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一瞬,才终于回神,张了张嘴,也只能恶狠狠地呵斥:“……不准撒娇!”
池鸦低眉顺眼地垂下脑袋,两根手指头在膝头上捏来捏去,像是无所适从的样子,低低地:“哦。”
顾怀章已经走到了车前,司机恭敬地替他拉开车门。
顾怀安最后看了池鸦一眼,视线瞥过青年纤长垂落的睫毛和弧线柔润的小奶膘,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自然垂落在腿边的手就忽然搓了搓指尖。
有点痒。
停了停,他有点烦躁地皱皱眉:“行了,你回去吧。”
池鸦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拽住他袖子,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顾怀安倏地一怔,愣愣地望着池鸦好一会儿,池鸦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小心,眼神更真诚。
hold住别笑啊池小鸦!区区一个贱受人设,轻松拿捏好嘛!
两人不远处的车门边,司机疑惑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觑自家老板。
……怎么还不上车呢?
却看见男人半侧着身,微微偏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弟弟和他男朋友身上,表情是一向的严丝合缝的冷漠,可当司机不小心瞧见他的眼神时,心中却微微一惊。
——那双浅褐色的最透亮的琥珀似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淀着什么沉沉的东西,谁也不能透过那清浅的瞳色看懂冰层下有着怎样深晦的心绪。
司机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两人。
结果正巧看见那脾气坏得出了名的顾二少爷在长久的凝伫之后,忽然微微俯下身,伸手掐了一把轮椅上那小青年的脸。
小青年漂亮的猫一样圆圆的眼睛一下睁得更圆更大,表情过于懵逼以至于都透出了一丝儿呆萌。也不知道是因为男人的手劲儿太大还是他脸蛋太嫩,顾二少爷松手后,小青年脸上被掐过的地方就肉眼可见地泛起一抹红痕,配着他那双懵懵的圆眼睛,瞧着真是……可怜又可爱。
是一种他不自知别人也说不上来的招人劲儿。
年轻的司机莫名咽了口唾沫,赶紧垂下眼睛不敢多看,当然他也就没看见刚掐完人的顾二少爷蓦地一下就僵住了。
池鸦下意识抬手捂了下自己被掐得隐隐发疼的脸,茫然望向面前的人。顾怀安表情僵硬,嘴唇动了动,才咬牙低声:“……别多想,我都是为了做给我哥看的!”
然而池鸦还是多想了。他捂着脸蛋,眼底隐隐泛出一点水花,愤怒质问:“为了让你、你哥看见你是、是怎么、家暴我、的吗?!”
这本该是一句很有气势地质问,然而因为他结结巴巴的,气势没有了,委屈倒是委屈得没了边儿。
他犹嫌不解气,忿忿地控诉:“我、我活了二十年,还没有人、敢这么、这么掐我的、脸!”
顾怀安:“…………”
他有点绝望。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庆幸这小结巴稀烂的阅读理解能力了。
“……对。”顾怀安冷静点头,“我就是打算家暴你来着。”
池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觉得此人是真正不要脸。
顾怀安又看了眼他,最后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瞧那六亲不认的背影,倒像是谁还把他气着了似的。
池鸦鼓了鼓腮帮子,看他走到车旁边,动作很大地拉开了一侧车门就钻进去了。
他微微转了下眼睛,就看见顾怀章还在另一边的车门前立着,正侧身看自己。
池鸦愣了愣,才想起刚刚光顾着过戏瘾,竟然把这位大伯哥一个人在那儿晾了老半天,他赶紧敛了表情,朝男人露出一个笑来,挥了挥手说:“大哥、再见!”
顾怀章看了他两秒,略一点头,没说什么,也俯身坐进车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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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顾家兄弟俩送出门,池鸦松了口气,立马就转着轮椅奔花园里去了。
南湖庄园很大,除了一栋四层主楼,隔着一片树林之外另有两栋小楼,一栋是做宴会聚饮之用。据张妈说,顾家父母以前在家的时候,那里经常通宵达旦地欢饮聚会,那对爱好艺术和浪漫的年轻夫妻和他们的朋友永远都有弹不完的琴和跳不完的舞,或者任性地撤去楼中所有高档进口的长形餐桌,取而代之的是各式画板画架和画笔颜料凌乱地散放,一群不修边幅的艺术家们在里面自由创作,油画颜料溅满一平四位数的墙纸,而沉浸在艺术中的顾家夫妻甚至都忘了问一声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小孩有没有好好的吃饭。
顾家夫妻的慷慨浪漫和那栋掩映在湘竹林中的小楼在A城上流交际圈中声名远扬,只是后来顾家夫妻久居国外,顾怀章成了南湖的主人,那栋楼除了定期的修缮打扫,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池鸦有些遗憾地从竹林上方露出的一角屋檐上收回目光。
顾家父母时期的这栋小楼,听起来真像一个艺术家的天堂。
可惜他没有缘分。
他转着轮椅沿着小路蜿蜒向前,去树林后的另一栋小楼,南湖的园艺师傅就住在那里。
这座庄园实在是太大了,住的人虽不少,却都很守规矩没事儿不会乱走动,因而往往一口气走出半里路都碰不上半个人影是很寻常的事。
轮椅缓缓碾过小路上整齐的青砖,池鸦抬手,接住一片旋转飘落的竹叶。
虽然这片庄园中种着数不清的草木,枝头有鸟雀在啼鸣,然而在他看来,这里还是一片寂寞的荒地,幽深而岑寂,像童话中那只狮子的庄园,被遗忘在没有生机的寒冬。
夏天就要来了,可没有鲜花和蝴蝶的夏天,又怎么能是真正的夏天呢?他想给这里都种满美丽的花,他想让这里活起来,想亲手一点一点地,把南湖打造成一个浪漫的梦境。
独属于夏天的梦境。
“——不可能!”老园丁随手丢开手里一把杂草,斩钉截铁,“大少爷怎么肯让人在南湖种花?这绝对不可能!!”
池鸦一愣,着急解释:“可、可他就是、准我种花了呀……让我来、请教您,还是顾、顾大哥提醒、我的呢!”
老园丁拍拍沾满泥土的手套,狐疑地望着他。
池鸦肯定地点头:“真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老园丁喃喃,“怎么可能呢……”
池鸦一脸懵逼:“在南湖、种花……原、原来是、这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那你以为?”老园丁脱下手套,看了他一眼,问,“你知道南湖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儿不?”
池鸦茫然摇头,老园丁哼笑一声,说:“难怪……”
“难怪、什么……?”
“二十年前的南湖,那可比现在美多了。”老园丁把手套丢到一边,随便在草坪上坐下来,从脏兮兮的工装裤兜里摸出一包烟,给池鸦递了递,“抽么?”
池鸦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把烟收回去:“算了,小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
“……”池鸦哭笑不得,看他慢悠悠点上烟,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南湖、二十年前……有花吗?”
“何止有花!”老园丁呼出一口烟,微微浑浊的眼睛在淡青色烟雾里有些模糊不清,说,“——那时候的南湖,简直就是鲜花的天堂。”
池鸦微微睁大了眼睛,听他慢慢地讲:“顾太太喜欢花,顾先生就给她种了一整个庄园的花,大的小的,名贵的普通的,少说也有几百种,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前庭后院姹紫嫣红,南湖边上甚至还干脆弄了一整片花海……我还记得哪一回咱们A城那个电视台有个投资几个亿的电视剧,导演就是那个谁——”
他说了一个让池鸦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的大导名字,随即漫不经心继续道:“……想进来取几个景,台长亲自跟着,往这儿跑了起码二十回,好容易才说动顾先生松了口,让他们进来拍——后来那个剧你也知道,大家看了二十年,到现在都没腻……”
池鸦这阵子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些了解了,老园丁说的这个电视剧他知道,在这儿的分量大概相当于他以前看过的《甄嬛传》,他也看完了,很牛逼的剧,里头几处花海的镜头简直惊艳极了。
原来那竟然就是在南湖拍的??
池鸦回忆起电视剧里那一大片临水的灿烈花海,满眼的向往和憧憬:“好、好浪漫……可为什么、现在的南、南湖,连一朵花都、没有了?”
老园丁表情沉下去,默不作声地吸了口烟。
池鸦有点紧张地望着他。
看老园丁这样的反应,当年一定是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情,南湖庄园才会从那个童话一般长满鲜花的世界,变成了如今这样单调而岑寂的模样儿。
有风吹过,头顶上树梢的枝叶簌簌作响,老园丁把这些树养得很好,几乎都没怎么掉叶子,池鸦抬头望了眼头顶茂密的树梢,闻见风里南湖清凉湿润的气息。
老园丁沉默了很久,才说:“南湖的花,是大少爷叫人拔的。”
池鸦心头倏地一跳。
“那时候,先生和太太刚刚带着二少爷走,那也是个春末夏初的时候,我记得院子里的蔷薇才结苞,那天早上我还准备把藕苗栽到南湖去,没想到大少爷就把我们叫去说,要把庄园里头的花全拔了。”
池鸦睁大眼睛:“没有人、反对吗?”
老园丁摇头:“不敢。”
“那、那真的全都、全都拔了?”
“拔了。”
池鸦怔然:“为什么啊……”
老园丁摇头叹息:“大少爷可怜……”
大少爷为什么可怜他没说,呼出一口烟,老园丁接着道:“于是当天就叫了车来,把园子里的花全推了,我还记得……满地的残枝败叶,一株好几万的牡丹花,花瓣全散了,就那样落在泥地里,随便叫人踩着走,我们好几个园丁,每天拔草除虫地侍弄照顾,跟养孩子似的,就眼睁睁看着,心如刀绞……”
池鸦想着那样的情景,眼圈儿已经微微红了。
“当时就有人受不了,立马就辞职要走,大少爷一言不发地站着,旁边老管家就拿着个账本给人算工资。”老园丁猛吸了几口烟,声音沙哑,“转天来了一场暴雨,院子里才被翻过的土是散的,被雨一泡全成了泥,烂糟糟的一直淌到路上去,那两天庄园里就跟末世了一样,毁完了,全毁完了。”
“……为什么啊,”池鸦理解不了,喃喃地问,“他为、为什么……”
老园丁说:“大少爷心里有恨。”
池鸦茫然地望着他:“是因为、因为父母带着、弟弟出国……?”
“比那个复杂多了。”老园丁偏头咳嗽了几声,不欲多言,“反正从那个时候起,南湖就没有花了,往后这二十年,南湖里除了大门口那儿的野蔷薇,再就没种过一朵花。”
池鸦没料到南湖不种花,竟然还掩着这样莫名沉重的旧事,他一时有点无措起来:“那、那大哥还、让我种荷花……”
“所以我刚刚为啥不信呢。”老园丁叹息一声,说,“不过想想,毕竟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大少爷也许真的释怀了也说不定。”
池鸦怔怔地发呆,没说话。
老园丁夹着烟,偏头瞧了他一眼,忽然问,“你就是跟二少爷谈恋爱的那个,对吧?”
池鸦一噎,讪讪点头。
“那你人还蛮好的。”老园丁微微浑浊的眼底有些不明显的揶揄,“心肠软,好伙子。”
池鸦不好意思地笑笑:“您、您怎么知道、我心肠、软啊?”
“刚说大少爷叫人毁花,我看你眼泪都快出来了。”老园丁夹着烟笑,“这么爱惜花儿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池鸦赧然,反正左右无人,他就说:“其实,我是、是搞音乐的……”
“什么音乐?”老园丁问,“那什么摇滚?嘻哈?”
“——小提琴。”池鸦神色端正,认真道,“我是、拉小提琴的。”
“嗬!”老园丁惊讶地看他,举起一根大拇指,“原来是艺术家,难怪呢,艺术家感情都丰富。”
“艺术家、还算不上。”池鸦脸蛋微红,圆圆的猫眼亮晶晶的,有一丝吐露秘密的兴奋,结结巴巴地说,“等我、等我赚钱买、买了琴,我就来、拉给您听。”
“哈哈哈哈好啊!”老园丁大笑,掐灭了烟站起来,“希望那时候南湖的荷花已经开了——大少爷是准你在湖里种荷花的对吧?”
“那、我还能、骗您啊?”池鸦睁大眼睛,懊恼道,“早知道、我早上就该、录个音……留证据!”
老园丁被他逗得大笑,拍拍屁股捡起手套:“那行,你跟我去南湖看看,咱们找个地方好下苗。”
“好欸!”池鸦也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转着轮椅跟他走,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仰头问,“对了,顾、顾大哥那时候、多大啊?”
“那时候?……唔。”老园丁弹掉指甲缝里抠出来的泥,说,“那都二十年前的事儿了,你说呢?”
他想了想说:“那会儿大少爷应该也就十来岁——十二三岁?才念初中来着。”
池鸦微微一怔。
如果他没记错,顾怀章似乎就比顾怀安大了十岁出头,那也就是说……在顾怀章才念初中的时候,顾家父母就带着刚出生的小儿子,出国了?
偌大的南湖庄园,就留下了才十岁大点儿的顾怀章一个人么……
池鸦跟着老园丁去勘测了南湖的地形,老园丁最终选定了一块浅滩,说回头弄来藕苗就可以先种这儿,等生根长叶就能往湖里移栽了。
池鸦啥都不懂,只会点头是是是对对对,那边老园丁划拉着浅水下的泥底兀自沉吟嘟哝,这头池鸦已经开始想象荷花映日,自己趴在小竹筏上采莲蓬、喝着小酒唱鱼戏莲叶东了。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美好的幻想,池鸦脸上还留着笑,掏出手机一看,备注二哥哥。
“…………”
池鸦捏着不断响铃的手机,万分辛酸地叹了口气。旁边不远处老园丁闻声看来,乐呵呵地:“小孩子家家的叹啥气。”
池鸦语气幽怨:“……我又要、被迫营业了。”
老园丁不明所以地看看他,池鸦稍稍转过轮椅,接通电话,语气秒变欢欣:“二、二哥哥!!”
顾怀安:“…………”
顾怀安:“你吃错药了?”
“没、没有呀!”池鸦攥着手机,微笑,“就、就是二哥难得给我、打电话,我有点、高兴……”
他强调:“就一、一点点哦!”
……你他妈兴奋个什么劲儿,这电话又不是我自己要打的……电话那头的顾怀安偏头看了眼办公桌后面正在给文件签字的自家大哥,微微压低了声音:“废话少说,我打电话是要跟你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你不、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电话那头的小青年这句怎么听起来还怪兴奋。
然而还不等他琢磨,电话里的声音又低下去,小青年刚刚还清亮甜脆的声音一下变得有点蔫蔫的,抱怨一样说:“你不、回来啊……”
顾怀安觉得自己像看见了一只小土狗,上一秒还兴高采烈地向他把尾巴晃出一朵花儿,下一秒就瞬间蔫头耷脑下去,尾巴也没精神地垂在屁股后边儿不情不愿地轻晃。
就因为他中午不回家吃饭。
顾怀安心里头有点怪怪的,好像早上手指头掐上池鸦脸蛋前一瞬时心中骤然涌出的那种莫名的情感忽然又卷土重来了。
他咳了一声,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耐心地跟青年解释:“中午要和我哥跟合作方吃饭,没空回来了。”
“可是,张妈说、今天中午有、有海鲜呢……”池鸦说,“大哥也、也不回来啊。”
顾怀安又看了眼办公桌后的男人,应了一声说:“反正今中午我俩都没法没来,你就在家叫张妈给你做点就行,不用管我们。”
池鸦语气幽怨地拉长:“哦……好的叭……”
顾怀安被他无限接近撒娇的语气弄得脊背上一阵恶寒,烦躁地皱皱眉:“行了,就这样,挂了。”
他刚按掉手机,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顾怀章的助理进来,给老板汇报说合作方临时有事,实在来不了,但是可以让助理替自己来。
顾怀安一听他说合作方爽约,下意识就看了眼自己手里刚刚挂断的手机:“…………”
顾怀章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合上钢笔帽,说:“中午改你去。”
助理恭敬应声,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顾怀章抬头看顾怀安,顾怀安麻溜地把手机揣兜里,说:“不用再打电话了吧,反正一会儿就回去了。”
顾怀章没说什么,低下头又继续看文件,淡声吩咐:“把你手头上那几份整理完。”
顾怀安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家吃饭的动作一顿,悻悻点头:“……行。”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断,池鸦握着手机呆呆出神。
老园丁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
“嗯?我、我没事啊!”池鸦“咻”地抬起脑袋,猫眼亮晶晶,“顾大哥和、二哥中午都、不回来!”
老园丁心说你老公不回来你为啥看起来这么兴奋,下一秒就听小青年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吃、火锅!”
池鸦吸溜口水:“有好多、海鲜呢!!”
老园丁一愣,就忍不住笑了。
谁说二少爷带回家的这男生脾气差人品坏的?一天天的尽乱嚼舌根。
明明很可爱!
等他俩溜溜达达回主楼把这主意跟张妈一说,张妈就失笑,摇头说不行啊,南湖的厨房二十多年来还从没做过火锅呢,大少爷知道了要生气的,而且她也不怎么会。
池鸦硬是软磨硬泡撒娇卖萌,张妈终于遭不住,一摊手无奈道:“好吧,好吧,就做火锅,你这个小馋鬼,简直磨死个人!”
“那大少爷要责怪人怎么办呢?”张妈说,“还有,我真的不会做火锅啊!”
“没事儿!我让、二哥帮我、跟大哥求情!”池鸦嘻嘻地笑,挽起袖子就转着轮椅冲进厨房:“火锅!我会!我来、给咱们炒底料!”
留下张妈和老园丁在门外,张妈朝老园丁使眼色,悄声问:“老陈,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一个字——好。”老园丁也小声,“……就是配二少爷有点可惜了。”
张妈一惊,慌忙打他:“要死,你敢说这话!”
老园丁哈哈一笑,摇晃着脑袋到院子里抽烟去了。
张妈看着他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二少爷脾气爆,又任性,在外头玩儿得也很花,更不知道怎么疼人,对小青年的态度也总显得太粗暴……她心里也觉得又乖巧又伶俐的池鸦跟二少爷有点儿不搭,可又能怎么样呢。
这世上好女嫁丑汉的事儿多了,又哪儿能事事都完美如意呢,就像池鸦这孩子明明那么乖那么招人疼,还不是家破人亡,现在一无所有,只能靠着二少爷过活。
……都是命啊。
中午十一点半,顾怀章的车驶进了南湖庄园。
庄园大门口的蔷薇依然开得繁盛,粉红的花朵层层叠叠折射着阳光,有些花瓣已经落了,在栅栏之下积了零碎的一层,而花墙之上,却仍有柔嫩新枝昂扬地伸向天空。
顾怀章侧眸望着窗外,蔷薇花艳红鲜妍的颜色在他浅色的瞳孔上一闪而过,他眸色冰凉,面无表情地偏过了头。
鲜花……是最脆弱虚假的东西,也就只有单纯天真、对生命充满渴望的人才喜欢。
眼前不期然闪过小青年那双清澈溜圆的猫眼,顾怀章薄唇微微一抿,靠在座椅上阖起了眼睛。
车子在主楼的前庭停了下来,司机拉开门,顾怀章俯身而出,一旁台阶上倏地站起了个人:“大、大少爷!”
顾怀章抬眸看去,是家里工作了很多年的老园丁。
稍稍有些驼背的老园丁慌忙捻灭了了烟,站起来有些局促地在脏兮兮的工装裤上搓了搓手,朝他躬身笑说:“大少爷回来啦。”
顾怀章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应了一声,让司机把车开走,问他:“陈叔身体还好么?”
老陈点头:“好着呢,再给南湖种上十年的树都没问题!”
对着家里这位老人顾怀章神色难得和缓几分,朝他点点头,就拿着公文包要进门,不想老陈忽然又叫:“大少爷!”
“嗯?”顾怀章偏头,“怎么?”
“那什么……”老陈有点紧张的样子,又在裤子上搓了下手说,“小孩子有时候就是……贪嘴些,您……”
顾怀章眼底微微浮出些疑惑,然而紧跟着下一秒,他就明白老陈支支吾吾的是什么意思了。
“滋啦——”一声热油爆响,随即一股有些呛鼻的麻辣椒香蓬然炸开,从门厅里飘出来,摇摇晃晃地飘到顾怀章的鼻尖。
男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偏过头就打了个喷嚏。
“……”老陈张了张嘴,“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树根底下的木耳还没摘那啥我就先去摘木耳了哈!”
老陈拍拍屁股溜之大吉,顺便在心里默默替小青年默哀一秒钟。
顾怀章眸色凉凉地看着他跑远,又回过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浅褐色眼瞳中没有一丝温度。
顿了顿,顾怀章慢慢抬脚,迈上台阶,走进了门厅。
一进门,那股牛油大料爆炒的香味更呛鼻,鲜腾腾的麻辣味儿霸道蛮横地席卷了人的味蕾。客厅里空无一人,顾怀章掩了下口鼻,勉强忍下卷土重来的打喷嚏的冲动,随手将公文包放到沙发,转身走向厨房。
这栋楼历史悠久,虽然翻新过,但建筑风格大体上还是偏于传统和保守,没有花里胡哨的西式料理台,只设置了一个传统封闭的中式厨房,门是推拉式的磨砂玻璃门,没有关上,顾怀章就看见了抄着锅铲正忙活的池鸦。
池鸦背对着他站在锅灶前,穿着他的白衬衣和宽松的大短裤,露着一截细长干净的小腿,看背影很有一股青葱学生气,却被围裙细细的带子勒出了一把分外纤柔的腰肢。
那么细,好像男人张开大手,一把就能牢牢地攥在掌心。
第15章
大料爆炒的香味儿混着滚滚白雾不断从锅里翻腾出来,池鸦被蒸得额角沁汗却不亦乐乎,笑着在一片热油滋啦声中冲旁边的张妈喊:“好香啊!我要、流口水啦!”
“原来你喜欢吃辣的,”张妈好笑地看他,说,“家里饭桌上一直都清淡,真是委屈你了。”
“没事儿!反、反正医生也正好说、我伤好以前要、要吃得清淡些,不过嘛……”池鸦笑得狡黠,圆圆的眼睛弯起来,像偷腥的猫,“今天大哥和、二哥都不、回来,咱们偷偷、吃点好的嘛……”
张妈也被浓郁的麻辣椒香刺激得掩唇咳嗽,笑着咂舌:“顾家的饭桌上二十年没见着麻辣油烟了,要是叫大少爷发现,咱们仨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大哥、发现不了的。”池鸦手底下动作麻利地翻炒着底料,随口胡诌,“要是、大哥生气,我就做点、好吃的,巴结巴结他……”
张妈失笑:“大少爷可不是能被一点好吃的就哄好的人。”
“噢噢,他不是,”池鸦想到什么,就嘻嘻哈哈地笑出来,“他是个、和尚!”
整天板着个脸冷冰冰的,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谈个女朋友,不吃辣椒不吃红肉对油炸食物更是不屑一顾,他甚至连荤油都不吃!
这跟严守清规戒律的苦行僧有什么区别?
张妈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出来又赶紧忍住,嗔道:“不许胡说!”
池鸦嘻嘻一笑,拿筷子尖儿蘸了点底料尝味儿,张妈乐呵呵地拿了一筐虾准备去处理,一转身,霎时间脸都白了:“大、大大……”
“啥?张妈您说啥?”池鸦啪的拧灭了燃气灶开关,转过身来,“张妈,帮忙给我拿个……碗。”
“当啷”一声锅铲砸地,厨房内外瞬间一片死寂,只剩灶上锅里炒好的麻辣底料还在很没眼色地滋啦响。
池鸦“咣!”的把锅盖手忙脚乱地扣上,欲盖弥彰地拿身体试图挡住锅,强作镇定:“大、大哥!”
——厨房门外,刚刚被他说是和尚的男人身姿高大而挺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琥珀色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难辨喜怒,却仍然叫人感受到无比沉重的压迫和冰凉砭骨的寒意。
池鸦后背唰的冒出一层细密冷汗,紧张地攥了下手指,勉强露出一个笑:“大哥、回、回来啦……”
顾怀章默默地看着他没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肆无忌惮地在充满炒料麻辣香味儿的空气中蔓延。
张妈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半晌,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空气里的沉寂:“在做什么?”
池鸦眼珠一转:“在、在给大哥做、好吃的!”
顾怀章把手插进西装长裤的兜里,说:“是么。”
“嗯啊!”池鸦忙不迭点脑袋,诚恳得不行,掰着指头数,“我要给、大哥做、辣子鸡丁、爆炒鱿鱼、香辣虾……还有、水煮肉片……”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终于在男人凉凉的视线中默默闭嘴,绞着手指垂下了脑袋。
“谢谢,不用。”顾怀章的声音沉而淡,看着他缓缓吐字,“——我吃素。”
“…………”池鸦嗫嚅着狡辩,“我我我、我开、开开……玩笑的……”
说完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在气势如此吓人的大伯哥面前,开他的玩笑更像是一种无可饶恕的亵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