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沉道:“那之后呢?”
谢停云盯着他不说话。
宁沉嘶了一声,没忍住捏了一把谢停云的脸,不满地说道:“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搞殉情这种东西?”
谢停云便干脆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低声说道:“可是你不在了。”
宁沉沉默半晌,说道:“别做傻事,好好活着,这里还有你的师父,你的同门,还有很多很多你放不下的执念,等开了天门之后,就没有飞升门槛了,你还可以冲击化神或者飞升,你有大好的前途,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就想着要死呢?”
谢停云侧耳贴在宁沉的胸膛上,听着那里尚还强劲的心跳声,缓了嗓音:“你不在了。”
宁沉道:“道侣没了还可以再找,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停云撑着宁沉的胸膛起身,异常认真地盯着宁沉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了:“你不在了。”
“……”
宁沉头疼地说道:“你怎么只会这一句,能不能说点别的。”
谢停云便道:“你等等我。”
宁沉:“……”
气氛归于沉默,谢停云便垂下眼眸,又默不作声地伏回了宁沉的怀里。
宁沉痛苦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他是知道谢停云的倔脾气的,他一旦真的想干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住。
也就只有宁沉在的时候能够用武力镇压谢停云不去做那些糟心想法,到时候宁沉也走了,更没人管得了谢停云了。
那个臭老头怎么当的师父,连自己徒弟都管不住,废物!!!!
宁沉越想越气。
然而过了半晌,宁沉听见他轻轻说道:“我若止步大乘,我的寿命只有一千五百年;我若止步化神,我的寿命便有五千年;我若飞升,那便是长生不老,羽化成仙,身外都与我无关。”
谢停云道:“我是认真的。我知道这些都很有意义,可是你不能指望我亲眼看着你死了四次,还能独自一人渡过这么久、这么久没有盼头的时光。”
“宁沉,你不能这样。”谢停云看着他,低低说道:“你等等我。”
宁沉一怔:“……”
说完这些,谢停云观察了一会宁沉的神态,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们互相坦诚。所以,我不想瞒你。”
“……”
宁沉叹了口气,把谢停云按进怀里,嗓音低沉:“嗯。”
谢停云愣了一下,蓦地偏过头来,说道:“当真?”
只要宁沉肯等他,只要宁沉在谢停云脱身之前不去投胎,那谢停云到手的积分就完全足够将宁沉的魂魄送到他早就挑选好的养老世界里。
宁沉就可以一直、一直、一直这么逍遥自在地活着。
只要宁沉肯。
“嗯。当真。”宁沉轻轻揉捏着谢停云的后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自己送出来的魔心,我当然得看着它彻底发挥用处。”
宁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是那种轮回转世都会惦念着的执念。”
他低头,亲了一下怀中人的侧脸,低语道,“现在有了。”
你既然想我等你一起共赴黄泉,那……
来便是了。
谢停云似乎是没想到宁沉这么快就答应了,有些难以抑制的惊喜。
“不过,”宁沉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是四次?”
宁沉记得傀儡一次,真身一次,等会取魔心又是一次,哪来的四次?
哪知说起这个来,谢停云便瞪他一眼,气闷地伏回了宁沉的胸膛,不再言语。
“……”
宁沉心里蓦地升起不对劲来。
谢停云肯定不会在这方面记错,方才谢停云的反应也不像是否认的态度,反倒更像是嗔怪和埋怨。
……怨他从前不打商量地就赴死么?
可是他现在商量了。
“……”
宁沉沉默。
不等他想明白,谢停云便轻轻掰过他的脸,在他唇角处亲了一下,随后说道:“宁沉……一定要等我。”
美人计对宁沉来说向来有用。
宁沉很少见谢停云露出这样祈求般的眼神,他还没想明白,心里就已经软了下来,说道:“好。”
虽然他也不懂谢停云这股执着于殉情的劲究竟是哪来的就是了。
云风阁外的风铃蓦地响起,有弟子在敲门,他声音仓皇地问道:“大师兄!”
“大师兄!魔尊!你们在里面吗?你们还好吗?”
门内久久没有传来回音,云风阁外无声站了不知多少的弟子,他们面容看起来都有点难过。
“大师兄……魔尊,真的要死吗?”
“我们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呢。”
谢停云倏地闭上眼睛,身体略微发抖。
即使谢停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宁沉已经答应了会等他,即使谢停云已经留了后路。
真正面对的时候他依旧怯场。
宁沉却强硬地把要起身的谢停云按回来,圈在自己的怀里,低语道:“你干什么去?我不想见他们,有什么好谢的,要谢你替我接了。”
他低头蹭了一下谢停云,哼道:“本来时间就不多了。不想花在别人身上,更不想花在毫无意义的道谢上。”
宁沉承认自己小气死了,所剩时间本就不多,拿来和谢停云温存都不够,哪里舍得分给别人。
谢停云颤抖半晌,涩然道:“好。”
有些事情终究要有个了解。
就算宁沉再怎么不舍,他的身体情况也不容许他再拖下去了。
方才吸收了三位大乘期魔化后的魔息,那效果虽然比血池差远了,但是对于刚经历一场恶战,消耗巨大的宁沉而言,依旧算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还不如趁此机会,早点做完该做的事情。
若是留得久了……宁沉怕是也舍不得离开了。
青磐角,天极丝,怨鬼泪。
三样材料都在谢停云的手里,诛魔大阵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
谢停云把云风阁里清理干净之后,宁沉便把谢停云拽去了后山。
取魔心的地点可以是魔宫,可以是犄角旮旯,可以是光天化日下的流云宗,但就是不能是云风阁。
应宁沉的要求,两人溜到后山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云风阁外的弟子们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他们同样经历了一场恶战,如今已是身心俱疲,自然想不到绕一大圈来到后山。
今日正好是天晴无云,天空广阔,树影斑驳。
宁沉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过风拂过满身的感觉,他和他此生寻得的爱人面对面,脚下是光芒渐亮的阵法。
宁沉还是最初的那身鎏金玄衣,他腰间没有佩刀,不念和乘风都留在了云风阁。
他当初也是这样空无一身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走的时候,原来还是有人陪他的。
宁沉低下眼眸,看了谢停云半晌,说道:“你阵法开得太亮了,就不怕等会眼睛被晃得难受?”
谢停云喉间梗塞,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已经微微泛红,但还是不舍得移开目光:“……已经、已经被晃到了。”
作者有话说:
宁咪:你听我说
小谢:你等等我
宁咪:不要殉情
小谢:你等等我
宁咪:好好活着
小谢:你等等我
宁咪:……
小谢:你等等我
宁咪:…………(狂性大发!)(跳到小谢怀里)(伸爪挠来挠去)(喵喵喵喵喵喵!!!)(被小谢捏住爪爪)(温柔地低头亲了一口)
第130章 停云,别看……别伤心。
天极丝已经缠上了宁沉的胸膛,怨鬼泪和青磐角悬停在心口处,宁沉视若无睹地走上前去,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谢停云泛红的眼角,轻轻道:“谢停云。”
谢停云低下头,眼眸陡然红了。
宁沉说道:“能不能不看。”
谢停云坚决地摇头。
“……”
宁沉叹气。
宁沉自己咽了一颗自闭丹,看见谢停云这样的状态,踏入阵法的脚步不由得一顿,随后从系统商城中把剩下的自闭丹额度全部用完,又兑换了九颗出来。
宁沉本是要把剩下的自闭丹全部喂进谢停云的嘴里,然而谢停云一开始是猝不及防地咽了下去,后面大概是回过味来这丹药是用来干什么的,于是死活不肯接受,把剩下的四颗又喂进了宁沉的嘴里。
那是能够屏蔽痛觉的丹药。
本来一颗就足够宁沉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安详地走最后一程,吃多了其实也不碍事。
谢停云喉咙滚了滚,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在此刻忽然就明白了宁沉这个动作的意思。
屏蔽痛觉。屏蔽宁沉的,也屏蔽他的。
宁沉拥了一下谢停云,他低下头,轻轻抵了抵谢停云的额间,道:“我走了。”
谢停云喉间那个“好”字说不出口,只有唇形无声动了动。
宁沉后退一步,踏入了阵法中央。
吃了自闭丹之后,宁沉身体上所有的痛觉都不翼而飞了。
那种感觉很是新奇,宁沉看着天极丝从臂膀缠绕上胸膛,固定住不让他摔下去,然后天极丝的尾端抵住心口,随后“突”地一声,就轻轻松松地贯穿了整个胸膛。
怨鬼泪和天极丝都是克制魔族的材料,那滴怨鬼泪渗入天极丝贯穿造成的伤口,随后包裹住整颗心脏。整个过程中,宁沉体内的魔息都本能地抵抗外来的伤害,但是魔血之中蕴含的魔息都一一被怨鬼泪吞噬抵消,起不了一点作用,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魔心被裹上怨鬼泪,被缠上密密麻麻的半透明丝线,和周围所有的血肉和血管残忍地分割开来。
到了这一步,宁沉还是没有感觉到痛苦。
天极丝缠绕在了宁沉的手中,他垂下眼眸,拽住天极丝,蓦地一用力——
时空在此刻骤然放慢。
温热的血液喷薄涌出,血肉撕扯断裂的声音迟钝地传到耳边,骤然脱力的身体,被天极丝拽住的手臂,溅上了几滴自己血液的,苍白的脸。
大片大片的血液泼在两人的身上。
温热,粘稠,带着新鲜的血气。
宁沉看起来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已经失去了力气。
天极丝骤然脱离,他倒在了来人的怀里,只是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微微涣散,似乎并没有看清眼前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同样是温热的液体,透明的眼泪滴在脸侧,颈间,冲不开浓郁的血色。
自闭丹的药效完美发挥,宁沉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可是当他看到谢停云银白的衣袍被泼上大片大片的魔血,眼前恍惚地能看见谢停云颤抖不已的肩膀,悬着泪滴的紧绷下颌,还有拢在自己肩侧,不敢用力收紧的手。
不知为什么,宁沉还是会痛。
他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和谢停云有了一个很好的道别。
宁沉听着谢停云再也无法压抑住的哽咽悲鸣声,怔愣茫然地抬手,想碰一下谢停云的脸。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宁沉低低叹了一口气,近乎无声道:“停云……别、别看。”
别……伤心。
抬起至半空之中的手再也难以为继,被人惶然颤抖地按住,随后贴在了沾满了眼泪的脸侧。
宁沉手心里全是自己的血,他微弱地蹙了蹙眉,想收回来,可是身体已经逐渐失了控制力。
大量的血液流失,迅速带走身体的温度,而天极丝缠绕住的魔心依旧鲜活跳动着,却被人扔在旁边不闻不问。
宁沉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有什么不可抗力将宁沉的意识强行拽入深渊,黑沉厚重的黑暗笼罩过来,即使宁沉再想留多一会,却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靠抵在谢停云的怀里,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道:“谢停云。”
“停云。”
“……停云啊。”
宁沉的手从半空之中滑落,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声无息落在谢停云面前,鲜血蜿蜒爬过苍白的手,流过骨节匀称的手指,悬停在指尖,最后悄无声息滴落。
彻底被拽入黑沉的深渊的最后一科,他看见的是谢停云眼眸红透,苍白至极的崩溃神情。
谢停云语无伦次地捧着魔心,一次又一次地想放回宁沉的胸膛,可是那里只有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
谢停云便又抖着手,崩溃地去捂他胸口处的空洞。
他后悔了。
即使在此之前,他告诉自己千遍万遍,只要宁沉肯等他,宁沉还能活。
可他还是后悔了。
谢停云再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希望一切都能倒流冲来,如果他能再狠心一点,再点一次迷迭香,如今被挖魔心而死的会不会就是他自己。
他好希望好希望那个人是他自己。
好希望。
宁沉怔怔地望着最谢停云。
他从来没有见过谢停云如此痛断肝肠的模样,那像是此生唯一珍视的珍宝活生生碎在了眼前,连碎片都拼凑不起来。
到底……还是他害了人家啊。
天色依旧晴朗,清爽的风吹干了指尖悬停的血液,也吹走了宁沉最后一丝温度。
阳光洒在三方战场上,那里的尸首被清理彻底,干涸的血迹被符咒引来的清澈水源冲刷,有人哭泣,有人悲鸣,有人为了死里逃生而庆幸,更多的是重获新生的希望。
灿然的阳光落在身上,会让人感受到温暖和希冀。
那个向来冷锐锋利的男人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跪地之人的怀里,无论什么动静都吵不醒他。
神情安宁,恍如初见。
听到声响赶过来的众人,看见的是跪在一片血泊之中,颓然弯下腰去的染血背影。
谢停云保持着圈住人的姿势,他俯下身,悄无声息埋进宁沉的颈窝,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二人底下流出的血量堪称恐怖,几乎将底下的诛魔阵法的纹路浸透,随后蔓延出来。
所有闻声赶来的弟子们都瞬间呆在了原地。
谢停云的感官神识已经麻木。
他知道来人了。
就这样吧。
道灵身上还带着重伤,宁沉将他体内的魔息全部转移走了,如今道灵体内空空如也,只有残损的灵脉和灵根。
他拄着木杖,脚步罕见地有些仓促,道灵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连满地的血都顾不得便半跪在地,抬手按住宁沉颈间。
道灵摸不到跳动的脉搏,第一反应是放出神识扫荡周围,然而却不见任何新鲜魂魄的身影。
道灵迅速说道:“停云,魂魄呢,招来了没?!”
谢停云如同死了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才张了张口,嗓音极为低哑,像是被锈住了:“……没有。”
“他的魂魄……根本,找不到。他不在这。”
谢停云茫然地起身。
他手里还捧着塞不进去的魔心,谢停云就这么转过头来,半边侧脸沾染上了魔血。
谢停云仔细地看了看道灵,他坏死的神智被这张苍老而疲惫的脸唤回了零星半点。
谢停云喉咙动了动,再出声,已是手足无措的滞涩:“师父……他死了。他去哪了……我找不到他。”
“他说好要等我的。可我找不到他。”
他浑身颤抖起来,面容血色尽失,似乎都随着那人的体温流失殆尽了。
谢停云眼前被泪光扭曲到模糊,他像个努力了一整天依旧找不着路的小孩一样,无措地哽咽道:“师父。”
谢停云的眼泪如同断了线地落:“师父……救救他。”
“……”道灵哑声说道:“……师父来想办法。你先带他回去。”
其他人眼眶泛红地偏过头去。
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不已,失魂落魄的大师兄。
同时他们也清楚,没有人能在这种失去爱人的惨烈方式面前还能保有风度和克制。
“对了……魔心。”谢停云恍惚地说道。
谢停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稻草,他不顾自己浑身的血迹,踉踉跄跄地把宁沉抱了起来,就往云风阁里走。
魔心被天极丝缠绕住浮在半空之中,茫然地跟着谢停云一起进去。
炼制天剑……开天门。
快点,再快点。
寻常人死后,魂魄便无法在体内久留。
魂魄离体之后,七日之内尚还可以逗留在阳世之间,七日之后,魂火逐渐衰弱,再想逗留人间,就难了。
魔心离体之后不久,宁沉就已经断了呼吸。谢停云知道宁沉定会遵守诺言等他,可是宁沉的情况本就特殊。
宁沉既然不在这里等他,那他究竟在哪?
黄泉地府?还是系统空间?
如果被系统召回了呢?如果发生意外了呢?如果被投入了其他世界呢?如果被黑白无常强制勾去投胎呢?
他该怎么找他?
谢停云越想心越乱。
玄色的衣摆无声无息垂落,被血浸成了更深的颜色。
可是宁沉的神情还是安宁的、没有遗憾的,好像他在这个世界里再没有一点留恋了一样。
道灵匆匆忙忙跟上,他看着谢停云身形微晃,却只能强撑着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道灵从前只觉得他这个徒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被这样一个从出世起就想方设法让他死的人蛊惑蒙骗,爱得死去活来。
可就连道灵都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这个做师父的,甚至还比不过宁沉。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纠缠在一起的,又是为什么能在短短几个月内便到了这种双方都肯为对方去死的程度。
这在道灵眼里,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偏偏,就是发生在眼前了。
道灵无法想象一个天赋强大,修为高强,稳居魔尊之位的一个魔族,竟然能够心甘情愿将魔心拱手送出,让不同种族的爱人拿去炼剑。
他也无法想象他那个惯常冷静疏离,凡事都往自己肩上背的徒弟,有一天会因为一个魔族的死去恍惚崩溃到想抛下一切,只是为了死去的爱人殉情。
魔尊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从前用的都是易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魔尊用的面容都不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魔尊用的就一直是这张脸了。直觉告诉道灵,这可能是魔尊真正的面容。
他的目光落在宁沉胸口处那个血洞上面,就连一贯见过腥风血雨的流云宗宗主,也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
那样活生生的挖心造成的伤口狰狞异常,上面全是撕裂的血肉和断裂的血管,只一眼,就足以让人忍不住按住自己的心口,像是自己也生受了挖心之痛一样。
用的甚至还是克制魔族的天极丝和怨鬼泪,这两样材料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能给魔族造成极大的痛苦。
也不知道魔尊走的时候……遭了多少罪。
他这种只看伤口就忍不住胆战心惊的都这样,道灵已经有些无法想象亲眼看着整个过程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停云是什么心情了。
这个时候,还让停云拿爱人的心脏,自己亲手炼制天剑……
道灵不敢想下去。
他看着谢停云轻手轻脚地把宁沉放在床榻上,随后苍白着脸带着炼剑的材料,头也不回地往锻造室冲,不由得上前一步,按住谢停云的肩膀,说道:“你先去找他的魂魄,炼制天剑……让为师来。”
哪知谢停云却挣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师父……我不想给别人。”
“……”
道灵眼神闪了闪。
“师父,”谢停云冲他微微俯身,哑声道:“停云会完成该完成的使命,只是在那之后,还请您原谅停云的任性。”
道灵偏过头去,看着远处的天边,没让什么脆弱的东西掉下来。过了半晌,他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喑哑道:“……好。”
谢停云再不犹豫,转身进了锻造室。
道灵看着那道染血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后,有些怅然若失。
云风阁的禁制早就被道灵事急从权打开了,跟着来的弟子们进了院子里,却扒在门外,不敢进来。
啜泣声很小很小,就差一点就能被他们藏起来了。
不念和乘风,一把漆黑魔刀,一把银白长剑,一同被放在刀架上面,整个刀架却因为魔刀的颤抖而震颤起来。
不念茫然无措地扒着乘风,在那一刻,它忽然就感受不到刀主的气息了。
天剑的炼制对锻造者有着极高的要求。
整个炼制过程需要全神贯注,灵力冲刷千百遍,将所有的材料全部熔铸,滚烫的铁水浇灌成型。
在此过程中,若是锻造者有一刻的分心,都有可能会炸炉,从而导致前功尽弃。
谢停云在将魔心和三样材料下去之前,就已经炸了五次炉子了。
宁沉的身体被他冰封入棺,放置在了谢婉房间底下的冰窖之中。
如今谢停云对着炙热高温的炼制炉,手中捧着依旧在跳动的魔心。
真奇怪。即使如今已经离体了一段时间,宁沉的魔心却还是活的。
强劲的,有规律的,稳定的,心跳。
和他伏在宁沉身上,侧耳贴上去倾听记住的心跳声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为什么这样还在跳动的心脏,却无法安放回去他原来的身体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
谢停云恍惚地心想。
另一边的脑子正在时刻警醒他:要尽快将魔心放入熔炉之中,这是炼制天剑最为关键的一道材料,也是熔炼时间最久的一道材料。
魔心只有一颗,而且不容任何失败。
谢停云捧着魔心的手伸在熔炉前面,只要轻轻覆过来,魔心就能跌入炎炎烈火之中。
他的手逐渐颤抖起来。
道辛已经从重伤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堕魔三人体内的经脉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经过暂时的治疗,目前已经能够下地行走。
他们能下地走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谢停云和宁沉。
只是还没见到两人的面,就已经被道灵拽住。
得知宁沉是因为保住他们最后的生机,导致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这才迫不得已挖出魔心的时候,道明和道辛两人都沉默了。
再看见谢停云魂不守舍地把自己关在锻造室,能够一次性炼出六阶以上高阶法器的人一个时辰之内炸了五次炉,没有人心里会好过。
道明仿佛当场衰老了几百岁,掩面深深叹息:“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道灵往锻造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老夫现在试着进阶,也许可以冲寂灭境,到时候要下海捞魔,胜算能够大一点。”
道辛面色微变,说道:“师兄?你的心魔……没事吗?”
道灵的心魔因痛恨自己无能为力而生,因自己透支寿命守住灵脉而灭,有始有终。
心魔执念的消解让道灵隐隐摸到了一点悟道的感觉,只是停云这边的变故发生得太快了,道灵总觉得自己始终还差最后一点。
但是按照道灵往常的经验,悟道到了这种程度,离进阶其实就已经不远了。
就连强行进阶的胜算都拔高了不少。
道明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猛然说道:“所以,宁小友的魂魄找不到,是因为他的身体没有彻底死亡?!”
道灵郑重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够拥有两具一模一样的身体的,但是以寂灭境的身体强度,加上他被压在不尽渊下的身体里还有魔心,应当是有机会存活至今的。”
所以他们还有机会!
道明蓦地起身,就要往锻造室里面冲去,被道灵一把拉了回来,拧眉说道:“你干什么去?”
“告诉停云啊!”道明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说道:“你看停云这个样子,他受的刺激太大,所以应该没想到这一层,现在告诉他,也是给他留一个念头。要不然到时候如果宁小友真的活了,停云却……了,那不就、那不就完了!”
“……”道灵恨铁不成钢,“你傻啊,停云怎么可能没想到。你别忘了,天骁经脉和识海内还有大量怨鬼怨气,一旦从不尽渊里出来,那些怨灵冲破识海也只是时间问题,你让停云怎么赌?更何况即使是寂灭境的修士下去,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道明泄气了,说道:“那你说,究竟还有什么办法?”
“怨鬼境内的那些怨灵怨气本来都盯准了妖王,本来不会轻易对旁的无辜之人动手,只是它们一旦冲进了宁小友的体内,怕是不会轻易就这么善罢甘休,就连将其转移到我们的身上,都怕是行不通。”
“……”
“妖王的神魂不是还在下面么?”道灵冲着两人使眼色,眼神有些沉冷,“实在不行,老夫亲自动手,掰点那头死狼的神魂碎片下来,就算那些怨灵谁也认不得,也总不可能认不得杀死它们的妖王吧?”
道明道辛顿悟!
别人想将宁沉体内的怨灵怨魂渡出来,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但是若是拿妖王的神魂气息来引诱它们自己出来……那可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不出来都不合理了。
道明起身就要冲去锻造室,又被道灵恨铁不成钢地拽住了,道明不可思议道:“你又拦我做什么?!师兄,你都十拿九稳了,还不告诉停云啊?”
道灵敲了他一个爆栗,说道:“你给老夫看着停云。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别到处嚷嚷,若是老夫失败了,你还想让停云又失望一次?”
道灵眼神锐利:“死后魂魄莫名消失不见,可不一定是因为没死透,若是阴差阳错进了黄泉地府,阳世间的人同样找不见他——你怎么就一定知道他当真没死呢?”
道明被砸了一下,想通之后心道也是,愣是没敢反驳回去。
砰地一声,锻造室的门被砰然撞开,谢停云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出来。
他呼吸急促,眼神有些失焦,像是被什么恐慌的情绪笼罩住,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