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推开那扇富丽厚重的门时, 刚好听见他对着电话交代,不出庭、不上报、企业更名之类的事项。
这个房间似乎只是黄宙卧室外间一个临时休息室,但却有十个角落面包店那么大, 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贵,安隅不敢乱碰,于是站在地中间, 礼貌地等他打完。
黄宙皱眉看着房间里突然出现的白发白衣的人,匆匆挂断电话, “你是?”
安隅轻声说, “您好,我的代号——角落, 是来杀您的人。”
黄宙错愕, “什么……”
相隔十米的那个人突然贴到他面前,就在他连眼都没来不及眨的一瞬之间。
白色,确实是不祥之色。
这个向来泰然自若的富豪突然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
杀手有一双澄净得近乎空泛的金眸,瞳心藏匿着深渊,随着瞳孔收缩,那深渊仿佛在朝他招手。
锃——冰冷而锐利的声响。
短刀立在黄宙面前,刀尖戳上眉心。
“你……”黄宙声带颤抖, “你等等,先……”
话音未落, 刀尖已经猛地朝他扬起。
黄宙本能地狠狠推开安隅转身往反方向跑去——出乎意料地, 那个身体很单薄,一推就开。
这一丝侥幸的念头才刚出现,他猛地刹住了车。
安隅再一次, 瞬间贴在他面前。
在那一刻, 黄宙突然想到了死神。据说如果一个人命数已尽, 死神将如影随形,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过。
哪怕他资源通天,家财万贯,他可以操纵舆论、干预司法,但,他逃不过死神。
“你在消耗我的体力。”死神终于说了第二句话,“就像……消耗饵城仅存的期盼。”
饵城很少有人对未来怀揣憧憬。
那些年轻的姑娘除外——尽管她们陷在工厂,但还是在期待着一个相对美好的未来。
本质上,她们和凌秋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活得比凌秋更艰难。
安隅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扬起刀,然而刀尖即将插入黄宙脑门时,他蓦然停住了。
他偏过头,像是在聆听空气中的什么声音,许久,若有所思般轻声道:“她们不希望你死。”
黄宙惊恐地看着他收起刀,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
这枚硬币很眼熟,是给那些女人打编号用的。
而安隅手上这一枚稍有不同,上面没有编号,只有四条首尾相衔的锦鲤。
黄宙盯着硬币看的一瞬,突然觉得那些锦鲤似乎游了起来,面目狰狞地看着他。
想到84区那些传言,他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着我。”安隅忽然道。
恐惧钻入了黄宙的每一个毛孔。
深处的意识在颤栗,但他却仿佛难以抗拒般缓缓抬起头,撞入那双眼眸中。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安隅蹙眉,像是对什么不满意,挪开了视线。
许久,他才捏起那枚硬币道:“她们希望,我在你进去之前,为你介绍里面的样子。
“这里只有一根通天的雕柱,雕刻着一千两百具鱼人躯体,她们的耻骨处有一只眼睛,每一个想要利用那道生门的人都将被注视。
“你将带着你最虔诚的,渴望高基因熵后代的愿望进去,绕着雕柱一直向上。这根雕柱永无尽头,这个世界里的时间不会流淌,你将得以永恒游动。
“没有鱼尾,向上游会很难,不过,她们会一直在你身边努力感染你,让你早日长出鱼尾。虽然没有科技加持,金鱼实在很难感染人,但她们——永远不会放弃。”
金属碎裂声响,黄宙硬是把掌心下的手机压碎了。
富豪尿在华丽的地毯上,骚味和贫民窟里尿裤子的没有任何区别。
安隅把硬币抛到空中时,耳边又响起了姑娘的声音。
“凶手,必得切肤之痛。”
“感谢您的降临。”
剔透的银币在那双金眸中打着转上升,又悄无声息地坠落。
它落地之时,周遭空气似有波动,地毯皱了皱,地毯上的人消失无踪。
硬币上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唔……”
安隅犹豫着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他能感受到,这玩意已经变成了一枚普通硬币。理论上算是钱,但没有面额就花不出去,无异于一块废铁。
秦知律推门步入,“看到你的新玩法了。”
安隅还是揣起了硬币,认真问道:“长官觉得怎么样?”
“是空间折叠的变式?”
“嗯,和超畸体学的。”
“不错。模仿比以身试险高明得多。”秦知律点头,“你刚才盯着他的半分钟里在想什么?”
“啊?”
安隅顿了顿,“走了个神。”
他在拿黄宙练习记忆回溯,但是失败了,就和对约瑟时一样的结果。
晚上,秦知律坐在桌前,握着一支古典的钢笔替安隅写任务报告,他写得很快,偶尔停下来问几句细节。
听到治疗的部分,秦知律露出些许惊讶,“安为你出动了多少只大白闪蝶?
安隅正在对着店里打包回来的红豆小鱼糕狼吞虎咽,含糊道:“数不清,中途死了很多批。”
秦知律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难怪……”
安隅问,“难怪什么?”
“羲德说安回来之后就关在房间里一直睡觉,睡醒吃,吃饱睡。如果不是宁再三担保,他还以为安的情绪失控又严重了。”
安隅点点头,把嘴里的小鱼糕咽下去才说道:“我希望安能成为我的固定辅助。”
他还会有下一次任务,陪长官一起,这是他忘记烤面包的代价。
“你确实可以有固定奶妈。”秦知律翻过一页纸,“但这是双选机制,他也选中你才行。”
桌上摆着一盘面包,依旧是用粗麦打的,表面撒着一层厚厚的亚麻籽,每一个切面上都有用黑芝麻馅勾勒的小章鱼图案。
那是秦知律的夜宵。
安隅看着那些面包,“其实这款也可以上架当新品。”
“不合适。”秦知律头也没抬一下,“味道还凑合,但你店里的粗麦产品够多了。”
安隅叹气,“也是。”
“对了,忘了说。”秦知律笔尖停顿,抬头注视着安隅,“任务完成得很好。”
安隅一怔,“唔?”
“金鱼畸变的基因熵确实很低,但它的背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秩序与精神的熵增,是人类底线的失序。”秦知律语气低沉而坚定,“如果《种子条例》推行,这场熵增将永远无法回头。84区的真相难以揭晓,但所幸,它最终依旧被人们了解,人类会感谢你对她们的聆听。”
黄氏倒台,一条庞大的商业链断裂,会有大量人为此失业,但,主城之外,更多生命将因此重获新生。
安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长官,我上楼一趟。”
他忽然很想再看一看黄氏的商业大楼。
199层再向上就是尖塔塔顶那一方狭窄的天台。安隅还没走完最后几节台阶,就停在了原地。
搏正在窗边对着外面出神,潮舞站在他的身后,海藻般的长发轻轻呼吸着。
搏的眸中刻着担忧,“每当遇到这种极寒之地的任务,他都会独自前往……长官他纵然一身流火,但不知为什么,那火越烈,却越是替他感到寒冷啊。”
潮舞的长发穿过他的腋下,绕过他的颈,从身后环绕住他。
像一株海藻在拥抱。
她轻声说道:“如果觉得他很冷,就试着拥抱他,就像我拥抱你这样。”
搏一怔,下意识想要回头,但厚重浓密的长发将他裹得有些紧,他抬了抬手臂,最终放弃地放下了。
他任由潮舞用头发拥抱着自己,继续安静地眺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安隅似乎感受到一种很玄妙的氛围,他回忆了一会儿凌秋的教导,默默转身下楼了。
这次任务回来一直没有休息,他已经预感到等报告一交就会睡很久,于是决定把【逐神】给蒋枭送回去。
蒋枭开门看见安隅,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谢谢,它很好用。”安隅把【逐神】递给他,视线在他脸上停留。
几天不见,蒋枭憔悴了很多——冷白的皮肤变成惨白,往日那种疯狂的攻击性消失无踪,显得有些脆弱。
安隅礼貌地询问道:“你怎么了?”
“我……”蒋枭嗓音很哑,“没怎么……”
安隅忽然想起借武器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于是又问了一句,“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蒋枭一下子卡住了。
高傲的他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望着安隅那双金眸,在那双金眸中,他看到自己的身影。
——脆弱的身影,因为太差劲而显得十足可笑的身影。
他正欲低头苦笑,脑海里却忽然一沉,整个人定在原地。
安隅也定住了。
蒋枭明明用身子遮着门口,但安隅却看见了房间里的样子。
蒋枭蜷缩在床上,上半身拱起,蛇尾和章鱼足凌乱地瘫开,有种凄惨的美感。
他颤抖着掏出一支新基因试剂,比在胸口。
类似的试剂枪,床上还有十几支,都是他在过去三天里打进身体的。
罂粟的基因。
安隅等人出发后,他翻遍了天梯有史以来的畸变记录,发现植物向畸变最容易觉醒成治愈系,这其中,低基因熵的罂粟基因概率最高。
但,用低基因熵的植物触发感染,再次畸变的概率很低,这几天除了接触异种基因带来的剧烈痛苦外,他没有任何收获。
痛苦的汗水将头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上,他几乎痛出了幻觉,躺在床上无助地深呼吸,视线几近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颤抖着又一次举起那支基因试剂。
——来治疗系。
那天,这短短的四个字从系统里弹出时,仿佛给了他一记重击。
蒋枭咬着牙,再次把基因试剂扎进血管。
安隅猛地从他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蒋枭也一下子回过神来,红眸空茫了一瞬,哑声道:“抱歉,我最近在尝试一些新的锻炼方法,有点累。”
安隅却只惊讶地看着他。
比利说过,治疗系非常罕见,如果一个守序者初次畸变不是治疗系,越往后,成功率只会越来越低。
蒋枭简直是满怀壮志地自我感动。
安隅犹豫道:“新的锻炼方法……要不还是算了,你已经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输出系了。”
“不。”那双红眸忽然又变得坚决,“我有我的追求。”
“……好吧。”安隅顿了顿,“那,祝你成功。”
“谢谢您。我会继续尝试。”蒋枭握着弓箭,恭敬地朝安隅鞠了半躬。
即使虚弱,他的脊背依旧笔直。
安隅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记忆回溯的触发方式。
跟约瑟和黄宙对视无法触发。
跟正在照镜子的艾可在镜中对视则可以。
刚才对上蒋枭,虽然没有镜子,但当蒋枭透过他的眼睛凝视自己时,再次成功触发。
诗人曾提点过他“成为彼此,而后自视”,关键不是成为彼此,而是“自视”——被读取记忆的人,必须刚好在“自我审视”。
安隅又推敲了几遍,忍痛打包了没吃完的红豆小鱼糕,下楼敲开比利的门。
“给我的?真的?!”比利鸟嘴都要闭不拢了,“我去,不是吧,角落大人半夜上门送宵夜?这我…我……我有点不知所措啊!”
他一边说着不知所措,一边拿起终端咔嚓咔嚓拍起照来。安隅还没来得及阻止,论坛上显摆的贴子都弹出来了。
“……”安隅无语道:“可以帮个忙吗?我今天接受了基因注射,伤口有点疼。”
“是不是发炎啦?我给你看看。”
比利拎过药箱,盖子一掀,自然地拿起角落里的药膏。
那个动作让安隅蓦然想起在53区时,秦知律翻药箱也是这么熟练。
“还真有点发炎,你是不是抻到了?”
“比利。”安隅忽然叫他,语气严肃。
比利疑惑低抬头,“嗯?”
那双金眸正凝视着他,他也盯了安隅两秒,蹙眉道:“怎么了?”
安隅不回答,许久后,他收回视线道:“你手劲太大。”
“啊?”比利当场炸毛,“我还没碰到你呢!”
话音刚落,安隅忽然又抬起头,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又怎么了!”比利双手投降,“看清楚啊,我没碰你啊!”
安隅轻声道:“我今天看你的长相好像不太一样。”
“啊?”比利一愣,“哪里不太一样?”
安隅吐字很轻,像喃喃絮语,“在我眼中,好像比以前……”
“啊?”比利下意识凑近他,从那双金眸中看着自己的映像,“比以前什么?”
无数道映像在两人的眼眸中轮回般地映射,安隅意识深处猛地一沉。
几个小时前,秦知律也坐在这个房间里。
他光着上半身,精练的腹肌上满是血痕。
比利啧啧道:“看来平等区这次的麻烦不小。”
那些伤痕像是被巨型猛兽的利爪抓破,但爪痕下还弥漫着大片淤血,浓郁的青紫与血色相叠。
秦知律神色很淡,好像那些伤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平等区有战斗力的守序者越来越少了,大量平民需要保护。”
“旧伤叠新伤,多疼啊。”比利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安隅熟悉的小圆罐,又呛笑了一声,“你和他也算同命了。”
秦知律没接话茬,只看着比利手里的药罐皱眉道:“换药。”
比利挑眉,“跟你说了多少年了,用这个好得快啊。”
秦知律沉默地看向药箱一角。
“行行行,服了您。”比利麻利地换成效力温和的药,无奈地笑着感慨道:“这一点,也是一模一样。”
秦知律嗯了一声,沉默着看向窗外。
过了许久,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也许,是注定。”
安隅从比利的记忆里挣脱出来,对着空气怔了许久。
他完全不知道长官身上有这么重的伤,他来接他,一起去处置黄宙,回面包店取面包,又伏案写了一夜的任务报告,丝毫没有露出受伤的样子。
那双黑眸太能藏了,好像无论有多少事情,都能被藏尽。
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从不向外人流露分毫。
比利在对面急的直跳脚,“到底比以前怎么了,你说啊,发什么呆,你要吊死我啊!”
安隅收敛视线,低头看着手臂上小小的针眼。
“比以前年轻了。”他轻声说。
凌秋说,当不知道该和一个人说什么,就夸他长得好看,如果实在夸不出口,就说他长得年轻。
果然,比利愣了一下后脸红了,“嗐,我最近运动确实比较多啦,吃东西也清淡,好久没吃甜食了……要不,我从你那里买十箱粗麦面包?”
安隅没吭声。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低沉,说不出来由。
就像是从资源站扛回家一整箱的面包,可拆开箱子却发现,那些面包贴着的名签上没有一个是自己或凌秋的名字。那些名字他一个都不认识,还也不知该还给谁,讨也不知该向谁讨,只能饿着肚子守着一整箱的面包发呆。
安隅回去199层时,秦知律还在伏案替他写报告。
秦知律的房间很大,像一个空旷的雪洞,所有的柜门都嵌入墙壁,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孤寂地摆在地上。
安隅没有对任何人的记忆产生过好奇。
看了这么多人的记忆,有偶然触发,有为了试探异能而刻意尝试,唯独没有一次是他真的想看。
但,他忽然很想看看长官的记忆,随便关于什么都行。
秦知律停笔抬头,“怎么了?”
安隅一时语塞,“我……”
“嗯?”秦知律放下笔凝视着他,许久,声音低下来,“注射的地方疼吗?”
“不是……”
他们在沉默中对视——安隅很确定,此时此刻,秦知律只是在专注地凝视着他,而不是透过他的眼睛审视自己。
本不应该触发能力的。
但熟悉的恍惚感还是蓦然笼罩下来,意识交错的刹那,他进入了秦知律的记忆。
出乎意料,这里没有故事,没有对话,也没有任何人,空旷得让人幻听到了雪原上扑朔的风。
秦知律仿佛是一个从不回忆的人。
他的“记忆”里只有一片空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静静矗立着一座深黑而冷酷的高塔。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21 畏寒之人
在尖塔中,有一位最畏寒的大人。
与其说畏寒,不如说厌恶寒冷。
羲德拥有不幸的童年,开冷饮店的继父喜欢频繁地把他锁进冰库虐待。
因此他非常厌恶风雪和一切冰冷的事物。
在发现自己疑似畸变成满身流火的凤凰时,他极度亢奋。
第一口烈火,他喷死了继父。
进入尖塔时,他只有18岁。
起初,黑塔的人希望律能监管羲德,但律却建议羲德直接自立高层,显然对他寄予厚望。
羲德没有辜负这份期盼。
他毫无十几岁少年的怯懦,他勇战、好战、强战。
凤凰金光所及之处,天空领域的畸种无不屈服。
在尖塔,他是唯一一个真正不怀念人类社会的存在。
尽管年龄小,但守序者们喜欢叫他“羲德大人”。
很少有人会留意他的本名,白无霜。
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希望自己的人生中,永无风霜。
************
【碎雪片】搏(1/3)高空之鹤
在畸变之前,我刚刚填报了志愿。
主城最高学府对很多学子而言虚不可及,但于我却是理所当然。
以至于当我在意外袭击中醒来,看到自己颈上攀附着的黑云纹饰时,人生确实产生了瞬间的失重。
但那样的失重感很短暂,即便换了战场,我依旧是优等生亚萨。
高空中每一道冷冽强风都将在我的羽翼之下吹拂。
我终将成为长官那样,决断冷静,战斗骁勇。
畸变不算什么。
我并不想念人类社会,也不会留恋曾经的校园。
工作人员询问代号时,我为自己取名为「搏」。
——高空之鹤,足以与万物相搏。
永不回归人类,或许是我的悲哀。
但为人类以死相博,必将作为我的觉悟。
************
【碎雪片】潮舞(1/3)阳台上的少年
他们都说,搏是孤高的存在。
相比羲德大人烈火般的明朗,搏的冷傲令人难以靠近。
很奇怪,我认识的搏却是个温和的人。
他的内心深处非常柔软,关照着他的羲德大人,也帮扶着后来的安和宁。
只是有时候,他会捧着可乐站在塔顶发呆。
那时我会想用我的头发一圈一圈地拥抱他。
某一次我真的那样做了,还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
我们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当时我惊慌得头发从他身上滑落。
可他却蹲下,捧起那些海藻般爆炸的头发,像围围巾那样重新一圈一圈拢在自己肩头。
直到最后,我都记得他那天说的话。
他说:被拥抱的感觉果然很温暖。
安隅不信邪地又拿祝萄和安做了测试。
祝萄的记忆里几乎只有两样东西:美食和长官。从84区回来后, 他鼓捣了一道南瓜酸奶油炖牛肉,盛在紫汪汪的珐琅锅里,和唐风一起从日落吃到夜深。最后一勺牛肉被祝萄舀走时, 他嘟囔道:“虽然我觉得安隅不会选我,但我也不会去竞选他的固定辅助的。”
唐风只是嗯了一声,“知道。”
安的记忆却是在84区, 他站在雕柱底端仰望高空——高空之上,那道被大白闪蝶环绕的身形一闪, 踏着破风的箭矢朝那轮鱼人巨日直冲而去。安在那一刻决心爆发, 吐纳出无尽的蝶息,誓要保护蝶阵中的人不受任何伤害。
安隅看完那段记忆心想, 说不定他能和安双选成功。
但紧接着, 被打扰休息的安就狠狠把门摔到了他脸上——他在那一刻仿佛宁附体,也听见了安心底的声音:讨厌鬼。
祝萄和安如他预料般,只有在“自视”时与他对视,才能触发记忆回溯。
秦知律似乎是唯一的特例。
安隅带着困惑在长官写好的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疲惫至极地滚进被子里睡觉去了。
这一觉他果然睡很久,醒来时日历已经翻过5天。
手脚发软地踏入餐厅,迎面就见到了蒋枭。
蒋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桀骜, 那晚的憔悴仿佛只是错觉,他甚至比从前更具气魄了, 眸光冷锐, 路过的人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早上好。”蒋枭见到安隅后立即过来问好,“好几天没见您了。”
安隅两只手左右开弓地抓面包往盘子里放,“呃……任务回来后有点累, 我浅睡了一觉。”
他怀疑蒋枭故意在这堵他, 想抓他去训练体能。
蒋枭略微沉吟, 鞠躬道:“看来那天对您消耗过大。感谢您的赏赐,我会用好这份能力。”
等他直起身时,安隅已经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光速绕开他跑远了。
安隅端着托盘找到一个角落坐下,开始查看这几天堆积的消息。
论坛首页多了两条飙红的帖子。
【天道酬舔狗,尖塔最有毒的大畸种就这么出现了!】
-有人发现蒋枭更新资料页了吗?好强……好可怕……好有毒……
-他最近五天刷了三个任务,据说被他奶的队友差点被奶死。
-差点被奶死的在这里……其实吧,我残着也能回,但精神力失控就真的太可怕了……
-据说他很擅长把精神力控在安全线上……一点点。
-安全线上一点点?好家伙!代入被他奶的人,直接撅过去。
-是啊,你见过全队都在躲奶妈的场景吗?简直他妈比超畸体还诡异。
-所以他这个巨毒技能……真的和那个人有关?
-他亲口说的,基因注射屡试屡败,直到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睛对他使用了能力,一发即中。
安隅:“……”
看不太懂,但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努力淡定地点开了蒋枭的资料页。
畸变型:红射毒眼镜蛇、霞红章鱼、罂粟
天梯顺位:No.624
基因熵:50872(三次畸变)
战斗特长:绞杀、毒液、触手搏击、治愈失控*
综合战绩:3316万】
罂粟基因竟然感染成功了……
安隅头皮发麻,扫了一眼蒋枭新觉醒的能力——治愈失控,听起来是挽救精神力的异能,蒋枭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需要。
他随手点开技能说明。
-治愈失控:尖塔史无前例的交换类治愈系异能——被治疗者生命恢复的同时,精神力会下降,二者换算比例不固定,生命值越低,恢复生命所需的精神力越多。
“……”
安隅忽然感到头顶多了一个阴影,熟悉的蛇味笼罩了他。
蒋枭俯身在他耳边恭敬道:“这项能力与您的特点完全吻合,我知道这是您赐予我的觉醒。”
“……”安隅森森地抬起头,“放过我,求求你了。”
安隅没想到记忆回溯那一眼带来的误会这么致命。
全尖塔已经传开了,蒋枭达成极低概率的感染,原因只是“角落大人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祝你成功。”
安隅木着脸点开了第二个飙红的帖子——【安隅神能妄言(持续更新中)】。
帖子里收录了守序者们前两天脑补的【死亡指令】和【热诚收割】,此外还有一条最新补充——
【下役之礼】仆役的虔诚将获得角落慷慨的赏赐,听到“祝你成功”的人将获得近乎百分百心想事成概率加成。
在这一条总结下,“想做仆役”疯狂刷屏,和第一个任务前的“想杀”一样壮观。
一条打乱队形的评论突然闯入眼帘——48728。
看起来很像乱码。
安隅只停留了一秒就刷了过去。
早饭后,安隅以“祝祷你让我消耗过度”为由,婉拒了蒋枭的体能训练邀请。
他随手拿上重金购买的诗集,打算去店里躲个清闲。
主城商业区好像有大事发生。
离面包店还有两条街,道路就被车堵得水泄不通,安隅在车上翻完了半本不知所云的诗,干脆下车步行。
街上全都是人,仿佛整个主城的人都在这了。
越往前走人越挤,安隅两步一停,等到终于看清拥挤的来源时,呆在原地。
“他们是不是……在排角落面包的队?”他揉揉眼睛,不确定地问严希。
严希顿了顿,“我这几天一直泡在实验室,听同事们说您的店火起来了,但没想到火到这种程度……”
面包店的三人小群空空荡荡,许双双和麦蒂好像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个老板,一条留言也无。
安隅用力挤进人群,透过窗口看见许双双在柜台后疯狂开票收银拿面包,动作快到拖出残影,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怀疑她发生了章鱼畸变。
严希“呃”了一声,“估计她们根本没工夫通知您……”
安隅茫然地环顾整条街——买到的人都提着好几袋面包,满头大汗但一脸满足地往外走。还挤在队伍里的则哀嚎连天,一边吵架一边刷手机,还有人当街掏出电脑办公……
一个年轻的老头子突然一把扯住了安隅的衣角,神秘一笑,“找我免排队,往昔豆饼40一只,88两只;转圈圈小鱼糕60一枚,128两枚;角落招牌80一个,168两个。”
安隅缓缓把嘴张大——“你这个价格翻了十倍啊!”
贫民窟也有黄牛,资源站会在非常随机的情况下突然到货一批高级罐头,数量稀少,领完就没。有些无耻的家伙不知从什么渠道提前拿到情报,就会早早去排队,然后超高价转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