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后背一僵,“啊?”
秦知律私下里从来没喊过他的代号。
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扯住他的头皮,让他浑身发紧。
秦知律语气冷沉,“警告你。尖塔禁止无端自虐,无论你是愤怒,焦虑或是饥饿,都必须控制情绪,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你伤害自己。”
安隅懵住。
“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他纳闷道:“尖塔有这种规定吗?”
“专门为你设置的新规。”秦知律语气平和,但并不像在开玩笑,“等我们从这出去,这条规定就会立即出现在系统里。如果违规,一次罚一万,第二次翻倍,第三次再翻。”
“……”安隅立即道:“对不起长官,请您原谅……我只是想测试下这面镜子有没有异常。刚才陈念说,靠近镜子会有嘈杂声,我完全听不到。”
“我也听不到,或许有其他触发条件……”秦知律停顿了一下,话锋忽然一转,“对了,你在84区真的没觉醒新的能力吗?”
安隅下意识捏紧了记录仪,“您为什么这么问?”
“所以答案是,有。”秦知律分析道:“不肯说,是因为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也可能觉得这项能力太诡异,会被重新当成高风险来对待。”
“呃……”
安隅心说:都不是,是因为用这项能力发现了很多小秘密,也包括您的。
凌秋说,知道的太多,会死得很惨。
秦知律思忖了一会儿,问道:“这次的触发方式,还是基因感染吗?”
这个问题安隅已经想了很久了,他轻声道:“接受典的基因注射时,我确实有一点感觉,但那种感觉和53区差不多,仍然是空间的波动。这次的新能力应该是在84区融合破碎红光时觉醒的,所以触发点或许是……意志接纳。”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就在我与深处的东西抗衡,非要接纳四个女孩意志的时刻,它被触发了。”
秦知律嗯了声,“知道了,看来你下一个能力觉醒的方式也会变化。”
安隅一边往外走一边想,长官怎么那么确定还会有下一个能力。
他不会是花重金在诗人那里买画了吧。
食堂外的角落不太平。
安隅刚出门口就看见蔷正把一个人类堵在墙角里揍。
这是孤儿院的常态。
手背上那道口子还在流血,他非常不想惹麻烦,但考虑到自己现在是“守序者”,长官还在盯着,只能无奈地朝那边慢慢踱步。
走近几步,安隅又停住了脚。
——地上那个头破血流的家伙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是黄白色,原来也是个畸种。
他如释重负,立即转身准备离场。
身后,一阵清脆而刺耳的玻璃碎裂声突然响起!
安隅猛地回过头,刚好见到蔷起身,把插在死者脖子里的那根筷子拔了出来。
尸体倒在地上,却不像被插喉而死,更像是被车碾过般四分五裂,裂纹爬满两只眼珠,人如同一块碎裂的玻璃。
安隅忽然意识到,刚才的碎裂声就像一面镜子被打破。
“长……”
话音未落,一阵极刺耳的刮擦声突然从脑海中碾开,耳膜仿佛刹那间变成了玻璃,被一把尖刀狠狠地抵在上面,擦着火星划过!
那仿佛是能把脑浆都吸干的嘈杂声,意识深处在一瞬间承受的痛苦远超过黑塔刑讯和基因诱导试验。
虽然一瞬即逝,但痛楚消逝后的几秒钟内,安隅仍处于大脑被抽干的状态,他僵直地站在地上,满身冷汗。
“你听到了吗?”秦知律在耳机里问,“刚才好像有一点点嘈杂声。”
一点点?
安隅无法形容心中巨大的震撼。
如果不是终端没有报警,他几乎怀疑自己已经被噪音杀死了。
那是比被蛙舌抽爆颈动脉更具压迫性的的死亡临场感。
他闭上眼深呼吸,精疲力尽地转过身,决定找个地方休息。
涣散的金眸低垂着,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手背。
而后脚步停顿。
奇怪,手背忽然不再流血了。
割破的裂口似乎也缩短了错觉般的一点点。
“喂,还是你啊。”聒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安隅缓缓从手背上收回视线,半回过头,“有事吗?”
蔷朝他走来,“我受伤了,绷带拆下来给我吧。”
安隅反应还有一点迟钝,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对方的意思。
蔷绕到他面前,手里那根刚从尸体喉咙中拔出的木筷在他右手腕上戳了戳,“这个。”
耳机里,秦知律低沉道:“好像有人在戳我。”
安隅把手臂往后挪了挪,“不行。”
蔷愣了一下,“你刚才还说可以。”
“刚才觉得你不会要,所以可以。”安隅疲惫地抬起眼皮,“现在你真的想拿走,就只能实话实说不行了。”
“这样么。”秦知律在里面说,“看来还不算完全没人性。”
安隅闻言一顿,把本来要和蔷解释的理由咽了回去。
其实他倒是完全没想着长官被折叠在绷带里这件事。
他只是觉得,半块压缩饼干也就算了,回乡随俗没什么不好。可这绷带两条就值3999,怎么可能说给就给。
“总之。”他捂住右手绷带,气弱道:“是不能给你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24 种子与花
无论在哪都有强与弱,因此欺凌无处不在。
孩子们的恶要比成人更露骨。
很多从孤儿院出来的人,因为阴影过重,最终变成反社会人格,或是郁郁而终。
据说上峰激烈讨论过是否要延续这个机构。
他们最终的答案是:要延续。
因为也有人从这里走出去,不光是带走了在这里被迫学会的逆来顺受,也带走了磨砺出的坚韧、洞察、怜悯之心。
困厄会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埋下种子。
长出什么样的花,因人而异。
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容易情绪崩溃的生物。
安隅理智地拒绝了蔷索要贵重物品的请求后, 他脸上的玫瑰疮癍蜷曲着扩大,疮中花朵颤抖,一点诡异的糜粉色从瞳心向眼白扩散, 仿佛被气得颅内出血。
安隅试图在记忆中搜刮出一点凌秋的幼崽相处智慧,但似乎没有,智者如凌秋也对小崽子束手无策。
正踌躇间, 耳机忽然响起一声提示,蒋枭接进了他的私人频道。
“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蒋枭说道:“我目睹一个畸变儿童杀死了一个人类工作人员, 没来得及阻止。它啃断了人类的脖子, 但人在咽气的瞬间却全身碎裂,就像一面被巨石狠狠砸碎的镜子, 而且, 真的有玻璃破碎声。”
安隅安静地听着,视线仍落在蔷的脸上,但却仿佛正在放空地思考,完全忽视了蔷的恐吓。
“人死如镜裂。”蒋枭总结道:“律的终端把我们屏蔽了,请您向他同步情报吧。”
安隅道:“嗯……嗯?”
蒋枭的语气完全不带有戳穿别人的尴尬,一如既往地干练道:“我想,您和律应该一直都在一起, 没有奶妈没有长官就焦虑,也只能骗骗没去过53区的人了。”
安隅:“……”
“虽然当日仍留有很多谜团, 但我有幸目睹过您的狩猎。”蒋枭恭敬道:“请您放心, 我不会妨碍您的行动。”
通讯挂断。
蔷一把攥住安隅右手腕的绷带,“听懂了吗?你初来乍到,不要自讨没趣。”
伴随他恶狠狠的话语, 大朵妖娆诡谲的花从那张脸上伸展出来, 花枝缠绕着安隅的右手腕, 尖锐的荆刺破枝而出,抵住绷带。
蔷以为安隅会大惊失色,就像所有脆弱的人类一样。
可是没有,那双金眸就像刚回过神,低头扫了一眼那些荆刺,视线又回到他的脸上。
安隅凝视着他,轻声道:“在这里死掉的人,尸体都会爆裂吗。”
蔷愣了愣,继而冷笑,“你想试试吗?”
安隅看了他片刻,“如果换作我杀人,尸体也会裂开吗?”
蔷闻言眼神更加冰冷,嘴角挑起一抹讥诮,轻声道:“那要看你是否被它拥有。”
安隅眸光一凛,“什么意思?它是谁?”
他没有得到回答,蔷不耐烦地收紧花枝,尖锐的荆棘用力向绷带中刺入,试图勾住它扯下来,可绷带的坚韧超乎想象,竟生生扛住了那股爆发力,将荆刺抵挡在外!
蔷愣了一瞬,眼神更加凶狠,“你再敢说这是贫民窟的东西?”
安隅趁荆刺弹开之际顺势抽回手臂,“劝你别管。”
他不想再和这个小畸种纠缠,转身的瞬间,风卷着一捧雪沙扑在脸上,单薄宽松的衣服被风撩起,腰间忽然一凉——
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锃”声。
金眸倏然一凛,猛地回过头。
“果然还藏着好东西!”蔷眸中精光毕现,对着手里那把短刀赞叹道:“看来你出身大户。”
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安隅已经劈手向刀夺来!蔷的花枝立即捆缚住他的手腕,将他双手一左一右拉开高举于空,如悬立在死刑十字架上。
蔷仰头看着已被自己宣判死亡的人,冷笑道:“看来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刀和你的绷带,哪个更厉害。”
他说着,扬刀朝安隅的脖子果决地掷出!
刀刃划破风雪,“秩序”二字将雪光折射入那双金眸,割裂了竖瞳中忽然蔓延开的赤色。
那道冰冷的抛物线在安隅眼前划过,刀尖下坠,瞬息间便要刺入他的喉咙!
呼啸的风在此刻似是莫名地错乱了一瞬。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闯入视野,平和地攥住了那刀刃。
那把破风破雪、来势汹涌的利刃被皮革包裹,在掌心中听话地转了个圈,蔷眼前一花,忽觉剧痛,再睁眼却只见破碎的花枝自高空纷纷坠落。
安隅亦从高空摔下,他在空中伏低腰身,落地后迅猛地向前翻滚蹲稳,如同一只优雅的豹。
蔷的目光掠过他,惊恐地看向那道凭空出现的黑色身影。
挺拔如刀锋,沉默地伫立。
一身黑的男人缓缓走上前来,路过刚起身的安隅,皮手套在他肩上一握。
锃地一声,他将短刀插回了安隅腰侧。
蔷牙齿打颤,“你、你……从哪里……”
“档案室在哪?”黑衣凝视着他。
那是蔷已经多年未见过的,坚定的人类的眼睛。
在他抛出短刀的一瞬,他就意识到金眸的那个并不是人类,因为那双眼睛会变化。而眼前这个人则不同——纵然那对瞳心中的漆黑让人如临深渊,但却如此坚定坦荡,仿佛永远都不会沾染诡谲。
他的话语亦不附加任何精神蛊惑力,只是纯粹的压迫。
蔷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朝西北的方向抬了下手。
下一瞬,十几米外的人突然闪现至他眼前。
白发在风中卷曲,竖瞳冷凝,金眸中流转着一抹赤色。
这一次,轮到雪光折射入蔷的眼中。
那一丝惊惧还未来得及化开,他已被刀刃一抹破喉,糜粉色的血液洒透了脚下的土地。
安隅看着那道身影倒地,柔软而安静,周遭除了风声,再无异响。
被割破的喉咙是尸体上唯一的伤。
他瞪着那具尸体,片刻后,站立不稳般地向后退了一步。
皮手套从身后再次握住他的肩,秦知律从容道:“我来杀就好了。”
安隅不语,胸口急促地起伏。
秦知律打量着他,“消耗这么大?”
“不……”安隅开口,又顿住。
不是消耗,是愤怒。
被束缚双手等待处决的那一刻,意识深处那个东西似乎被深深激怒了。如果他没有控制,刚才使出的能力就不会仅仅是释放折叠在绷带中的空间,而是会把自己叠向蔷的身后,再立即叠向另一方向——多次空间折叠,可以让连接着蔷和自己的那些花枝陷入空间错乱,直接把蔷撕裂。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那将会是他最残忍的一次反杀。
他本以为自己控制住了那股冲动,毕竟还想着要问档案室的位置。可没想到秦知律先他一步问出口,在蔷回答的瞬间,深处那个意识突然挣脱——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杀了蔷。
安隅不知如何解释,真相会让秦知律从前为他做的担保轰然坍塌。
秦知律喉结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缓缓从安隅手中拿过刀,在手套上抹掉正反面的污血,将两只手套摘了,随手扔到一边。
左手掌心上有一道浅而长的口子,渗着血,是刚才在空中握刃时割破的。他不甚在意地把手垂在身侧,举起右手压了压安隅在风中乱飞的头发。
“失控了?”
安隅一僵。
这不是秦知律第一次摸他的头,但从前是隔着手套,而这一次,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了下来。
秦知律语气平和,“你并不是没控制住那个东西,而是没控制好自己。”
安隅怔然抬眸。
秦知律道:“你总是试图和深处的自己划清界限,觉得它是你要利用和对抗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你的行为和脾气有些变化不定,上峰也一直不肯放下这个猜疑。”
“但我一直坚信,一个人对自我的认识和掌控是需要过程的。只是对其他人而言,这个过程一直在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你却比别人延后了一些,你的一部分意识先成长了起来,剩下的那部分则沉睡了很久,因此,融合的过程就会产生一些错位感。”
秦知律说着顿了顿,“没关系的。”
长官的声音很温和,隔着风雪,清晰地刻入安隅的脑海。
他突然觉得脑子里有些空,就像是对着风雪和那双咫尺间的黑眸,发了会儿呆。
他一直以为秦知律是面对面审视他的人,和所有人一样,只是比其他人站得更靠近他一些。
但不知从哪一刻起,秦知律已经转过身,站在了他身边。
那一刻到来得悄无声息,以至于他无从追忆。
“去找档案室,还要给我找双干净的手套。”秦知律说着,抬脚缓步往蔷指着的方向走去。
安隅默默跟上他,低声问道:“您一定要戴手套吗?”
“嗯。”
安隅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解释,犹豫了一下,没有再问。
凌秋教过他,如果对一件事很好奇,试探着问了,但对方却没有回答,那就不要再冒犯。
他们安静地并肩走在风雪中,安隅轻声道:“还是避开人群吧。很抱歉,我现在没力气把您叠起来了。”
秦知律瞟他一眼,“你是不是很享受?”
“嗯?”安隅不明所以,“享受什么?”
“把我当个召唤流辅助用。”秦知律淡淡的语气好似有些嘲讽,“守序者中还没有过这个流派,而你拿自己长官开了先河。”
安隅惊慌道:“我没这么想,我……”
他话到一半住了口,因为看到那双黑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又来了,长官又在逗他玩。
但很莫名地,他又产生了和在53区凌秋刚死去那会儿一样的错觉——长官像是在刻意安慰他。
安隅叹气,“随您怎么想吧。”
“破罐子破摔了?”
“……”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走了十来分钟,安隅才彻底平和下来。
他把蒋枭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秦知律只“嗯”了一声,“看来我们所见的不是个例。”
“孤儿院里的畸变者杀人,人死如镜裂。而我们杀人,只是寻常的死法。”安隅轻声道:“蔷说,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被‘它’拥有,但他却没说‘它’是谁。”
秦知律转头看着他,“你觉得是谁?”
安隅不语,直到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记忆中那个贮存着全孤儿院档案的小房子,他才轻声道:“有一种无凭无据的预感,或许听起来很荒谬,我觉得是……”
秦知律道:“镜子。”
安隅怔了一下,“嗯……”
档案室的密码锁已经失灵,秦知律拆掉了整个锁芯,推门而入。
屋里扑出的灰尘呛得人想咳。安隅挥开空气中的浮沉,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里还和记忆中一样,进门是一张孤零零的电脑桌,背后立着一排又一排的文件柜,所有人的档案都会被同时以电子版和文字版存储。
每个孤儿都会来这里两次:入院登记一次,离院前或被处置前一次。安隅是作为弃婴被捡来的,因此记忆中就只有出院登记的那次。
他办离院手续那天,刚好有新人进来,那天他站在电脑边完整地看了一遍新人信息登记流程,甚至还记住了系统访问密码。
秦知律旁观他笨拙地开电脑,又毫不犹豫地输入密码后,评价道:“你的记忆力好得有点离谱。”
“凌秋也曾这么说。”安隅顿了下,“但他又说,好看的脸注定败给下贱的基因,聪明的大脑也无法拯救好吃懒做的劣根性。”
“他活得很明白。”秦知律轻轻勾了下嘴角,又问道:“注册新信息不需要扫描虹膜吗?”
“这个环节可以跳过。”安隅说,“当年那个新来的孩子是一家人在野外遭到袭击,他一只眼受伤,另一只眼被挖掉了,所以档案老师就暂时没有登记他的虹膜。”
秦知律点点头,踱步到后面去翻看那些档案。
安隅很不擅长操作这些电子设备,只能努力回忆当年看到的画面,一步一步摸索着来。
“长官,您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2122年,9月30日。”
“嗯……”
为了避免再有人指出孤儿院早就不收新人这一点,安隅干脆拿秦知律的出生年份作为入院年份,敲下这串数字后说道:“那这就是您的ID了,21220930。”
“嗯。”
“您的基因熵……”安隅陷入卡顿。
这个系统只允许填写0到99999之间的数字,大概设计者也没想过还能超出这个范畴。
秦知律随口吩咐道:“就写到最高吧。”
“好的。”
系统弹出提示:基因熵超过人类范畴,您正在登记一位已畸变儿童,请输入畸变基因型。
秦知律站在2130年12月入院建档的那列柜子前,手指扫过档案册上的编号,终于找到了“21301222”那一册。
“长官。”安隅又问道:“您已经获取和表达过的基因型,还能随时表达吗?”
秦知律抽出那一册档案,随口答道:“理论上可以,只是我很少这样做。”
安隅对着系统里的基因库说道:“那我给您选章鱼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反对,于是点击确定。
注册完秦知律的,安隅又随手给蒋枭和风间天宇搞了身份许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交谈,他随便填写了两个人的生日。
而后他思考了一会儿,给听说他落单后没做出什么异常行为的帕特也注册了身份。
安隅把几人的身份许可信息打字发到频道里,斯莱德立刻开启公频问道:“我呢?”
“不好意思。”安隅漠然地看着屏幕,“档案室设备老旧,键盘上的S键不见了。”
斯莱德咬牙切齿道:“键帽没了,芯也是可以按下去的,请您试试。”
安隅说,“芯凝固了,也许最后一次使用的工作人员把营养汤洒在了键盘上。”
“……”斯莱德道:“系统有虚拟键盘功能。”
“没有的。”安隅说,“孤儿院的设备不如主——”
“这不是什么高科技技术,一百多年前的电脑就有这个功能了。”
安隅顿了下,“可我不擅长用电脑。”
斯莱德忍无可忍地深吸一口气,“那我非要用真名不可吗?”
“是的。”安隅冷静地叙述道:“这一点真的没有骗你,孤儿院的基因抽查会进行身份校验,全世界的人口基因资料库是同步的,虽然这里的库信息在2138年之后就没有更新了,但你是在那之前出生的吧?”
“……”斯莱德咬牙,“看来您确实需要有队友在身边,起码要会用电脑才行,请您在档案室稍等,我会尽快与您会和。”
安隅挂断了通讯。
“安隅。”秦知律忽然在文件柜后喊他。
安隅一僵,“呃……您要是介意我不给斯莱德……”
“过来一下。”秦知律打断了他。
秦知律手上拿的是他的档案,孤儿院的孩子每周都会进行身体检查并增加一条记录,但由于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他那一册档案只有薄薄几页,入院登记和出院登记几乎是全部信息。
【编号】21301222
【姓名】无
【收容人员】#019
【体表特征】白发、金瞳、人类躯体
【入院日期】2130年12月22日
【出院日期】2138年12月22日
【收容过程】#019在日常巡查高频率弃儿地(主城附近垃圾焚烧站A区)时发现了21301222,经初步鉴定,该婴儿未畸变、基因尚未登记入人类基因库、基因熵极低(0.2),为高畸变风险弃婴,故收容入院。
一切都和安隅记忆中吻合,他顺着向下看,视线忽然停顿。
【收容过程】下面还有一项【收容计划】,那里原本写的是“如无异常,6个月后随机分配入普通城市孤儿院看护”。但那行字被划掉了,改写成——“确定该孤儿的收容人员行为异常,而该孤儿在入院后,自身又表现出睡眠行为异常,因此判定风险等级极高,拟定永久收容观察,或至其睡眠行为异常消失为止。”
“收容人员异常?”
安隅茫然了一会儿,而后走向另一个柜子,从里面抽出了工作人员档案。
【编号】019
【姓名】于深
【职责】高畸变风险孤儿探查及收容
【工作起始】2122年10月05日
【工作终止】2130年12月22日(因异常被处置)
文字档案没有记录处置原因,秦知律在电脑里搜出了相关记录。
他的手指搭在鼠标上缓缓向下滚动,轻声念道:“于深,于2122年10月5日入职孤儿院,同年12月22日在院内凭空消失,直至2130年12月22日突然重新出现,并为一名弃婴建档收容……在询问其去向时,于深否认自己异常消失的8年,并坚持认为当时的时间应该是2122年12月22日,无法接受世界的客观时间已经流逝8年、且自己的生理状况也经历了同等水平的老化的事实,故被认为精神失序。经多次治疗沟通后,他的精神错乱加剧,最终决定处置。”
安隅怔道:“他消失了八年,然后……带着捡到的我回到孤儿院……?”
秦知律盯着屏幕不语,许久才道:“我听说孤儿院的每个工作人员都会有一份工作日志。”
安隅回忆了一下,“嗯,好像听其他孩子说起过……据说每一个收容员都会在正式存档前写一份个人工作记录,方便在被盘查时回顾事件细节,平时很少调看。”
秦知律已经从系统里调出了于深的个人记录。
从工作日志上看,于深确实消失了八年,因为他一共只有五篇文档,标题全部签署着2122年的日期——最后一篇就是收容安隅的过程,详细记录了垃圾焚烧厂的实地信息、安隅当时的体表特征以及基因检测描述。这篇记录本应签署为2130年,可由于是他自己编写,便也将安隅的收容时间错误地写成了2122年。
但当秦知律点开那个文件的编辑记录,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最新编辑时间:2130年12月22日。
-上次编辑时间:2122年12月22日。
安隅呆了许久,反应过来时,一股毛骨悚然的颤栗感爬上脊背。
蓦然间,他又想起那首预言诗。
一个人的时间乱了,沉默的惊惶,他的死亡在河流中寂静地冲淌。
电脑熄灭,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一双空洞无措的金眸。
“看来你的年龄要加上八岁了。”秦知律思忖着说道:“我们试着还原一下当时的经过——2122年,大灾厄降临的那一年,于深在主城外的垃圾焚烧厂捡到了你。基因检测无误后,他把你带回孤儿院,就在这个房间进行入院登记。在正式登记前,他按照规定先撰写个人日志,可刚写到一半——”
秦知律话语微顿,那双黑眸凝视着安隅,轻声道:“有一种力量,把你和他的时间同时向后拨动了八年。”
“在客观世界中,你们同时消失了八年。”
“八年后,你仍是沉睡的婴儿,而他——因无法解释的时间错乱,被暗中处置。”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25 沉默的轮毂
灾厄的那些年,有数不清的生命离开。
有人于轰动中死亡,有人于沉寂中睡去。
后者似乎占了绝大多数。
无论无辜与否,那些死亡都不会被人们关注和记忆。
就像往后的人们只知道纪念2148年的冬至,却忘记了2149年同一天那场美丽的大雪。
世界最庞大的意义,往往在无声中诞生。
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以他沉默的灭亡,推动了时间的轮毂。
秦知律随手翻出纸笔, 写下2122、2130和2138年的12月22日。
“从左到右,这些依次是于深捡到你的时间、你被孤儿院正式登记的时间,和离开这里的时间。”
“如果以2122年出生来推算, 你今年本该是26岁,但在摆渡车遇袭后,大脑对你做过全面检测, 你的生理年龄确实只有18岁左右。也就是说,当你和于深的时间同时加速, 他的身体衰老, 而你却没受到任何影响,仍然是刚出生的婴儿。”
笔尖在纸上停顿, 他意味深长道:“根据经验, 不受异能影响的人,往往是能力的发起者。”
安隅正笨拙地用电脑搜索其他孩子的档案,轻问道:“所以您是想说,当年是我推动了自己和于深的时间加速?可当年我只是个婴儿,为什么会突然发动异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