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沈星河总算明白,那些曾在沈若水身上隐约察觉到的违和感,究竟源自于哪里。
沈星河曾想过,为何在那些隐秘的传闻中,已是化神的沈若水竟会被形容成是一个心甘情愿雌伏于宇文珏身下,自甘堕落的下贱之人。
为何当初已是化神的沈若水,会追随那时实力明显不如他的宇文珏堕入魔道,毫无怨言地屈居于幽冥鬼域二把手的位置。
为何每次远远瞥见沈若水,他身上都有种矛盾的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化神大能身上的隐约破碎感。
这一切,全在今天有了答案。
他恍惚又听到花自栖强行压抑的平静嗓音,“我给他仔细检查过,发现他那根缺失的肋骨,明显是在拜入太一宗不久后,便被强行挖了出去。”
“他身上还有宇文珏设下的主仆契约。”
“但那根由他肋骨制成的‘墨槐骨笛’,显然比主仆契约更让他无法反抗……”
沈星河把脸埋进师尊胸口,一时竟不忍再听下去。
对修者来说,每一滴血每一根发丝,一旦落入他人之手,都是极其危险的事,因为邪修总有成百上千种方法用它们做坏事。
轻者可被短暂摄魂,控制身体,重者甚至会被夺舍,抑或炼成傀儡,彻底沦为没有思想的工具,任人驱使。
一滴血一根发丝尚且如此,更何况,沈若水被夺走的是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肋骨。
宇文珏手中的也根本不是一把骨笛,而是沈若水的命。
“我还发现,沈若水……有被多次采补的痕迹,且……人数众多。”
说这些时,花自栖的声音都哽住了,沈星河更是控制不住在云舒月怀中细细颤抖,很快被云舒月捂住了耳朵。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今天也才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也不知是沈若水的经历太过悲惨,还是因为他看起来太温柔,之前望着沈星河的目光也太过温和,一时间,沈星河只觉得心口竟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花自栖咬牙切齿的一番话后, 众人沉默良久。
虽然与沈若水并不相熟,沈星河却仍因他的遭遇许久说不出话来。
察觉他心中难过,云舒月温柔地抚了抚沈星河脑后。
沈星河埋首在师尊怀中, 紧紧抱着云舒月的腰,在同情沈若水遭遇的同时, 心中竟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后怕来。
花自栖已说得很明白,沈若水当初入太一宗不久后便被挖出了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肋骨。
但那时,太一宗宗主并不是宇文珏,而是宇文珏和沈若水的师尊。
所以, 挖沈若水肋骨这件事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他们的师尊,甚至极有可能, 本就是在那位太一宗宗主的默许甚至推波助澜下完成的。
当年沈若水惊才绝艳, 于升仙大会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后被太一宗宗主收为关门弟子。
仙才巧遇伯乐, 何等意气风发,其后千年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谁能想到那之后沈若水非但没有一步登天, 反而深陷污浊泥淖。
沈星河不知道沈若水是如何在那样糟糕的境地中修至化神的, 这一刻, 他只后怕, 同时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庆幸,还好师尊这些年来一直独自修炼,从未入任何宗门。
不然以师尊天生道骨的绝世资质, 冰肌玉骨的倾世容颜, 只怕会比沈若水遭遇更可怕的事。
不……即使师尊未入那些早已腐朽不堪的大宗门世家, 上一世仍被无数人觊觎, 被口诛笔伐, 被污蔑被折辱玷污……
忆及师尊前世的遭遇, 沈星河不知不觉收紧手指,呼吸都重了几分,心中戾意翻腾,悲愤涌动,再次对这个恶心的世界生出浓重的厌倦。
察觉他深重的倦意,云舒月心中叹息,却只能安抚地在沈星河后背拍拍。
对于这师徒二人的搂搂抱抱,柳狂澜和花自栖早已习以为常。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听花自栖说这些,柳狂澜却还是忍不住问他,“沈若水还能活多久?”
沈星河闻言怔了下,偷偷在师尊怀中转过头看花自栖。
就见花自栖眉头紧锁,薄唇深抿,半晌后才沉声说道,“即便精心调养,也……活不过一年。”
这个结论显然让花自栖十分不满,没过多久,花自栖便匆匆离开花海别院,回去自己峰头研究救治沈若水的方法。
如今万剑宗百废待兴,除却重建宗门,还俘虏了大批魔道高层亟待审问,还有太一宗佛宗到访,柳狂澜其实很忙,沈星河和云舒月并没有继续打扰他,很快回到客居之处。
得知沈若水的遭遇后,沈星河的情绪一直不太好。
不过即便对沈若水心生怜悯,沈星河对他却仍有所怀疑——比如,沈若水身上可是有宇文珏烙下的主仆契约,更是被宇文珏握有最靠近心脏的肋骨,为何至今仍能安然待在万剑宗?
虽然他那一身凄惨足以证明他曾受过非人的折磨,沈星河却仍不敢确信,沈若水是真的背叛了宇文珏,而非借此机会以受害者的姿态光明正大潜入万剑宗。
再比如,除当初太一宗那一剑外,沈星河明明再未见过师尊与沈若水有任何交集,为何沈若水会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向他师尊求救?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在太一宗时,师尊那时明明打算一剑废了那太一宗长老,那时也是沈若水向师尊求情,师尊才勉强收手……
想到沈若水与师尊相仿的年龄,沈星河扑棱一下坐起身来,忽然怀疑师尊和他是不是早就认识?
目光灼灼看向端坐于窗边的师尊,沈星河一时间简直满肚子疑问。
修者神思敏锐,更何况云舒月如今已是合体期大能,按说早该第一时间察觉沈星河的目光。
但沈星河看他半晌,云舒月却仍安然阖眸打坐,沈星河就有点忍不住了。
“师尊。”
从床帏中伸出个小脑袋,沈星河轻轻唤了云舒月一声。
云舒月这才睁开眼睛,看向沈星河。
“师尊,我有问题想问您。”一溜烟从床上跑到窗边的茶座上,沈星河轻轻拽住云舒月衣袖晃了晃。
云舒月摸摸他的脑袋,声音温和,“想问沈若水的事?”
沈星河点头,“师尊早就认识沈若水吗?”
片刻前便从沈星河的心音中听到了这个问题,云舒月倒是并不意外,只缓声说道,“为师与他,只在太一宗小升仙会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星儿你也在。”
沈星河微微蹙眉,“那他怎么会想到向您求助?”
而且,如果沈星河没记错的话,在柳狂澜引走七杀戎狄时,他和师尊明明一直没有现身。
即便后来沈星河现身与七杀厮杀,师尊却一直在云端之上并未露出踪迹。
师尊已是合体期大能,沈若水却只是化神,沈若水是怎么找到师尊并向他求助的?
越想问题越多,沈星河索性一股脑问了出来。
见他十分烦恼,云舒月略微回忆片刻,很快把那天的情形告知沈星河,“那日你现身于七杀身前不久,隐匿踪迹跟上来的沈若水便开始低声念诵为师之名。”
他把那段记忆抽取出来,放给沈星河听。
沈星河很快便听到沈若水低微且焦灼的一声声呼唤——
“沈若水求见望舒仙尊,望仙尊现身……”
“沈若水求见望舒仙尊,望仙尊现身。”
“沈若水求见望舒仙尊,望仙尊现身!”
“沈若水求见……”
沈星河很清楚,即便沈若水那时离云端之上的师尊很远,以师尊合体期大能的修为,也定能清楚听到沈若水的这些呼唤。
尤其沈若水还反复念诵了师尊的名。
修者之名牵连因果,别说是师尊这样的合体期大能,就连如今已是化神的沈星河,都能对周身千里内唤他之名的人有所感知。
所以沈星河并不意外师尊能听到沈若水的呼唤。
与此相比,沈星河更想知道,“师尊那时为何现身见他?”
伴师尊身边良久,沈星河很清楚师尊虽对他温和纵容,却并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连对相熟的柳狂澜前辈都十分冷淡,更别说是沈若水这样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他很快又想明白,身负主仆契约,又被宇文珏掌控肋骨的沈若水这些天之所以能安然待在万剑宗,想来也是师尊助他。
由此可见师尊对沈若水有多特别。
即便十分清楚师尊与沈若水并不相熟,但这一刻,沈星河却还是倏地紧绷警惕起来,心头也迅速涌上一股灼人的躁意。
“师尊,您是不是很……”从心底里抵触“喜欢”这个词,沈星河抿了抿唇,蹙眉垂首,不知不觉攥紧握着云舒月衣袖的手指,“您是不是……很欣赏沈若水?”
不然为何沈若水唤他,他便真的现身见了那人?
若师尊果真对沈若水心存好感……
也不知会否影响师尊修行?
幽深的凤眸越发暗沉,如血的眼底,危险的凶戾之色若隐若现,蠢蠢欲动。
清楚听到沈星河心中那些微小且烦躁的心音,云舒月伸出指尖,轻点沈星河眉心。
脑中霎时一清,沈星河下意识抬起头来,忽见师尊眼中似有无奈一闪而过。
实际上,在现身见沈若水这件事上,云舒月确实有所隐瞒,但那本就是因为不想让沈星河多想。
现既事与愿违,云舒月索性把另一段记忆抽取出来,放与沈星河听。
那是沈若水求见他时,所说的另一段话——
“沈若水求见望舒仙尊,事关仙尊爱徒沈星河,还望仙尊现身一见!”
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沈星河脑中一空,动了动唇,一时间竟有些哑口无言。
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云舒月,“……所以,师尊您是……因为这句话,才见了沈若水?”
云舒月轻轻敲了敲他的脑壳,“自然。”
沈星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那些焦灼烦躁顷刻间灰飞烟灭,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牢牢抱着师尊的手臂,靠在师尊身上,只觉得身上心中都暖洋洋饱胀胀的,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万一沈若水是在骗您呢……”靠在云舒月手臂上仰起头来,说这话时,沈星河仍忍不住在笑。
云舒月看得出来,沈星河很开心。
明明已经是青年的模样,撒起娇来却与小鸟儿的情态如出一辙。
或许是太过习惯黏在云舒月身上,此时又太过高兴,沈星河并未意识到他此刻与云舒月的距离近得过分。
近到云舒月能清楚感知到青年温热的气息拂过颈项,似乎只要他轻轻一个垂首,便能与青年交颈颉颃,亲密无间。
身体似乎又微微热了起来,精致的喉结缓缓滚动一瞬,云舒月指尖微动,又想摸摸那正全心依赖他的孩子的脸。
但他很快看到自己小指上那根颜色愈深的红线,还有另一端依旧莹白的因果线,终是轻轻阖了阖眸,这才叹息似的对沈星河道,“他发了心魔誓。”
云舒月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沈若水,他是在沈若水发了心魔誓,说自己绝对没有说谎后,才现身见了沈若水。
沈星河闻言一怔,没想到沈若水竟会做到这种程度。
不过既然确定师尊对沈若水并无特别,沈星河脑子便又清明起来,好奇问道,“所以沈若水到底要告诉您关于我的什么事?
云舒月:“为师还未来得及问他。”
“沈若水那时的情况很不好,身上又有宇文珏的主仆契约,说话并不安全,来见为师时便已有被反噬的迹象,为师便先把他暂时封印于水晶中。”
“待回到万剑宗,有这里的上古护山大阵和为师的封印双管齐下,沈若水方可暂时脱离宇文珏的桎梏。”
想到之前花自栖对沈若水的那些诊断,沈星河笑容渐消,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我们明天去问问他吧。”
还有,虽然同情沈若水的遭遇,但事关师尊,沈星河还是很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件事,“师尊,沈若水似乎很清楚您一定会出现。”
不然那时沈若水根本不可能偷偷跟上柳狂澜七杀和戎狄,还数次呼唤师尊之名请求一见。
云舒月微微颔首,“不只是为师,他很确定你亦会现身。”
沈星河便越发不懂沈若水究竟想做什么了。
不过,想到之前曾翻看过的容烬的记忆,沈星河沉吟,“师尊,我在容烬的记忆中看到过他与宇文珏的对话。容烬曾告知宇文珏,您与我定会在柳前辈危难之时现身,宇文珏似乎也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会不会是宇文珏告知沈若水这件事的?”
沈星河并未告知师尊容烬有前世的记忆,他也永远不会用那些肮脏的事情去污师尊的耳朵。
至于容烬为何会那么笃定他师徒二人定会现身,即便已大致翻看过容烬的所有记忆,沈星河也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不过容烬那时已经疯了,两世记忆交错混乱不堪,不甚明晰,找不到头绪似乎也并不奇怪。
清楚听到他疑惑的心音,云舒月很快拍板,“明日去询问沈若水便知。”
虽花自栖一再强调沈若水如今急需修养,切忌劳心分神,但这天一早,沈星河还是收到柳狂澜传音,说沈若水想见他师徒二人。
“怎么感觉沈若水比我还急?”下床后迅速往身上扔了个净身诀,沈星河疑惑地嘀嘀咕咕,很快与师尊去了柳狂澜那里。
两人到时,柳狂澜和沈若水皆已坐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沈星河看了看沈若水身前的茶杯,柳狂澜见状,立刻招呼他和云舒月,“来尝尝花自栖新制的回灵茶。”
沈星河也没客气,很快与师尊落座于沈若水对面的茶桌后,轻车熟路给自己和师尊斟了两杯回灵茶。
眼前很快升起袅袅白雾,雾中药香浓郁,灵力醇厚,确实是极好的回灵茶。
沈星河轻呷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入喉后,一股暖洋洋的灵力很快汇入四肢百骸,在体内缓缓游走,似在修复体内潜藏的暗伤。
沈星河意外地挑了下眉,以他化神的修为仍能感受到充沛的灵力和修复经脉的作用,足以见得这茶花自栖是真的用了好料,沈星河甚至怀疑花自栖是不是把压箱底的天材地宝拿出来制茶了。
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柳狂澜,有点纳闷花自栖怎么会对沈若水这么好,这种绝品回灵茶竟然都拿出来给沈若水喝。
察觉到沈星河疑惑的目光,柳狂澜笑道,“之前与戎狄对战时,我亦有些损伤,但我素来不耐喝药,花自栖便给我制了这回灵茶。”
沈星河:“哦……”
要不是之前看过柳前辈把药当水喝的模样,沈星河没准真就信了。
虽意外柳前辈竟特意帮沈若水挽尊,沈星河也没深究,只兀自看向沈若水,问道,“听说你要见我和师尊。”
沈若水昨天虽休息得很早,今日却依旧一脸倦色,苍白的肌肤看不到一丝血色。
他像是冬日新落的初雪,似乎转瞬便会彻底融化于不甚温暖的天光之中。
但他的神色却依旧从容温和,若不是听过花自栖的诊断,任谁也想不到这人体内竟会有那样多的鬼槐枝条在时时压榨灵力血肉。
听到沈星河的话,沈若水微微笑了下,“是。”
话音刚落,沈若水便起身对着云舒月的方向郑重行了大礼,“多谢仙尊当日出手相助,沈若水感激不尽。”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面不改色受了这一礼。
重新落座后,沈若水又凭空取出几个盒子,推给云舒月,诚恳道,“区区谢礼,还望仙尊莫要嫌弃。”
沈星河侧首看了眼师尊,见师尊没有拒绝,便上前打开那些盒子给师尊看。
在看到里面全是仙品木系灵宝后,哪怕见多识广如沈星河,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就连柳狂澜面上也现出一丝明显的诧异。
别看沈星河动不动就能搞到仙品灵宝孝敬师尊,但那几乎都是他冒着巨大风险,从各大顶级宗门藏宝库中想方设法硬抠出来的。
现如今崇光界早已不似万年前那般灵力充沛,近千年来天品灵宝都极少出世,更遑论仙品。
就连之前沈星河从太一宗、丹阳仙府硬抠出来的那些仙品灵宝,也几乎都是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前积攒下来的。
所以,沈若水这拿出来的哪是什么“区区谢礼”?随便拿出去一个,怕不是都会被全崇光界抢疯!
再有,沈若水身上可是还有宇文珏的主仆契约,他究竟是怎么在宇文珏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藏住这么多仙品木系灵宝的?!
一时间,沈星河简直匪夷所思。
察觉沈星河和柳狂澜皆神色疑惑,沈若水又看了眼面不改色,丝毫不为这些仙品灵宝所动的云舒月,这才温声说道,“早年我游历大陆时曾有过些奇遇,这些便是那时偶然所得。”
说完,沈若水微微挺直脊背,“今日托剑尊约两位前来,实是为完成与仙尊的约定。”
沈星河倏地抬头看向他,恰好对上沈若水略显沉凝的目光。
从沈星河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沈若水顿了顿,“想来沈小友已知晓,仙尊当初为何会助我留在万剑宗。”
茶桌下,沈星河微微攥紧师尊的衣袖,正襟危坐,“不错,听闻那时你曾对我师尊说,有一件与我有关的事要告知师尊,师尊这才帮了你。”
柳狂澜闻言,略显惊讶地看了眼云舒月和沈若水,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倒是沈若水,并未否认这件事,“不错。”
他并没有卖关子,很快把所知之事和盘托出,“此次魔道三路大军攻打万剑宗,幽冥鬼域看似参与其中,实际目的却并非为攻下剑宗,而是为了……掳走沈小友。”
沈星河:???
云舒月闻言也难得凝起眉头,于桌下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手背。
见沈星河一脸懵逼,完全摸不着头脑,沈若水复又看向云舒月,沉吟道,“宇文珏十分忌惮仙尊。”
“明明仙尊与沈小友已数百年不曾露面,踪迹全无,但他似乎十分确信,自己终有一日会亡于仙尊剑下。”
“他也似乎十分笃定,沈小友于仙尊而言如珠如玉,为心头至宝,因此便生了想要掳走沈小友,令仙尊投鼠忌器的心思。”
“此次他派我出来的真正目的,也正是把沈小友掳至幽冥鬼域。”
沈若水这一番话后, 屋内沉寂良久。
不得不说,宇文珏派兵攻打万剑宗的真实目的竟是为掳走沈星河这件事,实在太过出乎众人意料。
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云舒月都凝起眉头, 神色不虞,于桌下无声覆住沈星河倏然紧攥的手指。
柳狂澜则只觉得不可思议。
与云舒月相识千年, 柳狂澜十分清楚云舒月究竟是何等冷心冷情之人,因此乍一听沈若水说宇文珏想用沈星河威胁云舒月,柳狂澜脑中瞬间便闪过“不可能”三个大字。
但紧接着他便想起,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云舒月早已因沈星河自愿踏入这万里红尘,云舒月也亲口承认他心悦于沈星河。
再有……目光在相距不过一拳, 桌下衣袂自然重叠在一起的沈星河云舒月身上轻扫而过, 想到云舒月平日待沈星河纵容到几乎没有底线的做法,柳狂澜竟觉得, 沈若水口中那令人头皮一麻的“如珠如玉”、“心头至宝”,竟十分精准, 没有丝毫夸张。
一想到此, 柳狂澜也难免哑然。
至于沈星河。
在听闻沈若水那一番话后, 沈星河的第一反应竟是方寸大乱, 止不住地心悸和后怕——怕自己真被人掳走,成为威胁师尊的人质!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沈星河都遍体生寒, 脑中心中刹那被无边的冷意和滔天怒意所充斥, 后背都洇出一层冷汗。
这是沈星河重生至今, 从未认真考虑过的事。
自重生那天起, 沈星河便只想着这一生能守在师尊身边, 护师尊飞升便是最大的幸事, 也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
但沈星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成为师尊的弱点。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真如宇文珏所想那般,对师尊来说“如珠如玉”,是什么“心头至宝”,但沈星河还记得师尊曾说过,很喜欢他这个徒弟。
师尊虽看似冷漠,却并非真的没有心,单从师尊听闻柳前辈有危便第一时间带自己来剑宗帮忙,便可见师尊其实重情重义。
只不过这世上能被师尊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人极少,这才让师尊看上去若神祇般无情。
而恰好,沈星河十分清楚,自己在师尊心中的地位,绝不会逊于柳前辈分毫,也是一旦陷入危难,定会令师尊出手之人。
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心中大震,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刹那冻结,自骨髓深处泛起的冷意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喉咙也仿佛被堵住了,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察觉掌心中沈星河的手正迅速变凉,瑟缩颤抖不止,云舒月薄唇微抿,立时运转灵力,探入沈星河体内。
经脉被熟悉的灵力极尽温柔地安抚,沈星河下意识向身侧看去,恰好对上师尊暗藏担忧的银色眼眸。
在那覆满霜雪的眼中清楚看到自己不知所措满是惶然的脸,沈星河倏地咬紧嘴唇,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想抽回正被师尊握着的手。
无意识的动作往往最能透出一个人心中所想。
——他想远离我。
瞬间明白沈星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念头,云舒月微微垂眸,心头突地泛起一股闷闷的疼。
即便不听沈星河的心音,云舒月也能想明白,沈星河如此,大抵是因沈若水的话怕了,怕真有一日因自己牵连云舒月这个师尊。
他也听到了沈星河片刻前深剖自己的心音——沈星河怕成为他的弱点。
当初刚刚意识到自己对沈星河心动时,云舒月曾想通过远离这孩子,来斩断那刚刚萌芽的感情。
但那时沈星河只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难过神情,便令云舒月心生不忍,前功尽弃,连半天都没能坚持。
那时云舒月曾想,便先如此,顺其自然罢。
但小指间近来愈发鲜艳的红线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云舒月,这世上总不可能事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天地寂静。
掌心之下,沈星河快速抽离手腕的动作在云舒月眼中无限放慢,仿佛一粒粒被风吹散即将消逝的沙。
云舒月忽然想起,当初第一次发现指间那根因果线被粉色晕染时,他曾一度否认自己对沈星河生了心思,还想过,若有朝一日,沈星河寻到心动之人,他定会放下那微不足道的心动,真心祝福这孩子。
甚至,直到片刻前,云舒月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此刻,在心头那股窒闷因沈星河的动作而愈演愈烈,以至于让云舒月都感到一丝疼痛,他忽然明了,对于沈星河,对于这个因他而来,一直以来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孩子,他根本不可能放手。
雪色长睫翕张,云舒月叹息似的笑了下,缓缓放开了沈星河的手。
那昙花一现般的笑极短,若不是沈星河的目光一直落在师尊脸上,一定无法察觉到。
心头那些瑟缩惶然因那转瞬即逝的惊鸿一笑微微一滞,在沈星河因惯性想要继续向后退远离师尊时,腰上忽然一紧。
眼前蓦地一花,撞进一片温热的雪色,沈星河下意识用手抵挡,垂头一看,果然看到蝉不知雪正牢牢缠在自己腰间,正是把自己拖到师尊怀中的罪魁祸首。
沈星河顿时有些不自在,连忙放下抵在师尊身前的手,微微后仰想拉开与师尊的距离。
脑后却忽然被一只熟悉的手轻轻按住,按进师尊怀里。
头顶很快响起师尊略带冷意的声音,“星儿如今已是化神,想要掳走他,无异于天方夜谭。”
与此同时,沈星河识海中,君伏也沉声道,【你如今已是化神。】
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让沈星河微微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在心中重复,【……是了,我如今已是化神。】
在全崇光界,如今跻身化神之人拢共也才十人。
修至化神之上的更唯有师尊一人。
所以,即便是巅峰时期的沈若水,或是宇文珏亲至,也根本不可能轻易击败沈星河。
【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被掳走。】
【……也不会……成为师尊的弱点和累赘。】
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推拒的双手忽然就卸了力气,紧绷的身体也渐渐软了下来。
心脏还在激烈跳动,情绪大起大伏之下,沈星河微红的眼眶忽然就有点绷不住。
他连忙把脸埋在师尊怀里,偷偷蹭去不受控制溢出的水意,手指也缓缓覆上师尊的腰,收紧再收紧。
虽然早知道这对师徒关系很好,平日在人前便时常有肢体接触,但这样亲密地抱在一起,多少令柳狂澜和沈若水感到意外和惊讶。
因知晓云舒月心悦沈星河,柳狂澜在短暂怔住后,很快便恢复平静。
沈若水则在定定看了全身心依赖云舒月的沈星河半晌后,缓缓抬眸,看向仿佛丝毫不觉这样有哪里不妥的云舒月。
通透如沈若水,自然轻易便看出了这对师徒之间的不对劲。
他也看得出来,在自己那番话后,沈星河的情绪曾经过一番激烈的波折。
那时虽不清楚沈星河在想些什么,沈若水却看得出来,沈星河很不安。
但那些不安,却轻易被望舒仙尊安抚了。
看来沈星河与望舒仙尊之间的羁绊,远比他原本所想的还要深刻复杂。
他微微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短暂的惊愕和担忧,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既然望舒仙尊如此重视沈星河,一定会好好护住这孩子吧。
如此,他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捧着茶杯轻抿几口微微烫嘴的回灵茶,一直压在沈若水心头那些深重的对于沈星河的担忧,终于削减了几分。
许久之后,沈星河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