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颇受当地百姓敬仰,人人称颂,回程时路遇一百姓,称大小姐为‘妙手娘娘’。”
“每一旬,大小姐会领人在延岁堂布施,免费看诊。大小姐已经三回布施未露面,下一回在后日。”
宋遂远抚摸着小白猫的背部,问道:“知府后院的消息丁点没传出来?”
阿言也满眼好奇。
兴大想了想:“知府后院只有大小姐一人。我听闻前阵子表家小姐借住一阵,不过早已离开。”
“表家?”
“贺家三房的二小姐,与公子您同岁,应当唤夫人一声姑母。”
宋遂远垂下视线,脑中似乎闪过什么,可惜未抓住,他挥手让兴大退下,神色思索。烛光只照亮一侧,半暗半明,看起来高深莫测。
随墨也琢磨着兴大的话,疑惑道:“大小姐何时学了岐黄之术?”
几年前大小姐离开京城,尚且是盛京模范的大家闺秀,诗书棋画女工掌家,样样精通,今日再听闻,竟是“妙手娘娘”。
“长姐自小喜欢与草药打交道。”宋遂远淡淡解释一句,并不多意外,“明日入城再看。”
翌日天难得放晴,泥泞的小路被强烈的日头晒干了表层,马车速度快了些许,排长队后,车马巳时陆续入城。宋遂远遣昨日那两人提前去知府府衙通知,排队给阿言买了些当地新奇的零嘴,之后大摇大摆驶向府衙。
“外地来的。”
“马车雕饰比知府夫人的还要精细,定是富庶地方来的。”
“听着像盛京口音。”
“盛京?这不像是新官前来呐。”
“……知府夫人似乎是盛京人。”
知府后院。
闲来无事正研磨草药的宋静乐听到管家来报的消息,身形微顿,抬眼仔细端详了管家片刻,找不出一丝虚假之意,脑袋嗡一声,手指当即提起衣裳小跑了出门。
“夫人夫人,当心身子。”侍女们反应不及,连忙追在她身后。
宋静乐眨掉眼中泛起的水光,小跑的脚步未停,鹅黄裙衫落在身后。一路跑到府门外,她平复着略显粗重的喘息,只见眼前长街空荡。
身后侍女纷纷停下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发生何事?”刘柏扶住宋静乐的肩膀,温声担忧道,“小跑过来有没有不舒服?”
他方才正上值,远远瞧见一堆人影,追了出来。
宋静乐目不斜视地盯着长街尽头,身后的大侍女见状细细转述管家的话。
刘柏闻言侧过脸看妻子,眼底浮现几分心疼:“遂远来看你了。”
宋静乐垂下视线,低低嗯了一声。
车厢中,阿言只知道宋遂远一会儿要与长姐相见,不影响他赖在怀中,被随墨悄悄招手且朝宋遂远指了指后,才发觉抱他的人似乎有些怪。阿言下意识顺着随墨的意思跳出怀抱,去撕扯装食物的油纸袋子。
宋遂远余光瞥到他们的动静,不过现下他确实没有心思管阿言。
活到这个年头,他居然也滋生了近乡情怯之意。上回与长姐见面,已是记忆中十八九年前,他竟想象不来长姐如今的模样。
荣陆府府城不大,即使买零嘴磨了会儿,到知府府衙也没花多少时间。
随墨先行下车,声音清亮地见礼,仍是按照宋府的称呼:“大小姐安好。”
随后马车帘自外掀开。
宋遂远抿了下唇,在小白猫懵懂的目光中,矮身缓步下车。
府衙门前不少,宋遂远的目光只落在了最前面一袭黄裙的女子身上,熟悉的面孔有些陌生,恬淡依然,然而记忆中是平视模样,现下他只能垂下视线。
“远儿……”宋静乐睁大着双眼,向前一步,长指紧攥克制着冲上头脸的汹涌热意。
宋遂远向来不耐与平辈行礼,此时却拱手于身前,挺直的背脊微弯,颔首见礼:“有些年头未见了,长姐。”
宋静乐抿了抿唇,手指伸出又收回,似是不敢认:“远儿已经这般高了……”
这些年宋遂远更是完成了少年到青年的蜕变,与宋静乐记忆中的模样天差地别。
姐弟俩真到这一时刻,都是克制的性子,语无伦次地叙着旧,最后是眉眼担忧的刘柏上前安抚着妻子:“遂远舟车劳顿,先回家安顿下来再好好叙旧。”
宋静乐点头,懊悔:“是,快回来,你看我昏了头。”
“无碍,久别重逢。”刘柏自然揽住她的肩膀。
宋遂远探究的视线从长姐肩上掠过。
“喵喵。”脚边响起一声黏糊的猫叫。
你姐姐也漂亮。
姐弟两人除了一双眼睛和脸颊骨骼,几乎长得一样。宋遂远继承了母亲的桃花眼,多情慵懒,宋静乐则是一双圆眼,眼尾微微靠下,无辜惹人怜。阿言喜欢宋遂远的长相,对与他相似的宋静乐天然有好感。
宋静乐顺猫叫看去,讶然:“这是远儿养的猫?好生贵气。”
“喵~”阿言蹲坐着,圆瞳得意,猫可是世子。
宋遂远伸手抱起小家伙:“对,我们先进去吧。”
长姐小产不久,刘柏的担忧不作假。
方才主子一跑,管家抓着前来报信的兴大问清了状况,在马车驶来后井井有条地安排起来。宋静乐亲自吩咐了午膳,拉宋遂远在正厅坐下。
刘柏送他们回来后,以上值的借口让他们二人叙叙旧。
“为何忽然来了荣陆府,来之前也不送信过来,我好准备一番。”宋静乐眸中欢喜,说着亲自替漂亮小白猫剥了一只桃子。
宋遂远他将怀中小白猫放到桌上去吃桃,从手边盘子里取下一颗葡萄,在手中把玩着:“想来江南玩一趟,不提前告知正好看看他对你如何。”
“喵喵。”
宋遂远说谎。
啃桃子的阿言百忙之中插了句话。
如此一句似乎是玩笑,但宋静乐知道他是何性子,眨了眨眼想到什么,恍然笑了笑:“是娘要你来的?因为孩子。”
她顿了下,垂着视线道:“前些日子是有些不愉,但……有缘无分罢。”
宋遂远丝毫不见外,顺着问:“如何有缘无分?”
宋静乐敛了不自然的笑,逃开视线。
他们二人自小亲近,这般问并不会让宋静乐觉得冒犯,相反,会拉近空白六七年的距离,只是她远嫁多年,亲口向亲人袒露伤口多少有些困难。
宋遂远放下手中葡萄,耐心等着。
“今岁二月,我身体出了些毛病,每日饕餮饮食总是犯饿。”宋静乐缓缓开口。
阿言顿住,两只猫耳朵猛地炸起来偷听。
猫也是!
“但那段时日我忙着理清医馆的事情,未曾发现是有了身孕,用了一些养胃药方。大概是这些草药之故,后来把出脉象后知道孩子存在,精细养着也没能养好,受了惊没保住。”
宋遂远侧身瞧长姐,短短几句话听出几个不合理之处,但他并未追问,总归不止今日。于是换了个话题:“娘在家中很担心你。”
“是我疏忽,一会用过午膳我去写家书。”宋静乐道。
宋遂远颔首:“她大概不信你,我也写一封,一起送回去。”
“还是你思虑周全。”宋静乐笑了一下。
桌上的阿言也笑了,吸了吸自己的小肚子,继续大口啃桃子,放松后浅浅的软肉又弹了出来。
身孕啊,那猫不是!
一日太短,道不清思念,久不相见的宋家姐弟互换近况,关心问候父母亲,倾心吐胆。
宋遂远认知清晰,这前几日,他的到来是为了缓解长姐的思乡之情,所以格外安静,整日不出门,每日除了陪伴长姐,便是在暂住的院子中逗猫。
荣陆府在南,应季鲜桃粉嫩多汁,院中便有一棵桃树,正是硕果累累。鲜桃如今晋升为阿言新宠,但它每啃完一只总是落自己一身汁水。
宋遂远喜净,见不得它毛发黏成一股的模样,本想切小块喂它,被拒绝。
阿言小爪子从树下滚走一只粉色大桃子,头也不抬:“不要!自己啃!”
宋遂远立在屋檐阴影下,挑眉:“自然可以,吃完自己沐浴,收拾干净之前莫要让我抱。”
阿言硬气回:“好。”
他停止玩耍,抬起脸,阳光下瞳孔缩成枣核状,精明地喵喵好奇:“你听懂猫说的话噢。”
宋遂远微不可察地带了点笑意,它才发觉么。面上仍仿若无知觉道:“听到点点头。”
阿言怀疑地噗了噗嘴巴,停顿一会儿,点了下自己高贵的圆脑袋。
表现无常,但是宋遂远一向会骗人的。
两人并未就这点多言。
宋遂远养了阿言一段时日,且经常能听到它不设防下吐露的真实心声,对它不说了如指掌,至少看清八九分。
好比阿言知道以自己的脑袋定玩不过宋遂远,得不到结果。
好比宋遂远知道阿言啃完桃子一定会缠着自己要沐浴。
黄昏时,暑气未散,宋遂远坐在树荫下,悠哉悠哉遥望远方,以心静对抗炎热,然而脏兮兮的小白猫从屋内钻出来,偷偷摸摸想往他身上跑。
宋遂远破功,眼疾手快提住它的后颈挪开。
阿言动作不成,在他面前蜷起四肢缩成一小团,圆瞳乖巧,装出一副无辜样:“要抱抱~”
宋遂远长指在它唇边水渍旁点了点,桃花眼一眯,道:“说话算话,去沐浴。”
阿言扭了扭小身体:“说话算话?猫怎么会说话呢?你带阿言去~”
“随墨。”宋遂远扬声。
“欸,公子。”声音传来。
“带走阿言。”宋遂远吩咐道。
“好嘞。”
话音落,随墨的身影出现在院中,要抓猫。
“嗷嗷!”
不要不要!
阿言见状挣扎起来,他力气比寻常猫要大,骤然用力,宋遂远没握住,让慌不择路的小白猫落入了怀中。
一脑袋撞到了宋遂远腹间,阿言晕了一瞬:“喵……”
“哎哟,小心!”随墨伸出徒劳的双手。
宋遂远方才下意识绷紧了腰腹,不多疼,正皱眉打算关心一下小家伙,却恰好低头见它眸中清明,转了下圆瞳,“柔弱”地啪叽摔在自己腿间。
宋遂远:“……”
他顿了下,嗓音故意压低,以示森冷:“袍子脏了,今晚罚你不许上床。”
阿言嗖地抬眼脑袋,不可置信:“你关心袍子居然不关心猫!”
“自然。”宋遂远道。
“狠心!”阿言爬起来,因为气愤而后爪打滑爬了两次,他愤怒中仍能够保持着聪明,“对吧,你能听懂猫的话!”
宋遂远在它滑倒时没忍住笑了一下,向下的视线与它对视,坦坦荡荡:“嗯,骂的对。”
听不懂,这话听不懂。
阿言时常觉得宋遂远能理解自己的喵叫,为此感到欣慰,直到今日他猛然注意到,宋遂远这项能力甚至超过了爹爹和父亲。
阿言的世界里,万物以爹爹和父亲为度。
于是终于后知后觉这般有多不对劲,尽管在他问到此问题时,宋遂远表现一切正常。
猫不太敢信,脑袋瓜子动了动,决定用留香阁那晚的事情诈宋遂远,没办法,这是宋遂远唯一在意的事情。
但具体如何使用,猫暂且无头绪。
宋遂远逗够了小白猫,亲自为它沐浴,让小白猫自行沐浴他才不放心。
手指再拂过小肚子时,阿言已然熟悉,平静地呼吸。
发现如此细微变化的宋遂远多停留了会儿,眼底泛起笑意,浑然不知手中舒服得眼睛眯起来的小家伙,思路拐到了哪条危险的路上。
荣陆府府衙主子少,后院事少,几日下来,宋遂远听说了许多后院细节,却从未听下人说起过夫妻两人之间的矛盾。尽管有被关照过的可能,也不该是如此反应。
他有些奇怪,寻常夫妻间吵架也无?
宋遂远独处时低声疑惑。
“这有何怪,爹爹和父亲就从未吵过架。”阿言清亮的声音响在耳边。
宋遂远闻言怔愣住,好生反应了会。
这“爹爹”和“父亲”,应当是指镇国公夫夫吧。
他之后冒出来的想法是,原来阿言在西北家中,地位与云世子是平起平坐的,镇国公夫夫也是将猫崽子当孩子养的人。
宋遂远好像窥得一丝他自小向往的镇国公夫夫之间的相处,抿了下唇,默念一声罪过。
他并非有意。
最后才想到,寻常夫妻的吵架,只是他以为的寻常。
阿言以仰躺占地的霸道姿势,天真而理所当然地说道:“相爱不会吵架,爱是舍不得啊。”
爹爹的至理名言。
说实在的,两世为人,宋遂远从未学得夫妻之间相处之道,经书典籍从来不教,许多典故他不接受。他只知晓镇国公夫夫彼此尊重,是他期冀的,除此之外别无他得,甚至无法以学识以经验,与小白猫的这句话辩驳一二。
会心一击。
宋遂远沉默看着翻肚皮的小白猫,期待它多说两句。
为何……爱是舍不得?
然而他不知阿言也是半吊子,只懂学舌这一句,说完翻过身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开。
宋遂远揉了揉眉心,自己魔怔了。
阿言怎么可能懂,大抵只是听长辈言。
话说回来,宋遂远此行,原就打算一气呵成,在这两月余为长姐的生活扫清潜藏的障碍。若想达此目的,首先得知根知底才能对症下药。
宋遂远能体谅长姐提起孩子的事情时,装作淡然避而不谈。
有些伤疤,提起等同于重回当时,伤害是加倍的。于长姐来说,这件事情是这样,那是她成婚七年,艰难拥有的第一个孩子。
他无法问出口,只能自己探寻。
来之前,他受母亲影响,以为刘柏负心,然而几日接触下来得知并非如此。
夫妻二人之间某些动作可以瞧出恩爱,起码在孩子这件事情上,刘柏只能算没有保护好长姐。
总归是有失,他不乐意与刘柏多言。
而府中下人明显被关照过,一问三不知,宋遂远琢磨着再继续查一查,倒是再说,总归是不急。
这日宋静乐自行诊过脉后,决定恢复往昔处事。
这些年她并未只困于后院,早年曾拜康大夫为师,修习岐黄之术,首要恢复的是继续去打下手。
医之一道,历尽千帆,只有见过足够多的人与脉象,才能进步。
宋遂远听闻消息后,招来随墨交代他一些事情,抱着阿言行至主院。
踏入院中,刘柏千叮咛万嘱咐:“师父替你把脉如何说,回来一字不落告知于我,不许隐瞒。且上回师父叮嘱的仍需在意,不得着风,不许费神,记住没有?……不然不去了罢,才歇了两旬,再多歇几日。”
宋静乐充耳不闻,细指整理着医箱。
“长姐。”宋遂远出声唤道。
刘柏转头瞧见他,眉头舒展开来:“遂远来得正巧,你劝劝静乐。”
他劝不通,但妻弟之智常人难及。
被念叨半晌都自顾自的宋静乐紧张了一瞬,对着弟弟,她确实……有点发怵。
夫妻一齐看着自己,宋遂远淡声道:“我陪长姐一道去,你放心。”
宋静乐浅出一口气。
刘柏叹气,好歹比自己预想中好些:“保护好她。”
“自然。”宋遂远颔首。
“还有猫猫。”阿言出声。
他变成云休很能打的。
其他人毫无反应。
只有宋遂远轻轻按了一下猫的圆脑袋,朝宋静乐道:“长姐请。”
知府府衙在城西北,康大夫的宅子同样坐落在城西,与西街相隔不远,闹中取静。
宋遂远与长姐低调出行,马车外饰简洁,他人认不出来。抵达西街时,百姓喧闹杂言入耳,宋遂远长指掀起车帘。
茶铺门口的卖货郎,面前围了不少人。
阿言也趴到了窗边:“哇,热闹~”
江南一带,荣陆府偏离江河,比不得其他。上一世在刘柏的治理下,打通陆路要道,荣陆府后来与澜河经过的芜州并排,百姓日子蒸蒸日上。
宋遂远上一世顾虑深重,长姐又只报平安,在此消息下,不免对长姐忽视了些。
这辈子截然不同。
他亲自见到了正在变好中的荣陆府。
身边的长姐亲自与他介绍荣陆府特色,宋遂远眼瞧着欣欣向荣的热闹场景,抛去脑内阴霾,在长姐介绍外面酒肆时,含笑朝阿言道:“方才路过了长姐说的酒肆,下回带你去尝菜品。”
阿言:“喵~”
好哦,还有酒。
自西街拐入,喧嚣渐熄,马车渐渐停在一道大门口。
宋遂远一手抱猫,一手支起臂弯扶长姐下车。
眼前宅院青瓦灰墙,隐有药香,铺首叩门声回响,清雅幽静。门开,年岁不大的药童探出脑袋,顿时目露喜悦:“宋师姐!”
宋静乐含笑朝他颔首:“小满。”
“快快请进。”小满在前踩着小碎步。
入院开阔,一眼便能将这极大的园子看到底,西侧房屋不成院,零散分布,房屋前地面打了木架子,大多有遮阴,架子上托盘密密麻麻,其中晒着各式草药;东侧布满四方四正的药田,中心一条曲折池塘相隔两端,池塘上木桥连接西东。
相当有个性的布局。
此时药童皆在东侧收拾药草,西侧屋前,躺椅上一人以书覆面晒着太阳。看不到脸,只能瞧见他衣袍布匹珍贵,却是盛京去年时兴的花样。
小满叫他:“黄老板,宋师姐来啦。”
那位面上的书掉下半边,露出一只半眨的眼睛,剑眉浓黑。
宋静乐也一副熟稔模样,有些意外地问道:“识玉何时回来?”
黄识玉,盛京。
宋遂远眸中深邃,思虑潜藏在眼底。
“宋姐姐。”黄识玉跳下椅子,面上的书掉在地上,他连忙瞪大眼睛提起来,捧在手心轻轻拍了拍表层看不见的灰尘。
将医书小心安放好,他重新直起身子,身量几乎与宋遂远同高,明朗笑了笑继续:“我回来好些天了,许久未见。不知你带着的这位是……”
说着他的视线飘向宋遂远。
“家弟宋遂远,前些日子从盛京过来,今日前来陪我。”宋静乐嗓音温婉,侧过脸向宋遂远介绍,“西街回元药铺的东家,黄识玉。”
宋遂远不动声色,淡声道:“幸会。”
黄识玉利落抱拳,一看便是练家子。
互相问好后,他继续关心着宋静乐:“宋姐姐近来为何没来?家中发生了何事吗?”
宋静乐简单道了句身体不适。
黄识玉当即要引她寻人:“让康离给你把把脉!”
宋静乐好笑地摇摇头,抿着的嘴角翘起弧度。
小满悄悄嘟囔,但声音不大不小都能听到:“黄老板作何着急,师父当然会给师姐看。”
黄识玉焦急的面色不变,脚底快速走向药室,仿佛有人撵似的。
荣陆府心上人。
宋遂远看着这一幕,脚下未动,指腹触了下眉心,无奈道:“不该如此赶巧罢。”
阿言舒服地躺在宋遂远怀中,满眼亲切地望着满地的药草,顺嘴问:“喵?”
巧什么呀?
宋遂远视线低垂,轻声解释道:“邓知玉早逝的生母姓黄。”
突兀的一句,获得了小白猫的警惕目光:“邓知玉?”
你居然还想着邓知玉??
在小白猫疑惑的注视下,宋遂远顿一下,缄口收了话音。
刘知府治理下,荣陆府乃南北陆路必经之地,民生富庶。不乏过往行人,留下的大有人在,未必是。
浮想过于联翩。
他提了邓知玉又不说话,阿言莫名觉得烦躁,跳下地迅速跑开。
目送贪玩的小白猫朝着药草奔去,宋遂远转身跟上进入屋子的三人。
药室静寂,连同空气中馥郁的复杂药香,使踏入之人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与呼吸。
屋内最吸人目光的是比肩内柱的药草柜山,有人正搭梯整理着药草,一支素净白玉簪挽起长发,单薄背影从容。
听到身后动静后,也只是慢悠悠地回头,再回身合上药柜,盯着脚底一步步走下木梯。
他与这间药室融为一体。
面容寡淡,但气质宁静平和,给人以强大的安全感。
康离,宋静乐的师父。
接近而立之年,模样意外得年轻。
寒暄过后,康离手指搭在宋静乐手腕上,片刻后收回手:“恢复不错,药方继续喝。”
“好。”宋静乐点头,面上有几分欢喜,她不必再整日窝在家中了。
康离除过草药似乎什么都不关心,让宋静乐帮忙整理下层草药,其他几人见惯不怪地出门为师徒二人腾地方,黄识玉离开回去看药铺了。
宋遂远稀奇瞧了俯身去拉药柜的长姐一眼,同样出去了。
这一家,主人沉迷草药,药童又年纪太小天真烂漫,再加上一位身份不明、已离去的客人,毫无待客之道可言。
宋遂远悠游自如,自便得相当坦然,巡视一周,在一堆晒着药草的木架子中央抓回小白猫。
阿言皱了皱猫脸,高贵冷艳地朝他冷哼一声,却没有挣扎跳开,把自己团成一颗球。
邓知玉、邓知玉,猫很讨厌他。
也讨厌这个宋遂远。
“在发哪门子脾气。”宋遂远桃花眼带笑,按了按它的小肚子。
阿言后爪踹他的手,一点儿都不配合,闭着嘴巴不说话。
看来是真的生气,但小白猫生气时鼓起来变圆比往日更加可爱。
宋遂远勾了下唇角,忽地道:“我们玩一个游戏。”
阿言下意识圆瞳转动,下一瞬又憋了回去。
猫还在生气。
宋遂远过来陪长姐,本是带着打探消息的意味,然而包括小满在内的药童,均去伺候药草。他决定平流缓进,这头需要等一等,正好趁机试一试小家伙的聪慧,是否足矣与人类比肩。
眼下院中晒着的药草种类,不下二十。宋遂远一一取来,规整地摆放在屋檐下的空地。
他的举动吸引了小满目光,他在不远的地方好奇瞧着,手下利落地收着一类短时阳光直晒的草药。
宋遂远朝他招手。
小满收了药草,跳着过去:“您有何事吗?”
宋遂远颔首,请眼前小药童告知眼前十八种草药的名称。
此乃药童基本功,且多是药童们亲自所晒,小满一边指一边念出声。
一遍说完,小满挠挠头,像被考问一般收尾:“我背完了,无误。”
他说不上来为何,宋师姐的弟弟,似乎有与生俱来的威慑力。
宋遂远颔首,一一复述,语速从容未停顿。
小满以为他识得药草,吐了下舌头,幸而未给师父丢人。
“多谢。”宋遂远抬眼。
小满一头雾水:“嗯……言重?”
谢什么呢?
宋遂远手掌托起小白猫,指着十八种草药,轻快道:“我说一类草药名称,你来指如何?如此简单的事情对你来说应当十分容易。”
阿言被“简单”与宋遂远理所当然的态度一激:“喵!”
宋遂远隐去眼底笑意。
“柴胡。”
“喵。”
“紫苏。”
“喵。”
“白芨。”
“喵~”
“宋哥哥,让猫猫替我背书吧呜呜呜呜……”仔仔细细认了两遍,一旁围观的年纪最小的药童哇地一声哭出来。
阿言前爪撑坐,气昂昂:“阿言最厉害!”
宋遂远揉了揉它的脑袋:“阿言,还不够。”
被泼冷水的阿言皱鼻:“不够你来?!”
只是认得十八种草药名称而已。
宋遂远将圆头圆脑气冲冲的小白猫从桌上抱下来,一手圈在怀中,另一手摆弄着桌上草药。剔除整只过大的,打乱剩下十五种草药的布局,排成五行三列。
随后环顾四周,视线落于墙角,抬眼问道:“那些木盒子可否借用。”
药童点头:“可以呀!”
“要十五个。”
“好。”
四个药童踊跃跑去搬盒子,年纪最小的那个趴在桌边:“宋哥哥,还要让猫猫背草药名吗?”
他瞧着这个架势像。
阿言高傲斜眼:“喵喵……”
猫全部记住了。
宋遂远温声含笑:“他已背会,我们可以玩一个猜谜游戏。”
药童眼睛一亮:“猫猫聪慧,定可猜到!”
宋遂远沉默。
被质疑的阿言朝他龇牙,又转头对着小药童喵了一声,夸道:“不错,小儿有大志。”
他故作深沉,少年明朗清音压得低,违和又好笑,似是若有胡须还能像模像样捋两把的搞怪。
宋遂远嘴角轻提,捏了捏他毛茸茸的下巴。
分明还是个小孩子。
阿言摇头甩开烦人的大手,视线继续看向比他小许多的人类,做年长者上瘾,亲切问道:“喵喵?”
他点头,嗯,这句很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宋遂远问小药童,好心替猫翻译。
阿言现下对此相当机警,竖瞳犀利:“听懂了!”
宋遂远没瞧它。
面前的小药童道:“我叫多欢。”
木盒也被搬了回来,宋遂远颔首道:“猫叫阿言,你与他一道玩。”
总得为自己的出声翻译找个借口。
药童都是小孩子,纷纷出声要加入。
宋遂远同意了,带药童们一起将草药分别装入盒子再摆放开,讲解道:“我先将这些木盒打开,半盏茶后合上。你们要在半盏茶的时辰中记住草药的摆放位置,之后我指向哪个盒子,你们说出草药名。”
五个小药童都听愣了,多欢第一个皱巴着脸要退出:“宋哥哥我记不住。”
“我……我也记不住。”
宋遂远坐在低矮的椅子上,温柔鼓励:“不要妄自菲薄,不试一试如何知晓。”
人多,正好可以比对出阿言的智力。
宋遂远一袭白衫,读书人的出尘气质凸显,在小药童眼中,说什么都对,成功被忽悠加入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