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脏污的蓝色垃圾桶,工作人员每核对一具尸体的身份,就会将尸体身上刻着ID的硬币丢进去。桶里已经有上千枚硬币,在其中几枚上,他察觉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意识残余。
这些硬币和那些姑娘一样,见证了所有罪恶。
在又一次循环到沈荷身上时,安隅趁着她把内衣和硬币丢进包里,意识跳跃进那枚镜面似的硬币。
刺眼的试验灯让操作台上的女孩慌乱地偏过头,在偏头的刹那,手中攥着的硬币似乎硌了她一下,意识深处一阵抽痛,像有什么东西突然钻了进来。
“胎儿已经成型,我们现在进行基因熵测试。”
“好……”
沈荷的脚在操作台上轻轻蹭了蹭。防护服后的声音是个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这里让她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她的小腹已经轻微隆起。
她舔了下干裂的嘴唇,“那个……不是说,人类科技还没办法测量胎儿的基因熵吗?”
“是的。因为胎儿从形成开始,基因熵会逐渐升高,直到出生才彻底稳定。”
“那你们要怎么……”
“研究发现,高基因熵的孩子,即便还没发育完全,也会保护母体。”
那人说着拧开水瓶,将里面的透明液体泼出,一条滑溜溜的金鱼被他倒在掌心,在防护手套上抽打着尾巴。
沈荷下意识朝他的手心看去。
“别动。”
冷冰冰的命令。
沈荷愣了愣,她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对,意识深处也像是突然多出一种想法,在提示她挣扎。
可她没有行动。
一切早已注定,穿防护服的医生取来一把手术刀,在她下腹剖开一道口子。
剖口小而浅,只划破了浅层皮肤,像寻常采血。
可紧接着,一个冷腻光滑的东西贴上她的伤口,狠狠地一口咬上来,像从小腹生生扯下一块皮肉!
这个胎儿没有保护母体。
畸变基因迅速入侵,如同一把汹涌野火,鱼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全身,双足畸化成鱼尾。
感染畸变带来前所未有的痛苦,让安隅的意识瞬间从沈荷体内挣出。
但转瞬间,他又进入了周茹。
同样的境遇。
沈荷,周茹,阿非,小宇。
她们在同一个房间里,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永不停歇的噩梦轮回。
他本是不容侵染的存在,但却蛰伏在她们的意识深处,一次又一次,咀嚼被感染后畸变的痛苦。
滔天的愤怒几乎要把安隅的意识拍碎了,他又一次感受到深处的那个东西在失控,呼啸着汹涌而出。
沉寂许久的祈愿地,通天雕柱突然炸裂!
绕柱者全部苏醒,鱼人们再次暴乱,目眦欲裂地向还未鱼化的游柱者撕咬去!
诡秘愤怒的嘶叫填充了全世界,大片蓝闪蝶在空中无力地消散,祝萄等人在剧烈的精神冲击下几乎站立不稳。
而那个高空中悬浮沉睡的人却突然动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红瞳燃烧如火。
祂本不该如此深味人的痛苦,除非因缘巧合,从人间泥淖中苏醒。
安隅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无数狰狞的鱼人向祷告者撕咬,刚刚苏醒的祷告者惊慌失措,悲泣声铺天盖地,不仅来自大梦初醒的人类,也来自那些永恒失智的鱼人。
无尽的混乱,如人间地狱。
祝萄的藤蔓束缚着几十只鱼人,那些疯狂的东西撕扯着藤蔓,鲜血从祝萄的四肢迸射出,他根本来不及自疗。
安号召大白闪蝶包裹着祝萄,他忽然抬头望向高空,“安隅!躲远一点!”
而高空中的人,听闻后却只垂眸看了他一眼。
痛恨与怜悯,都在那一眼中。
安怔忡之时,空中的气流与旋涡突然不规则地扭转,空间正仿佛被不断压缩和回弹,那些四处游窜的鱼人一个接一个地重叠在一起,像一片雪花滚成雪团,它们嘶吼着推挤彼此,可却无从挣脱。
禁闭着畸种的空间越滚越大,直到所有祷告者都被潮舞救下,空中只剩下那团堆叠的金鱼畸种。
如一轮巨日。
除那轮巨日之外,在高空一隅,还剩下一道单薄的身影。
安隅将无数片空间重叠挤压后,摸向身后。
还剩最后两支箭。
他取下第一支,直向鱼人堆射去!燃料在剧烈的碰撞下炸裂,没能炸死那些畸种,只让愤怒的嘶鸣愈演愈烈。
不仅如此,那些鱼人的愤怒好像全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它们疯狂挣命般想要冲破而出,将他撕成碎片。
潮舞在下面喊道:“普通燃料没用的!快点离开那里!”
可安隅置若罔闻。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那些愤怒的嘶吼,伸手取下最后一支箭。
雪白的箭羽破风而出,他立即抽出短刀在手腕划下一道。
地上的安怔了一瞬,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蝶群刹那间朝安隅冲去,安隅被它们环绕的一瞬,连人带蝶同时瞬移到了飞射而出的箭梢之上!
地上的人举头仰望,只看见那道被白蝶缭绕的身影随着箭矢一同扎入畸团中。
巨日在高空中剧烈震动,每震一下,最内圈的鱼人便瞬间消无,那轮巨日也在震荡中不断缩小,直到只剩下被大白闪蝶包裹的安隅。
他从头到脚遍布细碎的伤口,无尽的大白闪蝶纷纷降落在那些小口子上,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终端上的生命值平稳回升,他在闪蝶的承托下,自高空缓慢下沉。
直到终于落回地面。
高空中重现了四条巨锦鲤虚相,它们转着圈飞速下降,来到安隅面前,迅速收敛旋转成一枚硬币,落在他的胸口。
安隅伸手捂上胸口,轻轻摩挲着它。
信祷之币的里空间在寂静中分崩离析,一阵空气震荡后,众人回到了84区的祈愿池中。
祈愿池地下突然爆出的鱼人死尸让军人们措手不及,在通天的恶臭和吆喝声中,安隅独自闭目静静地躺在池中心,左手捂着心脏处的硬币,胸口平和地起伏着。
他好像在安睡,没人敢上前去叫他。
祝萄等人站在一旁,军人更是小心翼翼地绕行。
安被宁揽在怀里,看着终端上显示安隅生存值回升到90%,他才收起了白蝶,自己缩到宁的怀里,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金鱼畸种的攻击性极弱,自爆之前,也只在安隅身上留下了非常浅的口子,即便没有治疗也绝不致命。
只是,那些细细密密的伤口让安隅看起来太破碎了。
在目睹安隅即将独自冲进畸团的那一刹那,没有任何一个治疗系辅助会无动于衷。不管理智如何告诉他安隅不会有事,他都必然倾其所有去守护。
这或许是每一个治疗系的天性。
许久,终于还是祝萄小心翼翼地上前,想看看安隅的状况。
虽然终端显示的生存判定很高,但本体显然已经过度耗竭,濒临休克。
就在这时,安隅的终端响了起来。
他闭着眼,右手伸进口袋摸了半天,才堪堪把终端放在耳边。
祝萄及时刹住脚,但好奇心使他停在原地,想要偷偷听安隅打电话。
“晚上好,长官。
“您已经回来了吗?还顺利吗?
“是的,严希和我简单介绍了平等区的存在。
“小礼物?给我的吗?谢谢您……我很期待。
“我的任务刚好完成,五千五……不,许双双救下来了。畸种已经清扫完毕,折叠在信祷之币的里空间也关掉了。
“嗯……我不确定她们算不算超畸体,但她们现在也在我手里,没有威胁。
“我还好,奶妈们也很好,没有人被我耗死,请您放心。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回去之后,我需要去一趟黄氏集团。处理一些……任务后续事件。
“好的长官,那先这样,我…………什么??”
虚弱躺在地上的安隅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睁开眼,瞳孔中的红光迅速褪去,转瞬恢复了金眸。
茫然无措的金眸。
“呃……嗯……呃……”
祝萄敏锐地发现,安隅的手在颤抖。
远处,宁把已经蜷缩着睡着的安放下,也困惑地看了过来。
安隅痛苦地捂住额头,“您可以听我解释吗?”
电话里,秦知律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经过一起出任务,以及这些天的相处,安隅已经隐隐感受到了长官的怒火。
秦知律淡声道:“我提醒过你不止一次。”
凌秋曾对他说,如果连你都觉得对方生气了,别犹豫,他就是生气了。
以及,如果一个人已经生气了,听起来却很平静,那你最好带上所有面包快点跑。
“是的……我很抱歉……我……”安隅顿了顿,从记忆里翻出了凌秋对他的评价,“我是个没良心的赔钱货,对不起您。”
问号挤满了祝萄的脸。
许久,安隅才深吸一口气,把终端挂掉。
这一次,他仿佛才是彻底被掏空了,摊开双手躺回地上,绝望地看着天空。
喃喃道:“怎么就给忘了呢……”
明明中途还回过一趟主城。
祝萄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东西啊?”
“面包。”
安隅叹气,“按照你的建议,用来给长官赔罪答应给他烤的面包啊。”
第30章 主城·30
“26年前, 大灾厄降临,人类提出联合法案,也称星火法案。在星火法案的名目下, 我们先有了定义人类与理智畸变者关系的《守序者誓约》,又有了分割主城与饵城的《宝石条例》。至此,全人类都为抵抗失序而牺牲了部分自由与权利, 洪流之下,无人幸免。”
“在今天, 我们原本要提出第三项重要条款——《种子条例》, 即,利用人类基因配型, 繁育更稳定的后代, 每一个人的爱情忠贞与肉体忠贞都将为此让道。”
“但最终,我们决定废弃这一提案。基因配型研究将永久终止,人类基因库将被销毁。未来,人类仍将面临至亲分离,但,至少会保有繁育自由——无论前路如何,我们决定为人类, 为女性,留下一分不让渡尊严的底线。”
安隅关掉了电视。
这一次, 上峰派来谈话的还是约瑟。
“上面一直在困扰基因配型背后的伦理问题, 84区出的事刚好成了让上面下决心放弃的最后一锤。”约瑟小心翼翼道:“在汇总您和其他守序者的任务报告后,我们将整理证据,向司法机构正式起诉黄氏。”
安隅问, “那黄宙呢?”
“他本人会被一并移交司法。上峰仅在应对灾厄和畸变时有处置权, 但这起事件的核心是灰色产业, 因此处置权会归还常规司法部门。”
安隅理解了一会儿,“你是说,涉及畸变的部分,优先由上峰处理,剩下的部分则要交出去?”
“您真聪明。”约瑟憨厚地笑,“虽然您没上过学,但是理解能力满分!”
安隅平静道:“那黄宙就更要留下我们自己处理了,超畸体们还在等着一个交代。”
约瑟笑容一僵,“超畸体不是解决了吗?它们现在在哪?”
安隅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这里。”
说完这话,他惊奇地发现约瑟圆润的脸逐渐方了。
“这这这、这不是一个钢镚吗?”
“噢,超畸体关在里面。我学到了一种新的运用空间折叠能力的方法,起名为空间禁闭。”
两滴汗珠子从约瑟鬓边淌下,他默默往后退了几米,尬笑,“您这次带领的不是一队治愈系吗?跟谁学的新玩法啊?”
安隅想了想,“超畸体。”
“……”
安隅又补充道:“抱歉,我的任务报告还没有写完,我会在报告里仔细介绍这个能力。长官说我的文书水平略差,他要帮我全部重写。但……得多等几天,他因为一些事情有点生气。”
约瑟嘴巴傻张了半天,因为诡异的地方实在太多,又闭上了。
其他守序者的任务报告里充满了对安隅异能的描述和推测,但那都是上峰已经知情的能力,最关键的部分——安隅昏迷的四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他斟酌道:“我们想要了解,您是如何通过破碎红光获取超畸体记忆的?这是您新觉醒的能力,还是一次偶然事件呢?”
安隅没有立即回答。
那双金眸盯着约瑟,似乎注视得很深,但又仿佛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安隅看人的眼神一直都是如此,像一只小动物,认真而又漠然。
约瑟等了许久,在他面前晃晃手,“角落大人?”
安隅一下子收起视线。
“抱歉,走神了。”他顿了顿,“应该是一次偶然事件,这次的超畸体需要被聆听,破碎红光大概就是为了传递她们的意志。”
“了解!” 约瑟把小本本一扣,“那我就先告辞了,稍后严希会接您去进行基因测试,律已经和您说过了吧?”
安隅点头,“知道的。”
秦知律从平等区带回来一位新的神秘畸变者,代号“典”,让黑塔和大脑整夜无人入眠——据说,典的身上发生的不是生物畸变,而是人体与物品的融合,是一个真正意义的“异能者”。
大脑恳请安隅和律这两个不怕感染的人接受典的基因注射,以此来证实典确实在生物基因层面没有发生感染。
约瑟松一口气,笑道:“那就好。感谢您的配合。”
送走约瑟后,安隅叹了口气。
在84区融合破碎红光里的意志时,他感受到了和在53区主动感染时相似的冲击,他确实也想过借此激发新异能的可能性。
但他刚才尝试去获取约瑟的记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安隅打开终端,收到了许双双的消息。
从84区返回的生还者忘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许双双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去过84区。
-老板,在我莫名其妙睡过去的这5天里,您的资产有盈有亏,账面总体持平。
安隅略有些失望:哦。
-您听说黄氏老总利用工厂女工为自己孕育高基因熵后代的新闻了吗?好家伙,估计和这个有关,我们店今天的生意还不错耶。
安隅立即问:卖了多少?
-整整五十条面包!
“……”
这就是诗人说的暴富吗。
-老板啊,麦蒂发您的备选新品您看了吗?
麦蒂正在构思角落面包的第五款产品,得到往昔豆饼的启发,她这次也想要走经典朴实风味的路线。
安隅点开那封邮件,在糖炸小圆子和红豆小鱼糕中犹豫了一会儿,回复道:鱼糕吧,我们店和鱼有缘。
-什么缘啊?我怎么不知道。哦对了,您写一段产品介绍吧,我发到社媒上去。
安隅已经对面包店有些失望了,破罐破摔地敲了几行字过去。
「转圈圈小鱼糕」
「有诡异祈愿效果的锦鲤形状小鱼糕,如果你有强烈的心愿,就吃一块糕,绕着面包店转几个圈,也许就把愿望放下了。」
「据说主城人不信这些,所以吃完这口小鱼糕,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进入大脑试验室前,安隅在走廊上遇到了几个穿着隔离服的人。
他们远远地看到他,目露惊恐,绕开一个夸张的大弯迅速离开了。
“他们怎么了?”安隅纳闷地问。
严希说道:“这是几个刚刚畸变的守序者,正在接受最后的人类意志测试。”
“喔……”原来是准“同事”。
安隅摸摸鼻子,“他们好像在绕着我走。”
“嗯,估计他们看了今天的热帖,担心被你蛊惑。”严希说着,掏出暂时替安隅保管的终端,调出论坛今日热帖。
【点烟,有人来聊聊从84区存档资料里看出什么了吗?】
在任务中,凡是记录仪捕捉到了新型畸变或诡异现象,都会被天梯统一收录进资料库,供守序者们与时俱进地学习。
由于安隅的能力对190层以下保密,所以这次任务的作战记录经历了大量剪辑,只释放出两个小片段,一是通天雕柱炸裂、鱼人狂乱攻击信徒的半分钟,二则是最后那一轮巨大的鱼人球从内至外层层消失缩小,最终高空只剩下安隅。
有人把第二个片段慢速处理了一千倍,他们在高糊并卡顿成幻灯片的影片里逐帧分析,最终也没看清那些东西到底是怎么“纳米级死亡”的。
只有三件事得到了确定:一,安隅从始至终没有出手。二,安隅被那些小畸种咬得不轻。三,安隅一度站在风暴中心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笑意。
经过上千楼讨论后,这群没文化但很有想象力的守序者们证实了从前的猜测,给安隅此处发动的能力写了个词条——
【死亡指令】受到他精神控制的畸种会主动靠近,并在他面前以令他满意的方式死去。
安隅茫然地继续往下拉。
-为什么他被畸种咬会笑啊……好恐怖。
-还好吧,不是传言他多少有点受虐倾向吗?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别关注他的小癖好了,谢谢。
-第一个片段,安是不是抬头冲安隅大喊了一句话?
-原来安是会说话的吗……
-终于有人提这件事了,我觉得这比大鱼球消失要惊悚多了。
-能让安主动开口,那是什么神人啊?
-实不相瞒,我有幸跟羲德大人出过任务,整整6天,安一个字都没说过,全是宁在传达。
-我也和安组队过,原来他不是哑巴啊……望天……
-据说某次羲德大人伤得不轻,安出动了整整十二只大白闪蝶,导致我一直以为十二只就是安的上限。
-我去……等等我倒回去数数,他给了角落多少只……
-楼上的别数了,我人生中的三个小时就是这样度过的……
紧接着,他们总结的第二个能力词条出现了——
【热诚收割】激发所有治愈系辅助者的狂热,每一个治愈系辅助者都将为其燃尽生命,一滴不留。
安隅还没来得及对此感到震惊,系统提示,他又收获了一个新的标签。
一枚元气满满的明黄色标签“社交之神”挤掉了“奶妈收割机”、“穷凶畸饿”和“谦逊强者”,暂列第一。
安隅对着终端发呆,直到自动熄屏。
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一张茫然的脸。
直到坐进柔软的按摩椅准备接受基因注射,他还在思考人生。
他的人生似乎已经彻底失控了。
大脑的测试人员轻柔道:“角落大人,我是大脑生物基因组测试员艾可,将为您完成本次基因测试。请您尽量放松。由于不希望对您使用约束装置,我把注射器固定在您的手臂上之后就会离开这个房间,十秒钟后,针头会自动刺入。医疗人员在隔壁通过芯片监测您的体征,您也随时可以与我们对话。我代表除您之外的全人类感恩您的配合。”
基因试剂盛在一个精巧的注射装置中,只有深红色的一小点。
安隅点头,“很周全,谢谢您,艾可女士。”
艾可有些受宠若惊道:“这是我们该做的……您果然和同事们说的一样,礼貌而优雅。”
安隅闻言,再一次陷入了茫然的思索。
装置启动后,试验室只剩下安隅一人。
小屏幕上跳动着倒计时,他安静地看着,在数字归零的瞬间,一阵酸麻尖锐的刺痛骤然被针头击打到皮肤上,玻璃管里,深红的试剂化为烟雾,又缓缓消失了。
虽然打过麻药,但一瞬间的疼痛还是让安隅皱眉——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深处的那个东西,但它似乎只被唤醒了一瞬就又立即沉寂下去,以至于他很难分辨那是不是疼痛造成的错觉。
装置的显示屏中,金眸在一瞬间被蔓延开的红色包裹,但又随着呼吸立即褪去了。
耳机里传来艾可小心翼翼的询问,“您的体征全部平稳,请问您有被触发的感觉吗?”
安隅看着那个空空的装置瓶,“没有,只是我每次接触其他基因都会不太舒服,虽然它不是畸变基因。”
艾可松了口气,“那么,您的测试结果和律一样。至少在生物层面上,这些基因确实没有发生畸变。”
“这意味着什么?”
“暂时很难讲,但也许就和您一样,典会是一个纯人类异能者。”
安隅问道:“所以,他究竟是和什么东西在一起融合畸变了?”
频道里沉默下去,艾可似乎在和身边人确认能否透露消息。
安隅安安静静地一边发呆一边等着。
试验室门开启,艾可提着一只黑色的盒子走进来。路过用来监控的单面反光玻璃,她下意识地照了照,一边说道:“典是书本向畸变。上峰和律讨论后决定,让他直接进入194层,作为【物组】的初代守序者存在。”
“书本……”安隅怔然抬头。
他正要问什么是书本向畸变,然而一个恍惚,他忽然透过镜子,望进了艾可那双漂亮的碧眼。
意识深处涌起一股庞大的沉沦感,猝不及防地笼罩了下来。
安隅看到了这个房间里的另一个画面。
秦知律坐在此刻他正坐着的这把椅子里,对艾可道:“我表达不出任何典的特征,他没有感染性。”
艾可松了一口气,麻利地替他拆除装置,“那样就太好了。怎么样?这种注射应该不算很痛苦吧?”
秦知律点头,随手接过创可贴按在手臂上,“安隅还没测?”
“是的,按照您的意思,您先测试。”
“那待会给他敷一些麻药,还有,避开他身上被鱼人咬过的伤口。”
秦知律说着,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从平等区回来后,他又被无尽的公事缠住了,安隅返回主城后还没见过他,就连任务文书写得不好挨训都是在电话里被训的。
“麻药,好的。还有什么吩咐吗?”
“拔针后反而更疼些,别让他的注意力太集中在疼痛上。”秦知律顿了顿,“刚好,测试结束后把这个给他。”
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黑盒子。
“别说我给的。”秦知律忽然神色有些冷淡。
艾可愣了下,“为什么?”
秦知律的黑眸扫过那只小盒子,淡道:“不把长官的事放在心上,没有礼物。”
安隅一个恍惚,猛地从那段记忆中挣脱出来。
艾可正在他面前挥手,“您还好吗?”
安隅错愕地再次看向单面反光玻璃——在刚才透过玻璃与艾可对视的刹那,他似乎获取了她的记忆。
“怎么走神了,是不是很疼?”艾可小心翼翼地询问,“律说过,您对疼痛的注意力很强,也很敏感。哦对了,我们为您准备了这个。”
黑盒子里安静地摆着两只被捏成兔子形状的糯米团子。
安隅从试验室出来时,一只手拎着盒子,另一只手捏着一颗糯米团,茫然地往嘴里塞。
严希本应在门口等他,但连着出了两道隔离门都没见人。
安隅用力嚼着软韧香甜的糯米团,独自从门里出来。
走廊上站着一道挺立的身影。
秦知律见他出来,微一颔首,“测试结束了?”
几天没见,那道身形一如往日挺立,但却似乎变得更加冷沉。
“长官?”安隅脚步一顿,下意识看了眼手里啃了一半的糯米团子。
兔头已经没了,只剩下屁股和尾巴。
秦知律转身和他一起往外走,“第一次接受这种基因注射测试,来接你。”
“哦……”安隅咽下嘴里的点心,“还好,和基因诱导试验相比,几乎算不上疼。”
秦知律嗯了一声,“我知道。”
安隅轻叹气,“常人或许很难理解,基因诱导试验真的很痛苦。”
“知道的。”
安隅把兔子糯米团吃干净,犹豫了一下,“还有一颗,您饿吗?”
秦知律挑眉,“什么东西?”
“呃……”
安隅陷入纠结。
他似乎透过艾可的记忆,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然而秦知律看也没看那个盒子一眼,“我的面包怎么样了?”
安隅立刻道:“中午已经烤好了,可以顺便去店里拿。”
他从84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店铺,把冰箱里再次过度发酵的波兰种扔掉,换了新的进去。
长官的好感可是他在主城最后一道免死金牌,五千五百万固然可贵,但和免死金牌还是不能比。
一想起差点为了任务得罪长官,他就心有余悸。
“等晚上再去拿吧,先去找黄宙。上峰已经同意我们以处理畸变事件的方式来处理黄宙本人,但要求我在场。”秦知律说道:“对了,你在任务报告中写的空间禁闭是什么?”
“呃……有一些复杂。或许我可以演示给您看,比如我可以把您……”安隅低头看向手中的小盒子,又有些犹豫地咽下了未出口的后半句提议。
秦知律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要是敢拿我做示范——”他顿了下,蹙眉道:“你真的敢,是吧。”
安隅连忙摇头,“不敢。”
秦知律许久不语。
安隅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眼神不受控地朝长官腰侧的枪套溜去——还好,那里此刻是空的,长官没有带枪来接他。
他回过神,忽见对面黑眸中掩过一丝笑意。
“越来越不好管了。”秦知律淡道。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20 唯心时间倒流
据说,记忆回溯可以认为是唯心层面的时间倒流。
很多守序者都觉得这项能力非常强大,做梦也想拥有。
可我不这么觉得。
能看到他人的记忆,未必是一件轻松的事。
除非观看者心无尘埃,干干净净地看,干干净净地走。
不囿于掩埋在时间里的过往,谈何容易。
黄宙被监禁在自己的房子里等待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