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掩从里间走出来,正好看到苏锦在和宣九说话。一见到叶掩,宣九站直身子,客气地笑了笑。
苏锦最先认识宣九,叶悬止和宣九也很熟悉,只有自己,跟宣九客客气气的。叶掩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孤立了,而罪魁祸首就是宣九。
叶悬止从叶掩身后走出来,很敏锐地察觉到宣九和叶掩之间的诡异气氛,他看看叶掩又看看宣九,一时拿不准是谁不喜欢谁,便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叶悬止准备了厚厚一匝泥金笺,配以千年不褪色的焦墨,用来抄录叶掩带来的那本书册。
宣九拿着苏锦从山下带回来的果脯,道:“很晚了,早就过了你睡觉的时辰了。”
叶悬止摇摇头,他一直等到心境平和后才开始写字,写字的动作不疾不徐,心情不可以太激荡,不可以太烦躁,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抄完的东西,他要保证前后一致。
宣九走到他身边,看那本书,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很久。
叶悬止写了一会儿,停下来缓一缓。宣九把书册往外抽了一些,拿起笔蘸了墨,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了叶悬止的名字。
“一样吗?”他是仿照玄渚的笔迹写的,连笔画的停顿都分毫不差。
叶悬止看了眼,对宣九道:“你不必非要模仿他。”
宣九坐在他对面,撑着头看他,“你是心疼我,还是不想让我东施效颦玷污了他?”
叶悬止抿了抿嘴,不说话。
宣九哼笑一声,“你什么都不是,你压根不在乎。”
宣九拿了笔,坐在叶悬止对面奋笔疾书起来,他在整理自己的手稿,但是明显带着气。叶悬止都不想知道自己被他写成了什么样。
宣九为叶悬止立传的事,没两天就被苏锦知道了。苏锦很喜欢宣九写的话本子,不知道他为叶悬止做的传,是不是跟话本子一样精彩。
苏锦求了景湖半天,才说动他去把宣九的手稿拿来。
俩人跑到后山去看,碰见叶掩在这里修炼言灵,便拉上他一起。
在最新的几张纸里,宣九着重分析了玄渚和叶悬止几个徒弟之间的关系。玄渚第一次伪装成夏夫子出现了叶掩等人面前,是以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而第一次显露自己的恶劣,是在闻人萦面前。
究其原因,是因为叶掩与叶悬止相似,玄渚潜意识里想要得到这两个人的喜欢。而闻人萦,半魔种的他与玄渚的身份很有共同之处,所以他对闻人萦的戏弄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对自己的厌恶。
苏锦看向叶掩,道:“大师兄,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叶掩不置可否,但是继续看下去了。
下一页主要分析了玄渚和叶掩的关系,宣九认为,玄渚并不喜欢叶掩。原因有三,第一,叶掩是盘古玉璧,这一点玄渚一直都清楚,他不会对一个会杀了自己的东西付出情感。第二,玄渚对叶悬止的占有欲十分强烈,叶掩对叶悬止而言很重要,并且占据了叶悬止生命相当重要的一部分,玄渚显然会因此嫉妒。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玄渚不是个好人。而叶掩,他正直善良有底线,绝对秉承叶悬止的意志,他的正直把玄渚衬托的格外卑劣。
这样的一个人,玄渚怎么会喜欢他。
苏锦看完,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叶掩的神色。
叶掩面色冷冷的,“他不喜欢我,难道我就很喜欢他吗?”
叶掩转身走了,苏锦拿着这几页纸,原地转了一会儿,气势汹汹地去找宣九了。
宣九在跟叶悬止下棋,苏锦闯进来,见叶悬止也在,生生把气憋回去了。
叶悬止看着苏锦,“怎么了?”
苏锦憋得脸都红了,半天指着宣九道:“他欺负大师兄!”
宣九看见苏锦手上的那几页纸,“我哪儿欺负他了,你可不要乱说。”
叶悬止把苏锦手上那几张纸拿来,略略看过后,神色惊讶地不得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玄渚和叶掩的关系。
“玄渚很喜欢掩儿,”叶悬止道:“第一次见面他就很喜欢掩儿。”
宣九想了想,道:“单纯的喜欢吗,有没有点嫉妒。”
叶悬止不说话了,宣九得意地笑。
“你大师兄呢?”叶悬止问苏锦。
苏锦道:“他回自己的院子里了。”
叶悬止起身,“我去看看他。”
叶悬止走了,苏锦看着慢条斯理收棋子的宣九,想不明白,“玄渚为了讨好我师父都要对我大师兄好,你怎么这样对他。”
“我一介凡人,怎么比得过祸星。”宣九道:“再讨好叶掩也比不过玄渚了,不如干脆挑拨他们的关系。叶掩不喜欢玄渚了,自然也就不会埋怨叶悬止了。”
那我就能名正言顺做后爹了。宣九想。
苏锦撇撇嘴,挤兑他,“先生好计谋。”
宣九笑眯眯道:“见笑见笑。”
作者有话说:
叶掩:我爹不爱我,伤心
宣九:后爹爱你
玄渚:早晚有一天,这块石头要砸到你自己脚上
玄渚对叶掩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宣九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截取了一个方面来分析。
第60章
叶悬止出去了一会儿,太阳快下山他才回来。回来后,他洗净手,坐到书桌边继续抄录那本书。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叶悬止写了几个字,看看总是不满意。
宣九捧着热茶在他对面坐下,道“没安慰好你的徒弟?”
叶悬止放下笔,把这张纸揉成团扔在一边,没说话。
他与叶掩谈起玄渚总是诸多避讳,很难真正说得开。
宣九把茶放在他手边,叶悬止端起来抿了一口。
他终于决定搁笔,不再浪费泥金笺。wuli討燾
“都是因为你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叶悬止道。
宣九撩起衣袍,翘着腿靠着书桌,神色一排闲适风流。
“又怪我。”宣九懒洋洋道。
叶悬止微微愣住,“又?”
宣九顿了顿,目露思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又,大概是因为心里对叶悬止很有怨言。
“你去跟叶掩说清楚,”叶悬止对宣九道:“去跟他解释那都是你的一家之言,不然你就不许再写那些东西了。”
“好罢,好罢,”宣九无奈道:“不过,我怎么跟他说,你说都没用,何况是我了。”
“那是你的事情。”叶悬止站起身,淡淡地睨了宣九一眼。
那一眼轻淡又自持,如掠水而起的飞燕,让宣九暗地里咂摸了许久。
后山山崖上有一片梅树,长势并不好,黑漆漆的枝干上零星三两支梅花,瘦骨嶙峋地,不太能禁得住风雪。
叶掩挑来挑去,只挑了两枝半开的梅花,抱在怀里显得孤零零的。
身后传来踩雪的细碎声音,叶掩回头看,见雪地里宣九身披一件雪青色的斗篷,飘然俊逸。
“是你?”叶掩有些惊讶,道:“你找我有事吗?”
宣九拨弄着一支离他很近的带雪梅花,道:“你师父让我来的,他让我告诉你,我写的那些东西都是无稽之谈,你不必在意。”
叶掩抿了抿嘴,低下头摆弄了一下梅花。
宣九看着他,有点好奇,“玄渚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叶掩沉默片刻,道:“没有师父重要。”
这其实也算回答,宣九点点头,他忽然拱了拱手,端端正正地向叶掩行了一礼,“既如此,冒犯了。”
叶掩站直身子,宣九这样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自己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没什么,”叶掩道:“我也没有很在意。”
他与叶悬止都是很宽容的人,又善解人意,总是尽量避免别人落入难堪的境地。
宣九慢慢走到他身边,道:“那你还要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回去见见你师父吧,他很担心你。”
叶掩扬了扬手中的梅花,“我想摘两枝梅花送给我师父。”
宣九想了想,道:“我同你一起。”
叶掩点点头,他此时对宣九的态度不再那么冷淡。
或许宣九是个不错的人,叶掩想,是自己对他这张脸有偏见,先入为主了。
“你真的觉得玄渚很讨厌我吗?”叶掩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
宣九将梅枝子上面的雪抖掉,笑道:“人长大了,是要接受一些残忍的真相的。”
叶掩无端被激出一些逆反心理,“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玄渚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就算有我师父在,不搭理我就是了,何必装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来呢。”
宣九挑眉,“我怎么知道,我既不是你,又不是他。”
叶掩哼了一声,“那你就不要乱写,误人子弟。”
宣九笑了,叶掩在一旁看着他,发现他不止是样貌与玄渚相似,甚至那种神态都不差分毫。
叶掩忽然有点慌,“你,你真的不是玄渚吗?”
宣九看向叶掩,“真有这么像?”
叶掩点点头。
宣九啧了一声,“可你师父总是能分辨得出来。”
叶掩稍稍放心,既然师父说他不是,那他就肯定不是。
“你喜欢我师父啊。”叶掩道。
“不明显吗?”
“挺明显的,”叶掩诚恳道:“可是你不是玄渚,你也比不过他。”
宣九看他一眼,“你说话可真不中听。”
“人长大了,是要接受一些残忍的真相的。”叶掩回敬他。
宣九看了叶掩一会儿,笑了,道:“你这个样子,倒有趣一些。”
他们各自抱着几支梅花,在八角亭的石阶上坐下。
叶掩轻轻拂开冰凉的花骨朵,深思熟虑过一样,慢慢道:“如果你真有那个本事让我师父喜欢上你,那我不会说什么的。”
宣九有些惊讶,“那玄渚呢,你不怕你师父喜欢我,然后把他抛之脑后吗?”
叶掩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记得他。”
宣九微愣,叶掩看过来,很认真道:“我只希望我师父可以开心些。”
宣九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这种让他心脏震动的感觉似曾相识。
“所以你知道了,”叶掩道:“我和玄渚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我们都爱师父,我想,玄渚或许是因为这一点才会喜爱我。”
宣九愣神了一会儿,忽然道:“与你相比,玄渚是不是特别自私,他对叶悬止的喜欢和爱是不是都特别自私。”
叶掩皱起眉,摇头否认,“不是的,玄渚的爱不是自私的。他可是为了我师父,心甘情愿去赴死了。”
叶掩低下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坠子,梅花结系着的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这是盘古玉璧的碎片,真正能损伤玄渚元神的东西,决战那天,我师父带着它。”叶掩道:“我想,玄渚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明白了我师父的决心。”
宣九接过那块石头,石头上有一点的血迹,像是灰扑扑的石头里面藏着红宝石。宣九将石头拿起来,对着太阳,那暗褐色的血迹在太阳下泛起金光。他注视着这块石头,神色变得恍惚,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又好像单纯在发呆。
叶掩叫了他两声,宣九回过神,将那块石头还给叶掩。
叶掩把怀里的梅花都给宣九,“你把花送给我师父吧。”
宣九接过花,微微垂着头,细细抚摸。叶掩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你真的长大了。”宣九道:“你师父对你的担心实在杞人忧天。”
宣九把梅花拿了回去,插在白釉梅瓶里,摆在书桌前。他翻出自己写完的厚厚一沓手稿,慢慢地看起来。这些东西,大都是从叶悬止的讲述中演变来的,但是不用人的角度看到的事情是不一样的。
宣九看的很慢,看一会儿,停下想一想。这其中还有很多是叶悬止的思考与独白,这段部分宣九看得尤其认真。
叶悬止早早地上楼了,因为今天苏锦不在,没人能察觉到他为自己构建梦境。他趁着这个间隙,去梦里见他的玄渚。
这是个很安静很冷的夜,窗外明月高悬,映照满地银光。月至中天的时候,楼梯上传来细碎的声音,叶悬止赤着脚从楼上走下来,柔顺的长发全都散在身后,月光下,他的面庞脆弱又美丽。
叶悬止走到书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梅花伸到叶悬止面前,叶悬止轻轻抚摸花瓣,嗅到轻淡冷冽的梅花香味。
他难得有些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些过去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涌现眼前,扰得他头疼。
“睡不着吗?”宣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悬止拢了拢头发,回头看他。
宣九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一抬手,一杯酒就倒进了嘴里。
“喝酒啊,”叶悬止道:“这么有闲情雅致。”
宣九没说话,他倒了杯酒,递给叶悬止。
叶悬止伸手去接,他却不让,硬是递到叶悬止嘴边。
叶悬止看他一眼,低头噙住酒杯,柔软的嘴唇擦过宣九的手指。
宣九似乎是笑了笑,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他走到书桌边,做到叶悬止对面。
月光洒了他半身,梅花横过他半张脸,他看向叶悬止的眼睛,温柔地不像话。
叶悬止撑着头,叫他的名字,“宣九。”
“嗯。”宣九道:“在呢。”
“我可能要把你送下山了。”叶悬止道,
宣九眨了眨眼,“为什么?”
叶悬止拎着酒杯,晃晃悠悠,“我好像快分不出你和他了。”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宣九的声音在安静地夜里十分清晰,“他不会介意的。”
“他不会介意?”叶悬止低低地笑,“他会介意的,他介意死了。”
宣九的目光在叶悬止身上流连,他坐在椅子里,抱着自己的双膝,赤裸的双脚踩在椅子边,长发如瀑布落下。
这酒很烈,叶悬止藏着心事,喝起来很没节制。宣九只是不说话,用那双沉静的,深沉的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杯从叶悬止指尖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叶悬止埋头枕着膝盖,身形晃晃悠悠,最后一头栽进面前的宣九怀里。
宣九将叶悬止抱个满怀,手掌抓起他的长发,长发下面,瓷器一样的白生生的脖颈上,黑色的刺青若隐若现。
作者有话说:
收个尾准备完结啦~~
第61章
叶悬止醉酒,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他走下楼,书房里,宣九站在书桌边,红梅还摆在案上,他素白的衣衫成为红梅恰到好处的背景。
叶悬止走过来,看见他在纸上描绘叶悬止的刺青。
叶悬止抚了抚衣领,道:“你看到了?”
宣九抬头,目光在叶悬止身上转过一圈。叶悬止穿戴的很整齐,漂亮的脖颈,纤细的腰,修长的腿都掩盖起来了。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宣九问道。
叶悬止犹豫片刻,还是回答了,“是他的名字。”
“一直都有吗?”宣九道:“我之前看的时候还没有。”
叶悬止挑眉,看着宣九,“你什么时候看的。”
宣九“唔”了一声,道:“偷偷看一看。”
叶悬止拿起茶杯倒茶,道:“非礼勿视。”
宣九摇头轻叹,“这个,我一直学得也不太好。”
叶悬止倒出来的茶是凉的,颜色偏深,味道微涩。他顿了顿,眼下伸过来一只白玉般的手,宣九端着热茶,递给叶悬止。
叶悬止看着他递过来的茶,忽然想起他昨晚递来的酒。叶悬止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热茶。
“是什么时候纹上的,”宣九道:“你没有跟我讲过。”
“很久之前了,”叶悬止在窗边坐下,闲闲拨弄着梅花,“他偷偷纹上的,我不知道。”
“真过分,”宣九说着,去看叶悬止的神色。
“还好,”叶悬止道:“比起他做的其他事情,这件事情显然不值一提。”
宣九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师父——”苏锦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过来,宣九和叶悬止一起从窗户看出去,苏锦和景湖一起回来,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
“我把景溪带回来啦!”苏锦喊道。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修士来说,除夕算不得什么重要节日,叶悬止和叶掩都不是很在意,但是苏锦不同,他这些年一直待在凡间,对这个节日很看重。
叶悬止和宣九走出书房,到正厅迎接苏锦他们。苏锦还置办了很多东西,他把那些红红火火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景溪在景湖怀里,一看见宣九,她蹭地一下从景湖怀里跳出来,扑在宣九身上。
苏锦上前去抱景溪,道:“你看清楚,他不是玄渚。”
景溪不听,围着宣九转悠,一双猫儿眼眼巴巴地盯着宣九。
宣九俯下身,将景溪抱进怀里。
他抓了抓小猫的下巴,小猫叫声细细的,可爱地不得了。
宣九一回头,正对上叶悬止的目光。
“怎么,我不可以摸他留下来的猫吗?”
叶悬止看了宣九一会儿,忽然道:“你今天点了痣?”
宣九顿了顿,道:“对,我以后每天都点。”
叶悬止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
叶悬止和叶掩去了藏经楼,整理藏经楼的经书,苏锦和景湖用法术把白云峰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连石头上的青苔都要保持最青翠的颜色。庭院前的雪只扫了一点,留出一条路,其他的地方都给景溪玩儿。
午后出太阳了,灿烂的阳光洒满白云峰,宣九搬了个椅子在小楼前,景溪窝在他怀里,跟他一起懒洋洋地晒太阳。
叶悬止和叶掩从藏经楼回来,一路上讨论些苏锦不感兴趣的正事。
藏经楼的金铃忽然响了,叶悬止止住脚步,回头望去。躺椅里的宣九睁开眼,却没有追逐金铃的动静,而只是望向叶悬止。也许是阳光太明媚,宣九的眼睛格外地明亮和温柔。
叶悬止和叶掩相继走进小楼,苏锦蠢蠢欲动地挪到宣九身边,看着宣九,又看看他怀里的景溪。
“景溪很喜欢你呀,”苏锦道,“跟喜欢玄渚差不多。”
宣九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那你呢,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玄渚。”
苏锦小脸一皱,“这种问题问我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去问我师父吗?”
宣九睁开了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锦,“你觉得玄渚这个人怎么样?”
“不太有人样,”苏锦道:“你问他做什么。”
宣九随口道:“你师父写的差不多了,我想再写一写玄渚。”
苏锦撇撇嘴,“仗着他是个死人没法反驳你吧。”尔转团破产
宣九不置可否,只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对玄渚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苏锦蹲在摇椅边,“他是我师父的旧情人,见面的时候要客气点,背后骂人的时候要小声点。”
宣九挑眉,“他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平心而论,苏锦得到了不少来自玄渚的东西。
“那你还背着他给你师父找相好,”宣九笑眯眯道:“不怕他夜里来找你啊。”
苏锦打了个哆嗦,“快别说了,怪吓人的。而且这话别人能说,你不能说,没有我,你哪能上白云峰,之前你还说我是你的贵人呢。”
“当然了,”宣九看着苏锦,慢慢道:“不会忘的。”
除夕那日上午,苏锦把白云峰大大小小的院子都贴上了春联,路边的石座灯都换上了红蜡烛,连石阶边的翠竹林都扯了红丝带,一派热闹景象。
他拿出从山下买的大红宫灯,要挂在小楼前面。宫灯下坠着红色的流苏,景溪瞧见了,便扑上来玩,没轻没重压塌了一只灯笼。
苏锦拿着灯笼看向景溪,景溪立刻跳进宣九怀里。
“过年要挂大红灯笼吗,”宣九摸着猫咪,“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出嫁呢。”
苏锦说不过宣九,愤愤地转身去找叶悬止。叶悬止走出来,把那宫灯左右看了看,道:“我替你再做一个吧,不是很难。”
叶掩就地取材削了些竹片,叶悬止便在小楼前面坐下,开始扎灯笼。
宣九走到他身边,拿起竹片跟着他有样学样,宣九的手十足的漂亮,可惜都是花架子,哪怕叶悬止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步教他,他还是把竹片扎的松松散散,一碰就倒。
苏锦看了一会儿两个人扎灯笼,慢慢坐到叶掩身边,问道:“师兄,你的言灵学的怎么样了?”
叶掩用灵力削竹片,长短宽厚分毫不差。
“不太好,”叶掩道:“全靠我自己琢磨,学得很慢。”
“你能不能给我试试,”苏锦道:“让我瞧瞧言灵什么样子。”
叶掩对师弟自然无有不应,苏锦就叫他说,“苏锦今天可以吃到糯米桂花糕。”
叶掩说话的时候,身上散发淡淡的光芒,但是控制不住灵力外泄的光,这表示叶掩在言灵时灵力波动很大。
说罢那句话后,叶掩睁开眼,和苏锦面面相觑。
“我的糕呢?”苏锦道。
叶掩摊手。
旁观的宣九嗤笑一声,“这也叫言灵。”
叶悬止扯着宣纸,小心地糊在竹片上,“你去拿笔,在上面画些东西。”
“画什么?”宣九问。
“什么都可以,”叶悬止抬眼看他,“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宣九想,他想画下这一刻的白云峰。
灯笼做好挂上去的时候,白云峰来了客人,来人是魔修,黑衣蒙面,代替他的主人无定城城主闻人萦,恭祝白云峰叶长老和几位弟子新春安康,并送上了许多礼物。
在这些礼物中,有苏锦心心念念的糯米桂花糕。
傍晚时分灯笼点起来,小楼正厅里满满一桌子瓜果点心,当然少不了好酒。苏锦酒量不好,是最先醉的那个,他抓着叶掩摇晃,说话颠三倒四的,“以后别学言灵了,学诅咒吧,哪有你这样实现愿望的。桂花糕?我最讨厌桂花糕了,谁稀罕他的桂花糕!”
叶掩被他晃得头晕,他抱住苏锦,也有点伤心的样子,“我就知道言灵不靠谱,我许过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你许了什么愿望啊。”苏锦迷蒙着眼问他。
叶掩的目光略过叶悬止和宣九,神情变得有些委屈。
宣九坐在火炉边,手中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酒杯,澄明的酒液在酒杯里晃来晃去,被他抬起来一饮而尽。
他身边坐着叶悬止,叶悬止撑着头,安静地看着叶掩和苏锦胡闹,景湖变成原形趴在一边,蓬蓬的大尾巴一下一下拂过苏锦的后背。
叶悬止低声笑了笑,目光不自觉落在宣九脸上,又很快离开。
“想看就看吧,”宣九目光转向叶悬止,眼睛比琉璃剔透,“我这张脸不就是这样的用处?”
“太妄自菲薄了。”叶悬止道。
宣九轻轻笑了两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陪我们。”
“不陪你们我做什么?”
宣九撑着头,“去梦里见你的玄渚啊。”
叶悬止哑然。
宣九笑看着他,“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叶悬止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会做春梦吗?”宣九歪一歪头,有点好奇,有点无辜,又有点恶劣,“你想念他的时候,有没有想念跟他上床这件事。”
叶悬止抿了口酒,“这可有点冒犯。”
他看向宣九,“换个别的问题吧。”
宣九道:“换个问题,你可一定要回答。”
叶悬止道:“我尽量。”
宣九笑了笑,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神情竟然变得有些紧张。
“他死之后,你原谅他了吗?”
叶悬止拿着酒杯的手顿在原地,他看向宣九,宣九的目光在夜色里变得深沉而浓重,他眼眉边那枚红痣,红宝石一样的生动。
叶悬止忽然伸出手,手指顿在那颗红痣旁。
玄渚歪一歪头,温声道:“怎么了,又不敢碰了?”
叶悬止抬眼,豆大的眼泪啪嗒一声砸下来,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停在玄渚脸颊边,进不敢进,退不敢退。
玄渚握住叶悬止的手,在那颗红痣上蹭了蹭,红痣不是画上去的,眼前的玄渚也不是假的。
叶悬止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在颤抖,那幅单薄的躯壳从心脏到骨骼都在颤抖,藏着不知几多浓重而难以轻释的情绪。
玄渚伸手要为叶悬止擦掉眼角的眼泪,叶悬止避开他的手,却转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他的颤抖颤栗停不下来,玄渚的手腕被他咬出血,血腥味弥漫在叶悬止的口鼻之间。
玄渚任由他咬着,将他拉进怀中,死死抱着他。
“阿止,我回来了。”玄渚紧贴着叶悬止的面颊,那潮湿的,温热的泪痕灼烧着玄渚的一整颗心。
他抱着叶悬止,将他整个人,整个魂都妥帖安放在自己怀里。
叶悬止的嚎啕是静默的,一百多年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叶掩的言灵一直修炼的不太好,有一段时间他曾一度想过放弃,偶尔他说出的话也能够成真,就算苏锦的糯米桂花糕一样,有了比没有还叫人难受。
叶掩第一次尝试言灵是在他离开昆仑山,前往北境雪域的时候。叶悬止在白云峰送他离开,那是他刚刚与玄渚在残阳峰决战之后,身上的伤势还未好全,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叶掩在心里想,我希望叶悬止能够快乐。
他转身下山,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看,叶悬止还站在原地,苏锦凑过来逗趣,把叶悬止逗笑了。
那算不算成功了呢,叶掩心里有点失望。
有一年冬天,叶悬止来雪域看他,他穿着雪青色的斗篷,一个人禹禹独行在漫天的风雪中,头发眼睫都被雪吹白了,他没有同行者,也找不到同行者。
叶掩又在心里想,我希望叶悬止快乐。
某一天,叶掩清晨起来没见到叶悬止,叶悬止去雪山上看日出,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阳光落在远处的雪山上,也落在叶悬止身上,他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