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摁压小孩儿鼓鼓的腹部,随后是胸外按压,人工呼吸。
被阎山掺着上来的毕盛钜看见这一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荣广虽然不知道主子这是在做什么,但依然蹲下来替换:“主子,我来。”
苏辰就把胸外按压的活儿交给荣广,而他则趴在小孩头边,手指摁着小孩儿的颈动脉,隔三五息有规律的给小孩渡气。
准备去做饭的赵泽听到这边的混乱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站在一边看着,很快明白了什么,主子是在救这个小孩儿。
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之间赵泽的鼻头有些酸涩。
不知不觉间,商队里王老大的这些手下都围过来,将苏辰他们围在圈里,都看懂他们行为的王老大手下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
自己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便已给这神情认真没有一点放弃意思的苏小公子加起油来。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又是嘴对嘴吹气又是在胸口一遍遍按压,有什么用。
时间的流动仿佛都缓慢的能让人察觉到,就在这一尺一尺的走动中,本无声无息躺在草地上的小孩儿突然呛出一口水来。
然后小孩儿微弱的咳嗽声响起。
“活了,活了。”
王老大铜铃大的眼睛几乎突出来,他看着因为小孩儿醒来而放松瘫坐在地上的苏辰,惊怪道:“苏公子难道是仙童不成?”
苏辰摆摆手,道:“这是一种急救方法,有空了给你们讲。”
阎山拿着水壶蹲下来,拿到主子嘴边叫他先喝口水。
其实不说王老大等人震惊,荣广和赵泽也是震惊的,完全没有想过这都已经没有生息的小孩儿,还能这样救回来。
苏辰喝了一口水,紧张的情绪缓解,低头看了看依然处于虚弱中的小孩儿,对荣广道:“先把他带车上,赵哥,你去给他煮一些姜水。”
人都各自散去了,毕盛钜还愣愣的站在原地,看向自家先生:“先生,这苏小公子,人耶?仙耶?”
中年男人也是满心的震撼,一为落水幼儿得活,二为,这位苏小公子贵人出身,却能因为一个不知什么样的落水小儿而下水搭救,而耗费气力。
这种众生平等的意识,是他与生俱来的吗?
许久,这样的震撼都在心底翻腾起伏。
一直没有怎么注意这个小公子的中年男人,现如今很想结交了这位小友。
赵泽端来一碗温热正好的姜糖水,被搬到车里的小孩儿已经彻底清醒,能靠着枕头说话了。
但他看着这些人,一语不发。
苏辰看他神情,便不追问,侧身让开地方叫赵泽把姜糖水给小孩儿。
甜丝丝的味道钻入鼻孔,小孩儿无波动的眼眸抬起来,问道:“你们救了我想要做什么?”
阎山皱眉:“为了救你我家公子亲自跳入水中,要回报你也回报不起。”
小孩儿便又垂下眼睛。
苏辰道:“先把水喝了。”
赵泽递过去。
小孩儿终于没有抵抗住甜甜味道的诱惑,伸出两只枯瘦如鸡爪的手咕咚咕咚喝起来。
喝完,他还抱着碗不舍得放。
苏辰也不催他,趁机问道:“你是附近村子的小孩儿?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又是怎么落水的?”
“狗子,”小孩儿说道,“我没有家。”
赵泽很不喜这态度,严肃道:“说清楚。别枉费我家公子救你一场。”
大清国辰亲王的命比你重了不知多少,能冒着溺水的危险下水救你,竟还不知感恩?
狗子听不见赵泽的心声,抬眼看看这几个都不大喜欢的看着他的人却是理解了。
他向来不讨人喜欢,陌生人们不喜欢他很应该。
“我叫狗子,家住一里外的赵家集。我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今天家里的鸡蛋被隔壁邻居家的狗偷吃两只,我怕婶婶回来打我,便想下去找爹娘。”
很平静的叙述,没有一丝生气。
苏辰初步判断这个小孩儿有点抑郁,说道:“你还想回家吗?”
狗子摇摇头的样子,让人想到无家可归的丧丧的小狗。
“那我们还需要回你家跟你叔婶做个了结吗?”
狗子再次摇头,道:“他们巴不得我死了。”
“那好,”苏辰的目光在他手臂的红肿伤痕停留一瞬,“你就跟着我们走吧。我救了你的命,以后你便给我做仆人还债吧。”
荣广和赵泽担心的对视一眼,又一个。
这才是出来的第八天还是第九天来着?他们以后的这一路上,主子不会要一直拣人吧!
苏辰不知道俩人的想法,确定狗子愿意跟着他,又给他取了个名字:“以后你叫水生,是我苏辰从水里救起来的仆从。”
狗子黑沉如深渊的心底摇摇升起一颗微弱的星光,他仰头看着这个面容精致的小公子,缓缓的微微的点下头:“公子。”
苏辰再次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这一行人便又增加一个队员。
毕盛钜靠在他那辆马车旁,时不时向这边看一眼,见苏辰下来,笑着举起手挥了挥:“辰弟,来喝杯茶。”
湖边铺着一块绒毯,其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鸡油卷,还有苏辰这边提供的一罐鸡汤。
几个人围绕绒毯坐一圈,毕盛钜笑着连敬苏辰两杯酒,道:“你这样的人,我以前真是没有见过。辰弟啊,若是不嫌弃,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苏辰见他说话没了先前的轻浮,笑了笑点头:“可以啊。你家是山东的?日后有机会去山东游玩,毕兄可要招待我啊。”
蒲松龄的老家好像就是山东的,也不知道现在蒲大神有没有出生?或者是已经老去了?
“好好,”毕盛钜十分热情,转身就指着身旁的中年男人道:“我家夫子也很想和辰弟相交,蒲夫子教我读书三两年了,天底下存在的东西没有夫子不知道的,辰弟一定能和夫子聊的来。”
苏辰:这么巧,这位夫子姓蒲,还是山东的,不会是和蒲大神有关系的人吧?
“我这学生说的太过了,”中年男人站起身,郑重的见礼,道:“敝人淄川蒲氏松龄,字留仙,今日能交一小友,着实幸事啊。”
“咳咳咳,”苏辰正喝水,蓦然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被呛住了。
蒲松龄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哪里不妥,看着呛咳不已的苏辰,笑道:“小兄弟,是不是敝人哪里不妥?”
阎山给拍着后背,赵泽给递上帕子,苏辰拿过来擦擦嘴角的水,摇头道:“不是,不是,是我太惊讶了。”
“就是我以前听说山东有个写鬼怪话本的蒲松龄,没想到今天碰到真人了。”苏辰解释道。
蒲松龄闻言,眼神里的震惊是掩饰不住的,继而又都转变成不自在的惊喜:“我写的那些故事,小兄弟竟然也听说过?”
“听说过,”苏辰点头,还不敢相信的再次向这身着半旧衣衫的中年男人确定,“你真是蒲松龄?”
按说直呼其名是失礼的,但小少年的语气透露着全然的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反倒不让蒲松龄觉得冒犯。
他哈哈笑道:“如假包换,我这么一个破落书生,难不成还有人要假冒?”
苏辰:“能写出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如何说是破落。”
唉,也就是蒲大大生在这个荧幕还没有出现的时代,后世聊斋的改变多不胜数,他若是活到那会儿,每年拿稿费都能躺平了。
被这么夸赞,蒲松龄既觉得受之有愧又是些微自得的,笑道:“我这些故事便是在书斋随便写写,不想小兄弟竟然都看过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写的这些很受大家喜欢啊。
刚这么想,便听小兄弟说道:“我没看过书呢,只是听人说过。”
如果聊斋志异早传到京城,连山几乎把书肆的话本子都搜罗遍了,不可能看不到。若早看到,他也早想起蒲大大,然后在他阿玛的博学鸿词科名单里再加一个蒲松龄不就行了。
毕盛钜笑道:“我还遗憾呢,辰弟若是早看过夫子的那些故事,我这准备给你的本子不就是白白准备了?”
说着他把手往后腰一探,将一本蓝皮书拿出来递到苏辰面前:“送你了,这可是为兄自己抄写的。”
没事就翻看一下。
苏辰接过来翻开看了几眼,只见字体清俊页面干净,这手抄本看起来不错,而且书的纸张都磨边了,可见主人对这本书的喜爱。
“毕兄亲自抄写的,我拿了岂不是夺人所爱?”苏辰也文绉绉的,就要还回去。
毕盛钜摆手道:“你尽管拿着看,我等回去了,可以拿夫子的原稿再抄一本。”
苏辰随便翻了两篇,见已有了婴宁尸变等篇章,能看到几百年前手抄本的激动心情无法抑制。
其中婴宁篇应给被毕盛钜翻看的次数最多,因为这本书他拿着随意翻两次,翻开的都是这篇。
是这几页的折痕已经非常明显了。
“那我就要了?”苏辰晃晃手里的书,说道。
毕盛钜越看越觉得,这个小辰弟简直是夫子书里的婴宁走出来到现世中的,虽然他不爱笑,但总洋溢着一身让人快乐的特质。
“尽管拿去,为兄可不是跟你客气。”毕盛钜十分大方道。
苏辰便没有再仔细翻看了,因为完整本的聊斋志异他都看过,要这个手抄本只是觉得收藏价值很大,当然闲暇的时候还可以重温一遍的。
因为聊斋志异和蒲松龄,本是刚刚相识的两方坐在水塘边,老友般闲谈到深夜。
蛙声,余温浸染的逐渐在空气中氤氲开来的草木香,漆黑夜幕中的点点繁星,怡然相谈的好友,都给这个简单的夜晚镀上一层美好的光晕。
蒲松龄灵感迸发,各自回去休息后,他点上一根蜡烛,就着窄窄的一块放在膝盖上的木板挥笔泼墨。
当东边的天空泛起隐隐霞光时,十几张写满字的纸张散落在蒲松龄的周围,他收起最后一笔,长长舒了口气。
毕盛钜伸着懒腰出来,就看见面对着水塘方向的先生,以及那散落一地的纸张,草叶上渗出露珠,将几张纸上的字迹晕成一团。
但这丝毫不影响毕盛钜将一页一页纸捡起来,如饥似渴的看着,看到精彩处,他还忍不住大声念出来。
苏辰被毕盛钜的大嗓门儿吵醒了,坐起身向外扒开窗帘向外看了眼。
就睡在车外的阎山马上出现,道:“主子,是蒲先生又写了一个小故事。”
新的篇章诞生了?
不知道是小谢还是连城?
苏辰穿好外衣就下来,毕盛钜看见他便邀请:“辰弟,快来瞧先生的新篇。这故事的意境,即便放在唐诗宋词之中也是罕见的。”
苏辰拿到开篇的那一张,写的竟然是“谪仙”。
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问题的话,这个篇章聊斋志异里根本没有啊。
难道是散佚的并没有收到聊斋志异集本之中?
接着往下看,故事梗概就是个在天宫无聊的仙人,偶然一日降落在美丽黄昏的水塘边,和两个落第书生相遇谈天说地的事。
天色既明,仙人离去,俩书生才了然昨晚遇仙。
这是个以诗情取胜的故事,佳句迭出意境绝胜,读来真令人有齿颊留香之感。
苏辰看着看着也忍不住赞叹:“写的太好了。”
想起蒲大大一辈子困于场屋,考科举都考到了白发苍苍,苏辰就觉得可惜遗憾,他说道:“夫子现在写的篇章也不少了,怎么不集结起来出书呢?这样的文章,肯定好、”
“好卖”到嘴边硬是被改成“好看”。
蒲松龄笑道:“这些游戏文字,能有你们三五读者喜欢,我心里就满足了。”
毕盛钜道:“辰弟,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朝廷添了个印书局,咱们想把书本附印,可不是自己出钱刻板就行的了。拿不到印书局的书号,这书啊,就是私著书。”
听他语气里尽是对书号的不满,苏辰笑了笑,道:“书号我怎么不知道?不过我和毕兄的看法不同,我觉得朝廷能把目光放在出书之上,就是注重文化的表现。以后想必只重科举的情况,会有很大的改善的。”
毕盛钜一时没话说了,蒲松龄笑道:“这拿书号之事才行天下,却已经生出了很多规矩,没有钱没有人,多少人都拿不到书号。”
苏辰:不是这样的吧,阿玛的命令是只要没有反对朝廷的内容,都予书号。
知道这其中会有潜规则慢慢生根,但没想到生的这么快这么大。
如果只把书号限制在小范围内,那么很多人的书都只能是私书,朝廷监督、文化事业繁荣进步的目的根本不可能实现。
现在的贪官,真的是有够肆无忌惮的。
苏辰想着,对蒲大大说道:“您可以再去试试,我觉得朝廷不可能让大部分人的书没法出的。”
年纪小的孩子,对朝廷总是这么有信心,或者说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是不好的。
蒲松龄宽和笑道:“那我听苏小友的,回去途中就转道京城,试试去。”
现在的读书人其实并没有多少,书号才施行,于是只有京城的印书局具有发放书号的权力,而他们要审的书,则全由下面的官员往上递。
苏辰觉得随着三藩之乱结束,以后在各个府城也有必要设立各分印书局,不然会很不方便,明明是有益的事反而不得人心了。
毕盛钜师生俩和他们同行了两天就回转了,主要是毕盛钜这个贵公子受不了晓行夜宿的赶路强度,只能在一个路口强忍着不舍和自己的辰弟告别。
毕盛钜伸出手臂朝远去的马车挥舞着,高声喊道:“有机会去淄川,就报我的毕二的名字啊。”
苏辰伸头到窗外,挥了挥手示意毕盛钜快回去。
一开始以为毕盛钜是个轻浮的古代贵公子,相处两日才发现这就是个白长到十六七岁的憨憨。
蒲大大要教授这样的学生,不知道会不会经常心累。
儿子在路上遇到的朋友心累不累康熙不知道,十几天后收到荣广折子和儿子一封信的康熙知道他现在是很心累的。
第83章 鱼入江
梁九功笑着整理着御案上只剩一半朱砂墨的砚台和折子,见皇上皱眉了也不忐忑,还好奇问道:“皇上,辰亲王又做了什么事?”
康熙哼笑道:“这小子,出门没几天就收了三四个小尾巴。”
梁九功道:“辰亲王心怀天下子民。”
“身为朕的儿子,不以天下子民为念倒也白做了皇子,”康熙如此说着,面上却不减担忧:“朕只是担心,他仅带着两个人在外面,别收到心怀不轨的人。”
梁九功宽慰:“荣统领的功夫那么好,还有一个什么都懂一些的赵侍卫跟着,再有您给的那个金牌,王爷在外面应该是铁桶一般的。”
想着不得不在外面躲避宫廷这些事的儿子,康熙的心口就闷闷的很难痛快。
恰在这时候,小太监进来说刘太医求见。
刘太医低着头走进来,膝盖本来就躬着的,到跟前便行云流水的跪下来:“微臣有要事禀告。”
康熙道:“说。”
刘太医在太医院名声不显,对能够进来回话一开始是没有抱希望的,跪在阴凉的地面上头脑才缓缓冷静,再听到那一个“说”字。
原先打好的草稿就都忘了,张口便是:“恭喜皇上,今晨有一个宫女言身体不舒服,寻微臣为其诊脉,是喜脉。”
康熙想到一件事,眼中瞬间闪现冷光,问道:“是何处的宫女?”
“辛者库卫氏。”一心想要抓住机会往上爬的刘太医现在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莽撞,虽然说宫里的宫女都是皇上的,但皇上幸了宫女这总归不太好听。
而且,宫内除了皇上也有侍卫是男人的。
再不济,还有他们这些太医。
他凭什么在一个宫女身上把出喜脉,就觉得这孩子是龙子?
想着各种可能的后果,刘太医惧怕到的瞳仁几乎缩成一个点。
梁九功低声道:“五月初四的时候,瀛台涵元殿,卫氏的确是承宠了。”
当时卫氏就是内管领,即辛者库派去打扫的下人,那晚上皇上喝了两杯酒,他一时没在跟前,也不知道怎么的卫氏便爬上了龙床。
只不过五月初四是仁孝皇后忌日的第二天,一般在这个日子前后的时间里,皇上是不会宠幸任何宫妃的。
梁九功当时便有些奇怪,第二天听到皇上叫给卫氏一碗避子汤,也就没多想了。
毕竟皇上想什么宠幸宫女子就什么时候宠幸。
“奴才,的确是送了避子汤,看着卫氏喝下的。”梁九功的声音更低了些。
康熙的心情因为这件事一团糟,卫氏,喝了避子汤还能怀上,只怕梁九功一走她就把汤药吐了。
从乾清宫里出去的避子汤,康熙是不会怀疑其功效的,至于梁九功,他更不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这还真是个心思不简单的女人。
康熙捏了捏眉心。
下面跪着的刘太医已经抖成筛糠了,偏偏这时候耳朵还灵敏到不行,又听到那笑面虎梁公公说道:“皇上,要不要一碗堕胎药---”
话语未尽,但谁都明白这意思。
康熙深深叹口气,道:“算了。胎已坐下,总归是朕的血脉,给她安胎药。”
梁九功低头躬身。
刘太医只想皇上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但这个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很快就听到上面问:“刘太医,叫什么?”
“微臣刘芳。”
康熙微微点头,道:“刘芳,卫氏的这胎,你负责照看,出了问题你全家都可以去宁古塔种地了。”
刘太医全身都在发抖,几乎五体投地的跪趴在地上:“微臣遵旨。”
后宫果然是消息最快的地方,刘太医下去才不到半个时辰,惠嫔就来求见,主动请缨照顾有孕的卫氏。
康熙深深看她一眼,道:“就交给你了。”
惠嫔下去后,梁九功便听见万岁爷叹息道:“惠嫔啊,也不如以前淡然了。她是个疼儿子的,儿子要什么就给什么,岂不知惯子如杀子?”
梁九功心里一抖。
翌日上午,康熙趁闲暇时间去上书房查看太子和大阿哥的课业,然后大阿哥就因为功课做的不好受了训斥。
惠嫔知道后,也不敢去求情,等儿子晚上过来请安,拉住他语重心长的叮嘱很多。
额娘的话,保清都点头答应了。
只不过太子出阁读书以后,他们两个同为阿玛的儿子,差距却像是鸿沟,很难让人平衡。
去年,五岁的保成跟随阿玛去南苑围猎,狩猎到一只幼虎而已,就被所有人大赞特赞。
现在保清都怀疑大哥辰王坚持要出宫,便是因为受不了他和太子的差距。
太子小的时候不明显,现在么,太子的仪仗只比阿玛低半分,又有了单独的宫殿。
逢年过节臣子们跪了阿玛,还要去东宫毓庆宫跪他,平日见面,自己是大哥,却需要先向他见礼。
这种种巨大的差别,都让保清心里不舒服,同样是阿玛的儿子,太子凭什么比他高那许多?
或者说,凭什么他不能做太子?
想法一旦出现,就像种子落进温暖湿润的土壤,渐渐有了抬头发芽的趋势。
在惠嫔还不知道的时候,年已八岁的大阿哥已经生出争夺的心思。
从夏末到秋初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此时踏入四川保宁府地界的苏辰一行人刚和王老大一行分别。
而他们的队伍果然如一开始荣广和赵泽担心的那样,又添了五六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其中最小的才六岁,却也争着要照顾公子。
“公子公子,”绑着两只小啾啾的女娃子手里举着糖葫芦跑过来,“给您糖葫芦吃。”
小丫头叫雅雅,因为苏辰在他父母将她买到妓院里前将这个小丫头截下来之后,小丫头就跟他说她的名字叫丫丫。
苏辰说丫丫不像是个名字,给他改了发音叫“雅雅”。
雅雅是苏辰这一路碰见了就解救到身边的小孩子们中间最小的,得到的照顾也最多,怀里揣着两个铜板,她就忍不住去买东西吃。
她爱吃糖葫芦,便觉得公子也爱吃,一进保宁府就跟着一个小贩去买了糖葫芦。
苏辰还真爱吃这个,说了声谢谢就伸手拿走吃起来。
从小丫头手里拿东西吃,一行人都没有觉得不妥。
荣广打听到八旗军队在保宁府的驻扎地,便转身回来带着这一群往军营去。
保宁府的氛围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不萧条,但却隔不久能看见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清兵。
有种萧杀肃穆的感觉。
还居住在这个城里的百姓,像是将窝安在悬崖上的鹌鹑,从行走的步态之间便可看出来他们的小心翼翼。
马车经过半个时辰的行使终于抵达八旗兵的驻扎地,郊外连绵十几里的军营从一端几乎望不见头。
苏辰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不远处由粗壮树干制成的栅栏门隔出来军帐营地内,正酝酿着一场对峙。
一边是带着头盔身着铠甲的八旗兵,另一边是几乎全部布衣扎头巾的绿营兵。
“你们想干什么?”
“抢我们的军粮还问我们想干什么?”
“两军对垒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往前冲?抢东西倒是厉害。”
“说什么呢。”
“说你们怂逼。”
绿营兵中间一个小个子高喊一声,盔甲在身看起来份外威严的八旗兵像是被拔了毛的鸡,瞬间跳起。
只不过他手里的红缨枪没有砸在任何一个绿营兵身上,被另一杆枪挑到了一边。
“常海统领。”
“常海统领。”
看见来人,双方都暂息怒气。
常海沉着脸喝道:“你们很闲吗?”
八旗兵们低下头,绿营兵前面穿着铠甲的头头却站出来,道:“统领,我们的军粮,被他们抢了一车。”
“什么叫你们的,什么叫抢?”
八旗兵这边还不服,常海转头看了眼,立即息声。
“钟罕,把军粮还回去。”
钟罕不乐意,道:“统领,他们分的本就比我们多。”
常海道:“上一仗你们上战场了吗?”
“可是,”钟罕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常海喝阻,“没有可是,把军粮还回去。”
眼看着这些汉军旗的绿营兵拉着一车粮食高高兴兴的回去,八旗兵士们皆面露忿忿。
常海站在这群人前面,喝问道:“你们还不满吗?”
一个八旗兵士小声道:“这天下现在是我们的,怎么反而叫一群汉人骑在头上?”
“你说什么?”常海厉声问。
兵士有些害怕,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你们是想躺在父辈的老本上吃一辈子吗?”常海反问:“且皇上都说天下不分满汉,你还在这里强分满汉,想干什么?”
边上的几个人连忙替这小兵道歉,常海再次训话才呵斥这些人去训练。
只不过军营里的满汉相争,比京城的朝堂上还激烈,常海有些头疼,正转了身准备回营,后面传来一声:“小舅舅。”
常海猛地回身,还以为自己是听岔了,下一刻突然从侧边冲出来的大外甥就跑过来搂住他,在肩膀上狠狠拍了拍。
“辰儿?”常海的惊讶很快变成惊喜,他提起来大外甥抱了抱,笑道:“还真是你啊,怎么来的?怎么跑到前线来了,皇、你阿玛能同意?”
说着说着全成了担心,前些日子才把吴逆从四川打出去,辰儿在路上碰到那些溃散的散兵了吗?
苏辰挥挥胳膊踢踢腿,道:“我就一路坐车过来的,有荣哥和赵哥,这一路上可顺利了。”
常海这才注意到站在外甥不远处的俩高大护卫,微微点头,只是这高低不齐的一群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是我在路上遇到的,”苏辰跟着小舅来到他的营帐,在铺着毛毛的椅子上坐下来,接过小舅递给他的一杯茶,解释说道:“有被爹娘卖的,有家里过不下去的,我碰见就收了,免得他们掉进火坑里。”
常海在外甥对面坐下,笑道:“是你会办的事。吃过饭没,我让人做两个菜送来。等晚上我再带你去城里,吃点好的。”
“不用,”苏辰道:“我来的时候经过府城,就买了。赵哥,”向外喊了一声,赵泽和荣广、阎山、水生等人就提着食盒进来了。
打开后端出来一盘一盘的菜,鸡鸭鱼肉样样齐全。
饶是常海作为一个小统领偶尔去城里吃过几次好的,看见这么些也忍不住咽口口水。
“小舅,吃呗,”苏辰笑着把筷子递过去。
黑了很多的常海一笑,露出越发显得洁白的牙齿,根本没要筷子,拿起一只烧鸡掰开就吃起来,招呼着苏辰:“辰儿,你也吃。”
苏辰看小舅如今全然的莽士做派,惊讶而后失笑:“军营生活真是塑造人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仗打,吃东西不自觉就快了,”嚼完一口鸡肉,常海才说道:“不过你可别害怕,小舅还是个儒将啊,儒将。”
苏辰点点头:“好吧,您说什么是什么。”
等小舅吃完东西,苏辰叫阎山、水生还有雅雅他们九个进来拜见。
常海一瞧,其中有三个十五六的大姑娘呢,心里就疑惑:自家辰儿不会是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了吧。
不过军营不方便有女子,常海见过了这些下人,就出来叫一个小兵进来,让把他们几个送到城里他暂时的住处去。
“住几天你就走,”安排好这些下人,常海转身对苏辰说:“这一路到京城千里迢迢的,现在回去不耽误过年。”
苏辰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和阿玛说的,他说还会回去过年,但出来之后还不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本来便没有打算立刻回去,刚进军营之前又看到那么一出,更不会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