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允。”楚月霄说:“韩卿离你永远只能留在朕的身边,就算是拿铁索束缚,就算你只是行尸走肉,也要和朕在一起。”
楚月霄一个手势,身后侍卫上前,不过瞬息之间便与鬼洞众人厮杀在了一起。
如果楚月霄只带了这些人,以鬼洞众人的战力,输赢尚未可知。然而他听到楚月霄说:“阿离,朕既然决心要留你在身边,怎么可能轻易让你逃走?”
楚月霄话音落,看不见尽头的远处突然人头攒动,紧接着便是战马嘶鸣,随即一批人马狂奔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鬼洞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谁都知道此刻就算他们都折在这也是无尽于事。
韩卿离纵然再怎么不想和楚月霄有瓜葛,此刻他也没有办法,他可以死在这里,但是不能搭上元卜和鬼洞众人的性命。
他深深的闭眼,又蓦然睁开,这才看向楚月霄,“你放他们离开,我跟你回去。”
楚月霄脸上漾起一抹笑来,是那种得意,机关算尽的笑,“阿离,你看你,何必?”
韩卿离懒得多言,“应还是不应?”
楚月霄这才说:“朕答应。”反正他要的是沈之玄的命,这些人无关紧要,让他们活着回去正好可以告诉沈之玄,阿离终究还是属于他的。
元卜急了,“韩公子,不可。”
韩卿离依旧笑着,低声在元卜耳边说:“现在拼命无异是以卵击石,我相信殿下身边的人,明白什么时候应该伺机而动。”
其实他不过是安慰元卜,让他们不必为了救他而拼上性命。哪还有什么伺机而动的机会,他不想受辱于人便只有玉石俱一个选择。
只是想到死,心里又觉得很难过,许是因为心里有舍不下的人。沈之玄那人霸道,若是他就这么擅自死了,那人会不会恨他呢?会不会难过的要死,会不会……
殿下,这不是我想的,可我,没有办法,
这世上事多不如人意,偷安一隅真的很奢侈。
元卜待要说什么,只听远处又一阵人马嘶吼。
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是身着铠甲的将士。他们策马而来,与楚月霄所带人马相对而立。为首一人高喊道:“我等奉大将军之命,接少主回武邑。”
韩卿离终于放下心来,元卜和鬼洞一众人也是长出了一口。
楚月霄指着来人,“武邑军敢在朕面前放肆,是想造反吗?”
来人并不以为意,“皇上严重了,我等不过是接回少主,何谈造反。”其实他想说的是:大将军驻守武邑,与南朝并无瓜葛,造的哪门子反?
可惜,临行前大将军说了,虽然皇上无情,但吾等不能忤逆。
“阿离朕必须带回去。”楚月霄说:“告诉韩延年,他一日是南朝的臣,当为南朝尽忠一日,若想阿离回去,除非他上缴武邑兵权。”
来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骂道:什么南朝的臣,也可以不是。他就说皇上不是什么好玩意,早就该反了他。将军还骂他口出狂言。他愤愤的道:“皇上若不想南朝无君,还是息事宁人为好,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月霄自然知道真的打起来他没有胜算,他只带了百人,对方却有千人。可他怎么甘心。
那人突然张弓搭箭,对着楚月霄道:“将军素来称赞末将有百步穿杨之能,皇上你这么拖延,不会是不相信末将的能力吧!”
楚月霄简直要被气死,却听那人又说:“皇上觉得他们能快过我的箭吗?”他说着眼神扫了一遍楚月霄身边的人。
楚月霄再气也无法,只得命人让出一条道让韩卿离一行人离开。
距离破庙已经很远了。武邑军中为首那人上前来,先是向韩卿离行一礼,“见过公子,末将是将军的副将陶姜。”
韩卿下马扶了陶姜一把,“陶大人不必客气,对了,我父亲如何知道我会来武邑,还让陶大人接应?”
“是京洛的那位韩将军写信告诉将军的。”陶姜又说:“公子,将军的意思,既然公子已经安全了,便让这些人回去吧!”
韩卿离明白,父亲虽不愿再效忠于南朝,却也不想和京洛有瓜葛。
元卜赶紧道:“韩公子,我不能离开。”
韩卿离说:“你不用走,便让他们回去和殿下交代一声,我们都平安无事。”
元卜很高兴,随即命鬼洞众人回上庸。
韩卿离却发现元卜握着剑的那只手有些发抖,“你,还好吗?”
元卜笑了笑,“没事。”鬼知道他刚才有多怕,倒也不是怕他自己会死,他是怕纵然拼着一死也护不住韩公子,他是怕看到殿下绝望的眼神。?
头天晚上韩卿离并没有见到韩延年,于是次日一早便去了父亲的书房。
陶姜就在门口守着,看到韩卿离过来,上前一步,“公子。”
“陶大人。”韩卿离颔首,“我来找父亲。”
陶姜犹豫了一会,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就是故意不见你的,”他又大声喊道:“公子来的不巧,将军有事出去了。”
韩卿离哭笑不得,只得说:“那我一会再来。”
谁知道陶姜竟然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公子你这就走了吗?”说话的时候他用眼神示意韩卿离进去。
韩卿离又道:“那我进去等父亲回来。”
韩延年推门走了出来,睨了陶姜一眼,向韩卿离道:“进来吧。”
进了屋,韩卿离先是行了一个大礼,“卿离拜见父亲。”
韩延年看着他,“如果你此次来只是为了劝我牵制南朝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韩卿离起身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了,“我来就不能是陪父亲过年的吗?”
韩延年心道来干什么的你心里不清楚?然而他还什么都没说,就听面前的人又道:“还是说在父亲心里,觉得我这个儿子可有可无?”
“你,”韩延年竟然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你这说的什么话?”
韩卿离继续道:“父亲不是说卿离不配做韩家的儿子么?”
韩延年:“……”他当时就是一时气愤才口不择言的,等等,他当时说的好像是韩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么多年,你祖父就教会了你怎么顶嘴吗?”韩延年也是实在没话说了,但作为父亲,气势上不能输的太过,“既然回来了,让陶姜带着四处逛一逛,看看武邑的风土人情。”
韩卿离说:“卿离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武邑地大物博,富饶安逸,有父亲驻守武邑,蛮夷小国不敢妄动,乃是百姓之福,家国之大幸。”
韩延年心里也美滋滋的。
韩卿离又说:“可是父亲也见过了南北两国百姓的贫苦和艰难,父亲就忍心看着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吗?”
还是绕回去了。韩延年问:“你觉得沈之玄就有能力改变当下的局面吗?”
韩卿离说:“千秋功业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能力,天下局势也从来不是凭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
韩卿离突然起身,跪在韩延年面前,“卿离求父亲,看在天下百姓水深火热的份上,相助京洛。”
韩延年很久没有说话。
韩卿离就那么往前跪走了几步,“良将马上定乾坤,定的是天下再无战乱,百姓不受流离之苦,是万里江山如画,是山河锦绣天下昌平,名臣提笔安天下,安的是家国富足,人和岁丰,天下大治。”
“江山社稷从来都是以民为本,所以忠君爱国,从来都是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何必拘泥于一朝一国,一君一主,北朝权臣当道,不问百姓疾苦,南朝皇帝横征暴敛,百姓叫苦不迭,父亲还要守着良将不侍二主的旧言吗?”
“君主励精图治,文臣呕心沥血,将士们浴血厮杀,拼尽一切所求,不就是山河无恙,人间长安么。”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韩延年其实还蛮欣慰的,他的儿子就该是这样,坚韧不屈,有文人之才华,有武将之魄力。
他还一直怕儿子养在父亲跟前,会和父亲一般固执迂腐,看重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何曾想教出来的是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孩子。不过他还是说:“你倒是能说会道,为了一个沈之玄,把你祖父教的那些都抛到脑后了。”
“是,我是为了沈之玄才来的,可卿离心里,从来都不只是为沈之玄。”
韩卿离说:“父亲驻守武邑多年,几乎不曾回去看我和祖父,甚至我被祖父赶出韩家,差点自刎于母亲坟前,父亲都不曾回来过,难道不是因为父亲心中有天下百姓么,武邑的安定,甚至南朝边境的安定,父亲不也为了大义舍弃了私情么,现在为什么不能放下那些虚假的东西,去为百姓谋更大的福祉?”
韩延年这些年被世人误会,只说他佣兵自重,不尊皇上,也有人说他无情凉薄,淡薄情义,可他这儿子偏偏看的明白,其实他心里很欣慰,他以为这么些年,他的父亲和儿子也只当他凉薄绝情。
“你既说为天下大义,便答应为父一个条件,”韩延年说:“只要你不回上庸,不再与沈之玄见面,从此与他再无纠葛,我就答应替京洛牵制南朝。”
“父亲何必逼我?”韩卿离说:“殿下对我情深,父亲难道想我做一个绝情之人吗?”
“我知道他对你有恩,但报答的方法有很多种,没必要……”
韩卿离打断他,“父亲,我喜欢他,无关其他。”
“卿离,你是男子,注定不能以那种方式站到他身边,”韩延年道:“沈之玄既然有野心,就该收敛自己,这天下人不会认断袖的帝王,更不会允许离经叛道的事情发生。世上之事有得有失,他想平定天下,立千秋功业,总要舍弃很多,哪能什么都占全了。”
韩延年问:“卿离,私情和天下,你的选择是什么?”
韩卿离沉默了。这些事不用别人告诉他,他一直都知道,他和沈之玄都知道。只是想着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放弃了多遗憾,只是想着艰难的时候咬咬牙,应该就过去了。
他们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诟病,可这世间事本就说不清楚,谁知道会怎么样呢?若是真的事与愿违,他们当如何呢?
“你好好想想,不必急着答复我。”
韩延年知道他在动摇,在纠结,在抉择。便打算出去。却听到韩卿离说:“父亲,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韩延年回头看着他,“卿离,你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劝服我。”
“不,我选择殿下并不表示就放弃了天下大义,若是父亲不应允,卿离只好另想办法。我愿意陪着他,与他共谋天下。”?
第94章 公子大义 .“他真的很担心你”
韩延年又回来坐下,向韩卿离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韩卿离只好起身走出去,陶姜就在门口,低声问:“公子,你劝的怎么样?”
韩卿离:“大人知道我劝什么?”
陶姜:“差不多知道。”
韩卿离问:“所以,大人是支持的?”
陶姜思索了一会,说出了武邑众将士的心声。“并不是支持京洛,只是觉得将军太憋屈了。”
“父亲他不同意,”韩卿离问:“大人可有办法?”
陶姜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示意韩卿离去别的地方说。
韩卿离会意,“陶大人,父亲说让你带我去各处看看,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空?”
陶姜赶紧道:“自然是有的。”
二人一起出来,陶姜确实带着韩卿离在武邑各处闲逛。“公子觉得武邑现在如何?”
武邑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在这样的战乱年代还能有这样偏安一隅的地方,韩卿离说:“于南北两国的百姓而言,说是天堂也不为过。”
陶姜说:“公子没有见过武邑艰难的时候。”
他们刚来武邑的那个时候,这里可以说是未经开荒的野蛮之地。
那时候是个什么情形了,百姓穷苦,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土匪强盗多如牛毛,再加上东边蛮夷小国时常抢掠,武邑的百姓简直没有活路。
将军带着他们五千人,又要和东边诸国打仗,还要想方设法剿匪,武邑太过贫穷,百姓吃穿都是问题,饿死冻死是常有的事,所以也就不要妄想那些百姓能纳税养活他们。
而且武邑的百姓对朝廷派来的军队很抗拒,或许是因为以前朝廷多次对武邑用兵的缘故,虽然朝廷目的是东边的蛮夷小国和强盗土匪,也是为了武邑和南朝边境的安定,但到了这里就会觉得百姓和那些土匪没啥区别,因为他们会联合土匪对抗朝廷的军队。
又可能是因为朝廷的军队用力过猛,没有击退蛮夷的侵犯,没有剿灭抢掠的土匪,反而是对当地的百姓多有剥削,才会引起百姓不满。
将军带着他们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那样的情况,因为朝廷多次对武邑用兵花费钱粮不少又没有成效,所以到了他们将军时,朝廷干脆就不发钱粮让他们自给自足。
难道让他们种地吗?别说他们能不能种,武邑的百姓也不会同意有人和他们抢地盘。那不是给他们本就贫穷的日子雪上加霜吗?
可那五千人总要吃饭不是。
韩延年的想法是先平蛮夷之祸,再安武邑土匪之灾。先平外患,再解决内部矛盾。
于是将军带着他们五千人跟蛮夷干了一仗,收获不大,好歹胜了。于是他们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资本。
后来就天天跟人家打仗,大小战役不断,有时候占点便宜,有时候吃点亏,打仗么,死人是常事,他们都习惯了一起出去的兄弟可能会回不来。
几年下来,蛮夷小国不敢轻易来抢掠,将军总算腾出手来收拾武邑的那些土匪,其实对付土匪要容易很多,但难就难在当地的百姓和他们沆瀣一气。
他们总不能对百姓动手。于是剿匪又磕磕绊绊的,因着百姓的维护,他们在那群土匪手上也吃了不少亏,死了不少人。
将士们都很来气,但将军说:“或许曾经于百姓而言,朝廷的军队比那些土匪更可怕,”比起那些未经过任何训练的土匪,那些经过正规训练的军队有时候更像魔鬼。
善恶不过一念之间,军队若是抢掠百姓,比土匪更像土匪。
经过几年的经营,武邑总算有了表面上的安定和安稳。
说是表面,因为外有蛮夷小国蠢蠢欲动,内有刁民想摆脱控制。何况武邑稍微稳定一些,朝廷便开始对将军各种打压猜忌。
“最初的时候说将军不向朝廷交粮纳税,可他们怎么不想想,武邑这么贫穷又动乱的地方,哪有钱粮可以缴纳,何况还有五千军队要养活。”
陶姜说:“当年北朝军队攻破长乐城,因为将军没有南下勤王,世人又误解将军拥兵自重,不尊皇上,更离谱的说蛮夷小国只知将军不知南朝。”
当年韩延年就算真的南下勤王,最多也不过是做和百里枭一样的事,和三殿下一起东躲西藏。根本就改变不了长乐城被攻破的局面,
但若是韩延年真的南下了,武邑防守空虚,蛮夷诸国乘虚而入,武邑多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
到时候南朝内忧外患,根本就没有喘息之机,在北朝和东边诸国的前后夹击下,南朝或许真的会亡国灭种。
是百里枭保护了南朝唯一的希望没错,但有一点,是韩延年保证了边境的安定,才有了楚月霄和百里枭所率余部的养精蓄锐,才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将军得到公子你去北朝为质的消息,还听闻北朝的洛王殿下好男……”陶姜自知失言,便闭嘴了,很久才又说:“他真的很担心你,只是那个时候没有办法。”
“世人皆言将军拥兵自重,不敬朝廷,可谁又知道将军背负的那许多,舍弃的那许多,”陶姜道:“将军他也是活生生的人,难道就真的能舍下亲情吗?不过是顾念着天下,才亏欠了家人。”
韩卿离说:“父亲的难处我明白,也从未怪他。”
陶姜知道将军的家人都和将军一样心怀天下,都可以为家国舍弃一切,他由衷的向韩卿离行一礼,“公子大义。”
“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韩丞相为证清白自刎于府中,将军的儿子被囚,陶姜说:“将军痛心疾首,可已经晚了。”
他们都为将军不值,都替韩家惋惜。陶姜说:“公子,我们都为将军不值。”
韩卿离说:“父亲有他的难处,陶大人有什么办法没有?”
陶姜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韩卿离,你的父亲很在意你,别看他表面绷着,心里其实早就洪水滔天了。于是他向韩卿离说了自己的办法。?
于是陶姜跑去告诉韩延年,“将军,公子他好像要走了。”
韩延年闻言,提笔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抬头问:“你说他要回去?”
“是啊,大包小包的收拾着,动静闹得挺大的。”陶姜嘴上说着,眼睛一直瞄着韩延年。
韩延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陶姜心道:得,将军又开始表面无动于衷,心里天翻地覆了,于是他适时了说了一句,“将军,您再犹豫公子就走远了。”
韩延年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起身往韩卿离院中走去。
陶姜跟在后面,结果半道上就碰到了韩卿离。
陶姜心道公子您也太快了些吧,万一我还没把将军叫过来,您要怎么收场,演戏有必要那么真实吗?
韩卿离行了一礼,“父亲。”
韩延年看着他,“你要走?”还是不告而别的那种。
韩卿离说:“既然父亲不愿相助,卿离只好另想办法。”
韩延年又很久没说话。
“父亲保重。”韩卿离说完就真的往前走了。
陶姜眼看着公子就要走远了,赶紧推了推韩延年,“将军。”
那个瞬间,韩延年心里五味杂陈,他那儿子自幼便没有父母疼爱,甚至在最艰难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
当韩延年得知自己儿子差点自刎于他母亲坟前的消息时,他心疼,后悔,自责,当他知道韩卿离被南朝皇帝囚禁,折磨的毫无生机的时候,他不敢想若是没有沈之玄那个混账相救会发生什么。
他这一生不负武邑百姓,不负南朝,独独亏欠了家人太多,父亲走了,他能真的不管儿子吗?
他觉得卿离现在走了,他们可能就真的见不到了,他守着武邑孤独终老,他儿子指不定受谁欺负,明明是有爹的孩子,偏偏没人撑腰,卿离应该对他很失望,甚至绝望。
韩延年说:“卿离,为父答应相助京洛,你便留在武邑,过完年再走吧!”
韩卿离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命元卜把消息送去给了沈之玄。
中午的时候,父子二人终于同桌用饭。
韩延年一边吃饭一边看韩卿离,好像有话要说。
韩卿离其实察觉到了,只是他们父子之间,有些话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给韩延年碗里夹了菜,“父亲多吃点。”
韩延年笑了笑,“那个,你不急着回去吧?”
“嗯,陪父亲过完年再走。”韩卿离说。
“卿离,以前是为父不关心你,你若是心里不想留下,不必勉强,答应了相助京洛,为父自然说到做到。”韩延年终于说出了口。
“父亲有自己的不得已,卿离自幼受祖父教诲,明白什么是家国大义,”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难过,只是想有个人可以依靠,而不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想躲在父亲的荫庇之下。
韩卿离说:“我和祖父,从未怪过父亲,”
“卿离也想留在武邑多陪陪父亲,上庸有殿下在,不需要我做什么。”
说到沈之玄,韩延年就有些头疼。他试探着问:“卿离,你和沈之玄,还是不要……”
韩卿离打断他,“父亲为何总是对殿下有意见?”
明明是对你两的关系有意见。韩延年道:“还是先吃饭吧。”
再说下去他又该急了,指不定又要吵,闹得没法收场。
于是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本来韩卿离想着过完年便去上庸找沈之玄,结果京洛大军在年前就已经北上了。
他打算和元卜直接往北朝而去,谁知道元卜来告诉他说:“韩公子,殿下来信说战场凶险,让你留在武邑。”
他知道沈之玄是担心他,他又何尝不是担心那人才想着赶紧去北朝的。
韩卿离也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只是父亲突然把他叫过去,说要把武邑的军队交到他手上。
经历过那许多,他早就不再执着什么帝王将相了,更不需要手握权势,只要站在沈之玄身边,那个天下太平的宏愿就一定能实现,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
“武邑将士追随父亲是因为父亲您无愧大将军之名,卿离自知不是领军之才,便……”
韩延年打断他,“你先别急着拒绝,为父又没说现在就交个你。”
韩卿离问:“那父亲的意思是?”
“你不是说要帮京洛谋天下么,等日后天下一统,难道你愿意看着武邑依旧割据一方?”
韩延年说:“韩家是南朝的臣,虽然皇上狠心不留情分,为父依旧做不出有负南朝的事,以后武邑大军交到你手上,你自可随意安排。”
“但是五万大军不可能因为你是我韩延年的儿子就听你调遣,所以这一年你留在武邑与众将士磨合切磋,好让他们听你调派。”韩延年说:“也是给武邑众将士谋一条后路,给武邑的百姓一个安稳。”
毕竟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迟早都是要归附京洛的,武邑众将士都是跟随他和蛮夷拼过命的,也是他们共同创造了武邑的安定,给了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
他想那些曾经跟着他浴血厮杀的将士们能有一个好的归处,他想武邑的百姓能不受战乱之苦。韩城皋劝过他,他也知道他若归附也能得到以往韩家在南朝的荣光,只是他不能。
“父亲,卿离受祖父教诲,也曾忠心侍主,为南朝的天下付出,甚至搭上一切,”韩卿离说:“可是现在卿离觉得明君良将才可以共谋天下,若是君主猜忌,痛下杀手,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良禽择木而栖?”
“是南朝负韩家,是楚月霄他狠下杀手,韩家当无愧于心,既然无愧于心,父亲自然可以择明主,为天下百姓,为武邑众将士。”
那是韩家对南朝皇室的承诺。几代人了,他们依旧守着当年的诺言,一心一意为楚姓皇室,为南朝肝脑涂地。哪怕是姓楚的有负韩家。
韩延年说:“其实京洛的韩城皋是我堂兄,算起来,沈之玄那混账也是我外甥。”
韩卿离很惊讶,所以他和沈之玄竟然是表兄弟?这缘分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呐!
韩家,南朝,京洛以及北朝的渊源,还要从京洛政权刚刚建立说起。?
第96章 一文一武 .“殿下他从来恩怨分...
京洛太祖逐鹿天下的时候,楚家就跟随在太祖身边,太祖最终得天下,楚家确有功劳,所以在天下安定之后,太祖把楚地作为封地给了楚家,并封其为楚王,世袭其王位。
那个时候的韩家还籍籍无名,不过是在战场上小有功劳,受封神策军左军校尉。
楚王在离开京洛时带走了一个人,据说那个人是个文弱书生。战乱的年代文人不太受待见,毕竟打天下靠的是军队。
太平天下要文人治世,但那书生没什么名气,故而成了沧海遗珠。
那书生能得楚王赏识是因为一篇文章,文章全篇谩骂之词,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商贾富绅全骂了个遍,既然是骂天下人,那么天下人也就当他酒后胡言,不过是个读了书的疯子罢。
从此以后,韩家两兄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一个留在京洛,从左军校尉到神策军统领,得京洛皇帝看重,仕途坦荡。后来的韩家更是与皇家结亲成了皇亲国戚。
被楚王带走的那个从世人口中的疯子最终成了楚王的心腹幕僚。
韩家兄弟一文一武,各自有不同的路,本来也没什么。
只是后来的楚王觉得京洛得天下楚家功劳最大,偏偏只是个藩王,故而生了反心,佣兵谋反。
藩王谋逆早已有之,不是什么新鲜事,天下安定时候,藩王之乱通常也落不下好。
然而那年的京洛是多事之秋。因为京洛皇室的旁支,那位北府王爷也发动了兵变,传闻那位王爷迷恋声色犬马,并无大智慧,或许是蓄谋已久,伺机而动,总之京洛内忧外患。
京洛最终亡了国,但楚王和那位北府王爷却是分庭抗礼,最终各占半壁江山。
韩家自此无上的荣光。
楚王建立的政权称楚国,北府王爷建立的政权称北府,世人却偏以南朝北朝相称。
“兄弟砌墙的事在皇家不足为奇,只是沈之玄认贼作父二十余年,相比于那个偷了京洛江山的人是他堂叔父,他应该更希望那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韩延年说:“倒也能痛痛快快的报杀父欺母之仇。”
韩卿离说:“他不会手软的,殿下他从来恩仇分明。”
只是他心疼那个没出生就被左右了命运,注定背负着仇恨而活的人。“殿下他好像并不知道当年的事?”
韩延年道:“据说京洛皇上并非自焚,而是被他那堂弟用弓弦勒至断气,此事隐秘,若非万不得已,韩成皋自然不会向沈之玄提起。”
韩卿离只是在想,如果沈之玄知道了该有多痛苦。这世间恩仇,到底该怎么面对。他想着自己便留在武邑,等武邑大军肯听命于他时,或许他能助那人一臂之力。
至于那人和北朝的纠葛仇恨,就让沈之玄自己面对,他相信那人能权衡利弊。
北朝朝廷终究没有来得及好好过个年,京洛大军很快就清扫了浔阳城周边的军事障碍,阻断了所有外援。五万大军就驻扎在北朝皇城之下。
浔阳城真的成了一座孤城,朝堂上已然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