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区的楼跟厂房略有不同,从外面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蓝色扁盒子,有两层楼那么高。墙体比厂房更厚实,正方形的蓝色窗户凹陷在厚厚的墙体内, 像是一只只不起眼的小?眼睛。
方樾虽然是方家?人, 但也不是每个自家?的厂区都来过, 对这里并不特别?熟悉, 只驱车跟在保安的车后面。
他们来到?了“扁盒子”的门口, 去没有从门口进入, 而是拐入了侧边的像是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停车场入口处有一道重重的金属门, 升上?去时发出会有轰隆隆的声音,从外面看里面黑魆魆的一片。
方樾将?车停了进来, 瞬间一道强光从头顶打起, 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池小?闲发现这里并不是地下停车场,而是一间封闭式的八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四周的墙体十?分奇特,铺设着像是泡沫板一样的东西, 上?面间断排列着凹陷的坑和凸起的包。
方樾倒是认出了这个材料:“这是最新的纳米防震材料,据说轻且无比坚韧, 薄薄的一层就比钢筋混凝土还结实。高地本来打算想用它?来重建地下人防工程,但因为耗费太大超出了预算, 就搁置了。”
Kevin啧啧道:“你家?可真是大手笔, 建了这么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防丧尸好不好使?。”
池小?闲却?忽然想起六区那些莫名?倒塌的楼宇。
不知?道这里日后会不会出现同样的状况……
不过似乎是越高的楼越容易倒塌, 这里只有两层,应该不会。
就在他联想的时候,叮的一声,车身竟沉了下去。准确来说,是房间在下沉。
这竟然是个偌大的电梯间!池小?闲意识到?药厂应该也有自己独立的发电机,不然无法驱动这个电梯。
电梯运转得相对缓慢,池小?闲看到?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慢吞吞地转到?了-4。
地下竟有四层?!
又是叮的一声,沉降停止了。
他们正对着的那面墙壁忽然缓缓抬起,一条明净的、由洁白的地砖铺成的走廊忽然出现在眼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即便是在地下,这条走廊也是如此的明亮,就好像是沐浴在正午最灿烂的阳光下。
外面已是寒风吹彻,朔风凛凛,里面却?十?分温暖,戴着围巾的池小?闲甚至感受到?了脖子开始冒汗,于是摘下了围巾和帽子。
保安领着他们朝前走,池小?闲抬头看到?走廊的天花板铺着小?块小?块的发光的砖,似乎地下走廊的光源就是它?们。
池小?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灯,扯了扯方樾的袖子,示意他也抬头看,“那是什么灯啊?”
方樾看了眼,解释道:“这是半灯半折射镜的结合体。”
“折射镜?”
“每一个方块背后都是一条管廊通向地面,管廊四壁是镜面,地面放置一块聚光的凸透镜,凸透镜收集阳光,通过镜面管廊传回方块,方块里的二极管再?对现有光源进行强化,所以走廊里才?这么明亮。”
池小?闲目瞪口呆。
“一个灯也要做这么复杂?”
方樾耐心解释道:“人每天都需要一定阳光照射,长期住在地下室见不到?阳光不利于营养元素的吸收,还会造成生物钟和内分泌紊乱,出现失眠抑郁的情况。如果生活区设置在地下,企业就有责任保障员工的阳光权。当然还有更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放紫外线灯,但它?肯定跟真实阳光不一样。”
池小?闲点点头。
“这里面应该还有其?他好玩的,你看到?了不懂就问我。”方樾道。
正说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忽然叮的响了一声。门打开后,里面走出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她身形高挑,穿着一件修身的海蓝色毛衣裙,低低地挽着头发。即便是在地下生活区,她也化着精致的妆容,睫毛纤长,红唇耀眼。
她一眼便看到?了方樾,热情地迎了上?来,“弟弟,你总算来了,妈在房间里等你,你先跟我去见见她吧。”
池小?闲意识到?她就是方馨,她长得跟方樾并不太像。
方樾点点头,微微错开身,让出了身后的几人,“这些是我路上?的同伴。”
方馨很是惊讶。她原本以为方樾说要带同伴一起,顶多就一两个,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五六个。
方樾可是从小?酷到?大、很少有什么伙伴、独来独往的一匹孤狼啊,今年怎么在人际交往方面的水平突飞猛进了?
“好,交给?我。”方馨还挺高兴,也没有多问,爽快道,“我去给?他们安排房间。”
她转头对几人道,“你们跟着我吧,负四层还有几间空房间。”
方樾正欲进电梯,忽想起了什么,问方馨:“你们都住几楼?”
“我和爸妈都住在负二,方桓住负一。”方馨道,“放心,平时见不到?他的,他几乎不会到?负二来。”
方樾微微颔首,淡淡道,“最好是这样。我也住四楼吧,跟他们一起。”
方馨愣了一下:“你不跟爸妈他们一起吗?”
“不用了。”方樾语气透出淡淡的疏离来,“跟朋友们在一起更方便。”
方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后,叹了口气道:“行。那你先上?去吧,我去给?你朋友安排住的地方。”
虽然都是地下宿舍,但并非都是同一规模、标准的宿舍。负二层的几间明显就不是普通员工宿舍。
方樾推门进去,发现屋内规模很大,装修也很精致,客厅里电视沙发茶几一应俱全,都是红木材质的,散发着岁月氤氲过的沉稳光泽。
茶几上?摆着一套看上?去非常名?贵的来自旧世界的古董茶具,边上?一盏小?茶炉静静地烧着,发出细碎的噼噼剥剥的声音,上?面腾出洁白的雾气。
整个屋子里甚至比走廊上?还要暖和。
方制凯和秦鸢正喝着茶,见门响,纷纷抬起头。
“回来了?”方制凯淡淡道,冲边上?的沙发微微颔首,“坐。”
“听说你一开始把厂里的货车开走了?”方制凯问道,却?不是什么谴责的语气。
“是。”
“挺大胆。”方制凯抿了口热茶,点评道。“你都没有货车的驾照吧?”他又问。
“没有。”
方樾在一边坐下,立即就来了一位服务员便给?他递上?一小?盏茶。
淡黄色的茶汤看上?去很温暖,底部?沉着几片缱绻舒展的茶叶,飘出一阵淡淡的清香。
方樾轻吹了下,饮啜了一口,苦涩中带着一丝微甜的茶香顿时在唇齿间荡漾开。
“这是实验室最新培育出来的茶苗,还没有上?市,先拿给?我们尝尝。”秦鸢介绍道,“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方樾点点头。
方制凯抬了抬手,对服务员道:“再?去拿一盒给?他。”
服务员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金属小?盒,又取出一套天青色的瓷器茶具,一并放在了方樾面前。
“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秦鸢关切地问。
方樾轻描淡写一带而过,“有倒是有,但有人帮忙。”
“哦?”方制凯来了点兴趣,“听说你带回了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你同学么?”
方樾含糊地点点头。
只有一个同学,还变成了丧尸。其?他分别?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演唱家?,闯进他家?要寻找线索的“小?偷”,放了把火跑路的彪悍女疯子,莫名?其?妙变成故人的老?太太……
除了Janet和可可,竟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这让他怎么展开细说???
“挺好的,多跟同学好好相处,能考上?第一大学的要么智商高,要么家?里有背景,多结识这些人对你以后也有帮助。”
方樾怠于跟他解释,只点点头。
“你就住我们边上?吧,这层还有个大房间,你哥说你路途辛苦,特意让给?你的。”
方樾一愣。
他意识到?方馨对他撒了谎——她并没有把方桓对他做的事情如何告诉方制凯,否则他父亲也不可能寻常地说出如此离谱的话。
可在他的印象里,方馨和方桓同样是水火不容的。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同时被父亲委任了管理公司的职责,手底下分别?持有两家?制方的子公司的股权,但总体来说,方桓的权力比方馨要更大些——毕竟方制凯的现任妻子是秦鸢。
握有这么大一个把柄,方馨没有理由不向方制凯告状?
方樾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自己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他已经?带着一伙人来到?这里住下了,日后不免要跟方桓有接触,有必要稍微震慑提点一下他,让他别?来烦他们。
方桓喜欢搞阴沟里的把戏,若是还有什么后续操作,他必须得反击,所以现在得先给?他父亲打个预防针。
“我还是去住负四层吧,这样离我哥远一点。”方樾云淡风轻地拒绝了方制凯让他跟他们住同一层的建议。
方制凯一皱眉:“离他更远?为什么要离他远?”
方樾趁机取出了张波张涛二兄弟跟方桓联络的卫星电话,调出通讯记录,将?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出来。
方制凯脸色铁青了一会儿,沉着声音对手下道:“去,把方桓给?我喊过来。”
方樾轻轻挑了下眉。
虽然他知?道自己在方制凯的心里肯定没有亲生的方桓地位重,但方制凯是个极要面子人。他会认为亲生儿子被人揭发恶劣行径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所以他一定会给?方桓以教训。
但至于方制凯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方樾认为他只是希望亲生儿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要被外人发现、丢他的脸。如果没被外人发现,方制凯其?实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亲,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方樾想起了池小?闲对他的嘱托。
盛怒之下的方制凯一愣,下意识道:“你说。”
方樾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池小?闲奶奶的姓名?,年龄和长相描述;在纸的背面,他又写下了那名?胖军官的信息。
“请您帮我找两个人。这位老?太太是我朋友的奶奶,这位男士是另一位朋友的丈夫。”
方制凯接过纸看了眼,“你确定都在十?区?”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
“行,我派人去外面问问。”方制凯随手将?纸递给?了手下的人,“这不是什么难事。”
他手下的人将?方樾送出了房间,为他摁亮了电梯,同时跟他自我介绍道:“您叫我李哥就行,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忙。”
方樾见这位李哥四十?多,长着一张敦厚的方脸,说话声音非常沉稳。他道:“找人的事情,还得麻烦您多上?点心。”
李哥点点头:“老?板安排的事情我都会好好完成的,请您放心。”
电梯从负一层降下,叮的一声门开了,里面刚巧站着一人。
那人穿着套暗蓝色条纹修身西装上?衣,下身是条宽松的牛仔裤,脖子上?缀着根银色骷髅头项链,指尖旋转着一支电子烟。
他继承了方制凯微微驼峰的高鼻梁,眼睛却?是跟秦鸢很像,细长而上?挑,看上?去漫不经?心又很多情,但若集中注意力盯着人看时,会让人觉得有些阴恻恻。
正是方桓。
“呦。”罪魁祸首并没有要跟他避开的意思,甚至乐呵呵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方樾只站在外面等着,待他出来后径直进入了电梯,从头到?尾没多给?他一个眼神,全把他当空气。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方桓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随即咬紧了后槽牙。
虽然事情失败,但他原本指望这件事情至少能劝退方樾来药厂,没想到?他还是跑过来了。
他不能对他做明面上?的事情,这也是不能派人直接去杀他的原因。若是杀了,父亲必然会质问方馨,最后一步步寻找线索查到?他头上?,但若是被丧尸感染了,他就可以完美地逃脱罪责。而他父亲也会彻底放弃方樾。
但方樾此刻到?了父亲眼皮子底下,甚至还告了状,这就让他不太好下手了。
方桓的心沉了沉。
只有再?寻其?他办法了。
他一转身,立刻换上?人畜无害的谦和笑容,将?银色骷髅头项链塞进领口衣服里,拢了拢西装外套,朝着父母的房间走去。
他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把锅都甩到?张波、张涛身上?,自己顶多负担一个选人不当、用人不慎的罪责。
池小?闲几人被方馨带到?了四楼的房间。房间都是单人间,内设干净而简单,米白色的墙纸看上?去很温馨,墙壁上?悬着一幅风景画,画的两棵葱绿的高大的树木,给?房间增添了些生机。
单人间里陈设很少,只要一张一米五宽的床,一套桌椅,一只衣柜,一个小?型冰箱。卫生间和淋浴间是合二为一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其?他几人的房间也都在这条走廊上?,Kevin和章漪的在他对面,方樾的在他隔壁。帅欣和她母亲合住,Janet和可可也是合住。走廊上?其?他房间都是药厂员工的,时不时能看到?穿着白色制服的他们在走廊里聊天,散步。
“有什么要添的东西就和我说。”方馨大大方方道。
池小?闲四处看了看,问出了一个内心最想知?道的问题:“这里住了这么多人,供电够吗?我来十?区的时候看到?发电厂都停了。”
方馨轻轻挽了下头发,笑笑:“放心吧,因为园区工厂众多,发电厂经?常出现高峰期断电或者电流不稳定的情况,去年制方特地高价购入了两台新能源发电机,建立了蓄水池式储电站,以保证日常实验室电源的稳定,能源供应占比可以达到?发电厂供应的五分之一。”
“现在厂里设备都停了,只剩下一些重要的实验室,所以维持宿舍区的生活是绰绰有余的,你就放心吧。”
“不过水是厂里自己的蓄水塔,比较紧张,所以白天只有厕所可以冲水,水龙头是没水的,如果要喝水,走廊尽头有两台饮水机。洗澡的话,目前可能不太方便,只能接水擦一擦。”
几人点点头。
“不过也别?太担心,厂里仓库囤了很多蒸馏水,绝对不会让你们被渴死。”方馨安抚他们道,“对了,食堂在负一层,分别?是早上?七点,中午十?一点和晚上?五点放餐。现在是特殊时期,吃得比较简单,希望别?介意。”
章漪用她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嘀咕道:“……这狗企业还怪体贴的。”
Kevin推搡了她一把:“人家?老?总女儿在这儿呢,少说两句吧。”
章漪耸耸肩:“我在方樾面前也是一样说。这家?伙说好帮我调查营养液,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机会调查。”
“你懂什么?”Kevin瞥了她一眼,“人家?心思在什么地方,你这种单身狗是不会懂的。”说完,他冲池小?闲的方向努努嘴。
“再?说了,他愿意带你进厂区调查已经?仁至义尽了,别?忘了你开始可是个非法入侵别?人家?住宅的家?伙。”
章漪鼓鼓腮帮子,不说话了。
池小?闲这边收拾完自己的屋子,又溜达到?了隔壁方樾的房间,他的房间跟自己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却?是相对的,两张床贴着同一面墙。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算是可以面对面了。
池小?闲莫名?觉得心头涌上?一丝遗憾。不知?为何,一想到?要跟方樾分床睡他就有点小?失落。
自己是不是太依赖方樾了?
他坐在方樾的床边,手架在桌子上?托着腮思考着,忽发现这桌子上?有些灰尘,于是抽出两张纸巾,顺手帮方樾擦起来。
擦了会儿,他惊恐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这是在干什么?他可是从来都懒得收拾自己桌子的人啊!
他竟然在下意识地帮方樾擦桌子?
池小?闲默默退出了房间,一边退,一边开始自我反思检讨——他到?底是为什么ooc了咸鱼的人设?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不合理!
忽地,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他一回头,竟是方樾回来了。
“你住这间?”他问。
池小?闲摇摇头,“这是你的,我住隔壁。”
“那你来我房间……?”
池小?闲摸摸鼻尖,“随便转转,方便以后串门。”
咚咚,忽然门被轻叩了两声。
方樾打开门一看,正是帅欣的母亲。
她已经?换掉了厚厚的羽绒服,穿着一件鹅黄色毛衣,颜色看上?去很温暖,更衬得她面庞柔和,有种文雅而嫩的气质。
这件毛衣……方樾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终于回忆起了在哪里见过她!
那张照片里,她也是这身鹅黄色的毛衣,在一众黑衣服的男性学者里非常显眼突出,他当时还多看了两眼。
那是五年前一场高地关于脑科学的学术研讨会,会后成员集体合影的照片。老?太太站在第一排中间往左第三个位置。
方樾对数字的记忆力很强,但对人脸却?不太敏感,所以现在才?想起来。
池小?闲搬来椅子让对方坐下,特地注意到?帅欣并没有跟过来。
银星此刻也钻了出来,化出一只半透明的小?触手碰了碰老?太太的手背,然后缠上?她的指尖,亲昵地抚了抚。
“看样子你们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老?太太微微一笑,“有给?它?取名?字吗?”
“它?叫银星。”池小?闲道,“在显微镜下是银白色的,菌丝里的细胞像星星一样。”
“真好听。”老?太太释怀道,“我都没能给?它?好好取个名?字。”
“如果时间没算的话。”老?太太轻轻抚摸着银星柔软的触丝,“它?已经?十?一岁了。”
池小?闲和方樾都很惊讶。
他们一直猜测的是这东西是在他被感染变成丧尸时同时出现在他身体里的。
“让我变成丧尸的,难道不是它?吗?”池小?闲问。
老?太太摇摇头,“丧尸爆发的起因我并不太了解,也没有对此做过研究,我早就从科研一线退下来了。”
她微微一顿,“但银星的身世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池小?闲问,“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方樾亦是同样的问题,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真菌——有意识,能随意幻化改变形体,甚至能与人类进行简单沟通。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老?太太极有耐心,缓慢道,“因为你曾经?和它?聊过天。”
池小?闲一愣。
这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在他记忆里的事情。
如果小?时候会遇到?能跟人沟通的白丝一样的东西,他肯定会记忆深刻的。
老?太太继续道:“它?记住了你,然后选择了你。”
第60章 旧世界
“不要觉得银星是多么奇特的真菌。”老太太张开?手掌, 看着银星在上面缓缓地挥舞着小触手。
“它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真菌种类,物种历史要比人类存在的时间久得多。”
在方樾和池小闲惊讶的目光之下,老太太将她所经历的关于银星的一切娓娓道来。
她名叫做陈愚之, 出生于二十一世纪之初。那时旧世界尽管已经出现了一些自然秩序崩坏的端倪,但总体上仍然是美丽的。
当人们?回忆起那个时?代,会将它形容为蒙着面纱的美丽女人。
面纱遮掩了女人的面容,使她的美是那么朦胧、暧昧而神秘。但面纱随时?会被风吹起,女人真实的、已经被摧残了面容最终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陈愚之从小便对自然界的生物充满了好奇。她在意每一块长着暗绿青苔的石板, 鸟栖息过的树枝编织的精致的窝, 蚂蚁铸造的复杂洞穴, 花朵上栖息的微型蜻蜓……
她跟随父母游历过五大?洲四?大?洋, 见?识了这种各样的文明文化, 感受到自然界和人类蓬勃的生命力和丰富的内容, 并决心成为一名生物学家?。
因为父母经商, 家?庭殷实,她得以心无旁骛地全身心投入研究工作, 没有任何“面包”上的后顾之忧, 最终以优异的成绩提前两年博士毕业,被导师盛情推荐去了一个坐落于某南方省会城市的研究所。
研究所建在郊外的一处风景极其优美的山区里。那里山清水秀,有淙淙的山泉, 白练似的瀑布和大?片柔软的草地。清晨五点钟便会听到深林里的布谷鸟叫,夜晚时?分站在宿舍窗台上能?清楚地看见?漫天繁星闪烁。
下雨的时?候山间会朦胧起一层梦幻的雾气, 宛如人间仙境,细雨如丝, 落在脸上都是轻柔的抚摸;落雪的时?候万籁俱寂, 树林间白皑皑一片,只有雪地里零星的梅花脚印提示着有小兽悄悄路过。
那是她最为平静、充实、幸福的一段时?光。
尽管她孤身一人, 父母也总催促她寻找另一半,但她觉得人生如此已然足够。
那些好山好水,那些无穷真理?,才是她想要毕生相依相伴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研究所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因疾病无法继续研究,将团队未完成的项目托付给了她,她成了研究所最年轻的微生物组组长。
那时?候研究所最热门、最受追捧的、投资方最多?的项目就是与延长人类寿命有关的项目,微生物组也不例外,主攻方向有两个——一是发现和分析哪些微生物能?够延长人类寿命,二是研究人体内怎样的微生物环境更有利于长寿。
而银星所在的项目,哪个也不是。
那是一个微乎其微、不被重视的项目,项目起因也具有偶然性——那是那长辈早年间去美洲游历时?所带回的一个本土的菌种,一种较为常见?的蜜环菌。
它有中等大?的子实体,菌盖直径13厘米左右,呈现蜂蜜色,菌肉白色,菌环亦是白色,菌柄细长。这种蜜环菌比较喜欢在阔叶林中生长,在阔叶的树叶根部、干基部丛生。当地人喜欢食用它,但食用前进行需进行风干处理?,风干后气味芬芳,炖汤味道一绝。
就是这样一种常见?菌,引起了当地研究部门的注意。在一次户外考察中,学者们?意外发现了这一蜜环菌在地下的根系覆盖面积超过了600亩,并且所有的根系如同网状结构连接在一起。
他们?对这些菌丝进行了遗传性检测,发现它们?的基因完全相同,这意味着这片广袤森林里长的所有蜜环菌,都属于同一株。
对它们?所寄生的几百种树木根系进行研究后,学者估算他们?的寿命超过了2400年,总体重可达两百吨重——这使得它成为了那时?地球上最大?的生物。
它在这片森林里繁茂地生长着,与超过了百分之八十的植物达成了互利共生的合作,为他们?分解有机物,生产特异养分,而不仅仅是简单地寄生。
池小闲惊讶道:“地球上最大?的生物体竟然是真菌?”
陈愚之微笑?地点点头:“很多?人觉得它们?不起眼,认为它们?只是简单的小蘑菇。但蘑菇仅仅是他们?在地面上的子实体,那些真菌在泥土里的‘根’才是真正更主要的菌丝。它们?的菌丝在土地里连绵不绝,环环相扣,成为了巨大?的菌丝网状物。”
“网状物”三个字引起了方樾的注意,他心中微微一动,再看了看银星,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猜测。但他没开?口打?断,只听陈愚之继续讲她的经历。
那位前辈当时?得知这一发现后也颇为触动,从当地的实验室里带回了一株克隆体,培育在了陈愚之他们?的实验室。
为了最大?程度上模拟它原本的生长环境,那位前辈没有将它放在实验室里饲养,而是非常粗暴但明智地将它丢在了研究所后山的森林里,只时?不时?去观察一下它。
就这样,它在山中自由自在地生长了十年。在此期间,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这不是一项需要正式上报的项目,也没有占用任何研究经费,更没有消耗任何人力——如果前辈在山中散步的精力消耗不算的话?。
直到有一天——国内另一家?著名的微生物研究所有了一项发现。这一发现的成果并不是什么开?天辟地的新结论,而是印证了之前国外的一项研究。
那项研究是针对真菌之间信息交流和沟通语言而展开?的。研究人员发现真菌会通过依附在植物根部的菌丝网络传递一些特定?化学介质和电信号,这些物质承载着真菌们?想要表达的信息。
举个浅显的例子,当一株真菌发现了一处营养丰富的朽木,它会通过地下网络向这片区域内其他真菌分享,安利它们?一同过来解这块“肥肉”。而当一株真菌发现某处植物根部有个虫蚂洞穴,而这种虫蚂喜爱使用它们?的子实体——蘑菇,真菌也会通过网络告诉其他真菌,让它们?远离此处。
国内另一家?研究所通过观察蕈菌,印证这一发现是正确的。
这也唤起了前辈对蜜环菌的重视,他打?算展开?研究,尝试自己得出这个结论。
他召集了几位山里的农民,连续挖了半个月,将近乎三分之二蜜环真菌以及其生活的土壤带回了实验室。
此时?的蜜环菌,预计重量已经有一吨左右——从刚回来的十克到现在的一吨,花了十年的光阴。
尽管如此,跟它原本可能?享有的寿命相比,只是漫漫岁月长河中极其不起眼的一滴水。然而对人类来说,十年足以让一头乌发全部变白。
被带回的蜜环真菌被养在地下最大?的一个实验室中,湿度、阳光以及一切生长环境都和它之前几乎相似。
蜜环菌在新环境里继续绵延着它的菌丝,一点一点地构筑它那白色的大?网。
但关于它的实验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它所在的实验室负责人就被换成了陈愚之。
陈愚之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甚至没找到它在哪里。
整个实验室里只有泳池般大?小的培养皿中,培养皿中目力所及都是黑色的土壤和土壤上层埋着的暗褐色朽木和枯草——那是真菌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