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 by美岱
美岱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关灯
护眼

抱着如此想法,我昏昏沉沉地脱了衣服,把自己扔到了浴缸里。
可暴乱的动静太大,没有人不会注意,也没有人可以完全逃脱。
“红鹳”这个代号,再次出现在了史塔西和克格勃的名册上。
活跃,活跃,十分活跃……帝国/主义的渗透,社会/主义的敌人,递枪的幕后使者!也许是才穿好睡衣,最上面的扣子还没来得及扣,浴室门就被一脚踢开,然后我被拎了起来,摁在了浴室湿漉漉的墙上。
我的爱人,再次红了双眼。
“这一回,有孩子……”他咬着牙关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为什么这么做……你辜负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难过地摇头,找不到任何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如果我向他坦白,我还掳走了穆勒那件事呢?不,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伤害了民众,还得罪了他的将军,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这是第二次——除却在罗伯特的屠宰场里的那一次,我感到无法战胜的慌乱与失去他的恐惧。可与那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切实的发生,从没有什么误会。
“他们受了伤,医院里都挤不下……那都是孩子和女人……”萨连科痛苦地摇头,拖着我出了浴室,对我的连声道歉置若罔闻,把我扔在了床上。
他举起拳头,重重地挥在我脸上和身上。我被打得哭不出声,只能颤抖地、不停地说对不起。可是,伴随拳头而落的,还有一滴一滴的眼泪。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惩罚,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因为我们之间的痛,早已相连,我身上的遭遇只会在他身上无限放大。
不论是为了他的国家,还是为了我,他必须挥起拳头。
“我要你在这一回彻底清醒过来,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别人没有底线,不代表你没有底线!”他扯起我的头发,叫我跪在他面前,可他根本不堪见我如此受伤痛苦的模样,徘徊在心软地要将我拥抱入怀的边缘。可这一回,他忍住了,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抵抗住了对我的爱,将惩罚进行到底。
他一脚把我踹倒,我趴在床上如死鱼般打着摆子,余光中他脱掉了衣服,随后撕掉了我早已鲜血斑驳的睡衣。
“记住……此时的我。”他庞大的身躯压了下来,咬着牙关却仍止不住颤栗。耳畔灼热的呼吸中,他叫我记住此刻濒临崩溃的他。
他蛮横进/入,我痛得本能得往前爬却被他死死按住,我听见他在哭,他却摁着我的后脑勺,不允许我转头,所以我连为他擦眼泪都做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数声对不起都无法安慰他。
不知何时,动作从激烈中渐渐地缓和了,他松开了我,俯身抱住了我。
“你要我怎么办……”
泪水从我的后颈淌落,与我的一同晕开在沾血的床单上。我早已不觉得痛了,我只知道,我和他的祖国在今日彻底将他撕裂成两半了。

===========================
除却在德累斯顿的重逢时的那一拳,这是萨连科对我第一次动手。
我的脸肿了,嘴角开裂,胸口和腹部都留下了他的拳印,红色的,像晕开在皮肤上的晚霞。双腕上的红痕一圈一圈地缠绕,藤蔓似的,这是他一次又一次在我本能挣脱后抓回摁下的结果。在浴室里我靠在他胸口,站着看镜子里自己的这幅模样,此时阿尔弗雷德很残破,却又很美。得到了惩罚之后,这个伤痕累累的人在肉体的痛苦中有片刻的良心安稳。
于是我笑了,靠在他的胸膛上,在他发红的眼眸中,在他沉默的气息中,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我被洗干净,回到了被他整理好的床铺,迷迷糊糊中被他喂了阿司匹林。抓着他的手,我不让他离开。他就坐在床头抽烟,带着深思而忧郁的神情,一根又一根。我们没有说话,没有眼神接触,岑寂随烟雾蔓延开来。
抽完最后一根烟,他转头,俯身在睁着眼、定定望着他、脸上带着诡异却释怀的笑容的我的额头上吻了吻。接着,他把他宽厚的手掌覆盖在了我眼睛上。
黑暗袭来,却是他手心的温度,炽热而让人安心。
“睡吧。”他说。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睫毛在他手心轻轻刮了一下,带起一道细微的颤栗。也许我睡了很久,又或者根本没有睡着,贪恋着这只手的重量,我沉入又浮起,在意识的湍流中不断逡巡,留念着,不肯放他走。多想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可就像被关在失语的牢笼中,望着皎皎明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想依偎,只想尽可能在他手心缩成一团,只想忘记橙黄色水雾中孩子和女人的尖叫。我逃避着,逃到他那里,被痛打,被折磨,却换来良心的安抚。仿佛又到声音在说,他也痛了,于是没什么再可以苛责的了。放过他吧。
抱着如此自私的想法,我进入梦乡,直到第二天醒来。
萨连科依旧坐在床边,而我在睡梦中仍死死抓住他的手。我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屋内空气有点凉,像是从老房子的墙壁裂隙里渗出来的冷气,清晨的光从窗外透进落在他肩头像上了层毛茸茸的白霜,不那么相称的是衬衫上还残余干涸的血迹,来自我,却像烙印在他身上的伤疤。
他看起来已经平静了,没有抽烟,只是背对着我坐着。
“罗曼……”声音嘶哑,像个肺痨病人。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
他似乎没想到我已经醒了,转身低头看我,“嗯?”
“你睡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睡?”
他没有回答,眼底下一片沉沉的乌青。也许以前我很爱他沉默的模样,可今天我害怕他的沉默中带有了别的想法的酝酿。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思维,我艰难地抬起手,抚住他有些发热的脸颊。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我答应你,再也不会有了。”
“是某种交易么?”他瑟然地笑了一下。
我难以回答,只好点了点头,“最后一次……”
他握住了我的手,放到毛毯下,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
说完,他站起身就朝卧室门口走,我慌张地抓住他,带着无法战胜的恐惧,裹着毯子就摔在了地上,仰头乞怜、几乎语无伦次地说:“你去哪里?你要走了吗?别离开我,我,我错了……”
萨连科转身,凝视我几秒,天知道在这几秒里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突然,毫无预兆地,他跪下身把我整个儿地搂在怀里。很用力,然而我还没来及感受身上的疼痛,就被他震颤中的哭泣击中了。他的身体,简直烫得可怕。
“我怎么能对你下手…… ”他哭着说,“你身上全是伤,整整一夜我都不敢看你,我,我怎么能对你下手…… ”
“分明是我自己没用,却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你身上,我不是个男人!”他恨恨地抚住我的双肩,使我和他分开来,几乎仇恨地凝视我,“你恨我吧!”
“我要是恨你,那我该爱谁呢?”
萨连科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筋挛一阵,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呼吸急促,烧红了的脸颊愈发滚烫,而双眼里不时掠过一阵定定地、神经质的光。我意识到他在发烧,极可能犯了典型的俄国人的病。抬起手,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瞬间,我就像摸到了烧红的碳。
“罗曼,你生病了……”
“我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自己却生病了?”他难以置信地笑,不无嘲讽地反驳道。他完全意识不到抓住我双肩的手有多么有力,五根指头像钉子一样抠进了我的皮肉里。
“罗曼,听话,你需要休息。”我想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也许可以让他在床上躺一躺,可他不为所动,悲情却夹杂阴狠地凝视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眼前人撕碎似的。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昨夜那个对我施加暴力的他。
他在恨自己。
我打了个冷噤,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哭?”他恶狠狠地逼问道。
“我痛。”我说,“你把我的肩膀弄痛了。”
他愣了一下,松开了我,我顺势起身,他却瘫软在地上。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从他的腋下把他架起来。他起先疑惑地挣扎了几阵,却发现自己似乎没了力气。我咬着牙使出所有的劲儿把他架到了床上,脱掉他的衣服。
用湿毛巾不断擦拭他的胸口,我给他进行物理降温。他一天一夜都没休息,精神经历强烈的愤怒到极度的愧疚,肉体则在暴力和性*中透支了力气。他不像我,常年在抑郁中已经有了对情绪起伏的免疫力,早已学会将所有转嫁于世间的荒诞。可他是切实的,他是稳稳当当地行走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他无法战胜荒谬的陡然降临。而他的俄国血统为此添柴加薪,他犯起病来很快,如一阵风一样。
而我却很平静。
身上所有的伤痛都消弭了,如果他听得见,我会说感谢他。可他已经睡去了,便换做我来守护他。天已大亮,疯狂的昨日已经过去。清明的天色洗刷一切,夏日的阳光密密斜斜地从百叶窗透进,灰尘如蜉蝣般在光线里自由飘荡。楼下又汽车驶过,发动机伴随碾石子的声音。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们的呼吸声。
坐在他身边,我用毛巾揩拭他额头的汗,梦里他也始终皱着眉,怎么都揉不开。不该期待未来,可我忍不住期待。他一定会原谅我,继续爱着我。我们不会再有隔阂,困难也会消减部分。也许迎接我们的并非长久的安宁,但至少不要再让他受伤,有片刻就足够了。
我如是祈祷,可注定事与愿违。
有时候,一个人的命运轨迹会在某个时间点急转直下,看似突然,实则早有预兆。这次生病就像一道信号,来自于不幸的钟响,预示着我的萨连科,从今天开始,前方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了。

===========================
也许是第二天,又或是第三天,当我们一病一伤,对时间毫无知觉的时候,卡尔斯霍斯特平静的外表之下掀起了惊天巨浪。克格勃驻东德机关主任叶甫根尼·佩特罗维奇·皮托符拉诺夫上校被发现死于谋杀,原因不详,委员会将出动特别调查小组进行调查,只是恰逢赫鲁晓夫和肯尼迪的会面时刻,上层不得不将这个消息封锁,只有内部的高层才得以知悉。
萨连科就像有预兆似的,从梦里惊醒后便说要回苏军总部,还没来得及出门,米嘉的身影就已出现在楼道口。他神色低沉,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的长官。
“你怎么……”萨连科烧刚退,思维有些滞涩,连衬衫衣扣都扣错了位。我站在屋内的角落里,侧身不敢看米嘉,也不想让他注意到我身上的伤。
米嘉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扯着嘴角苦涩地笑了一下,“您是打算回总部吗?”
“是。”萨连科抱歉地说:“我有点发烧。”
“没错,您发烧了,我看出来了,后面的那位还一身伤呢……”米嘉突然垂下头,神色黯然道:“不该找寻您的行踪,只是想告诉您,总部里出事了,将军招您回去。”
“将军?”萨连科疑惑地皱眉,转头狐疑看了一眼我,我心虚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好在萨连科并没有多想,毕竟我恶劣地将自己对穆勒所做的隐瞒了,并打算彻底隐瞒下去。
“我走了。”萨连科留下一句就准备跟着米嘉下楼,思前想后,他还是走到我跟前在我额头上吻了吻,低声说:“我尽量晚上回来。”
我点了点头,说:“扣子。”
他扬起嘴角,不冷不淡地笑了一下,将扣错位的扣子回正,离开了公寓。等他们的车消失在街角,我才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痛,连站稳都很困难。胡乱地从五斗柜里摸出镇定剂,我看也不看就哆嗦着喂到了自己嘴里。
“该死的伊万!”我恨恨骂他,却把自己扔在床上裹上满是他的味道的毛毯上狠狠猛吸一顿,“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见鬼的俄国佬,你把我打成这幅模样我还爱你……”
望着发黄泛青的天花板,脱落的墙皮被蛛网吊着在空中打转儿。这栋幸运地在战前保留下来的四层楼房就像老态龙钟的妇人,用她狐疑的眼光打量打量发生在这屋内的一切。好在她传不了流言蜚语,这里是隐秘的爱在发酵,热烈得难以想象,却不能为人所知。我记挂萨连科的便装外套没有熨贴,记挂他身上还残留着我的血液的味道。那些苏联军人有那么好的嗅觉吗?他就这样带着一身的“我”回到他们的巢穴了?
脑子里思维混乱,用散漫的想象驱逐某些回忆,我耐心地等待天黑,等待他的归来,殊不知此时我的萨连科是怀着怎样疑惑却又雀跃地心情来到了他所仰慕的那位将军在苏军总部的白色宅邸,那位慷慨地叫他落座,还吩咐秘书给他端来红茶。就在萨连科受宠若惊道谢时候,将军会向他直截了当地坦白,自己早就知道了他和皮托符拉诺夫上校的关系。
猜到了,萨连科也不隐瞒,他说,我猜到了您已知晓,也感受到了您的多次用意。
将军会露出苦涩的微笑,告诉萨连科过去都是情势使然,是权力对垒中的必须,不掺杂任何个人偏见,不过,无论以前如何,一切都过去了。既然皮托符拉诺夫上校把他和你之间的关系瞒得这么好,那么只能有一个对你可以负责也知晓你们之间关系的人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萨连科后来说,在一瞬间,他觉得心很痛,却不知道所痛为何。直到将军说出热尼亚的死讯,萨连科才反应过来,他突如其来的病倒,他莫名其妙的心痛,都在为亲人的逝去而作铺垫。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我常挂在嘴边的“玄”。
怪不得,萨连科站起来,朝着将军笑了笑,甚至敬了个礼,他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将军那双漂亮而威严的绿色眼睛里一闪而逝,但他没有能力捕捉,更没有能力去分析个所以然出来。他承认自己的愚笨与怯懦,只能僵硬地迈开步子,用军人的坚毅整理好表情,并感谢将军的如实相告。在将军保证上面一定会查出幕后元凶时,他只是咽了咽口水,说自己要回家了。
要去看望姐姐——他如是说,转身的时刻,他在将军脸上看到了不忍。也许只有那么一刹那,他相信自己的这个所谓的长官还是在乎过他的。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走出了白色宅邸,爬了自己成为刚中校时就为他预备好他却很少使用的军官专车,告诉了司机一个地点,然后突然,他整个儿地倒在后座上。
而与此同时,与伍德进行通话告诉他我将退出这个项目时,在他的唉声叹气中我得知了发生在卡尔斯霍斯特的大事。
“说是要强行压下来,但压不住的,到头来还是要我们背这个锅。”
“你怎么就觉得不是我们的人呢?”
“这重要吗?”伍德哂笑一声,挂了电话。是的,不重要,苏联死了人,必须是死在美国人手里,即使是有目共睹的自杀,也是因为被美国逼到了极处。
怔怔地放下电话,我意识到这一刻终于来了。即使有心理准备也遏制不住难过,可比难过更深刻的是恐惧,我的萨连科,要怎么战胜这次离别?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前想后,联系到今天挂在米嘉脸上的阴云,便可以猜测到萨连科或许此刻已经得知了噩耗。那么他还会来我这里吗?出于对他的了解,我在一阵思考后驱车前往薇罗奇卡在东郊的别墅。
如果可以,但愿我能担负起上校那晚的临终托付。
柏林城内查得很严,戒严的警戒线在市民们恐惧而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拉起,我不得不多绕了几条路以躲避警察的随机查证。等车行驶到郊区时,车载广播里正在放国际歌,我摇下车窗,让凉爽的空气驱赶内心的紧张。
大概是在下午四点,道路尽头出现葱郁的菩提树林后掩映着的那栋旧别墅。刚停好车,对面一辆苏联高级军官专车驶来,我下意识地躲在车后,就见萨连科一脸惨白地从后座上下来。他不得不扶着车门才能维持身形,对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启动发动机调转车头离去。直到军官专车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转身,神情漠然地看向我这边。
我难过地从车后走出,朝他走去,全乎忘记了此时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令人误解。
“罗曼……”我小心翼翼地拉起这个人凉冰冰的手,他望着我,苦涩地笑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笑逐渐带有难以置信和怀疑的意味,甚至染上了仇恨的色彩,“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难道这里面也有你的手笔?”
理智在这一刻脱离了他,他突然钳住我的肩膀,大声质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你们干的?!”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罗曼,不要作让自己后悔的事!你冷静一些!”我捧住他哆嗦的、发青的脸庞,迫使他看我,一字一句地道:“你看着我,你看我——你看看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做伤害你的事?你要冷静,尤其在这里,你现在要去面对的是你的姐姐,他的妻子和孩子,所以你要冷静!”
大串的泪水从他双眼里涌出,他极痛苦地摇头。我着急忙慌地给他擦眼泪,强行挤出笑容,连忙解释:“那天他要见我,就是为了今天我能站在你们身边,还记得他说我们是家人吗?他怎么会承认我是家人呢?因为他想给自己一个圆满,他早就知道……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
“你为什么对我……对我隐瞒?”萨连科泣不成声,“也许还有救他的……机会。”
“罗曼,我的好罗曼……”我忍着哽咽把他拉到树下,接着树干的遮掩,低声说:“敌人是谁?你当真猜不出来?正值肯尼迪和赫鲁晓夫的会面,美国人有什么理由对他出手?有哪个人有这种能力毫无察觉地做掉克格勃在东德的一把手?亲爱的…… 亲爱的……不要去追究,也不要想着去挽留,更不要复仇,所有的苦楚先咽下来,先活下来…… ”
萨连科瞬间泄力,疲惫不堪地抱住了我,想必在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他起先俯在我肩头低声啜泣,到最后哭出了声,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他驱赶走怯懦,用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不要害怕。”我抚住他的脸,“不要害怕。”
他凝视我,将我印刻在深处,最终点了点头,牵起了我的手。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我捏了捏他,示意他我一直都在。他深吸了一口气,直到门打开,薇罗奇卡抱着小阿尔出现在我们面前。
“罗曼?”薇罗奇卡既惊喜,又瞧着萨连科怆然的模样直疑惑。
“薇拉。”萨连科下唇止不住地颤动,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哪有人还没进门就哭的?我讨厌你哭。”薇罗奇卡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犯怵般地哆嗦起嘴唇,躲避般地转身朝屋内走。
“过来也不知道先打个电话,我哪有时间准备晚餐?你们没有一个让人省心,哭?哭什么哭?要哭在外面哭够了再过来。”
“薇罗奇卡,热尼亚……热尼亚,他……”
“他怎么啦?他又在哪里惹上麻烦了吗?你们没有一个省心的,我就说不要来德国,我们应该回列宁格勒…… ”薇罗奇卡强行打断萨连科的话,哄着小阿尔进了厨房,萨连科看出了她的逃避,即使心痛难忍,还是跟了上去。
他止步在厨房门口,而厨房内,薇罗奇卡单手抱着的小阿尔懵懂地吮吸安抚奶嘴,而她则把一个鸡蛋磕破打在一个空碗里,接着便是另一个,再一个。
“还来得及烤一个蛋糕出来,还来得及。”她发着抖,手里动作不停。
“薇罗奇卡,热尼亚去世了。”
“你们要吃什么口味的?家里只剩下香草精了。”对萨连科的话充耳不闻,薇罗奇卡把自己缩到了一个叫做逃避的茧里。
“姐姐…… ”萨连科难过地走上前去,握住了她拿鸡蛋的手。薇罗奇卡疑惑地抬起眼眸看了一眼他,古怪地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还叫我姐姐了?”
萨连科从他手里接过阿尔,放到了地上,双眼却不离开她,“他的死因,还在调查。”
薇罗奇卡扯了扯嘴角,慌张地躲避萨连科的视线,“我没有问这个问题。”
“你要接受现实。”
萨连科紧咬着牙,尽管控制不了眼泪,但他迫使自己的声线平稳,不至于颤抖到暴露出他的无措。
此刻,他必须保持坚强。
我抱起阿尔,退到了厨房门外。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蔓延在生机勃勃的厨房里,薇罗奇卡凝视她最爱的两个男人之一,大概回想起了在列宁格勒郊外的草地上放风筝、滚来滚去的日子。春天,河流流经柔软的草地,蝴蝶翩飞中的三个小小的身影,两个依偎着一个,索取她的温暖,她的柔情,她的爱,仿佛她自己是无穷无尽似的。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一个说要离开,另外一个也说要离开,仿佛她可以永远在原地等待似的。
突然,她笑了,眼泪划过脸庞,她笑得欢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说什么矢志不渝…… ”她笑着,把双手搭在萨连科的肩上,低头啜泣片刻又仰头,满含恨意地注视他,“你瞧,你们选的好路啊!这是你们自己选的,多好啊,多好!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死也见不得光!说什么往上爬,说什么权势……说什么要给我好日子,没有任何一个交代,就这么,就这么…… ”
薇罗奇卡剧烈地咳嗽起来,瘫软了下去,萨连科连忙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他拼命亲吻姐姐的额头,亲吻她不受控制的泪。
“好,好极了,我真幸福!热尼亚!我幸福……你瞧,这么多年我就只等来了这个,等来了一句干巴巴的‘他死了’,还是死因不明,热尼亚,你说你迟早会死在一条阴沟里,你这么说过,难道你真的死在那种地方了?你看看我,我幸福吗?”
薇罗奇卡在萨连科怀里仰头嘶喊着,眼见就要反起歇斯底里阵,萨连科见状连忙把她抱了起来,直奔二楼的卧室,喂她水,喂她镇定剂,在她耳边好言安抚。接下来的三天,薇罗奇卡发起了高烧,嘴里不断喊着上校的名字,有诉说的爱,也有咒诅的恨。萨连科坐在床边,握着姐姐的手,一刻都不敢离开,只有在我的恳求下才肯回房间稍作休息。
当他睡下时,就换作我守护这个可怜的女人,有时候阿尔也会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来到我身边,我遍把他抱起来,他很听话,没有朝昏迷中的母亲伸出手讨要拥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看着那一道道划过太阳穴的无意识的眼泪,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
只有一回,我承认,也许不止一回,在寂静无人的夜里,阿尔弗雷德抱着阿尔弗雷德,哭了。

===========================
三天后,薇罗奇卡醒来,我留下来照顾她,而萨连科不得不回军队复命,不过很快他休假的申请就被批准,借口疗养伤势,他回到了别墅。他很清楚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再隐瞒,他的伤心坦坦荡荡,这一点当他在向将军道别时也毫不遮掩。
他成日地守在薇罗奇卡身边,喂她喝水、吃药,像薇拉小时候照顾他那样温柔和细心。薇罗奇卡睡着后,他就把阿尔抱在怀里哄着,给他讲猎人打熊的故事,喂他吃我做的奶油土豆泥,再给他热上牛奶。晚上安顿好他们后,他会来我身边坐一坐,当我朝他伸出胳膊时,他会靠进我的怀里,也许流一阵泪,也许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我抚摸着他的下颌,感受颈动脉跳动时的力量。只要他依旧充满生命的气息,我就放心。
“抱歉,我的厨艺欠佳,这段日子你们要多多忍耐了。”我笑着吻他的额头,他一言不发,却往我怀里钻,在我颈窝里重重地呼吸着,仿佛要钻进我的身体里。这一刻,我意识到上校有多么了解他,也有多么爱他。
“想去……卡萨布兰卡。”他突然说,我不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因为电影吗?”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原因,但总是想去。”
“等薇罗奇卡好了我们就去。”
明知没那么简单,我依旧对他许诺,为他勾画明朗的未来,真不知道这是负责还是不负责。他露出久违的笑容,靠在我心口,说:“谢谢你,阿尔。”
我摇头,告知他永远不必对我说谢谢。晚上睡觉前,他会解开我的睡衣看那逐渐消逝在我身上的淤青,凝视着我胸前、腹部那由红变紫,再到淡淡的青色的伤痕,他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捂起了衣服,说不给他看。
“要看。”他说,硬生生地扯开我的手。
“喂,你不要又对我用强啊!”我揶揄他。
“不会。”
‘那你看什么,这没什么好看的,早就不疼了,过一阵子就没了。”
“正是因为要没了,所以要看。”
“为什么?”
“因为……我心痛。”
听到这话,我使出浑身力气推他他却岿然不动,到最后搂着我的腰亲吻起那些伤痕来,湿润的唇落在胸口、腹部,叫人止不住地颤栗,不自觉地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来。他的吻逐渐向上,掠过我的喉结,顺着扬起的下颌最终覆盖在了我的唇上。
深深地吻住彼此,他在不动声色的默然中开始了酣畅而温柔的征伐,迷糊中我看见,情欲|将指节染色,迫使它们蜷曲,让第二个关节指向了天花板。丁香花纹脱离了墙纸,变成真正的花朵在岑寂的、只剩下炽热喘息声的夜色中流转,形成深不见底的漩涡,要把我们吸入。颤栗着,血液奔流向一个地方,五指深深抠进他肩胛骨的皮肉里。他隐忍着,不发出声响,直到最后一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