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他真得想要和路言意身边的人搞好关系,才在屡次碰壁后感到挫败。
但要说讨厌……叶拙也没有讨厌他,只是没有过多好感。
叶拙回答:“你想多了。”
就像父亲说的,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路言意和季隶铭没有成为朋友,季隶铭也是路伯父朋友的孩子。
叶拙这个寄人篱下的存在,没有权利和资格讨厌谁。
唯一能做的只有远离。
叶拙的相册装了太多照片,书包里因为放了路言意的东西,只能把相册抱在怀里离开。
叶拙:“时间很晚了,你快些回家吧,我等你走了再走……”
窗外的天色渐晚,天空泛起幽暗的蓝色,宛若澄澈的海洋。
季隶铭的眼睛又倏地亮起来,“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叶拙:“我是值日生,要等着班里人走完后锁门。”
季隶铭微怔,回答的“嗯”字都有些模糊。
“能帮我把你送给我的水递给我吗?”叶拙说,“我今天已经有水喝了,你这瓶……我带回家喝吧。”
他不该在冷淡后又对季隶铭有所表达,但季隶铭这样子,无端让叶拙想到街头流浪的大狗。
“给。”季隶铭脸上还带着笑容。
叶拙伸手,怀里的相册滑落在地,哗啦啦地掉出一大片照片……
满地照片。
都是路言意。
微笑的,生气的,开心的,面无表情的……
每一刻都被叶拙记录下来,然后装进这个秘密册子里,除了他,没人会窥见这方小小天地。
“你拍了这么多他的照片……你…喜欢他?”
叶拙的脸色微变,开口的声音抖得不像自己,“我……”他挤出笑容,“他上镜啊,不拍白不拍,拍你也是一样的。”
但这个答案,恐怕连叶拙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照片像落叶一样片片落在季隶铭脚边, 连同叶拙不能见人的心事撒了一地。
叶拙的心跳几乎停了下来,僵硬地说:“我和他是朋友啊,怎么会喜欢他……”
他是路言意从小到大的朋友, 也是一同长大的竹马。
他们亲密无间, 路言意的卧室都成了空房, 夜夜都挤在叶拙那张小床上谈心。
但在外人眼里, 叶拙是路言意向下兼容的玩伴,除了顺从就是方便。
连做朋友都是一种施舍, 更不要提什么喜欢和爱。
爱是平等的, 但叶拙和路言意永远也不会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如果把喜欢变成秘密藏在心里, 那尚且有一丝希望。
尽管微弱,也值得期待。
可一旦道破,所有美好幻想都会破灭。
叶拙知道的,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算短暂拥有,最终也会失去。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他根本没有勇气开始。
他弯腰蹲下,一张张拾起掉在季隶铭脚边的照片。
指甲扣在地面上, 发出刺耳的声音, 更显得叶拙的笨拙。
他带着他满满一书包的照片,和窘迫绝望的心, 一同逃离了教室。
天色渐晚。
公交车站已经看不见穿校服的学生。
上一趟开往路家的公交车刚刚开走, 叶拙站在原地,恍若无感地等待半小时的下一辆车来。
来往的人群从他面前走来走去,叶拙却像颗种在地里的树, 没有任何反应。
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路伯父皱起的眉头, 路言意厌恶疏远的目光,还有周围人对他的议论……
这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却在他的脑海里无比真实地提前演练了一番。
他对不起任何人的信任,更是让路言意一同承担同性恋骂名。
这么自私,这么卑劣……
“滴滴——!”
公交车司机冲着门外那个失魂落魄的孩子喊:“愣什么呢?快上车!”
他记得这个穿着校服的孩子,之前也一个人在放学之后很久坐他开的公交车,安安静静地,看起来内向又懂事。
“在学校挨批了吗?怎么像丢了魂似的,站在雨里都不知道躲。”
雨滴顺着叶拙的指尖低落,他才意识到刚才经历了一场阵雨,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叶拙眨了眨眼,迟钝了几秒忽而焦急地打开书包。
照片……
可是已经太晚了。
没来得及装进相册的照片脏成一片,三两张黏着在一起。
相册的纸质外壳都被泡地发软。
可这只是外面,也许里面没事。
叶拙抱着一丝希望,用颤抖的手翻开……
照片里路言意的脸被洇湿的颜色泡成灰色,立体完美的五官模糊一片。
所有照片上的鲜艳色泽,都成为一团污墨。
这些被叶拙珍重封存起来的照片,现在和垃圾桶里揉皱的废纸没什么区别。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叶拙最珍重的一张……
叶拙十五岁生日那天,路言意神神秘秘地带着叶拙回到卧室。
他们坐在常常盘腿聊天的地毯上,路言意猛地勾住叶拙的肩膀,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来三二一笑!”
路言意举起手里拍立得,记录下叶拙惊慌失措的表情。
而此时,无论是路言意的得意笑容,还是叶拙脸上不易察觉的红晕,都被大片深色遮挡,只留下两个看似亲密的身影。
叶拙小心取出来,指尖轻轻摸上照片脏污的地方,却染花了更多地方。
他想要这段关系干干净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回来了?”叶承礼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天色已黑,叶拙才姗姗回来,这个父亲没有关心他的去处,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叶拙。
经过半小时车程,穿着试衣服的叶拙全身都凉透了。
他无力为自己寻找合适的辩解,只能苍白着脸,等待父亲的处置。
往常会面对的质问和训斥都没有发生,叶承礼让开进门的路,“从后面拐到楼上,我不叫你,你不许下楼打扰。”
洁净的地面被叶拙踩出带着灰尘的潮湿鞋印。
屋内的灯光一片明亮,把叶拙的狼狈和不堪照得清清楚楚。
这个家里,他格格不入。
哪怕穿上像样的衣服,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处境。
黑洞洞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叶拙放下书包,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像丢垃圾一样把自己丢在床上。
季隶铭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他会相信我说的谎吗……
我是真的喜欢路言意吗……
“你跟我来,我的游戏卡带都在叶拙这屋。”
路言意的声音刚传来,屋里的灯光像□□般猛地在叶拙眼前炸开。
“你回来了?”路言意惊讶地说,“你刚刚洗澡了?怎么头发是湿的。”
在他身后的,是穿着校服的季隶铭。
他们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就像青春主题的画报主角,连平平无奇的校服都穿成自己的特色。
路言意张扬,季隶铭内敛。
两个性格互补的人在一起,和谐地一塌糊涂。难怪网上的人会期待他们在一起。
“怎么不说话?”路言意奇怪地看了眼叶拙,又看了看季隶铭。
今天他不在学校,叶拙就变成了这样……
季隶铭微微抿唇,似乎有心事。
“你们……”叶拙的心随着路言意问句的停顿悬起。
“你们不会背着我在学校打架了吧?”路言意扬起眉毛地说,“我知道我很有魅力,但是你们两个不至于为了争夺谁是我最好的哥们就打起来吧。”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中途还用胳膊戳了戳在他身后的季隶铭。
不过是活跃气氛而已,但季隶铭却凝着脸,“没有。”
“没有就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选哪个好了。”路言意找出手柄,直接扔给季隶铭。
反正叶拙的卧室就是他的卧室,带季隶铭来也合情合理。
路言意信誓旦旦,“季隶铭你给我好好打,我今天一定要这关打过去。”
叶拙总是反应慢半拍,路言意和他玩不到两局就开始生气。
但季隶铭不一样,不仅反应快,还有耐心,能陪着路言意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半句怨言都没有。
“怎么又死了!”
路言意失去了耐心,愤然将游戏手柄往旁边一扔。
“估计是我手腕还没好……”
路言意扭转着已经消肿的手腕,迟迟没等到叶拙的关心。
他看了看叶拙,发现叶拙就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像是没有感觉的木头。
偶尔有的反应也像机器人,随着路言意的笑声挤出笑容,随着路言意的愤怒而安静。
到底怎么了……
路言意想不通,但他可以确认,一定是在学校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叶拙不说话,他就很难猜到具体的事情。
可偏偏叶拙就是这样。
路言意心烦意乱地起身,“我下楼拿个饮料再上来玩,你们俩在上面等我一会。”
他走以后,卧室里只有游戏中场休息的BGM,叶拙和季隶铭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任何交谈。
“咚咚咚。”
敲门声中断了这阵沉默。
季隶铭微笑,“叶叔叔好。”
叶承礼同样回去微笑,“看你和路言意两个人晚上都没好好吃饭,我送点零食来。”
他贴心送上两块品相上好的蛋糕,还搭配了解腻的茶水。
“你们在上面好好玩,有什么可以叫叶拙去做。”
叶承礼和蔼的目光扫过叶拙时,变得冷淡而疏远。
“叶拙,你就这么坐着吗?”
季隶铭开口:“什么事情让我自己做就行了,叶拙今天值日肯定也累了……”
但叶拙已经起身,把甜品摆在他意面前。
叶承礼放心地离开了。
在叶拙继续去取茶杯的时候,季隶铭主动抢先:“我自己来。”
两人手指触碰的时刻,叶拙立刻收回了手。
季隶铭手指上残余着叶拙冰冷的温度,“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从学校回来到现在,季隶铭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
叶拙:“我不饿。”
他的胃部除了疼,没有饥饿的感觉。
一块香甜的蛋糕推到他面前,季隶铭:“我晚上已经吃饱了,这块你吃了吧。”
叶拙闻着那股味道,腻得微微皱起眉头。
季隶铭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叶拙满心装得都是另外的事,关于季隶铭,他没有精力在意了。
从照片掉在地上那一刻开始,叶拙的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声音。
他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
如果被发现他这样不堪的想法,所有人都会指责他……包括路言意。
叶拙的声音干涩,“你能不能……帮我保密。”
低垂着眼的叶拙根本看不见季隶铭深邃眼底的想法。
他陷在未知的恐惧里,没有足够的勇气接受自己会被亲人厌恶,更不想让自己还未成型的感情就这样消失。
路言意知道,也会很讨厌他吧?
叶拙:“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只要你能帮我保密。”
他的价值不多,但如果季隶铭愿意帮他保密,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我会替你保密,即便你不说。”
叶拙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因为……我有个和你一样的秘密。”季隶铭说。
四目相接,叶拙看见季隶铭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一样的秘密?
“你们在做什么?”路言意骤然回来。
季隶铭收回目光,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叶拙看着他们两个的配合越来越默契,路言意的游戏顺利通关,又继续开启下一关,就像在篮球场上一样所向披靡,是天衣无缝的战友和伙伴。
叶拙在一边,找不到自己该有的位置。
就连掌声,都有游戏系统自带的配乐,他在这里显得太多余。
季隶铭在替叶拙保密,也在为自己保密……
原来他们的秘密都一样。
旧相册当初是在街边一个摊上买的, 花去叶拙整天生活费的一半多。
摊贩老板看着穿着校服的两个孩子,拍着胸脯保证“能用五十年”,路言意和叶拙对视一眼, 说那就等到他们六十岁见分晓。
叶拙也幻想过他们六十岁头发花白的时候, 对着一个旧相册较劲的场面。
但现在的相册已经败破不堪, 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才勉强维持住没有散架。
翻过的每一页,都是当年没舍得扔掉的旧照片。
有些的颜色已经褪成淡淡的米色。
有些被雨淋湿, 蜷曲着看不出原来的内容。
相册侧封被胶水粘了又粘, 在翻页的时候发出像碾碎枯叶的声音。
叶拙的网上购物车里放着一个新相册, 它更加牢固,也拥有更合眼缘的封面,在那么多商品里,叶拙一眼就看到了它, 但也只是把它放在购物车里,一放就是许多年,如今才买下。
不仅是因为新相册的价格太贵,也因为旧相册是与众不同的。
它陪伴了叶拙这么多年, 已经不再是一本相册, 而是叶拙的青春、叶拙的梦想、还有叶拙人生的一部分。
叶拙宁愿坚持,也不想把它换掉。
可无论叶拙怎么精心维护, 也还是从摇摇欲坠到支离破碎。
也许新的更好呢?
叶拙想。
从前遥不可及的价格, 现在也变得触手可得。
况且都已经买回来了,即便是冲动消费,也该试一试。
“这个相册你也有一个吗?”季隶铭忙得没时间买睡衣, 还是穿着叶拙的旧衣服,去阳台给多肉浇水的动作已经行云流水, 好像住了很久似的。
这几天历文不让叶拙出门,季隶铭也被他勒令在家里躲躲风头。
不用上班加班,季隶铭的话都变多了。
他好奇地看着叶拙手里那个崭新的相册,笑了起来,“我高中的时候也买了一个,和那些本想说送给你的相纸放在一起,我前几天去看发现还能用。你要是早说你想买,我就把我的送给你。”
叶拙问:“既然不用,那为什么要买呢?”
叶拙有段时间感觉季隶铭就像圣诞老人,三百六十五天,总有东西要送出来。
围巾,相纸,还有什么手套,就连公交卡也是用不上了想送给别人。
可能像季隶铭这种衣食无忧的孩子,从没被要求过节省,慷慨更是能表达他们的善良。
季隶铭被叶拙这样一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就是觉得也许买来会有用……而且我那个时候也想像你一样拍照记录生活。”
叶拙还从来不知道,原来还有人会像他一样……
但这些装在老相册里的照片,记录下来的所有一切,都不是他的生活。
他只是一台摄像机,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着路言意的生活。
到了后来,父亲对他带着相机的行为有所微词,认为他不守本分强调个性,叶拙举起相机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再到后来,相机被砸碎了,即便有了新的,叶拙也不想再碰。
更后来呢。
路言意被很多人抢着拍,即便没什么名气,也从来没缺过邀约,更专业的人用昂贵的设备拍他,叶拙变成在他身后处理琐事的助理,再也没想到重新拿起相机。
“哗啦。”
一张照片顺着倾斜的相册滑落在地。
这是为数不多的,没有变形脏污的老照片。
季隶铭俯身拾起,“这是……”
照片上的主体他也记得。
土红色的花盆摆在向阳的窗台上,鲜绿色的仙人球被黑色马克笔画上了五官,龇牙咧嘴发火的样子十分传神。
季隶铭的面色微变,还是起身把照片递给叶拙。
望着那张照片,叶拙轻轻转过脸,“不要了。”
一株永远不会开花的仙人球,早就该扔了。
不止这些。
叶拙起身,将那已经几乎散架的相册拿起。
垃圾桶瞬间被填满。
这些全部都不要了,留着也只是徒增没必要的怀念。
过去被精心呵护的照片,如今被扔掉,也不过发出短暂闷声而已。
叶拙笑着说:“新相册就不要装旧东西了。”
原来那些恋恋不舍的,以为要跟着自己一辈子的东西,扔掉是这么简单。
“快累死我了,和人打交道比和草原上的狮子打交道还复杂。”
历文化作一滩橡皮泥,满脸痛苦地倒在沙发上。
他的性格虽然开朗,但也最讨厌和不相熟的人打交道,加上这几天展览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沟通和处理,这次回来,叶拙发现历文原本穿着刚好合身的裤子都宽松了。
他本想闭眼睡一会,又猛地睁开眼:“叶拙,你的脸还好吗?”
历文挣扎着把自己翻了个面,四肢打挺的样子活像条咸鱼在蹦跶。
叶拙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费力,说:“没什么,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伤口而已。”
换药的时候他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
表皮被烧掉了一些,但是里面的新肉已经在慢慢修复,一小片粉色在面颊之上,上尖下圆的形状仿佛是个粉色的泪滴形状。
历文还是不放心,让叶拙下次换药的时候记得拍给他看。
但是想想,还是担心叶拙会故意瞒着他。
“你不许骗我,我得找个信得过的……”历文目光在房间内搜索着,但却看见季隶铭的身影。
“季隶铭呢?”历文问。
叶拙指了指厨房。
历文一头雾水,“在他厨房捣鼓什么?”
话音刚落,季隶铭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明明是很精英的单手接电话的姿势,但在他转身露出围裙上的蓝胖子图案的时候,季隶铭就瞬间从百亿俱乐部坠落凡间。
从历文身边经过的时候,季隶铭露出一个微笑,同时对电话那边说:“好的,你放在门口,我一会过去拿。”
历文的下巴都合不上,“这是在干嘛……”他转头看向叶拙,却发现叶拙淡然地喝了口茶。
季隶铭从门外拿了什么东西回来,历文看不见具体的东西,但立刻联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产品。
“这不会是你买的三件套吧?”历文迎上去,努力够着头,试图从袋子里看出巧克力草莓橘子三件套中的任意一件。
在季隶铭大大方方把袋子举起来的时候,历文脸色都吓白了,“光天化日的你……”
一节芹菜探出塑料袋,碧绿的叶子和历文尴尬的脸色交相辉映。
“光天化日的你要下厨啊……”
历文心虚地瞥了一眼叶拙,发现叶拙并没有多留心这里之后,拉着季隶铭到一边去,悄声和他说:
“你能行吗?这种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我之前做饭都把陈松柏吃成食物中毒,送进医院医院了。陈松柏这种狗东西死不足惜,但是叶拙的胃可经不起折腾。”
历文咬咬牙,违背自己的良心,支了个损招:“不行就偷偷叫外卖,倒进家里的碟子里呗,装装样子就行,不要动真格的。”
他是真担心叶拙出点什么意外。
季隶铭笑了笑,“我可以的,肯定不会给你们下毒。叶拙最近几天都没胃口,都是我下面给他吃,这次炒菜试试。”
历文品了品,表情变得很微妙。
季隶铭纠正说:“吃我给他下的面。”
“说话精准一点,不要搞这种擦边球,把我吓死了。”
历文松了口气,叶拙的声音又忽然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能说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历文干笑几声,连复述一遍对话的勇气都没有。
在纯爱面前,他觉得自己懂得太多反而是一种邪恶。
三十岁的年纪,最忌讳油腻。
历文二十九岁的时候还在讨厌油腻老司机,没想到年纪到了,就自动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我脏了……”历文颓然坐回沙发上,神色黯淡地仿佛整个人都变成灰色。
叶拙想了想会让历文发出这个感叹的原因,开导说:“季隶铭做饭比我好吃。”
看叶拙这么认真,历文更加惭愧。
炒菜和下面并不肮脏,叶拙和季隶铭也很纯洁,是他这个人的心脏。
叶拙不忍心让季隶铭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毕竟季隶铭是客人,哪里有客人干活,主人休息的道理。
叶拙看了看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历文,起身来到厨房。
“需要我帮忙吗?”
季隶铭放下手里的锅铲,脸侧已经有热出来的汗滴,“不用,你坐着等吧。”
有些人做饭追求速度,习惯把灶台都弄得一团糟,等全部做完了再收拾。
有些人则反之,做饭的过程里收拾,但就会做得比较慢。叶拙就属于后者。
他到厨房里也是想着不要打击季隶铭的热情,帮着打打下手,处理一下卫生就好。
但没想到季隶铭不仅动作利索,连厨房都收拾地很干净。
这样熟练,叶拙终于相信季隶铭不是为了骗他放心才说自己经常下厨了。
“如果你要帮忙的话……帮我拿张卫生纸来可以吗?”
季隶铭眨了眨眼,不是为了表达情绪,只是因为汗顺着眉毛流了下来。
拿张纸是小事,但是纸拿来之后,季隶铭正在和锅里脆鳝做斗争,他刚才和叶拙说这道梁溪脆鳝最后一道油炸最难掌握,现在怕也腾不出手来擦汗。
叶拙想了想,索性自己伸手帮着擦了。
翻腾扩散的饭菜香味融入在火热的空气里,仿佛这时刻里的一切都跟着升温,最终定格在季隶铭惊诧的深邃眼中。
叶拙脸热的厉害,赶紧也给自己擦擦汗,挡着脸的时候,他也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本来只是个正常的举动,现在怎么变成这样的局面了。
“什么时候开饭啊?我在外面都快被香死了!”
历文冲进来,看到叶拙和季隶铭两个人隔了很远,还愣了愣。
“很快就好了。”季隶铭把最后一道平桥豆腐盛出来,“好了。”
美食当前,历文也没忘记叶拙。
“叶拙来,我们一起尝尝季总的手艺。”
历文抽出筷子,一马当先地尝了口,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叶拙睁大眼,“怎么了?很难吃吗?应该不会吧……”
叶拙心里已经想好怎么给季隶铭找理由了,历文忽然高声叫了起来。
“季隶铭!你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啊!介绍给我!”
叶拙忍俊不禁,“据我了解,应该没有。”
历文头一次这么崇拜一个人,“在外能挣钱,在家能做饭,这种男人已经打着灯笼难找了,季隶铭还是两样都做到顶尖了……”
应该见惯了鲜花和掌声的季隶铭,却被他夸得非常不好意思。
“我妈妈一直想要一个女孩,可惜我是个男孩,她身体不好,只能把她的手艺都交给我。”季隶铭说,“我应该没有辜负我妈妈的期待吧。”
叶拙没有做声,只是轻轻点头,但季隶铭还是看见了他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深了深。
历文直接对着他竖起大拇指,“你非常成功,令妈妈培养出一个顶级的黄瓜大闺男。”
这种江南菜色的清淡又爽口, 入口都是食物的鲜味。
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叶拙吃了满满一整碗。
历文更是身体力行地表达对季隶铭厨艺的满意,狼吞虎咽地吃到肚皮滚圆。
“都说吃饱了好上路,我现在死了都行。”
叶拙蹙眉打断, “不许乱说。”
生死是叶拙对玩笑的底线。
历文立刻正色起来, 双手合十说:“对不起啊各路神仙, 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 不是真的要死,我还有展览没办完, 还有学生没带, 暂时还得好好活着。”
季隶铭在一边, 吃相文静,谨记食不言的规矩。
叶拙说:“我们好像吃得太快了。”
季隶铭摇摇头,放下筷子说:“我不饿。”
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严肃地说:“这几天我暂时没事, 过几天的话……”
叶拙和历文对视一眼。
叶拙:“你要走了是吗?”
历文:“几号的机票啊?”
他在A市也待了半周还多了,也是时候回到S市了。
只是想到他要走,叶拙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季隶铭摇摇头,“我不走。”
“不走了?”历文下意识地看了眼叶拙, 发现叶拙和他一样惊讶, 追问说:“你不工作了?这么大个老总呢。”
“当然要工作。”季隶铭很有身为几万人上司的责任感,这时候谈起正事, 形象又瞬间从厨房回到精英俱乐部, “A市的子公司有个重要项目推进困难,领头人又因为身体问题暂退,所以我接受了这个棘手的项目, 在A市留到项目结束再离开。”
不走了?
叶拙下意识是要不要在客厅加一张床。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天方夜谭。
季隶铭这样的人怎么会继续挤在这个小房子呢?
就连这几天睡客厅都已足够屈尊降贵。
“那你接下来,要住哪里?”叶拙问。
季隶铭:“这就是我想和你们商量的事情。”
叶拙没明白他的意思, 历文也是一样。
历文心直口快,真诚地说:“你继续住我当然没意见,就是我这个房子有点小。”
季隶铭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
叶拙心里顿时明了。
季隶铭当然不会留下了,这里的客厅还没有他家里的卧室大,怎么可能住得舒服,肯定是能尽早离开就离开。
历文和季隶铭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季隶铭要说的事情从没和历文说过,历文心里也没谱。
季隶铭给去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
“我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住所,因为我也只是暂住一段时间,不需要面积多么大,也不用多么豪华,只要能够拎包入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