉拿着碗进来,谢知归立刻朝他投入求助无措的目光,又看看那只粉嘟嘟的团子。
“这个……是什么?”
“娃娃”,明匪玉顿了顿,补充说:“我们的。”
谁、谁的??!
谢知归第一反应是明匪玉骗他玩,这玩笑也太拙劣了,他能生还是明匪玉能生?!
可仔细观察这孩子的样貌,脸庞轮廓大体像他,可那双瞳色赤红的眼睛分明和明匪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之前明匪玉提过他有一秘法可以用两人的血造一个孩子,问他想不想要,他果断说不想,结果明匪玉还是瞒着他去做了。
气血瞬间冲顶,一阵头晕目眩,谢知归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怎么冷静的下来!这个混蛋!
恰好此时孩子可能是被他的冷脸吓到了,小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他听了更心烦,别开脸,明匪玉见状赶紧过去把孩子抱走哄,边偷看他的脸色。
“不喜欢吗?”
谢知归听了更来气,“你当孩子是物件吗?喜欢就可以弄出来玩几天,不喜欢了就扔了?!”
“不扔,我们一起把她养大。”明匪玉语气温和,眼神甚至可以说温情,他其实不喜欢孩子,但他想和谢知归一起养孩子,毕竟孩子长大要很多年。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和预想的有所偏差。
“谁弄出来的谁养!”谢知归大声说完,穿好衣服气呼呼走出门,路过爷俩身边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
明匪玉知道先斩后奏他可能会生气了,却没想到他说不养就真的不养,碰都不碰一下,主动递给他也不接,哄他抱抱孩子转头就走,很长一段时间没给过他好脸色,晚上还把他踹去隔壁照顾孩子,因为孩子半夜老哭吵的他神经衰弱。
没过多久,明匪玉也后悔当初弄出这孩子的决定,小孩根本说不通理,也吓唬不了,越吓哭的越凶,一哄就得哄一晚上。
有时候他想和谢知归温存一下,刚把生闷气的大的哄好,小的就放开哭腔打破氛围,然后在谢知归戏谑的目光中,他不得不披上衣服去隔壁哄娃。
真搞不懂,还没他小臂长的娃娃怎么能嚎的那么响,声音震的人头疼。
等哄完孩子回来,天都亮了,谢知归一夜好眠,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出去给满院的花浇水,明匪玉抱住他,埋进他颈间,还想继续昨晚被打断的事,谢知归却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乖,去给孩子泡奶,她醒来要饿了。”
“我不想……”
谢知归打断他:“孩子爸,你要加油,我相信你的。”
然后不给明匪玉拒绝的机会,谢知归面带微笑,神清气爽地开始悠闲的一天,明匪玉幽幽看着他的背影,捏紧的拳头昭示他正在极力着什么,他快要爆发了!所以下一秒他决定——转头去厨房泡奶粉。
要快点,小哭宝马上又要鬼哭狼嚎了。
谢知归心硬如铁,不管就是不管,隔壁孩子哭的再惨,他该看书看书,该看风景看风景,眉头都不皱一下。
明匪玉的耐心很快消耗光了,他对人情淡薄,就算是流着自己血的亲生娃娃也一样,如果她不能帮他让谢知归开心,并且心甘情愿永远留在他身边,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一枚弃子。
弃子不值得他花时间养着。
于是他把孩子打包好,打算晚上没人的时候找个疙瘩角扔了,反正他无父无母活了这么久,这孩子一定也能靠自己顽强地活下去。
“你能吗?”明匪玉面无表情问。
包裹里的小娃娃听不懂,只会傻乎乎吐口水泡泡。
明匪玉点头:嗯,这娃说她可以。
小娃娃又伸出手对着空气乱抓,咯咯地憨笑。
明匪玉:嗯,她在说放心扔了我吧,父亲。
总之,他相信自家孩子的生命力。
明匪玉带着她出门,刚走到门口,差点和谢知归迎面撞上,再一看到他背着一个大背包,瞬间警铃声大作,抓住他的手腕,质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谢知归耸耸肩,“你不爱我了,我只能回去找我姐姐。”
明匪玉一头雾水,“我怎么不爱你了?”
谢知归叹口气,指了指他拎着的包裹,一脸惋叹,“可是亲爱的,你连我们的孩子不肯养。”
明匪玉:“……”
谢知归看了看他,垂下眼,抬脚绕过明匪玉继续朝外走去,明匪玉哪能真看着他走,赶紧把人连拖带拽回屋里。
“走什么走?!这么晚了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谢知归认真地想了一下,“我觉得你比较危险,你喜欢我才不跟我计较以前的事,要是哪天不喜欢了,秋后算起账,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胡说!”
他这一吼没把谢知归唬到,倒把孩子吓哭了,威力堪比生化武器的哭声震得地板都在抖,明匪玉暗骂一声,这一刻是真想把她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