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遮光窗帘没拉开,骆恺南的脸色在昏暗的环境中难以辨认,但听声音,确实很虚弱:“可能是……咳咳,昨天洗冷水澡,着凉了……”
都快十月了,居然还洗冷水澡。
詹子延瞧他病弱,指责的话没说出口,只是安慰:“没关系,你身体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我去给你拿药。”
骆恺南当然身体好,小学之后就没感冒过,假装咳嗽时演技拙劣,好在詹子延关心则乱,没察觉异样。
他接过詹子延递来的药片,夹在指间,装模作样地就水吞下,然后催促:“你快去上班,不用担心我。”
詹子延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甚至想把监督南南的监控拆了,装到卧室来,以防他出事。
骆恺南:“你要因为我耽误几十个学生的课吗?”
詹子延:“可以让高老师代一节课,不要紧的。”
骆恺南:“……”
詹子延居然真的愿意为他留下,这么在乎他。
可他只能忍痛拒绝:“不行,如果学生知道你是因为我而没去上课,他们或许又会乱猜我们的关系。”
这句话说服了詹子延,权衡再三后,他最终拎起公文包,承诺中午一定带饭回来。
临走前,他给南南添了猫粮,顺便叮嘱:“你哥生病了,别去打扰他休息,知道吗?”
南南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尾巴。
门关上后,它自觉地爬进猫窝睡觉。
然而才过了十分钟,客卧的门就开了。
它哥穿戴整齐地走出来,从门口衣架上取了个詹子延的公文包,离开前瞪了它一眼:“给我保密,知道吗?”
南南莫名其妙地目送这两个觉得它能听懂人话的奇怪人类先后离开,翻了个身,蜷入猫窝,继续呼呼大睡。
上午九点。
晋城的CBD内写字楼鳞次栉比,正值白领们陆续进入办公楼的高峰期,男男女女全都行色匆匆。
无人在意,某栋写字楼外的绿化带后,站着三位男青年。
“骆哥,詹老师要是知道我们这么做,会不会生气?”吴迪扒开树叶,观察门口保安的位置。
“他不会知道,他这会儿在上课。”骆恺南推起鼻梁上的平光眼镜,“你先上,怀清跟我走。”
人都到这儿了,吴迪别无选择,硬着头皮走出绿化带,朝写字楼的门口走去。
他个子矮,一身学生打扮,还背着个双肩包,在刷卡处徘徊了一小会儿,果不其然地引来了保安的注意:
“诶诶,来干嘛的?这里是办公楼,外人禁止入内。”
吴迪顺势走了过去,一脸迷茫地问:“这里不是福汇商场吗?”
保安摇头,转身面向门外,抬手指道:“福汇商场在那儿,你走错啦!”
“哪儿?我怎么过去啊?”吴迪的小胖脸看着十分人畜无害,“师傅,您说具体点儿呗。”
“哎哟,就那儿,你出门往右拐,走到底,再左转……”
保安大叔热心地指导着从这儿去商场的路线,背朝着刷卡处,没注意到身后有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滴——”
一位女白领刷了工作卡,正准备进闸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不好意思,我忘带卡了,能和您一起过吗?”
女人转头,视线对上说话的男人,不由地怔了怔。
这栋写字楼里是新开了家经纪公司吗?怎么会出现长得像明星一样的大帅哥?
骆恺南换下了平日的休闲服,披上了一件潇洒利落的薄款风衣,拎着从詹子延那儿里“借”来的公文包。
款式古板的黑框眼镜限制住了他眼神中的傲气,沉稳的打扮中和了他气质中的桀骜,这张俊脸配上礼貌的语气,让人先生出了三分好感。
一个小忙而已,女人没理由不帮这位帅哥,大方地招呼道:“行,快点进来,要关上了。”
骆恺南迅速穿过通道闸门,乔怀清贴着他紧随其后,阳光灿烂地一笑:“不好意思啊,我也忘带了。”
两位养眼的帅哥点亮了一早的好心情,女人笑笑说没事,接着问骆恺南:“你是哪家公司的呀?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诶。”
“易达。”骆恺南随口报出,拽起乔怀清就走,“谢谢,我们先上楼了。”
“诶——”女人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见他俩大步走远了,只能疑惑地自言自语,“我们公司招新人了?”
两人没坐电梯,从楼梯通道前往四层。
沈皓所在的易达公司位居写字楼的三至五层,在市中心能有这般占地面积,算是个颇具规模的私营公司。
乔怀清揉散了用发胶定型的头发,卸下精英模样,说:“特意全染黑了,你得加我工钱。”
骆恺南:“你那头鸡毛早该染了。”
乔怀清讨价还价不成,直接勒索:“不加钱你就等着詹老师骂你吧,我回头就告诉他,你干了什么好事。”
“这好事有你一半功劳,再说,他也管不了我。”
乔怀清从后边拍了他一巴掌:“你私下里没少欺负他吧?对咱们专制也就算了,对心上人温柔点儿,这是追人该有的态度吗?”
“没欺负他。”骆恺南顿了顿,“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他。”
到了四层市场部,骆恺南推开楼梯间的门,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很快找到了进入办公区的通道。
乔怀清惊讶:“你来过这儿?”
骆恺南:“昨晚黑进他们公司,看见了内部地图。”
“哦……”
毫不意外。
骆恺南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他俩结识的契机,是他在游戏论坛上大骂学校的选课系统垃圾,什么好课都选不上。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人私信他:「你是xx美院的?我帮你抢课,你给我画画。」
骆恺南就这么白嫖了一位美工。
乔怀清这学期也靠这位天才程序员成功选到了想要的课,受人恩惠,唯有报答。
两个人又对了遍流程,确保万无一失后,若无其事地步入了办公区。
这是一处打通的大平层,少说有四五十名员工,彼此之间天天见,多数都互相认识,突然闯进来两个外人,很容易被注意到。
骆恺南没耽搁,主动出击,随便拦了个人问:“你好,请问沈皓沈经理坐哪儿?”
被拦的员工瞧他打扮,以为是客户,立马回:“哦,他坐那儿。不过他今天请假了,您有事吗?我可以帮您联系他。”
“那算了,我改天再来吧。”
骆恺南谢别了对方,转身朝门口处的乔怀清使了个眼色——该你发挥了。
他早就料定沈皓的恢复速度没那么快,今天一定来不了公司。
这就方便他们行动了。
乔怀清接收到他的讯号,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然后戴上口罩,从兜里摸出一卷横幅,当着来来往往所有人的面儿,唰!地一下展开——
鲜艳的红底上,触目惊心地印着一行大字:
「渣男沈皓睡完就跑,欺男骗女还找同妻。」
骆恺南:“……”
他记得计划里没这一出。
这哥们儿还给自己加戏了。
刚过打卡时间的办公室最忙碌,几乎所有同事都在,乔怀清这条横幅一拉出来,什么都没说,瞬间吸引了几十个人的注意。
骆恺南听见身边有人惊诧地低呼:“沈皓?沈经理?”
“这男的说沈皓睡完就跑诶,真的假的?”
“不会吧……沈皓看着挺直的啊,怎么可能是gay?”
“说不定是装的呢,他平时不也挺装比的……”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越涌越剧烈,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乔怀清。
而艺术大师乔也正式开始了他的行为艺术:
他举着横幅走到沈皓的工位处,冷不丁地一吼:“沈皓那贱人呢?叫他滚出来!”
“……”
用词之泼辣粗俗,震住了一圈高素质讲文明的白领,谁也不敢搭话。
旁边工位的同事吓得椅子倒滑出去两米远,弱弱地回复:“沈经理今天没来……”
“没来?是心虚不敢来吧!”乔怀清一屁股坐上沈皓的办公桌,大有一副老子今天就赖在这儿不走了的架势,“把你们老总叫来!我要说给他听听,他的好员工干了多少缺德事儿!”
没人敢去惊动老总,围观者中有一半正拿着手机发消息或拍视频,不出一小时,这场奇葩罕见的闹剧绝对传遍整个公司。
骆恺南趁众人忙着看热闹,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台无人使用的电脑前,插入事先准备好的u盘——屏幕上自动弹出安装程序,代码迅速滚动,进度条一点点增加。
这边在等待,那边闹剧继续。
终于有大胆的员工站出来,劝解这个疯子般的不速之客:“这位朋友,有事好好说,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会尽量帮你解决问题的。”
乔怀清口罩一戴,谁也不怕,整个世界已经没有他在乎的人了,撒起泼来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好,我就说给你们听听,你们给我评评理,这种人渣是不是该开除?”
沈皓在公司里人缘一般,没人愿意为他卷入纷争,众人纷纷竖起耳朵,不想错过这个精彩八卦。
乔怀清使劲儿抹红了眼尾,看着当真有几分被渣男甩掉后的楚楚可怜:“我们交往好多年了,他一直拖着不跟家里出柜,说是会影响他的事业,我听信了他的鬼话,忍耐到现在,谁知道!前阵子被我发现他脚踏两条船!还想找女人结婚!臭不要脸的狗东西!祸害我不够,还想祸害别人!”
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特意跑到公司来大吵大闹,周围顿时一片哗然,信了大半:“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人不可貌相啊……”
“谁认识沈皓女朋友?赶紧告诉小姑娘去。”
“我知道我知道!楼下运营部新来的,谈了几个月了,我这就发消息告诉她。”
群众的反应相当义愤填膺,骆恺南朝乔怀清赞许地点了点头。
乔怀清不禁夸,人一飘就开始即兴发挥,显露本色:“他也就只能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要不是因为爱他,才不会跟他好这么多年,那王八蛋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床上也不行,细得跟口红似的,每次只有三分钟!还想传宗接代?我呸!也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
“……”
女同事们默默地收起了桌上的口红,男同事们憋笑憋得脸色涨红。
进度条抵达终点,程序写入完毕。
骆恺南收起u盘,朝被人群包围的乔怀清摇了摇头。
乔怀清接收到暗示,当即跳下桌子,高声道:“他祸害的那位姑娘就在楼下是吧?行,我先去找她,麻烦各位把这事儿告诉你们老总一声!谢谢了!”
他来去如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留下好奇兴奋的众人,边讨论着刚才的劲爆大瓜,边回到自己的工位。
这时,突然有人惊叫了声:“这是什么!”
刚走不久的乔怀清又从门口探出头来:“啊,忘了说,我朋友给大家装了个小程序,没病毒的,沈皓被开除了就会自动消失哦~”
“真的假的……”
“就算没病毒,这也太难受了……”
每台公用电脑的桌面上都出现了一只吸血虫,贴着沈皓名片上的头像,沿着屏幕边框绕圈爬,倒不影响日常办公,就是……看着特别恶心。
只要沈皓一天不被开除,这只小虫每天都会提醒所有同事,他干了什么恶心事。
乔怀清离开后,骆恺南继续待了片刻,错开时间,也下楼了,三人在约定的地点碰了头。
“我告诉那姑娘了。”乔怀清说,“她说她已经知道了,公司群里都讨论疯了,丢不起这个人,更不会给渣男当同妻,火速分手了。”
骆恺南:“那就好。”
吴迪担心地问:“骆哥,万一这个沈皓恼羞成怒,以为是詹老师指使你的,去报复詹老师怎么办?”
骆恺南:“他知道子延干不出这种事,况且我没露面,他没法肯定是我。如果他想报复,就来好了。”
这时,一辆出租车突然疾驰而至,紧接着,从车上跳下一个人,脸颊肿得老高,青紫淤痕明显,还贴了几块纱布,表情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从他们眼前经过,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径直冲进了写字楼的大门。
“嘶……你揍得这么狠啊?”乔怀清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也隐约作疼。
骆恺南摘了眼镜,塞进口袋里,说:“算轻了。”
吴迪透过写字楼的玻璃,看见沈皓急匆匆地刷卡过闸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直奔电梯。
“骆哥,他到底干了什么啊?我上回见你下手这么狠,还是揍潘老师……”
骆恺南突然没了声,眼神迅速降温,冻得人一哆嗦。
吴迪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骆恺南表情淡淡的,转过身:“办完事了,走吧。”
“好……”
乔怀清偷偷摸摸地贴到吴迪身上:“什么潘老师?他的黑历史?说给我听听。”
吴迪用力摇头:“高中时候的事了,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嘛,不说了不说了,骆哥要生气的,赶紧走吧。”
“黑历史就黑历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历史,还没过去。”吴迪欲言又止,越说越小声,“当时影响很坏,班上同学现在还会在群里说他……虽然骆哥是有错,但他这些年脾气收敛很多了,我觉得他已经改过自新了……你看他现在就很尊敬詹老师啊,对不对?”
乔怀清噗嗤一笑:“他可不是尊敬詹老师。”
吴迪莫名:“不是尊敬是什么?”
乔怀清不能泄露机密,想了想,说:“总之詹老师在他心里,应该和别人很不一样。”
三个人一通闹腾,从市区回到詹子延家楼下时,也不过十点。
乔怀清嚷嚷着要撸猫,骆恺南拿他没办法,记得詹子延说中午才回来,让他们待会儿也不要紧,便领着人上楼了。
“这下那个沈皓绝对社死,我觉得他们公司的老总肯定开除他,否则影响多不好啊。”乔怀清说。
吴迪:“不一定吧,他好歹是客户经理。”
“客户经理又不是总经理,有什么了不起,还没我们詹老师地位高。”
“别拿他比较。”电梯开了门,骆恺南走到家门前解锁,“还有,这事儿别告诉他,沈皓找上门来我会解决——”
家门一开,客厅灯竟然亮着。
骆恺南愣了愣,以为是自己出门时忘关了,抬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这时,余光突然注意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缓缓转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
担心过度、上完了课就赶回家的詹子延站在客厅中央,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不是不舒服吗?”
骆恺南:“……”
乔怀清一把勾过吴迪的脖子,趁电梯还没下去,火速逃离修罗场:“不打扰你们了!詹老师再见!”
詹子延条件反射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再见……”
骆恺南被他的反应可爱到,忍不住笑了声。
詹子延立刻回神,板起脸:“你老实说,干什么去了?怎么拿着我的包?”
骆恺南不慌不忙地关上门,把包挂上衣架,反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詹子延:“我上完课,还是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家,就提前回来了……你为什么要装病骗我呢?”
事已至此,骆恺南没法儿再瞒了,再瞒就要惹人伤心了,要掉印象分了。
“我去了沈皓的公司,教训了他。”骆恺南实话实说,“他能有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多半仰赖你。既然他如今甩了你,自然也要退还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
詹子延怔然:“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
昨天是沈皓上门找茬、硬闯私宅,骆恺南借住在他家,出手相助也算情有可原。至于揍那么狠的原因,或许是近期被赶出家门、心情不快,所以把沈皓当成了撒气的沙袋。
但骆恺南没道理主动去找沈皓的麻烦啊。
“想做就做了,哪儿来的为什么?别问了,你只需要知道,沈皓不会再来骚扰你就行,我去补觉——”骆恺南转身回客卧。
却被扯住了风衣。
詹子延匆匆绕过他,拦在他面前,一脸认真地说:“恺南,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但没必要。”
骆恺南停下:“为什么?”
詹子延:“我比你年长,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你不用为我操心。”
骆恺南:“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已经被他打两次了。”
詹子延摇头:“他没打过我,就算打了,也没什么,顶多疼一两天,总比你因为我惹上麻烦好。”
骆恺南按住他的手,扯出风衣:“顶多疼一两天?你哪儿来的天真想法,没被人打过是不是?”
骆恺南作势挥拳,詹子延纹丝不动,眼皮也没眨一下:“你吓不到我的,恺南,听话,以后别——”
骆恺南的拳头没落下,手在半空拐了弯——
然后拥抱了他。
两条强健的胳膊哪怕只是轻轻拢住,也能让被拥住之人感受到强烈的束缚感。
仿佛被收入了对方的领地,再也无法逃脱。
詹子延当场呆愣。
前几次的拥抱都是事出有因,这次却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预兆、任何理由。
骆恺南似乎只是想抱他,就顺心而为、自然而然地抱上了。
“吓不到你?”骆恺南的笑声带着调侃,“抱一抱你都吓得不敢动,好意思说。”
詹子延大窘,奋力挣扎:“你干什么……”
骆恺南按住他的后脑勺,压进自己怀里,五指插入他松软的头发,慢慢地揉:“别动,听我说。没人嫌你麻烦,怀清、吴迪,他们都很挑,不是谁都能打动他们的,但他们都很喜欢你。一听说是你的事,比我还积极。”
詹子延闻言,渐渐停止了挣扎,安静地听着。
骆恺南身形比他宽,这个怀抱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他身在其中,仿佛倦鸟归巢,很放松,很安心,心跳却很快。
“沈皓要是再骚扰你,告诉我就行,我们住在一起,怎么也算半个家人了,找家人帮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骆恺南最后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扶他站直了,仿佛这只是个友好的拥抱,“我去睡会儿,今天不去学校了。”
紧接着,手臂松开,束缚消失,体温降低。
怅然若失感却愈演愈烈。
直到听见关门声,詹子延才缓缓回神。
然后靠着墙,一点点滑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窝在角落围观了半天的南南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詹子延曾经看过科普,说猫咪这样做,是为了留下自己的气味。
但南南应该蹭不上了。
他现在鼻息间,全是骆恺南残留的气味。
干净、蓬勃、带着高于常人的体温。
心跳比方才更快,像是突然患上了心率过速的毛病。
他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下来,思考清楚问题出在哪儿……可他冷静不下来。
没人这样抱过他。
原来被人抱紧的感觉,就像是暖洋洋的阳光照在皮肤上。
詹子延怔怔地盯了会儿地板,然后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
他不是会因为一个拥抱就心头鹿撞的年纪了,何况对方是骆恺南。
不该这样的……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
回到房内,骆恺南脱了风衣,人随衣服一块儿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出一口气。
一时没忍住,好像把人吓着了。
不该这么快的,还没确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倘若对象换作别人,光凭“心动”这条理由就足够他展开追求。这年头,一个人谈几段恋爱再正常不过,只是一个寻找与磨合的过程,不合适就分,继续找下一个。
但詹子延不一样。
一个已经不相信自己能拥有美好结局的人,若是再获得希望,再被打击……他干不出这么残忍的事。
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不确定,自己目前的喜欢,能持续到哪一天。
热烈心动之后的漫长余生,要靠耐心和努力来维持细水长流。
就和做游戏一样,一开始或许只是个模糊的灵感,这时候往往最热情、最积极,但真到了落实到方方面面的时候,繁杂琐碎的工作能把人的耐心耗尽。
每一个平淡的日子或许就如同一行行枯燥的代码,会让曾经强烈的喜欢渐渐褪色,直至消失、冷却、相看生厌、不欢而散。
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与詹子延之间。
要在一起,就别分开。
他起码要有信心,能给詹子延一个长久的
话说回来,刚才那个拥抱,詹子延会怎么想?他最后故意装友善,弱化暧昧的氛围,说他们像家人……詹子延不会真把他当家人了吧?
不能让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
骆恺南思索再三,迅速掏出手机,发出消息:「Janson,最近还好吗?你那个前男友后来找过你吗?」
没过多久,上当受骗的詹教授就老实回了:「嗯,昨天刚来过,被我的助教赶走了。今天我助教又去找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那就好,你不用担心了。」骆恺南想顺着这个话题聊到詹子延对他的看法上去,这时,手机又震了震。
Janson:「我不担心,其实他回来找我,我有点高兴。」
“…………”
骆恺南看着消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忍住了摔手机的冲动,忍住了冲出去质问詹子延的念头,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你舍不得他?」
客厅内,詹子延坐在地板上,摸着倒地撒娇的南南的柔软肚皮,想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人的心理有时真是奇怪,很多话,无法与朝夕相处的朋友诉说,但对着远在外地、不会见面的网友,却很容易说出口。
他思考完毕,按下语音,缓缓道:
“我知道他是个很差劲的人,但其实,我遇到过比他更差劲的……起码他没有因为我喜欢男人而歧视我,在我最孤独的时候,也是他接纳了我。”
“他对我提分手时,说我无趣,我很难过,‘连他都看不上我了啊’,这样挫败的感觉,不知道你懂不懂。”
“我当时很自暴自弃,去酒吧也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差,当然,这是个很愚蠢的想法……幸好遇到了你,不然我一定后悔。”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该因为他的话而否定自己,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有自己的房子,有体面的工作,长得也比以前好看点了。”
“可我的情感告诉我,确实没有人真心爱过我,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他甩了我,出去兜兜转转一圈,现在又回来找我,是不是说明,其实我还挺好的?挺被人惦记的?我想了想……有点高兴。”
很长的一段话,詹子延分了好几段语音说完。
骆恺南也一段段仔细听完了,没遗漏一个字。
幸亏没告诉詹子延,沈皓是抱着什么想法回来找他复合的。
Kent:「你当然很好,会有人爱你的。」
詹子延的回复带着轻微的笑意:“谢谢你,不过我长这么大也没爱过谁,又怎么能期望别人来爱我呢?这世上人人都期盼真爱,可实际上,真爱与大多数人的人生都不会有交集,能够寻到一个相伴安稳过日子的人,就已经很幸运了。”
骆恺南犹豫片刻,试探道:「心动的人也没有吗?比如你的那位助教?」
詹子延看见这条消息的刹那,又想起了刚才拥抱的温度,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仿佛被人窥见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变得坐立不安,起身在客厅内来回踱步,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客卧的房门前。
他被自己无意识的行为吓了一跳,生怕下一秒骆恺南就开门撞见他、质问他为什么偷偷摸摸地站在门外,于是立刻逃进了自己的房间。
骆恺南听见了关门声,又等了很久,才等来回复:
「没有。」
他看完,扔了手机。
担心多余了,自作多情了。
没把人吓着,甚至根本没走进人心里。
第二天的课在下午。
勤恳的詹教授一如既往地大清早就起来了,刚往牙刷上挤上牙膏,骆恺南也打着哈欠进来了,拿起自己的牙刷牙杯,站着与他一块儿刷牙。
洗漱台是单人用的,他们俩只能一前一后地站,镜中两人的上半身重叠在一起,仿佛一个胸贴背的拥抱。
詹子延局促地低着头,默默刷牙,偶尔几次抬眼,都撞上直勾勾的视线,终于忍不住问:“你看我干什么?”
骆恺南叼着牙刷,貌似随口问:“有你以前的照片吗?”
詹子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骆恺南:“不为什么,就是想看。”
他见到詹子延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教授长得不赖,后来朱宵给了他晋大的校内论坛地址,他上去搜过詹子延的名字,一半是抱怨课太难老师太严厉,另一半是夸颜值的。
詹子延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昨天在消息里说,自己比以前长得好看点儿了,以前是有多难看、多遭人嫌弃?
他挺好奇的。
詹子延听后,吐了嘴里的泡沫,迅速漱了口:“没,我不爱拍照。”说完就出去了。
“……”
怎么好像……对他的防备心变重了?
两人一同下楼,詹子延和平时一样,从车棚里推出了那辆仿佛上个世纪的大二八。
骆恺南平时通常走路去晋大,今天起得早,就顺手接过了车头把手,说:“我载你,坐后面去。”
詹子延:“哪儿有助教载老师的。”
骆恺南把包塞进车筐里,长腿一跨,坐上了自行车的坐垫:“你不上来我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