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中年男子正站在石桥边。他身穿黑色浴衣,衣
摆上绣着花样繁琐的金色家纹。
他朝清司鞠了鞠躬:“黑田先生?”
“是我。”
“请跟我来,您的友人正在等候。”
回廊蜿蜒曲折,清司跟在男人身后,来到最内侧的房间。
房间外围着一片斑竹林,清寂幽静,只听得见鸟鸣和弹奏三味线的声音。
男人打开拉门,清司脱下板鞋,走进房间。
朝东的方向是一扇巨大的格子窗,阳光穿过窗纸,整个房间都浸没在明亮的朝阳中。
一个男人坐在窗边。
他银白色的卷发被梳理整齐,纹丝不乱。男人相貌俊美、肤色苍白,眉眼间透露出一股阴郁之气,连初春的阳光落到他身上,都变得清冷幽寂起来。
房间里不仅只有鬼舞辻无惨在场。
狛治和继国严胜跪坐在房间左右两侧,二人都低着头,神态严肃。
鸣女端坐在墙角边,她膝上平放着琵琶,朝清司点了点头。
清司:“……”
他好想离开。
鬼舞辻无惨抬起那双细长的凤眸:“恭候多时,清司。”
清司的手快了脑子一步, 下意识地伸向后方尚未合拢的门。
鬼舞辻无惨目光向鸣女扫去,鸣女立即应声,抱起膝上的琵琶。她真心实意地对清司说道:“抱歉。”
清司:“……”
“鬼”们虽已恢复成人类,“血鬼术”却并未消失, 以异能的形势留存下来。随着鸣女拨弦,清司身后的拉门传出“啪”的一声巨响, 门被死死封锁了。
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清司面前,地上放着一个柔软的蒲团:“坐。”
清司跪坐下来,发现继国严胜和狛治正看着自己。
狛治双手合十,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继国严胜穿着毛呢大衣、腰佩武/士/刀, 用嘴型对清司说了句抱歉。
鸣女突然侧过头, 看向身后,对鬼舞辻无惨说道:“童磨阁下到了,无惨大人。”
鸣女再次弹奏琵琶。
“血鬼术”改变了空间形态,继国严胜身后的屏风缓缓打开。
童磨的嗓音在屏风后方响起, 他显然没料到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场面, 声调轻快而爽脆:“黑死牟阁下,小清司在这里吗?我听你说他也在, 就立刻放下工作过来啦!”
童磨等着面前的屏风缓缓打开:“诶,空间在移动?这不是鸣女小姐的‘血鬼术’吗, 难道大家都在?”
直到走进房间时,童磨都还在念念叨叨:“我和鸣女小姐也有一两年没见面了吧?尤其是时代错乱的这半年, 大家都从来没有聚在一起——”
童磨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鬼舞辻无惨。
面对童磨, 鬼舞辻无惨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耐烦:“给我坐下。”
套间里没有多余的位置。
童磨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他保持着微笑,一声不吭地走进房间内,紧贴着清司,在他身边坐下了。
鬼舞辻无惨见两人肩膀相靠,目光渐渐沉下来。
“清司,这个房间似乎有点冷啊——”童磨没有注意到鬼舞辻无惨冰冷的目光,口是心非地赞扬道:“不愧是无惨阁下,那么快就发现啦!”
童磨的膝盖紧贴着清司大腿,清司甚至能透过薄薄两层布料,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清司注意到了鬼舞辻无惨阴沉沉的脸色,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他深谙鬼舞辻无惨的喜怒无常,于是用手臂碰了碰童磨,压低声音:“童磨,安静点。”
童磨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清司几乎错觉自己在和富冈义勇说话。
鬼舞辻无惨忍了半分钟左右,他认为自己已经很仁慈了。
鬼舞辻无惨忍无可忍:“童磨,从他旁边滚开。”
童磨这才意识到鬼舞辻无惨正在发火,他站起身,笔直地朝旁边跨了一步:“是。”
鬼舞辻无惨的视线回到清司身上。
“如果不是看到了新闻,我还不知道你还活着。”他依旧是那副阴森森的表情,余怒未消:“既然没有死,为什么不告诉我?已经三年了,你在故意躲避我吗?”
清司不确定自己的“心声”是否还有效。
他低下头,试探地用“心声”说道:[因为时间错乱,我出现在了不知名的时代,一个月前才来到这里……我应该告诉他吗?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鬼舞辻无惨显然听见了清司的“心声”。
他紧蹙的眉心舒展开,看起来心情好了一点,眼里不再森冷地透出寒意。
鬼舞辻无惨心情正好,没有继续追究童磨知情不报的行为:“鸣女,你们四个去旁边的隔间。”
狛治和继国严胜都松了口气,童磨却不依不饶,笑眯眯地追问:“无惨阁下
,你和小清司要说什么?是不能告诉我们的事情吗?我也想听!”
狛治想打碎童磨的脑袋。
继国严胜一语不发地站起来,他拉住童磨的后领,硬生生把他拖走了,“咣”一声关上隔间的拉门。
鬼舞辻无惨将手机推向清司。屏幕上,赫然是几天前赤司征十郎和清司的照片。
记者躲在绿化带中拍下了这张照片,镜头不稳,画质模糊不清。照片上,只看得到赤司征十郎的脸,清司则仅有一个背影。
清司无声地骂了一句:“淦。”
运动会结束后,清司卸载了Twitter和雅虎,目的就是躲开这条新闻。
为了吸引眼球,新闻网将标题加粗加黑,放在最明显的位置,标题异常吸睛。
[天才棋手赤司征十郎和高中男生当街拥抱。]
清司:“……”
和他的预想如出一辙。
“我听说他送了你一枚戒指?”鬼舞辻无惨点了点赤司征十郎,向清司伸出手,手心朝上:“你戴在手上了?我看一下。”
清司果断地摇头否认:“没有。”
鬼舞辻无惨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清司迫于无奈,取下了脖子上的戒指。
鬼舞辻无惨捏着戒指旋转一周。他看着镶嵌在戒指上的克什米尔蓝宝石,发现戒指内侧刻有一行小字“あかしお嫁さん”,后面则是赤司家的家纹。
“这是家族传承的婚戒,至少是从明治时代流传下来的。”鬼舞辻无惨捏紧了那枚戒指,手指关节发出用力过度的响声。
他将戒指还给清司。
清司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相比当年刚见面时,鬼舞辻无惨的性格似乎变得平和了不少。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鬼舞辻无惨突然反手抓住了清司的手臂,将他手腕举到自己嘴边,一口咬住了清司手腕内侧。
手腕的皮肤又薄又软,犬牙划过皮肤,带来轻微的痛感。
清司有些哭笑不得。
鬼舞辻无惨的力度拿捏得刚好,既能给清司带来压迫感,又不至于咬破皮肤。但清司还是死死盯着鬼舞辻无惨的犬齿,生怕对方朝自己的桡动脉来一下。
鬼舞辻无惨将清司手腕咬出了齿痕。
“把这东西丢了,我送你新的。”
清司还未来得及反驳,身后就传出了门锁被砸碎的声音。
鸣女用“血鬼术”封锁了这个房间,然而此刻,她的“血鬼术”被人用外力强行破除了。
继国缘一的脸出现在门后,眉眼疏朗,阳光温柔地给他的长发镀上一层淡金色。
清司:“……”
继国缘一拉开门,他见鬼舞辻无惨正在啃咬清司的手腕,眼神一凛,捏碎了坚硬的桐木。
这声巨响惊动了隔间里鸦雀无声的几名“上弦”,隔壁传出狛治的嗓音:“无惨大人,发生了什么?清司摔倒之后撞到门了吗?”
清司:“???”
敢情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形象。
童磨四人拉开隔间的门,看到了站在房间内的继国缘一。
因为所有“鬼”都继承了鬼舞辻无惨的记忆,他们都曾见过继国缘一的脸。
童磨看着面前的继国缘一,少见地皱起眉头:“‘日之呼吸’竟然在这里……”
清司盘腿坐在蒲团上,早已麻木了。
他甚至想给自己泡杯茶。
鬼舞辻无惨凝视着站在朝阳下的继国缘一,握紧手掌。
他依然拥有“血鬼术”,身体自愈速度却远不如前,仅剩“血鬼术”衍生出的触肢还拥有无限再生能力。
即使在拥有无限再生能力的巅峰时期
,他也没办法和继国缘一对抗。
现在更是不可能。
鬼舞辻无惨近百年来,一直生活在继国缘一的阴影之下。他派出“鬼”四处搜寻继国家的后代和“日之呼吸”传承人,就是为了将“日之呼吸”斩草除根。
鬼舞辻无惨顺着继国缘一的目光望去,发现对方正紧盯着清司。
在世界融合之前,清司也曾是“鬼”。
继国缘一正在确认清司是否受伤,但鬼舞辻无惨一行人误会了他的眼神。
狛治最先感受到威胁,他挽起袖口,跃跃欲试地凝视着继国缘一:“有何贵干?”
在他身边,童磨手中浮出一朵坚冰凝成的莲花:“不好意思,麻烦您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聚会吧。”
对于“鬼”时期的记忆,鬼舞辻无惨印象特别深刻。
他曾被继国缘一逼入绝境,将自己分裂成一千八百块才得以逃脱。若非他拥有超乎寻常的自愈能力,几乎不可能从继国缘一手下存活。
鬼舞辻无惨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对继国缘一恨之入骨,他下意识地想离开这个房间。
但继国缘一已经盯上清司,就算自己得以逃脱,继国缘一也绝不会放清司离开。
鬼舞辻无惨咬紧牙齿,齿尖相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最终没有逃跑。
鬼舞辻无惨手中冒出骨刺,柔韧的骨刺像鞭子一样,朝继国缘一甩去。
面对鬼舞辻无惨的突袭,继国缘一镇定自若。
他没有携带武器,于是顺手抽出挂在墙上的装饰用太刀,作为武器挡在身前。
尽管这只是一把锻造平庸的装饰刀、刀刃中不存在猩猩绯砂铁,但“日之呼吸”产生的震颤还是让刀刃将渐变色,逐渐变成炫目的橙红。
像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
武/士/刀在继国缘一手中颤动,他挥舞刀刃,绚丽的暗红色刀刃在空中留下一片剑影。
继国缘一割断了朝自己刺过来的数根骨刃。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继国缘一收起武/士/刀,他表情极为淡然,看不出半点情绪。
继国缘一的目光漠然地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他神色清傲而冷漠,眼神淡然。
看到继国严胜时,继国缘一的视线顿了顿:“早上好,兄长。好久不见。”
直到望向清司时,继国缘一的眼睛里才终于出现了一点温度。
“和我回去吧,清司。”
“我们是小清司的朋友, 才不是骗子啦。”
童磨身边出现了「烈寒白姬」, 童磨随意地靠在坚冰凝固而成的冰塑上:“相比之下, 明明是你的身份更可疑吧。”
相比童磨, 鬼舞辻无惨的话少了很多。
他手中冒出黑色的「黑血枳棘」, 荆棘蔓生而出,挡在清司面前。
童磨环抱着双臂,问道:“所以, 你到底和小清司是什么关系?”
继国缘一看了他一眼,如实相告:“养父。政府有登记名册。”
鬼舞辻无惨:“……”
童磨:“……”
童磨身边的「烈寒白姬」瞬间消失,鬼舞辻无惨收起了「黑血枳棘」。
“搞什么啊!”童磨那双漂亮的笑眼微微眯起:“原来是小清司的养父!失礼了伯父, 坐下和我们一起喝杯茶吗?”
继国缘一没有说话, 回答童磨的是一片死寂。
一旁, 继国严胜思虑良久,终于捋顺了自己和清司之间的亲缘关系:“清司, 按照这个关系……原来你是我的……侄子?”
清司无言以对:“应该……算是吧。”
对于童磨突如其来的热络、鬼舞辻无惨出人意料的沉默不语,继国缘一不为所动。他拉起清司的手, 神色淡漠地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继国缘一并未等待他们的许可,自顾自地打开拉门:“告辞。”
富冈义勇周一时去东京的剑道强校出差了, 学习对方社团的练习安排。
周二,下午放学后。
清司回到家, 他正准备打开房门时,发现门锁坏掉了。他连续输了三次密码, 都无法将门打开。
在清司第五次输入密码、门锁再次响起“滴”的警示音后, 密码锁自动封闭了。
密码锁内传出机械的女音:“您的错误次数已达上限, 请等待999分钟后,重试一次。”
清司:“……”
这是坏了吧。
玉藻前从清司身后冒出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现在该怎么办呢?门锁已经自动关闭了,除非将锁破坏,否则不可能打开。”
八岐大蛇靠在墙边:“我帮你把锁打开。”
“你干什么?等等!”清司见八岐大蛇打算暴力破门,连忙阻止:“我在路边找个长椅睡一晚上就行,义勇君他明天就回来了……”
清司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出了继国缘一的声音:“清司,你身边是不是经常闹鬼?”
继国缘一也刚刚回到家,正将可燃垃圾丢出来。
他凝视着玉藻前所在的方向,眯起眼睛:“我好像在你身后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影……难道是背后灵吗?”
玉藻前向旁边迈了一步,发现继国缘一的视线也跟着自己转了过来。
“这个人类好像能看到我?”
“日之呼吸”的创始者继国缘一能看到“通透世界”。尽管身为人类、能力受限,但他还是能在“通透”状态下,察觉到魔神们的存在。
八岐大蛇走到墙角后方,玉藻前则绕到清司身后,让他挡住了自己。
“背后灵?”清司假装对继国缘一的话毫不知情,笑着摆摆手:“世界上怎么有这种生物,你看错了吧,缘一君。”
因为玉藻前躲到了清司身后,在继国缘一的视野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消失不见了。他有些疑惑不解,心想可能确实是自己眼花了。
继国缘一将丢掉手中的垃圾,见清司迟迟不进家门,问:“为什么不回去?”
“义勇君在出差、门锁坏了,我进不去。”
“门锁坏了?”继国缘一向清司建议道:“今晚来我家住
吧,家里有客房。”
清司走进继国缘一家的门廊。
继国缘一的审美和富冈义勇如出一辙,房屋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装潢风格简洁。
继国缘一脱下外套:“先坐,我去做饭。想喝味噌汤吗?”
“想。”清司点点头。
继国缘一大概更习惯和式风格的家居,家中没有沙发,长方形的矮桌旁放着几个蒲团。清司在蒲团上盘腿坐下,膝盖碰到了放在矮桌旁边的文件夹。
清司拿开文件夹,顺手翻开一本。
这是Joker的工作记录。
清司下意识地想把工作记录放回去,目光却瞥见了贴在A4纸上的几张照片。
清司翻开贴着照片的那一页,发现照片上是一个浸泡在培养舱中、奄奄一息的男人。他的手臂被烙上了数字和编码,烫伤呈赭红色,伤口新鲜。
清司一怔,手指已经先大脑一步,捏着纸页向后翻去。
除了最开始那个男人,还有很多张不同的照片。
有男有女,有成年人,也有十岁出头的孩子。他们躺在培养舱中,姿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手臂上都有烙伤。
清司的眉心渐渐蹙起,向后翻去。
他看到了一张人体后颈的特写。颈部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发际线开始,一直向下延伸至肩膀的高度。
照片上,继国缘一用鲜红的油性马克笔写着[控制器植入点]。
清司手指有些发颤,继续向后翻去。
他又看到了一张室内照片。
这张照片在某个建筑内拍摄,白色的天花板、墙壁、地面,室内空空如也。但仔细一看,会发现地上、墙上都由培养舱组成,圆形玻璃罩像一个个虫卵。
继国缘一的笔迹写着:[新驻点,目标已经撤离]
在这张照片下方,是另一张构图大致相同的室内照。这是一间已经被烧毁的地下实验室,天花板被烧融了,裸露出地面之下的空间。培养舱融化成铁水,凝固在地上。
[旧驻点,七年前被摧毁]
这是清司记忆中的那个实验室。
清司感觉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
他看向这张照片下方的红字,继国缘一在红字旁贴了一张裁剪下来的小地图,地图上画着圆圈:[目标现在的躲藏地点]
按照文件夹的记录日期,继国缘一几乎每天都在调查这个事件。
清司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继国缘一按时归家了,他大概将精力都投入了这件事上。
“清司,味噌汤煮好了,趁热吃吧。”
清司听见继国缘一的声音,匆忙地放下手里的资料夹。
他感觉自己的手还在颤抖,清司握紧拳头,笑着应了一声:“嗯,我来啦。”
照片的残影一直滞留在清司脑海中,直到走进浴室时,那一张张照片都仿佛仍停留在他眼前。
继国缘一已经在浴缸中放好热水,浴室内热气蒸腾。
水中的泡澡球是牛奶椰子味,清司走进浴室,立即嗅到了这股温柔的气味,香气十分熟悉。
清司总觉得自己在很久以前闻到过这个味道。
他换下衣服、坐进温热的水中,软绵绵的白色泡沫漂浮在身边,清司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浴缸边缘。
奶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模模糊糊的记忆逐渐复苏,飘入清司的脑海里。
清司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记忆。那时候,他还是个身高刚刚到继国缘一胸前的小孩,刚刚住进继国缘一家。
在清司住进来前,继国缘一一直偏爱薄荷味沐浴液。然而清司在逛超市时,喜欢上了一款牛奶椰子味沐浴球,他
就扔掉了家里的沐浴液,换成奶香味。
清司想起来了。
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气味。
这个孩子气的喜好,继国缘一至今仍然记得。
清司闭着眼躺在浴缸边缘,他的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很快沾湿了睫毛。
清司眨眨眼睛,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继国缘一在书房和Joker的其他成员开远程会议,清司不便打扰,返回房间。
他刚刚擦干头发,在柔软的床上躺了下来。清司没有盖被子,身体摊成一个“大”字。
他并未开灯,房间内一片昏暗。清司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陷入睡梦中。
他又做噩梦了。
自从八岐大蛇出现,这个噩梦已经很久不曾侵入他的睡眠里。但今天它又一次冒出来,扰乱清司的睡眠。
十多年了,这个梦一直千篇一律。
清司又梦见了自己曾生活的培养舱、穿白衣服的实验人员。实验人员偶尔会把他放出去杀人,在控制器的操控下,清司如同胡桃夹子的木偶,用强悍的异能撕裂敌人的肢体。
清司攥紧了十指。他额头上冒出冷汗,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
继国缘一结束了和Joker们的视频会议。
他发现清司并未关上房门。
刚刚走到门边,继国缘一就听见了清司痛苦的呼吸声。
继国缘一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在清司床沿坐了下来。他提起被子,盖在清司身上,小心地掖了掖被角。
继国缘一凝视着清司的睡颜,因为素来表情缺乏,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继国缘一半个月来,一直在调查那个劣迹斑斑的实验室。
实验室致力于研发改造人,而清司则是实验室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试验品。他虽然是正常人类的身体,能力却远强于半机械半人类的试验品。
最初的实验室在大火中被摧毁,但根据调查,他们并未停止活动。
世界融合后,幸存的实验者趁机逃入横滨,驻扎在这座城市。他们卷土重来,甚至比当年还要来势汹汹。
Joker调查的资料显示,这个实验室背后,很可能有日本高层提供支持。
Joker是官方组织,管理层担心继续调查下去会引火烧身,因此强行制止了继国缘一的调查。
继国缘一想起这些琐事,有些烦恼地垂下眼帘。
仅靠他自己的力量,恐怕不能和实验室的人员作对,甚至很可能无法攻入对方防卫严格的驻扎点。
继国缘一正烦恼时,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了几声呜咽。
这几声呜咽是从清司嘴里传出来的。继国缘一俯下身去,发现清司脸上满是泪痕,在并不明亮的月光下发亮。
继国缘一擦掉了清司脸上的眼泪。
他还记得清司小时候,也经常无缘无故地做噩梦。
清司刚刚被他收养的时候,只有十一二岁。
清醒时,清司几乎从不哭泣。但睡觉的时候,他常常不由自主地掉眼泪,从噩梦中惊醒。
泪水一滴滴顺着清司的脸颊滑落,根本停不住,很快打湿了鬓角。
清司的左臂搭在被子上,皮肤白皙,上臂烙着一个暗红色的编号,“019”。
继国缘一垂着双眼,睫毛挡住了瞳孔,看不清眼神。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清司额头。
继国缘一走出房间,他合上门,给自己在Joker的部下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通了电话:“您好,继国先生!”
“晚上好。你能查到鬼舞辻大臣的个人电话吗?把他的手机号码
给我,不要让总部的人知道。”
继国缘一来到实验室所在地。
这里是多年前被「荒霸吐」摧毁的废墟,一个巨大的圆形土坑, 像陨石坠落留下的痕迹。半个月前, Joker的搜查队在这里检查到了核能波动。
继国缘一已经查明实验室的背景。
他们确实由日本政府高层庇佑, 支持他们的政府高官,是鬼舞辻派的政敌。
目前的技术,还不足以制造智能的战争机器。因此,为了创建能和其他国家对抗的机械军队,实验人员四处搜寻无家可归的儿童, 给他们装上机械四肢,通过核动力供能。
而清司本身就具有极强的能力,被当成珍贵的试验品逃过一劫,仅仅植入了控制器,并未接受人体改造。
在这个庞大的实验基地中,有可以与国家为敌的、极为强悍的近千名改造人。
实验人员从试验品“019”身上吸取了教训。他们对新的试验品进行了不可逆的改造, 将所有试验品进行洗脑, 让他们变成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彻底摧毁了身为人类的意志。
继国缘一站在凹陷的巨坑边缘,脚下是一片草木稀疏的废墟。
实验基地位于地面之下。核能影响到了这片荒地的植株和动物, 这里寸草不生、万籁俱寂, 空中灰雾密布。
继国缘一眼神瞟向身后。
早春湿漉漉的寒风吹散了他身后的浓雾。
一个橙红色头发、戴黑礼帽的青年正坐在断崖之上,他身边站着芥川龙之介, 黑蜥蜴众人肃穆地守在后方。太宰治双手插在口袋里, 远远地立在一旁。
另一侧, Gin正端着机枪,黑衣组织的特别行动小队跟在他身后,像一片寂静的鸦群,秩序井然。赤井秀一拎着狙击枪靠在巨石上,降谷零坐在悬崖边上。
三人认识已久,却一直没有交谈,勉强维持着和平的现状。
鬼舞辻无惨也在场,童磨身边漂浮着一尊巨大的冰制佛像,是血鬼术「睡莲菩萨」。冰人双手合十,紧闭双目,身上散发出寒冷的雾气。
玉藻前和八岐大蛇化作人形,站在
中原中也抬起帽檐:“是不是太大动干戈了?一个实验室而已,Mafia就足够干掉他们了吧。”
“不对。”太宰治举起食指,左右晃了晃:“这个实验基地背后有某位高官撑腰,实力远远超过表象。为了不打草惊蛇,一举擒获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冰佛的冷气拂在芥川龙之介背上,他打了个寒战,嘴里溢出几声咳嗽。
“哎呀,抱歉抱歉,因为施展这个血鬼术需要一定时间,所以提前将它制作出来了。”童磨听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咳嗽声,似笑非笑:“你忍着吧。”
芥川龙之介听出了童磨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敌意,『罗生门』从他脚边浮起,兽首杀气腾腾地张开血盆大口,即将朝童磨扑过去。
“停手吧,两位——”太宰治懒散地拖长尾音,劝阻道:“大家都是因为相同的目的才聚集在这里,没必要打架。”
“这一次,我支持青花鱼的观点。”
中原中也面色冰冷地捏响指节,手上浮现出『污浊了的忧伤中』的花纹:“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他们的事情了,因为没有威胁到Mafia的利益,所以一直没上心……竟敢在boss身上植入精神控制器,我今天要把他们砸烂了。”
三日前,继国缘一从部下口中得知了鬼舞辻无惨的个人电话。
继国缘一将自己手里的资料发给鬼舞辻无惨、说明大致情况,表明自己的合作意愿。
他尚未得到鬼舞辻无惨的回复,就听见一楼传来了敲门声。
继国缘一打开门,外面是
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
他有一双细长的狐狸眼,身穿藏青色和服,浑身透出一股傲慢又危险的妖冶之气。
玉藻前毫不客气地走进继国缘一家中:“你需要我帮忙吗?我知道有些人可以协助你摧毁实验室。”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想保护楼上那个小孩。”
通过玉藻前提供的情报,继国缘一联系到了Mafia、黑衣组织和太宰治等人。
太宰治轻飘飘地踏在碎石之上,问继国缘一:“难道不会被别人发现吗?你脱离Joker私自行动,这是违反规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