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沉几乎焦躁起来。
他想见谢停云,他如今非常非常想见谢停云。
宁沉还要告诉谢停云,他没死,千万别殉情,一旦殉了那可真就完了。
这具身体一时之间肯定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出得去,宁沉得想其他的办法。
在一片混乱之中,宁沉忽然想起那个他亲自修补好的,被谢停云珍重地放在了云风阁内的木傀儡。
傀儡术生效的时候,宁沉能够随意切换本体和马甲,能够发动置换和传送,马甲傀儡也如同真人一般无异,皮肤、体温都极为真实,寻常人同马甲傀儡接触,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然而傀儡放置在心脏位置的核心一旦被摧毁,宁沉就失去了对马甲傀儡的控制权。
更不用说当初妖尊的藤蔓可是直接贯穿了傀儡的心脏,傀儡的中枢控制早就被摧毁得差不多了,宁沉此时再想控制傀儡自如地行动,只怕是几乎不可能。
可是宁沉还是不甘心。
可能是死过一次的缘故,宁沉的神魂要比寻常虚弱许多,他不过是清醒了这么一段时间,如今已经觉察到神魂深处涌上来的疲惫感了。
若是不抓紧找到谢停云,宁沉怕是又要陷入沉睡。
他咬咬牙,尝试通过旧的链接将神魂渡去傀儡之中。
然而傀儡此时不知是什么姿势,反正眼睛是闭上的,宁沉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抓瞎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控制不了。
傀儡的中枢核心已经被破坏,宁沉想通过中枢控制傀儡都没办法。
不过好消息是,傀儡的中枢控制核心只有一个,但是操纵身体各处部位的地方控制线还在,只是大半都在怨鬼境内损毁了,如今
原本傀儡完好的时候,宁沉只需要意念一动,整个人就如同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自然无比。
如今没了中枢控制核心,宁沉需要一点点找到控制相关部位的傀儡线,用神识牵动那条傀儡线,才能让傀儡真的动起来。
宁沉被困在傀儡之中,看着在傀儡识海之内全部缠成一团,乱糟糟的教人分不清头和尾的傀儡线,当场傻眼了。
这怎么找啊?!
这不是为难人么这!
宁沉被困在那个躺在藤椅之中的傀儡之中,徒劳听着道明在外面焦急地唤着停云,找半天都找不到让眼睛睁开的线,也找不到张口发声的线,裸露在外成几十几百条的线头,宁沉全部扯过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两条有效。
他是不是还要庆幸傀儡的耳朵线还是有效的,他如今不用控制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宁沉找半天找不到有效的傀儡控制线,听见谢停云低哑又断续的嗓音,听见他呛咳吐血的声音,整个人找到差点崩溃。
他听见道明陡然厉喝的那句停云,不知为何心中蓦然一沉,神识胡乱揪了一堆线头。
就在这时,他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宁沉宛如看到救星一般又在方才揪过的一堆线头里面翻找着,他眼前一片漆黑,听见道明扶着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外的动静。
宁沉无比清晰地听见他们走过自己面前的动静,然而宁沉如今还没找到那根控制手指的傀儡线,恨得想当场把这个破傀儡砸了。
早知道当初死前多放一个傀儡出来了,如今这个破傀儡难用得要死,服了!
谢停云眩晕难言,血淅淅沥沥地从指间滴落在地上。
有一瞬间,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眼前暗了片刻。
然而下一刻,一声轻响骤然从不远处响起,那是指尖磕在木质扶手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谢停云眼前的视野还未恢复,乘风却陡然出鞘,剑指声音发出的地方,嗓音喑哑地喝道:“谁?!”
云风阁内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关和禁制,声响发出的源头是云风阁内机关最多的地方,全部在谢停云的掌控之中。
机关暗器多是在暗处难以寻得的地方,来人若是靠近这一方木柜角落,谢停云定然能够提前觉察。
道明走向木柜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谢停云安放的机关上面,他知晓那是他的师叔,因而从未让机关发动过。
然而如今这里除了道明和他自己之外,哪里还会有第三个人?!
更别说这个人居然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木柜角落的地方,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谢停云眼前发黑看不真切,乘风按照主人意志出鞘,但是道明可看得清楚。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窝在藤椅之中,依旧安静无声的傀儡。
方才那一声敲击轻得和梦一样,让人几乎分不清是真是假。
道明一心都挂在谢停云身上,他手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势止不住血,整个人摇摇欲坠,又持续吐血之中,本就没有精力关注外界。
可那一声敲击声,他却也是真切听见了的。
乘风剑尖在离宁沉傀儡半寸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随着主人的心念流转掉转了剑尖,没再对着宁沉指间的位置。
谢停云抬起冷汗浸湿的眼眸环顾四周,嗓音极冷:“再不出来,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他在意识到云风阁内有陌生之人潜入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形神态都变了。
喉间上涌的血被谢停云熟练地强行咽了回去,他瞬间便收起了所有的弱态,肩脊挺直,神色骤然冷峻,除了脸色依旧白得不似人样之外,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出他如今已经处在了透支到极限的状态上。
“……”
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寝宫内的刀架猛然震颤起来。
不念被放在刀架上面,不知何时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连带着剑鞘和刀架都震颤起来,几乎镇不住不念的刀身。
不念这种品阶的刀基本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神智,虽然不至于成为剑灵刀灵的程度,但是基础的喜怒哀乐都能够表达,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谢停云并未将不念的异动放在心上,他只是紧紧盯着木柜一角,神经高度紧张,道:“不念,乖一点。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因而谢停云并未看见不念挥舞得快要起火的赤金刀穗。
然而这一句似乎是给了某人莫大的灵感。
不念倏地出鞘,然而飞到半空之中却忽然摔了下来,像是控制漆黑长刀的人力有不逮似的。
道明眼睛都看直了,惊疑不定地说道:“停云……你炼的这刀,还能自己出鞘活动?”
“一般来说确实可以,但是会很有限。”谢停云听着身后咣当作响的声响蹙起长眉,可是他不敢放松警惕,又不想不念影响到他,于是谢停云背手丢了一道灵力过去,彻底镇压住了在地面上扑腾的不念。
若是潜入之人还在这附近,只是因为谢停云全神贯注,怕会发出声响所以不敢擅自动作,那么不念摔这么一下的动静完全能够掩盖住潜伏之人逃跑的动静。
不念:“…………”
不念真的要气哭了。
它但凡能够生出剑灵体,这会必定是在敲着谢停云的脑门。
就在方才,不念同宁沉的契约忽然亮了一下。
那代表着它此生唯一的刀主,方才在尝试着链接它和控制它。
然而宁沉的魂魄可能太过虚弱,似乎并不足以支撑它飞到谢停云身边,因而飞了一半就咣当掉了下来。
不念还没来得及自己蛄蛹过去,就直接被谢停云一道天降灵息当场镇压。
气死了!
这也是不念在宁沉死后,第一次重新感受到宁沉神魂的存在。
它……真的要哭了。
道明和乘风是在场唯二看清不念动作的人。
道明一边警惕着木柜角落,一边茫然地看着不念比划刀穗,看了半天都没看懂不念在干什么,想着要不把谢停云拽过来翻译一下,却见乘风蓦然发出了一声剑鸣。
它看懂了!!
乘风猛然撞在谢停云怀里,愣是把它的剑主撞得踉跄了一下。
谢停云:“……”
谢停云不解地说道:“乘风,怎么你也?”
乘风:“……”
乘风似乎太过激动,在识海之中表达得颠三倒四,谢停云从乘风嘴里只听明白了宁沉和快过去两句话,整个人也茫然了。
他知道宁沉的傀儡就在那里,莫不是潜入之人躲藏在了傀儡的周围?
道明盯着不念的刀穗看了半晌,同样也以为不念发现了潜入之人的踪迹,迟疑地顺着不念所有赤金刀穗指着的地方,指向了藤椅的地方,说道:“在这儿?”
不念和乘风疯狂用剑穗比划对勾。
道明心下了然,手按住腰间佩剑,悄无声息地拔了出来,往藤椅处走去。
宁沉傀儡依旧安静无声地闭着眼,窝在藤椅之中,夕阳西斜,暖黄的阳光洒在板砖上,逐渐黯淡。
可是有着藤椅的那一角看起来依旧温馨无比。
满墙的木柜时谢停云用来存放各种材料和小摆件的地方,当初宁沉替他修补完傀儡之后,谢停云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将傀儡放入储物戒,而是搬了一个新的藤椅放在了木柜旁边的角落,随后将傀儡轻手轻脚地放了上去。
傀儡术失效后的傀儡依旧拥有近人的肤质触感,但是重量和细节明显退化了不少,谢停云一抱起来,便能够察觉那是属于木制材料的重量,傀儡关节处也有木制雕刻的痕迹。
谢停云替他盖上软毯,调整好窝在藤椅里的姿势,宁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午后小憩一般睡着了。
如果不是必要,谢停云一点也不想这个温馨的小角落被破坏。
可是谢停云精心摆布了这么多都机关,临到用时,却一点警醒都不给他。
谢停云眼神冰冷,无比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
乘风毕竟不是人,语言系统本来就不怎么用,因此混乱无比,根本无法表达出正确顺畅的意思。
见他们的注意力终于分到了自己和宁沉的身上,乘风忽地想到了什么,朝着宁沉傀儡的地方用银白剑穗疯狂比心。
不念看见乘风的动作,连忙跟着乘风一起,手忙脚乱地朝着宁沉傀儡的方向比心。
谢停云一怔。
乘风从来不会对旁的人比心,除了他和宁沉。
不念也是。
随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瞳孔骤然紧缩。
乘风见自家笨蛋剑主终于迟钝地回过神来,大喜地冲他比划着对勾,表示对对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停云的神情慢慢变得空白。
他迟缓地低下头来,死死盯住宁沉傀儡。
他不敢期待,不敢奢望。
如果宁沉的魂魄当真在里面……
如果、如果呢?
谢停云浑身忽地发起抖来。
所以,方才的敲击声,是宁沉发出来的?
宁沉的魂魄在死后遍寻不得,原来是因为缩在了这副旧傀儡之中温养着?
所以……木柜一角,藤椅旁边,遍地的机关都不曾被触发,只是因为……发出声响的人,正是藤椅上,那个安静睡着的人?
谢停云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被人攥在掌心,任生任死,都由不得他自己。
他悔极了、怕极了,他已经承受不起哪怕一次的落空了。
可是他如今却又因为这个有充分证据的猜想颤抖起来。
所有的事实证据细节都在指向一个确定的事实——
宁沉还活着。
宁沉的魂魄,就在傀儡里面。
就在里面。
乘风说,快过去。
谢停云颤抖的眸光落在一片死寂的宁沉傀儡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看见那只搭在藤椅上修长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那个看似睡着的人,抬起骨节匀称的手指,清晰利落地点在了藤椅扶手上面。
好像在说:我在。
谢停云呼吸猝然顿住。
谢停云觉得他这辈子似乎都不会呼吸了。他在此刻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筹谋算计的心眼,没有了能够思考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异常缓慢。
谢停云脑中一片空白,他看见自己似乎有些迟钝地想抬手抚上去,却又因为指间鲜血而停在半空之中,不敢沾染玷污他半分。
他听见自己用极轻极轻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宁……沉?”
随后,谢停云便看见那只修长指节复又抬了起来……随后缓缓落下。
像是在回应他的每一句。
大概是半生欢喜都抵不过这一下。
谢停云缓缓半跪在地,他闭上眼睛,低头抵在了宁沉的那只手上。
眼泪和血混在一起落在地上,幸好宁沉看不见。
多亏了宁沉不间断的翻找,他如今能动的手指又多了一根大拇指,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有了什么都动不了的情况对比,宁沉对于这具破傀儡的底线一降再降,如今已经到了多一根能用的手指都非常棒了。
起码宁沉现在有两根手指能用了。他只有一根手指能用的时候,只能靠手指点头摇头,如今有了两根手指能用之后,便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
他甚至还能打个响指。
宁沉感受着手边传来的柔软触感,默然片刻,一点点抬手抚上谢停云泛红的眼角。
却不曾想这个动作却让眼角的温热泪滴越来越多,宁沉的手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谢停云眷恋地蹭了一下宁沉的手,微微弯了一下眼眸,断断续续地哑声说道“……没事。你活着,就够了。”
道明震撼地看着只有两个手指能动的宁沉,又看了看起不来的谢停云,半晌结巴到说不出话。
然而如今唯一确定的是,宁小友的魂魄还在。
虽然宁沉的魂魄看起来依旧有些虚弱,能躲进曾经用过的分身傀儡之中,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只有两个手指能动。
但是宁小友还活着。
这便够了。
道明恍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捏着灵讯给不尽渊的道灵发消息,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谢停云脑海之中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他这口气松下去了之后,便莫名有些起不来了。
他蜷在藤椅旁边,侧脸抵着宁沉唯一能动的手,整个人已经到达了极限。
可是谢停云还是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让强撑了多日的神魂安息合眼。
他祈盼这一刻太久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祈盼着这一切从未发生,祈盼着宁沉依旧安好无恙。
如今……如愿成真了。
谢停云在此时无声弯了弯眼眸,却哽咽难言。
道明见状,也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呆在这里也只会打扰到生死相隔过的两人,于是把药轻手轻脚地放在了谢停云的身边,随后往外走去,其间路过被镇压在地的不念时,被不念可怜巴巴地伸出赤金剑穗勾住了。
道明之前看半天都看不懂不念到底在舞些什么东西,然而这次却无师自通地明白了。
他会意,出手把不念刀身上的灵息打散,甚至还好心地送了不念一程,用灵力把它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两人身边。
做完这些,道明便悄悄地退出了云风阁,顺手把门带了。
他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谢停云的伤势,但是既然宁小友的魂魄还在这里,停云就不可能再想着殉情送死了,应当也会爱惜自己一点。
再不济,这不是还有宁小友在么。
不念不用自己费尽心思蛄蛹到两个主人身边,简直感动得不行。
不念和乘风各自凑到主人身边,伸出剑穗缠了上去,终于心满意足了。
谢停云忍不住笑了一下,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
宁沉贴着谢停云侧脸的手轻轻点了点。
谢停云怔然,哑声问道:“怎么了?”
“……”
宁沉唯一能动的手离开藤椅,凭借着直觉往下方指了指。
谢停云顺着他的手往下看去,看见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掌心。
他笑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扣进了宁沉的掌心,轻轻道:“不碍事。一点小伤罢了。”
宁沉瞬间揪住了谢停云手背上的一块皮肉,威胁似地捏了捏。
谢停云:“……”
谢停云就算再伤心,看见这么没有威胁力的威胁也有些绷不住了。
但谢停云精神绷得太紧,如今骤然松懈下来,实在是有些脱力。
他其实更想就这么蜷进宁沉的怀里,但是先不说谢停云此刻根本没有力气起身,就算他能起身,身上也太狼狈了。
谢停云不想把或新或旧的血迹蹭在宁沉身上。
谢停云无声笑了一下,紧了紧相扣的手,小声说道:“你现在动不了,听我的。”
“我真的没事。”
宁沉:“……”
宁沉只恨这具破傀儡太过难用,他现在要是有自由身,高低得把谢停云压去治伤。
但他如今落在谢停云手里,不仅管不了谢停云,还得被谢停云拿捏。
岂有此理!
宁沉气愤地在识海内狂挠傀儡线团。
唯二能动的手指勾住谢停云的手指揉搓泄愤,把谢停云看笑了。
谢停云好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只有两根手指能动的样子,真的很好玩。”
宁沉拒绝这种评价,并且拧了一下谢停云的手背。
反正也不疼,谢停云便随他去了。
谢停云顺着宁沉的手探入灵识,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宁沉的神魂。
身体彻底死亡对宁沉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的神魂被迫陷入了动荡后的虚弱之中,本体又沉在不尽渊下,受到寒意影响,持续不断地消耗着。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宁沉的神魂很难养好。
宁沉那具身体还是要尽快捞上来。
但好在魂魄尚全,除了虚弱等负面影响之外,没有什么致命的缺陷。
幸好……幸好。
谢停云顿了一下,轻轻道:“困了么?要不要睡一会?”
宁沉:你怎么知道。
但他用两根手指根本无法表达这么抽象的一句话,比划半天谢停云依旧没看懂,于是宁沉愤然放弃了。
他转而去识海骚扰不念,不念收到消息,手舞足蹈地对着乘风比划。
这俩呆货是一个人亲手炼制出来的,语言系统用的大概是同一套,因而乘风一下就看懂了,转过头和谢停云比比划划。
谢停云心领神会:“你神魂虚弱,容易感到疲惫,不比从前,当然需要静养。”
不念又开始比划赤金剑穗。
谢停云蹙眉,确认道:“当真不睡一会么?”
宁沉用手指摇了摇头,然后倔强地勾住了谢停云的手指。
谢停云笑了。
他把宁沉的手带了下来,抬手送到唇边,随后亲了一下宁沉的指尖。
宁沉指尖一颤:“……”
宁沉此时依旧是闭着眼睛的样子,他眼前一片漆黑,因而只能靠其他的感官感知外界。
半晌之后,宁沉听见衣料簌簌的轻微声响,随后有人俯下身来,抵了一下他的眉间。
片刻之后,宁沉忽然感觉到有一股莫名轻柔的力道落在宁沉的神魂上,温柔而缓慢地牵引他出去。
宁沉:“?!”
谢停云轻声说道:“来我识海,可以么?”
宁沉惊愕:“这……这能直接进啊?进去能干什么?”
宁沉忘了谢停云听不见了,刚想抓不念过来给他翻译,结果谢停云像是猜到他在说话似的,说道:“你顺着牵引过来便可。过来之后,就不用不念给你翻译了。”
宁沉哦哦哦地应道,十分听话地跟着谢停云的牵引过去了。
眼前漆黑的景象骤然扭转,宁沉眼前一花,视野瞬间开阔。
谢停云的识海明亮广阔,中央是一座四方开阖的亭子,周围薄白轻纱浮动,中间是盘腿端坐的半透明灵体。
亭外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莹白大地,宁沉此时就站在这里,脚下的触感真实又柔软。
而亭中的半透明灵体,是谢停云的神魂。
宁沉哎了一声。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他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玄衣,鎏金随意地泼在了上面,看似杂乱却意外顺眼。
宁沉的神魂是成年体,可是谢停云的神魂怎么是幼年体啊——
他三下并作两步地凑到了谢停云的神魂旁边。
谢停云的声音在识海之中回荡起来:“正常现象。你若待在自己的识海之中,你的神魂也同样是缩小版的。更何况你刚经历了一场死亡,神魂与肉身之间紧密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你的神魂自然便是你死时候的模样。”
“神魂动荡意味着如今还要和你的身体重新磨合,建立起新的紧密联系,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难熬,你做好心里准备。”
“死都死过了,我还怕这个?放心。”宁沉好奇地伸出手,心痒地碰了一下幼年体的谢停云。
那团半透明的神魂简直是缩小版的谢停云,同宁沉在幻妖秘境之中见到的幼年体谢停云简直一模一样,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冰雪团子。
冰雪团子被碰了一下,随后睁开眼睛,转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宁沉。
宁沉走到哪,缩小版谢停云的目光便跟到哪,那模样太乖了,宁沉一时之间没忍住,上手把冰雪团子抓进了怀里揉搓,谢停云的神魂居然也没反抗,就这么任由宁沉抓过来任由把玩。
好玩爱玩。
宁沉又抬手,轻碰了一下谢停云的神魂,稀奇道:“没感觉吗?你怎么没反应。”
“……”宁沉怀里的冰雪团子忽然像是住入了灵魂,他无奈地挣开宁沉的魔爪,说道:“我说有,你便能不碰了吗?”
宁沉道:“那倒不至于。”
谢停云道:“那不就是了。”
宁沉:“……”好有道理。
谢停云缩小版的神魂真的很小一只,宁沉把他圈在怀里的时候,谢停云连跑都没地方跑。
谢停云把宁沉放进识海之后,似乎又去外界忙别的去了,说完那句话之后,明显从识海退了出去。
因而宁沉怀里这只冰雪团子便重新恢复了默不作声的样子,乖得不行。
宁沉忽然坐直了。他扳着冰雪团子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
盯着小停云看了半晌,宁沉无声叹了一口气,把冰雪团子又抓进了怀里抱着,说道:“谢停云。”
“嗯。”
怀里的人应声。
神魂可以碰到神魂,宁沉捏了捏谢停云的脸,说道:“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
谢停云转过眼眸,看着他说道:“你不是见过么?”
宁沉也笑了。
“确实见过。”宁沉缓缓说道,“谢婉把你养得真好。”
提到谢婉,谢停云的眉眼明显柔和下来,他没意识到宁沉话里还有话,弯了弯眼眸,说道:“那是。我的娘亲呢,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
宁沉抵在谢停云的后颈,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道:“嗯。”
谢停云听见宁沉的声音,不知为何一怔,想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宁沉闭上眼睛,转移话题道:“谢停云,你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谢停云无奈道:“我……我换件衣服。”
“只是换件衣服?”宁沉眼神一动,“那怎么这么久都不理我。”
谢停云:“……”
怀中的冰雪团子转了过来,柔软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贴了一下宁沉的侧脸,说道:“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生气了?”
“我没有。”宁沉否认。
识海之外,谢停云脸色惨白地半跪在地,眼睫浸满冷汗,喉间的血有些压不住,无声从指间流了出来。
他的情况有些糟糕,一时之间没有处理好,漏了点尾巴。
乘风和不念在旁边急疯了,然而谢停云抬起冷汗浸湿的眼眸,竖起食指抵在自己的唇间,无声朝着一刀一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神里带着无声的恳求。
谢停云怕不念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于是拜托乘风帮忙转达。
谢停云想过用灵息镇压不念,让它不要去通风报信,但是不念和宁沉的契约烙印在神魂深处,不是外力能够轻易阻隔的。
他封住自己的五感,对不念说道:“告诉他只会让他徒增心焦。宁沉如今没有身体,只余神魂,你想看见你主人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么?”
“……”不念一呆。
谢停云低低咳了一声,缓了声息,说道:“不念。乖不念。我不过是一时透支严重罢了,一点补灵丹就能够养好,这点小伤又何必让你主人劳心伤神?他肉身才刚死亡,神魂动荡虚弱,不宜情绪剧烈。”
赤金剑穗蔫蔫地垂了下来,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
然而识海之内的谢停云却一点异样都不显,宁沉怀里的神魂甚至还伸了个懒腰,把自己完全放松地窝进了宁沉的怀里,轻声说道:“方才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身上旧衣不洁,我不想弄脏你。”
“……”
宁沉哦了一声,低头拥紧了谢停云。
他垂下眼眸,在脑海之中唤道:“不念。”
不念嗷地一声,慌忙又心虚地立了起来。
“乘风呢?”
不念通过契约,手舞足蹈地给宁沉比划了一通:“在旁边。”
宁沉哦了一声,说道:“你贴在乘风后面,贴完就震一下告诉我,震完挡在谢停云面前,别让他受伤。”
不念照做完之后,刀身轻轻地嗡了一声。
随后,在藤椅上窝着的傀儡动了动手指,将自己同一只手的木制中指掰了下来,随后悄无声息地往发声的地方弹去——
极轻极轻的嘎达一声,碎木块精准击打在了乘风的剑身上。
乘风在放松的情况下蓦然遭到攻击,整把剑差点惊得蹦起来,剑身本能地荡出剑气护体,却又在下一刻意识到这里是云风阁,及时压下了剩下的剑气本能。
谢停云陡然睁开眼睛。
荡开的几道剑气沿着碎木块飞来的方向射出,下一刻又被藤椅上方骤然升起的防御罩弹开,深深嵌入了地板之中,又十分幸运地引发了其中暗藏的机关。
云风阁内一时之间暗器乱飞,不念听宁沉的话挡在谢停云身前,乱飞的暗器叮叮当当打在不念身上,剩下的漏网之鱼都被不念撑起的保护罩挡住了,在身后的谢停云依旧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