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没有睡,出去安排好各方面的事宜才回。
回来一看他哥都睡觉了,还打起了呼噜。
小心地给哥加上一张薄毯,他便也躺在旁边睡了。
不知睡多久,胤礽被外面的隐约的刀器相撞声惊醒,撑着爬起来向外看了看,月色更加明亮,在水面上照射出一片亮光。
一翻身才发现,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把你吵醒了?”
胤礽来到外面,在岸边看见他哥,他哥的面前,一个人在岸边的浅水里扑腾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跳下船,走过去才发现入夜时给他们传道的艾五就站在他哥的另一边。
这时也看清了水里扑腾的人,是那个赵湖。
“怎么回事啊哥?”
苏辰下巴点了点水里的赵湖,“这家伙在外面还放着他自己的探子呢,不知道观察了咱们的侍卫多久,想是咱们一回去他们就研究起咱们的身份了。”
“然后,”苏辰侧身看向旁边的艾五,“他们就起了内讧,赵湖担心事情有变主张立刻离开,艾五主张继续发展咱们入会,二者便打起来了。”
艾五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他下船之后跟这小子说的话,他得出来这么一个总结。
赵湖如果只是想单纯的离开,他用得着跟这个素来不睦的人翻脸吗?
入会之前,赵湖是个打家劫舍的强贼,惯做的就是杀人夺财之事,入了这个方济会之后,一通忏悔似乎便已把他前半生的罪孽洗了个干干净净。
便是入会之后,这赵湖也没少再做亏心事,什么时候觉得亏心了,就去教堂忏悔一番。
现在真真跟个毫无瑕疵的圣人似的。
以前的艾五可以不管那么多,但今日他不会让艾五靠近两个孩子分毫。
胤礽警惕艾五的用心,对他打量地便比较仔细,看清这人左肩处一片嫣红心知他受了伤,客气道:“为了我兄弟俩,叫艾先生费心了。”
月光十分明亮,艾五甚至能看清这少年面上神情,掩饰的极好的打量神色,和他阿玛小时候的样子尤为相似。
其实艾五一开始看这两个孩子的样貌时,并不怎么确定他们的身份,直到他注意到外面隐藏在岸边树荫下的两个护卫。
他们身上的气息,和宫廷内卫如出一辙。
宫廷内卫是仿照明朝的锦衣卫而设,其实銮仪卫亦是源于明朝锦衣卫,但查隐秘、监视百官的职能在他们身上已经消失了。
这些,全集中于在銮仪卫对比下渐渐隐身的内卫身上。
不过如今宫里又增加了一个更隐秘的暗卫组织,内卫倒是有了走上台前的趋势。
看着两个俊秀无双的少年,艾五面上不自觉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正注意着他的胤礽:这人难道认识他们?
不然他不能笑成这个样子。
胤礽皱了皱眉,再次问道:“救命之恩该当回报,不知老先生具体如何称呼?”
“鄙人家中行五,就叫艾五。”此人面上的笑容大了些,“今天也不是我救你们,而是你们救了我。”
苏辰看向保成。
胤礽微微摇头,道:“不管怎么样,小子想请老先生跟我们一起回去,好让家中长辈郑重致谢。”
“那却不必了,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办。”艾五说道,“现在赵执事死了,我得去找颜当主教汇报一下,我们路上遭遇了不愿抛弃父母牌位的教徒们袭击,赵执事等人为了捍卫教义死得惨烈啊。”
在水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赵执事想骂人,一张口咕噜咕噜又灌进来很多被他捣腾混浊的污水。
至于一开始请苏辰他们上船的那个汉子,早已浮尸水上,妇人和赵执事那个暗探逃了去。
苏辰这边的侍卫半个时辰后才带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复命。
妇人强撑着一口气看了艾五一眼,然后骂了一句“负心汉不得好死”这样的话就不省人事。
这边来回打斗的声音,其实早已惊醒了附近泊着的几艘船上的人,但到现在那些船都黑洞洞安安静静地在水面停着,好像都是一艘艘空船。
其实躲在船上的人都怕死了,完全不知道这些打起来的人是水贼还是什么帮派,担心牵连到自己身上还来不及,更别提出来看热闹或者仗义行事了。
此时加了一杯热茶披着大毛披风的苏辰,转头问同样装扮的艾五:“这两个人可以留着吗?”
艾五摇摇头,说出来的话都没有什么感情:“他们都是赵执事的坚忠派。”
“那我就把他们带走了,放心,绝对不会让他们出来坏你的事。”苏辰便如此说道。
艾五明显一愣,问道:“我有什么事?”
“咦?”苏辰疑惑,“难道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你没有故意给我们带话?”
苏辰直觉这个艾五不喜欢方济会等天主教的传教士将教徒控制的太过严密。
而且他还早就看出来,自己虽那个打扮,但他和保成并不是思念前朝的明朝遗民。
胤礽听闻大哥说的这些话,也想起来在船上时艾五的那些话,按说教徒内部的针对中国礼仪的争执,在他们还没有入会的情况下不该透露。
这个艾五,的确可疑啊。
艾五突然哈哈笑了一阵,道:“你们的爹有你们这样两个孩子,一定很欣慰吧。”
苏辰:这还用说?
瞧见他本就如此的表情,艾五又笑了一阵,说道:“我的确是看你们出身显贵,想通过你们给朝廷传个讯息。当今太过倚重传教士,并非是好事。君不见,南边的澳门和吕宋,早已尽是传教士的天下了。罗马教廷对信徒的控制,比之佛教更有害于一个朝廷的完整性。”
说着他摇了摇头,“不知当今是否受了先帝的影响,对那些渡海而来的传教士们优容太过了。你们可知,两年前,就有一个法国的传教士名叫殷弘绪的和方济会创始人陆方济一起来到中国?”
看他有长篇大论的趋势,苏辰自觉当起一个很称职的捧哏儿,摇头道:“不知道。”
艾五笑了笑,神色慈祥,道:“陆方济把他的方济会带进来,并且成为福建宗座代牧,代表罗马教廷总理中国教务。
他还是个比较宽和之人,在中国信徒的管理上,遵循着当初利玛窦定下的规则。只是去年这个人生病死了,他的同伴颜当主事,虽还未受到教廷的正式任命,但已掌握实权。”
“这个颜当,对天主维护比陆方济可要严格的多了。”
艾五正说着,话被打断了,另一个小子皱着眉道:“你不是要说殷弘绪吗?”
艾五看向他的神色里尽是满意,笑道:“是我老人家偏题了。殷弘绪啊,他来了中国就定居景德镇,我再三打听才知,这个人是来打探瓷器烧制秘诀的。”
苏辰听了这话,升出一种妄自菲薄的感觉来。
为什么他总觉得科技会必然的从外国先发生呢?现在的传教士只怕和他一样的心理,他觉得西方技术厉害,传教士们却觉得东方更高一着。
竟然有如此苦心孤诣来从中国学习技术的。
俩孩子听了这话,皆是神色凝重,艾五见了,眼神更加柔和欣慰。
“总之,对这些传教士,要警惕啊,他们心里只有教皇和天主,对中国的一切礼仪其实都是一种轻蔑的态度。”
这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辰郑重地跟艾五道谢。
待把赵湖的尸体捞出来,已经月落西垂了。
苏辰兄弟俩跟独身一人离开的艾五分别之后,留下来两个人处理事情的后续,他们便也上船离开。
红日初升,平坦的海面上,王彪坐在船头发呆。
经历过昨天晚上,他对这两位主子更加恭敬,这些皇子皇孙的,果然一个个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见一两条人命竟一点儿影响没有的回去补觉了。
他当年开始行商的时候都已经二三十岁,头几次被人劫道回去后总要吓病一场的。
哪里像这俩,尤其是辰亲王,生生把赵湖淹死了,他竟然一点异色都没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对于赵湖的死,苏辰的确一点的愧疚或惧怕都没有。
上船后他的回笼觉睡得很香。
再次睡醒,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到船尾处洗脸刷牙,然后看着天上那轮红彤彤的太阳,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现在到哪儿了?”
复康手里端着杯茶在旁边伺候着,说道:“前面就是福州港了,刚才有人送来了老爷的一封信,应是催着您和二爷快回去呢。”
所以这福州,咱们就别去了。
苏辰坐在竹椅子上,赏了会儿两边的风景,道:“那就回去吧。对了,保成呢?”
“前面是一个小水湾,听说常有卖新鲜瓜果的,二爷过去买瓜果。”
正说着,保成就踩着漫过水的通板上船来了。
船儿比较小,通板吱呀吱呀,让不习惯水乡的胤礽很是嫌弃。
“买了什么?”苏辰坐在椅子上,低头问正迈进船舱的弟弟。
胤礽弓腰低头穿过船舱来到船尾,把手里亲手提着的一个小篮子递到他哥面前:“我见有黄瓜,买了些。还有卖酱瓜的,我看着干净,也买了一罐子。”
说着盘膝坐在船板上,把篮子上的干净蓝布揭开,只见里面除了他说的菜还有两碗米饭。
“这个是张侍卫去最近的酒楼叫他们现蒸的。”胤礽就知道他哥关心的,接着道:“蒸了一大锅,他们的也有。还有些炒菜,我看着不好就没要。”
这念念叨叨的,真有当家煮夫的几分特点了。
苏辰笑道:“没关系,我还有臭豆腐没吃呢。”
胤礽抬抬眼皮看他哥,道:“那咱俩别一起吃饭。”
说是这么说,复康把小桌子搬到船尾来之后,两个人还是面对面围着一张桌子吃起饭来。
“这酱瓜味道不错,”苏辰一边看信一边点头。
信里,阿玛说很担心他们两个,昨天(写信当天的昨天)还做梦梦见他们俩遇到了危险,叫他们两个速度的回京,别在路上耽误。
胤礽手里也拿着两张纸,都是阿玛交代他的内容,什么天冷加衣之类的他都忽略了过去,看到阿玛说日前雅克萨又被俄罗斯人重新占领。
他的眉头先是皱紧,然后松开了冷笑道:“叫你们不听我哥的话吧。”
苏辰听见了就和保成换信看,待看到后面的内容,着急了:“保成,咱们不能在路上多耽搁了,得赶在雅克萨再一次的降书送来之前回去。”
就担心这一次自己这边胜利之后,再轻易的退了兵。
到时候和谈就不那么好和谈了。
对付好战民族,得比他们更加好战。
吃完饭叫人把垃圾扔到岸上,他们的船再次汇入向北的航道。
船行的速度不快,还能听着水声,对于不晕船的人来说坐船比坐车舒服。
因为半夜起来,补了个回笼觉也没有睡够的苏辰靠着船舱看了会儿书就困,刚迷糊一下,复康说王老大求见。
苏辰坐起身,“叫他进来吧。”
王老大除了安排食宿的时候过来前面的船,平时都在后面,他虽然坚持要送两位皇子回去,却轻易不到他们跟前。
随着王老大进来,带来一片甜香。
“这是翠玉甜瓜,”王老大把手里草绳编制的篮子放在桌子上,笑道,“还是从一个山西的庄子里流传出来的,那庄园的管事娘子姓周,每年都免费派发种子给附近农人,这名声越传越广,千里之外的也能跑过去求种子。”
“周娘子也不论来人的出身好赖,说是她家主子说的,只要来求种子,连带着种植的方法都教。这不,前年才教出来一个大棚种菜的方法,现今福建这边都有了春甜瓜。”
苏辰从那草编篮子里取出来一个甜瓜,只见色泽青碧形状圆溜溜,不知道从多少个翠玉甜瓜里才能拣出几个这样的来。
“谢谢。”
苏辰说了声。
王老大脸上笑容盛开,第一次听见王爷说谢谢还有些惶恐,现在却是习惯了,听了心里头挺开心的呢。
“明天中午咱们能到泉州,问问两位爷,泉州咱们还停不停?”王老大问道。
如果要停想去逛逛的话,他也好提前安排。
苏辰抽出来靴子里的一把小刀,又拿了一个圆溜溜的甜瓜,转头问保成的意见。
胤礽正在写东西,他今天早晨去买瓜的时候问了好些看模样是老农的人,片面的了解了下去年阿玛让大臣们过来测量归还内迁百姓土地的结果,要写下来回去拿给阿玛看的。
此外,还有他问到的一些粮食物价。
这时便点点头道:“去看看吧。”
听说泉州在明朝就是海贸繁盛的一个口岸,去看看比广东那边如何。
王老大问好了就要告退。
“等下。”
他后退的脚步顿住,然后就看到王爷把那削好的翠玉一般颜色的甜瓜切开小半,从旁边的盘子里拿了一银色的签子插住了递到他眼前。
“拿着吧,”苏辰说道,“你买的甜瓜你也尝尝。”
王老大捧着一块甜瓜走了,珍惜得好像活这么大没见过甜瓜似的,把跟着他的两个心腹小厮惊讶得捡一地眼珠子。
也不知道前面船上那两个少年是什么人,再没见过自家爷这么上赶着什么人的。
次日到泉州,果然停下来逗留一日,兄弟两个在城里逛了半天,又去吃当地有名的酒楼,天晚就回船休息。
王老大在晚上还安排了一些项目,有歌有舞还有高床软卧。
因有那么些侍卫跟着,他也不敢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两位小爷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如此尊贵之人竟不爱这些玩的。
仔细一想也对,那金子做的城里长大的孩子,跟外面的这些膏梁子弟自然不一样。
苏辰淘回两本书号政策实行之前出的书,到船上就看。
开头一本是《白猿经》,不著作者名。看内容像是一本军事科普图,配了很多图画,有“观太阳”“观太阴”等图,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胤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倒不如他买的几个精巧陶瓷有趣儿,这些有民间的娃娃,还有不少正在做各种工作的彩陶。
有个纺织女俑,釉彩明亮,神态如生,卖给他们的人说这是黄道婆纺织,胤礽伸出手指头转了转那个纺车,还能绕上线纺呢。
苏辰看着书抬手端茶,见保成在玩这个,好笑。
上一次他们在外面行走,这小家伙就喜欢这些民间的小玩意。
没想到长了两岁,还是这个性子。
“保成,你看看这个。”
胤礽丢下他的东西,和他哥并排坐着,看了眼疑惑道:“射罔?”
什么玩意?
苏辰又点了点底下的解释:“鸩毒。”
这一条记载的就是鸩毒的制取方法,用剥皮切快的乌头低温熬制而成,书上说在先时,人经常用这个涂抹在箭头上,中者几步便死。
乌头的毒,在苏辰想来只有□□。
这个制法就是□□的提取方法。
据他为数不多的自然科学知识判断,这应该是当今世界上最早的生物碱的提取方法了。
在他看来这本书科技价值巨大,正打算回去之后依旧交给张英,叫他们整理之后出版。
但保成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哥,如果这个出成书给大家都看见了,一些坏人想要做事就会方便很多。”
不同时代处理方法不同,这些东西在现代是可以公布的内容,但在此时,或许应该列为政府内部资料。
“那你看看这个,”苏辰又打开另一本,这本有作者,名为《三农纪》,记录中有鸡鸭猪鹅形态习性,是一本不那么完备的养殖书。
《三农纪》不仅可以印刷,还可以找到作者后让他联合具有丰富养殖经验的老农,做成一本专业性指导性双强的养殖书。
到时候,想吃鸡胸肉就不用专门浪费一只鸡了。
胤礽点头:“这本书很好。”
“作者叫张宗法,”苏辰把书前书后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任何跟作者的家庭住址有关系信息,“这书应该增添一个前言,将作者所居住的省份、县治介绍一下的。只有一个名字,找这么个人不跟大海捞针似的?”
胤礽想了想,道:“曹子清如今在江宁,结识了不少明遗民和江南文人。像这等写书的,都会有些文名,我们不如转道江宁,让曹子清那些读书人的朋友帮咱们问问。”
顺便,看看江南的风景。
苏辰道:“好啊好啊。”
他也好奇曹寅在江宁协理制造局事务做得怎么样,“听阿玛说,去年年底,子清走了六礼,定的是一个姓顾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咱们也瞧瞧。”
曹寅本人就是个温润君子,再加上他还有个让他们家族名闻全世界的孙子曹雪芹,对他在离开京城之后在江南的经历,苏辰是很好奇的。
胤礽看他哥,“说让你成亲你抗拒的跟什么似的,现在却怎么如此关心曹子清的婚事?”
不会他哥---
胤礽都没有让那个可怕的想法冒出来。
不可能的,他哥跟曹子清也没有细细长长的相处时间。
而且,他哥也不会有那样的毛病。
苏辰都不知道,之后的几天里,他弟弟热衷于领他去找美女听歌玩乐,是出于这个担心。
他还以为即使有他的严密看管,弟弟又想发分枝叉子,听歌的时候保成说哪个漂亮可意他就给哪个找出一点不美之处来。
直接把胤礽和王老大都整得脑袋大了。
胤礽是担心他哥会走上歪路子被阿玛知道了打死,王老大则是到一地得罪一地的姑娘,还没到江宁,歌圈儿内部的就都知道有个专门砸场子的王老大。
在紫禁城的康熙收到另一个渠道暗卫递上来的信儿,又好笑又担心。
担心俩孩子没他看着学坏了,好笑辰儿长了这么大还一团的孩子气不谙世事。
将信收起来,康熙问没有得到指示还未下去的荣广:“辰儿的师父,还有没有半点消息?”
一个人总不能凭空蒸发了吧。
康熙其实有些怀疑,辰儿到现在都不接触女子,是跟他师父早年的教导有关,为此他还咨询了几个比较德高望重的道士。
然后那些道士告诉他说,的确是有些门派要求入门弟子保持童子身的,但不多,还给他提供几个要求弟子保持童子身的教门。
康熙对这些修道之人比较宽容,对此表示理解,但他还是希望能把辰儿的师父找回来,问个清楚也好对症下药。
皇上问起这个,荣广就有些愧疚了,自暗绣阁成立之后,他们没有办好的两件事全都和王爷有关。
而之所以有暗绣阁,还是当初为找回王爷而设的。
“回皇上的话,仍旧没有消息。”荣广低着头,惭愧非常。
康熙说道:“重点在辰儿他们师徒曾经居住过的那山周围放几个人,其他的人手就撤回来吧。”
这人在云游之前能让辰儿平安从千里迢迢的湖北来到京城,必是个真人,自己这些凡夫俗子的暗卫找不到对方也情有可原。
康熙写了一封信,交给荣广:“俩孩子要去江宁,你把这封信带给曹寅。”
根据曹寅的汇报,有顾景山的带领,他已经被江南士人广为接受,这是个让他带着自家孩子接触江南文人的好机会。
荣广退下去后,敬事房的顾问行端着绿头牌进来,康熙摆了摆手,让人退下。
今天皇上没有翻牌子。
六宫妃嫔得到消息之后,才都准备睡觉。
德妃手上的针线活儿倒是没停,旁边坐着的是她昔日同伴,万琉哈氏兆禾。
她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没有被皇上宠幸一日,对比着如今已经两儿一女的德妃,她的人生简直是一个悲剧。
好在这些日子过来说话,德妃知晓她的意思也没有拒绝,还表示能帮会尽力一帮。
万琉哈氏起身行礼,归去前欲言又止。
她还想从翊坤宫来永和宫。
德妃知道万琉哈氏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帮忙是能帮,帮到将人收到屋檐下就没有必要了,且不说亲姐妹有没有这么帮的,就算真的帮到那种地步人会感恩吗?
曾经位份一般的人现如今却是天差地别,德妃换位想想,如果是她她是不能服气。
所以她压根不会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装作没有看见万琉哈氏想说什么,德妃转身对大宫女吩咐道:“小厨房有没有才做好的点心,给兆禾妹妹拿一些过去。”
大宫女说:“四阿哥喜欢吃豌豆黄,您让做的还有些。”
德妃点点头。
“不用了娘娘,”万琉哈氏笑说,“我这些日子吃得多,正想着吃得清淡一点呢,晚上也就不吃豌豆黄那样甜腻的东西了。”
但其实有多尴尬,只有她自己知道。
奈何形势比人强,一个子女都没有的她只能凭借往日亲近的情分和德妃打好关系。
“说起来,四阿哥这些日子都来永和宫跟您请安,熬了这么些年,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德妃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得意或喜悦的神色,淡淡道:“我们母子这一辈子都要感谢皇贵妃娘娘的提携之恩,如今哪有云开月明之喜。”
万琉哈氏终于忍不住神色间的尴尬,“是我失言了。”
闲谈这一会子,德妃掩嘴打了个哈欠。
大宫女就笑说:“万秀女,奴婢都已经点了好灯了,这就送您离开。”
万琉哈氏这才矮身行礼告退离开。
永和宫内处处有灯火,但在外面却是处处宫中小路黑漆漆。
一出永和宫两眼跟瞎了一样。
万琉哈氏身边只有一个小宫女得用,永和宫大宫女把玻璃灯交给小宫女便转身回去了。
小宫女石榴看见主子手里的帕子都被拧成了一根绳子,擎着灯站在旁边也不敢说话,好一会儿,才听见主子心平气和的声音:“回去。”
翊坤宫现在就是一个无主宫殿,位份最高的也就是一个郭嫔,在上面确定翊坤宫是空置还是重新安排主人之前,够上的够不上的谁都忍不住对那个位置生出几分幻想。
漆黑的宫道上只有一盏微弱的亮光,两个人的脚步声似乎能被无线扩大。
万琉哈氏可能终于忍不住心里的不平之气,对小宫女道:“石榴,你知道德妃娘娘最厉害之处是什么吗?”
石榴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双手把着灯柄正怕黑暗里猛的扑出来一个巨口大兽,听见说话声吓得一抖:“主子,奴婢不知道。”
“呵,”万琉哈氏冷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兔子都咬到嘴里了,她也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你就是和她日日相处,也看不清她到底有多大的野心。
储秀宫,宜妃睡了一觉醒来了,她此时已经有孕四个多月,嗜睡的很,皇上虽然每天会来看看她,但却不会留宿。
而宜妃现在是有孕万事足,只管自己好好养胎,并没有盼着皇上常来笼络他的心思。
因此她没有像其他女人等着绿头牌落下来才卸了妆容去休息。
宜妃算是看出来了,皇上是个最最看重儿子的,有儿子在,他就不可能忘了你这么一个女人。
起来如厕之后,宜妃表示自己饿了,叫小厨房加餐。
如今在这宫里能被允许置办小厨房的,只有有子的妃嫔。
桌子上摆放着两只亮堂堂的玻璃灯,宜妃现在身子不便,就不坐那种围桌子放的小凳子,到桌边吃饭也要坐宽敞垫着软垫的太师椅。
不一会儿,一碗咸香软糯的燕窝鸡丝粥便被送到桌前,伺候的老嬷嬷转身把一个小罐子拿出来,用精致的银著拨了两条腌的青黄的小黄瓜到青花瓷碟上。
这个腌菜是日前皇上叫乾清宫御膳房的人送来的,小小的一罐子,听说没少费功夫,用去年最嫩的黄瓜腌的,光是香料就要浪费一筐子。
味道也着实是上等的,老嬷嬷被赏赐尝过一段儿,后续两天嘴里都留着那股子咸酸中渗透着微微一丝甜的香。
用这个配粥吃,是最好的。
宜妃拿勺子慢慢的咬着吃,粥没下去一半,两根腌黄瓜已经下肚了,老嬷嬷不让再吃,“皇上说辰亲王来信中说了,腌菜中可能会有那什么酸,孕妇和小孩儿都不能多吃。”
宜妃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辰亲王是万岁爷老子呢,连庶母有孕的事儿也要告知。”
辰亲王是年前南下的,那时候她还没有确定有孕,现在人家父子信中都说能不能吃腌菜,定然是皇上告知他儿子的。
但宜妃这句话可把老嬷嬷及屋子里几个心腹大宫女唬了一跳,忙都说:“娘娘,可不敢这么说。”
“好好好,不说了,”宜妃不是没想过把自己的儿子提到和辰亲王同等的地位,暗示了两次都遭遇到皇上的冷落,她才知道在皇上心里,除太子就是辰亲王,谁也别想和他齐平。
再有延禧宫大阿哥常常被皇上教训,细究原因哪次不是这大阿哥要给辰亲王和太子爷挖坑。
可惜皇上护着,连皇贵妃时常念着的弟弟隆科多都因为得罪辰亲王绝了仕途,最后走上和白莲教勾结的这一步,把皇贵妃都带累死了也没见皇上当初有几分的心软。
死前让她当了一日的皇后?
那算什么,也不过是做给大臣们世人看的罢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不让佟佳氏一族处境那么难看的!
宜妃一边吃着粥一边抚着肚子,想着,等肚子里的小十一出生了,就让他跟德妃生的小四学着,让他天天去黏着辰亲王去。
不看现在的小四,在皇上那里是比其他几个皇子们都要重的么?
不过如果是个女儿也挺好的,淑慧公主常住宫中可不是每天闲着的,辰亲王那边的玻璃厂开张之后,淑慧公主可是手把手教着如今年纪比较大的三公主四公主经营玻璃铺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