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闲摇摇头,只含糊道?:“我是逃难到这里的?。”
“那你认识方桓吗?”说?完,郭未下意识地用力咬住了嘴唇。
池小闲再度从别人口中了解到方桓,眉深深地皱起。
他自从来到地下宿舍区后,就频频骚扰员工,但凡长得稍微有点?姿色的?,几乎都被他拐上床过。
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有些就顺水推舟答应了,有些人完全是被迫的?,郭未就是后者。
他跟方桓同?住在负一层,很快就被方桓盯上了。
方桓抢走了他房间的?钥匙,随时可以出入他的?房间,让他日夜都惊恐交加、不得安宁。
白天还好,走廊上一般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聊天,方桓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夜晚就不一样?了,有好几次他吃完饭回去就看到方桓正坐在他床上,抽着电子烟,隔着烟雾对他觑起眼。
地狱般的?回忆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冷汗、胃内翻涌。
他只能每天晚上都逃去朋友的?房间,但方桓并不打算就这样?简单地放过他,他甚至找出了他在厂里所有关?系比较好的?伙伴,做出了警告。
郭未不想再连累别人,只能继续逃,直到误打误撞闯进了池小闲的?房间。
“唔……这样?啊。”池小闲蹙起眉,“又是那个人渣。”
这时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好走过“三”,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睡觉吧。”池小闲终于有些撑不住了,“你今晚先在我这里。”
他往墙壁里靠了靠,让出小半张床来,又腾出半边被子铺到那一面,打了个呵欠道?,“枕头没有哈,我就这么一个。”
郭未愣了下,盯着池小闲的?后脑勺看了会儿,然后缓缓地躺了下来,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一种莫名的?安心?席卷了他。
池小闲伸手关?掉了灯。
银星偷偷钻了出来,细细的?触丝巡游般地在郭未身侧晃了一圈,又钻了回去。
尽管床上有别人,池小闲这一夜还是睡得深沉,甚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回到了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忆起的?九岁那年?。
曾经?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的?父母带着他驱车来到一座山里,池小闲一下子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
绿水青山,薄薄的?烟雾缭绕在山腰上,像是仙女飘然的?绸带。打开车窗,空气中是湿润的?青草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这是他在城市里从没见过和感受到过的?光景。
妈妈伸手指向山腰处一排白瓦红砖的?小房子吗,“咱们晚上住那儿好不好?”
池小闲随意地点?点?头,目光已经?被一条山间的?溪流所吸引。
它是那么清澈、透亮,仿佛有一颗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灵魂。
那些树木也是那么的?漂亮,翠绿、深绿、褐绿,层次繁多,如同?画家笔下生动丰富的?色彩运用,又像是少女渐变的?舞裙。叶片们折射着阳光,闪闪发?亮,像是有钻石落在舞裙上。
池小闲跟着父母走进了他以为的?那个“旅馆”。
进去后,他才?发?现这里似乎不是什么旅馆。穿着蓝色和白色制服的?人在大厅间来来往往地穿梭,手里拿着一些文件,行色匆匆。
有两位年?轻人正从楼梯上下来,走向他们后跟他父母打了声招呼,然后跟他们攀谈起来。
一些听不懂的?术语钻入他的?脑海,池小闲拉了拉他母亲的?袖子,他母亲轻声道?:“稍等哦,妈妈在忙。”
池小闲又拽了拽他父亲的?裤子,男人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注意力却还在讨论的?话题上,并没有理会他。
池小闲觉得有些无聊,趁大人不注意,偷偷从椅子上跳下来,四?下张望起来。
很多人从走廊深处走来,于是他好奇地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诶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实验室外乱跑?”
“谁把家属带来了啊?”
“小孩儿还挺可爱的?,你爸妈呢?”
“……”
接着他遇到了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女人,她的?胸牌上写着名字和职位。汉字一晃而过,池小闲只看清了她的?姓氏——陈。
她的?身边是一间完全和其他房间不一样?的?玻璃房。透明?,高大,里面栽种着和山里差不多的?苍绿色树木,衬得房间更显幽深,像是一个微缩版的?森林。
“你想进去吗?孩子?”女人察觉到了他好奇的?目光。
“组长——”边上似乎有人在劝阻。
女人冲他摇摇头,说?了一个他没听懂的?词汇,后半句话是——“需要外界环境的?刺激。”
是什么需要刺激呢?
房间里的?东西吗?
是那些树吗?
九岁的?池小闲心?想。
女人为他找来了一件小尺码的?白色制服似的?袍子,给他做了消毒和清洁,然后带着他进入了房间。
房间里和在外面看上去的?差不多,完全就是个室内的?小小森林,池小闲眼尖,发?现地上有许多淡黄色的?小蘑菇,满天星似的?长着,有的?在树根下,有的?趴在苔藓上,有的?甚至跑到了树梢上……
“它们能吃吗?”池小闲指了指,“我喜欢蘑菇。”
他喜欢吃蘑菇。
女人似乎笑?了笑?,“它们是可食用的?,但是在实验室里不是用来吃的?哦。”
池小闲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块硕大的?显示屏,上面有一堆他看不懂的?数字在闪烁跳跃着,不断地向下刷新变多。
屏幕右下角,有一个小喇叭似的?按钮,池小闲不小心?碰了一下,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
声音像是女孩儿,又像是男孩儿,不大分辨得出。
池小闲被吓了一跳,“说?话的?是谁?”
“是一个语音小助手。”女人点?了下那个小喇叭,它再次发?出了声音。
“有些指令不需要打字输入,直接跟它说?就行了,可以免去打字的?麻烦。”女人道?,“实验室里的?电脑都配置了这个语音助手。”
池小闲点?点?头。
他知道?语音助手,他们家就有一个叫“小爱”的?语音助手控制着家里的?智能家居,平时跟它说?一声“关?闭空调”“关?闭窗帘”之类的?,电器便会自动进行相关?操作。只是偶尔有些智障,时不时会突然开始放歌,冷不丁讲一个冷笑?话。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他。
“池小闲。”
女人在显示屏里输入了池小闲的?名字。
语音助手的?头像是棵绿色的?小树。它的?头像跳跃了几下,回答道?:“已输入聊天对象姓名,池小闲。你好,池小闲。”
它说?话语调的?停顿有些机械,不太自然,跟家里的?那个“小爱”说?话一个调子。
“你好。”池小闲干巴巴道?。
然后他沉默了。
他并不是一个活泼而话多的?小孩儿。
“这个电脑可以画画吗?”池小闲抬头,忽然问?道?。
他在家无聊的?时候就会用电脑画画——画画不需要联网,他父母对他的?上网时间限制得比较紧。
“当然可以。”女人有些惊讶,却还是给他点?开了工具栏里的?一个绘图软件。
语音助手:“请问?您想画什么呢?”
池小闲轻轻道?:“画黄色的?小蘑菇。”
语音助手:“已经?为您联网检索到十万零七千八百九十六张‘黄色的?小蘑菇’例图,请问?您需要吗?”
池小闲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些星星点?点?的?小伞,摇摇头,“不需要。”
语音助手礼貌道?:“好的?,祝您
顺利。”
被一口一个“您”来称呼的?九岁池小闲略有些不自在。
但当他用手指戳向屏幕,屏幕上出现了一只小画笔时,他就全身心?地投入了这场绘画中。
女人见他十分专注,默默地退出了实验室,关?上门之前,抬头看了眼天花板角落里的?监控器。
那面屏幕上先是出现了一片绿色的?草地,再然后是一棵棵高大的?树木。池小闲学过一阵子画画,老师曾夸他有天赋,但画了一阵子后他觉得每天干坐着对着画板很累,于是放弃了。
他本?质上还是喜欢画画的?,就是有点?儿懒。
池小闲选用了浅褐色的?笔触开始描绘刚才?他见过的?那些远山。AI突然开口道?:“经?检测,您的?画板上并没有‘黄色的?小蘑菇’。”
池小闲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语音助手:“您需要我为您从网络上寻找例图,剪辑到画板上吗?”
“不用啦,谢谢。”尽管知道?对方是个机器人,池小闲还是耐心?解释道?,“小蘑菇我打算最后再画。”
语音助手不再出言打扰他的?创作。
将所有的?天空背景都描绘完后,池小闲换上了淡黄色的?蜡笔,将笔触调成圆圆的?形状,在画板上开始点?。
他没有画那些具体的?小伞形状,而是画了许多星星一样?的?东西。泥土仿佛不是泥土,而是深色的?夜空。
最后,他点?击了左上角的?保存按钮。
语音助手:“您已经?绘画完毕了吗?”
池小闲嗯了一声。
“已为您保存至桌面临时文件夹,临时文件夹将在每天早晨七点?清空。如您明?天还需要使用该文件,可以让我帮忙移动到后台永久文件夹。”
池小闲想了想:“不用了。”他就是画着玩玩。
不知怎的?,忽的?一下,梦就醒了。
池小闲茫然地睁开眼睛,久久才?回过神来,然后听到房门正在被人轻轻叩着。
身边的?床微微凹陷了一下,池小闲扭头看去,差点?忘了自己边上还睡着一人。郭未比他早醒几分钟,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池小闲,醒了吗?”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池小闲意识到发?生了身后后,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像受惊的?猫一样?从床上弹跳起来,推了郭未一把,压低声音道?,“快,快,你先去衣柜里藏一下!”
池小闲下意识地看了眼房间里的时钟。
现?在才早上八点半,往常他要睡到十点才会醒,今天应该是被梦提前弄醒了。
制方七点就放早饭了, 他是根本不可能起得来的,方樾也估计到了这一点,干脆给他带了早饭。
把人藏进房间里双开门的衣柜后,池小闲又连忙整理床铺,把被?子和枕头摆到中间, 才给方樾开了门。
至于他为什么要把郭未藏起来?, 池小闲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是心?虚, 一种莫名的心?虚。
好像他背着方樾把野男人带回?家一样……
更何况野男人还在自己床上过夜了……
方樾进了屋子, 看见池小闲后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戴着假发?”
池小闲懵了两秒。
他为了隐瞒丧尸的属性, 昨晚睡觉的时候并没有摘假发和美瞳。
一想到这里, 池小闲顿时觉得眼睛里要干得爆炸了。
“美瞳也没摘。”方樾淡淡道。
池小闲滞涩地转动?了下眼睛, 大脑飞速开始运转,“我今天起得早, 就提前弄好了。”
“是吗?”方樾挑了下眉, “我还没见过你在九点之前起床。”
池小闲噎住,下意识蹭了蹭鼻尖,这个小动?作被?方樾尽收眼底。
“啊!”他忽然?看到方樾手上的早餐, 救命稻草似的抢了过来?,“我好饿, 我先吃个饭。”
“吃吧。”方樾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池小闲用余光目光飞速地扫了下衣柜, 方樾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 正正好对准着衣柜。
掩饰着心?头的紧张,池小闲撕开面包的包装袋, 一口咬下去,含糊道:“你早上要去实验室吗?”
“等你吃完复健。”方樾交叉手臂看着他,“复健完我再?去。”
池小闲心?里咯噔一下。他复健可得有一个小时,这么长?时间郭未不知道能不能藏得住。
池小闲三下两下咬完了面包,又飞快地将鸡蛋剥掉塞进嘴里,差点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连忙灌了两口水。
“干嘛吃这么急?”方樾淡淡问。
“早复健完早超生。”
“……”
池小闲解决完了早餐,抽了张纸抹了下嘴,用随意的口吻道:“去你房间里复健?”
“就在你这儿,哪里都一样。”
方樾从床上起身,让池小闲躺上去——第?一套动?作练习腹部肌肉,既有平板支撑,也有卷腹,需要平躺完成。
池小闲最后一个希望破灭,硬着头皮爬上了床。
另一边,躲在衣柜里的郭未的紧张程度也不输池小闲。
他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指甲盖,避免自己发出?任何动?静和声音。
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似乎这两人关系还挺好。但如果是朋友的话,好像没必要让他藏进衣柜,难道是——男朋友?
郭未瞬间把自己搞得更紧张了。
完了,自己可不能连累救他的恩人啊!
接着,他又清楚听到了“复健”两个字。
复健不是让具有肢体功能或者行动?能力障碍的患者恢复正常的运动?吗?
恩人不仅能自己走着去接水,推他进衣柜的时候动?作也异常敏捷,不像有什么病症啊?
他正想着,便?听到柜门外传来?一段有些奇怪的对话。
“把衣服脱了。”
“……我怕会冷。”
“活动?起来?就热了。”
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床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
没多久,忽然?一声喘.xi声从外面传来?。
那声音很轻,打着颤儿,有些沙沙的,却又带着少年音色独特的柔软润泽,瞬间让郭未头皮都麻了。
郭未立刻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我不行了。”恩人软绵绵的带着些哭腔的声音传来?,“这个幅度已?经是最大了,真的不行了……”
“再?试一下。”一道清冷平静得不像话的声音传来?,“好几天没做你不太适应而已?,上次你是成功了的。”
“我……我真的不行,求你了。”
“那你调整一下姿势。”男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今天的量还没做够。”
做……什么够?郭未大脑空白了两秒。
“真的不行了,呜呜呜……”再?次求饶的声音伴随着金属床架的一阵晃动?声。
这真的是复健吗?还是说所谓的“复健”只是小情侣之间某种情.趣用词的特殊表达?
他也是个成年人了,有过经验,虽然?那个经验对他来?说是噩梦,但还是能明白他们在干嘛……
这是可以让他听到的吗???
会不会太不礼貌了???
可是他要是这会儿出?来?,才是更让外面两人社死?的行为。郭未用手死?死?捂住了耳朵,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非礼勿听”。
到底还要多久啊?谁来?救救他?郭未绝望地想。
忽地,外面的动?静突然?停了,没了人声,也没有床晃动?的声音。
那道清冷的声音重?新响起,淡淡道:“池小闲,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
“这种时候你在分心?想什么?”
郭未的心?顿时跟着提了上去——还能有什么原因,肯定是因为他还藏在衣柜里……
“衣柜里有什么,池小闲?”
那声音忽然?道,直接将郭未的灵魂劈了个四分五裂。
池小闲也呆住了。
“为什么总看哪里?”
“没、没啊……”池小闲张了张嘴。
他话音未落,方樾便?向衣柜走去,一把拉开了柜门。
室内的光有些刺眼,郭未下意识眯起眼睛,等他看清楚时,却又松了口气。
外面两人穿戴整齐,并不是他胡思乱想的那样,而是真的在复、健。
(审核明鉴,这里真的什么都没干,不要锁我的文呜呜QAQ)
方樾冷冷地盯着柜子里缩成一团的郭未,上下打量着他。
“池小闲?”方樾转过头面无?表情地丢下三个字。
池小闲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躲在墙角装蘑菇,只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闪烁着紧张又害怕的光芒。
他一把将锅甩给郭未,“郭未,快做个自我介绍!”
“就是这样?”方樾狐疑地蹙起眉。
池小闲小鸡啄米点头:“是的。”
“那你可以让他睡你屋子,你来?我这里睡。”方樾冷静地分析情况。
“……这不是太困了一时没想到么。”池小闲道,“再?说已?经很晚了,我不想吵醒你。”
方樾揉了揉眉心?,最后叹了口气,“算了。”
郭未解释完一切后就暂时回?去了,屋子里只留下方樾和池小闲两人。
池小闲立刻冲向水池去摘美瞳:“哇啊啊,眼睛要干爆炸了——”
方樾见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活该……”
摘完美瞳后,他对着镜子揉了揉眼睛,发现?眼白处多了好些红血丝,远远看上去,红得像只兔子。
“还好吗?”方樾推门进来?。
“没事?,就是戴久了眼睛干。”
“我看看。”
池小闲抬起头,头顶的灯光落下来?,让他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方樾手指搭在他下颌上,轻轻向上抬。一时间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错,彼此的气息汇在一起。
池小闲先是本能地闪躲了下视线,接着却又忍不住和方樾的目光对上。
方樾的眸子掩映在微垂的眼睫之下,幽深而漆黑,认真又专注。池小闲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里只有一个他。
他的心?跳忽然?快了一些,只觉得方樾抵在他下颌的指腹又热又烫,几乎要将他的皮肤烧起来?。
他又想起了刚才方樾发现?郭未时明晃晃的不悦。
方樾他会不会有可能……
正胡乱想着,方樾松开了手指,“没什么问题,我等会儿看看能不能给你找点玻璃酸钠。”
“那是什么?”池小闲第?一次听这个词。
“一种人工泪液。”方樾淡淡道,“润眼的。”
“对了,差点被?郭未搞忘了。”池小闲一拍脑袋,“我昨晚做了个梦,想起来?不少小时候的事?情。”
“我还梦到了陈愚之,我小时候确实见过她。”
池小闲把自己的梦境大致复述了一遍,包括所有能记得的细节,甚至连那幅画的绘画步骤都告诉了方樾。
“好像和陈愚之讲的能对上。”池小闲道,“我那时在实验室里看到的小蘑菇应该就是蜜环真菌。”
方樾点点头,却又忽的蹙起眉,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哪里呢?
“咔哒”一声,房间里的挂钟指向了十点整,方樾下意识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他忽然?就明白了——是时间。
陈愚之的叙述里,她培育蜜环真菌直到银星作为具体的思维意识出?现?时,是她三十多岁的时候,那会儿她的父母刚去世,手里其他项目停滞,遭遇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打击。
而陈愚之现?在72岁,按照这个时间算,银星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可是她之前说过银星只有十一岁。
另外,池小闲被?银星(蜜环真菌)寄生的时间应该是他遇到陈愚之的那一年,也就是他九岁的时候。那时陈已?经头发花白了,推算一下,她应该是六十几岁。
从陈愚之的三十几岁再?到她的六十几岁,这中间的三十年从她的叙述里消失了……
按照蜜环真菌的生长?速度,它应该已?经发展出?了庞大规模的生物计算机,一定能引发爆炸性的学术界新闻的那种。
可是他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类似的重?大事?件——他对生物学界近一百年的所有重?大发现?都如数家珍。
蜜环真菌去了哪里?银星去了哪里?陈愚之又去了哪里?
方樾是个想到就立即要去实施的人,当即决定去找陈愚之问个清楚,毕竟对方的房间就在走廊上不远处。
他和池小闲正要出?去,忽又意识到池小闲今天不能再?戴美瞳,于是独身前往陈愚之的房间,打算把对方请过来?。
他敲了敲门,过了会儿,是帅欣来?开的门。
帅欣扫了他一眼,朝屋子里微微颔首:“找我妈?她今天有些不舒服。”
方樾连忙道:“怎么了?”
“可能昨天吹风了,有点着凉,现?在在低烧。”
陈愚之正躺在床上,厚厚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头上覆着一条毛巾,床边上一张椅子上摆着一盆水,正是盥毛巾用的。
方樾折返拿来?了感冒药和退烧药,帅欣客气地说了声谢谢,他正要离开,忽听到一句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是方樾吗?”
“是我。”
陈愚之撑着床沿,想要坐起来?,被?方樾和帅欣一起阻止了。
“昨天就有点嗓子疼。”陈愚之咳嗽了两声,“没想到今天就发烧了。看来?我真是老了。”她叹了口气,“抱歉啊。”
“没事?的,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让帅欣来?找我。”
陈愚之摇摇头:“你是来?找我讲剩下来?的事?情对吧?”
方樾微微一愣,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陈愚之执意要坐起来?,帅欣没办法,只好找了个靠枕垫在她背后,扶着她缓缓靠了上去,又给她掖实被?子。
“你把小闲一起喊过来?吧。”
“好。”
方樾为了避人耳目,给池小闲扣上了一顶鸭舌帽。好在两个房间挨得近,池小闲很快就走到了,走廊上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陈愚之一眼就看见他那银灰色的眼睛,然?后缓缓微笑起来?。
“我以前就曾想过,要是银星会变成人类的形态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想来?,大概会有一双跟你差不多的眼睛。”
池小闲有些不好意思地拨弄了下额前的碎发,笑了笑。
“您说——”方樾忽然?道,“如果银星变成人,大概是几岁的样子呢?”
陈愚之想了想,目光更加温柔起来?,“一定是个小孩子,十来?岁左右吧。”
话音刚落,银星便?从池小闲的手腕处钻了出?来?,径直飘向陈愚之,最后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陈愚之忍不住轻轻抚摸它的小小触手。
“可是它不是在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出?现?了吗?”方樾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按照这个时间算,它已?经成长?了很久了。”
陈愚之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咳嗽起来?。帅欣连忙上前将一杯热水递给她让她润润嗓子。
“你发现?了啊……”她轻轻叹了口气,“银星确实有一段空白的经历。”
“因为在它出?现?后没多久,它就消失了。”
方樾和池小闲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研究所遭遇了一次大火,那场大火后,整个蜜环真菌的实验室都变成了废墟,甚至找不到一颗完整的小蘑菇。”
“失火的原因不可考据了,但那场火真的很严重?,不仅造成了实验室的破坏,还有四名科研人员在火灾中丧生,其中就包括了那名副所长?。”
“研究所无?力重?建,就此解散,我也只得另寻饭碗。”
陈愚之仰头轻叹了一声,眼里倒映着顶灯,灯光仿佛穿梭回?到了那一年,变成了惊天的火光。
因为研究所在山里,加上前两天山中有落石砸毁了道路,消防车一时进不来?,火势进一步扩大。
实验室里有许多易燃易爆的化?学品,失火后是不能用水浇灭的,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研究员只能站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那汹涌的火舌吞噬了他们所有的劳动?成果。
陈愚之也远远地看着。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太难过,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悲伤仿佛变成了遥远的山脉,朦朦胧胧的山脊线条像是水墨画一般,看不太清楚。
她已?经有些习惯不断地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了。
麻木是人心?理防御的铠甲。
火在第?二天下午完全熄灭了,陈愚之踩上那片灰烬,已?经找不到哪块黑屑是属于蜜环真菌曾经所在的实验室。
那个忽然?出?现?的灵魂像是流星一般,刹那间划过天空给了她以惊艳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愚之选择了出?国,离开这个给了她太多伤心?和难过的地方。
她申请了国外一家研究所。不久后她和研究所里另一位年龄相?仿的华人结婚,生子。没有太多爱情与情.欲,更多的出?于私心?。她只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就像蜜环孕育出?了那个奇妙的灵魂一样。
但那个孩子却不幸夭折了,丈夫对她也并不贴心?,失去孩子后没多久他们便?离婚了。
那之后又过了极度灰暗的两年,然?后她选择了收养十岁的孤儿帅欣,从此母女俩相?互依靠、一起生活。
直到十二年前,她得知了国内的消息——研究所在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下重?建了,并成了省资属性的官方研究所。
陈愚之心?头一动?,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遥远的伤痛和疤痕已?经被?岁月抚平不少,往事?如淡烟一般缥缈,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始终还眷恋着那片山水,她的父母也葬在故土。
加上当地政府热情邀请她回?去,想要聘任她为高级研究员,陈愚之便?顺水推舟地带着帅欣回?了国。
研究所已?经重?建好,是原来?的两倍大小。白墙红瓦已?经变成了淡蓝色的现?代感建筑。它们整齐伫立在山脚下,看上去干净又漂亮,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陈愚之回?到研究所后负责起治疗帕金森和阿兹海默症有关的脑神经学研究——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最有建树的研究领域。
有时候在偌大的研究所里走着,路过一楼某间实验室时,她还是忍不住会停下脚步——那里正是蜜环真菌曾经待过的地方,同样的位置,同样大小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