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不知阿言心中所想,却能感觉到,阿言其实是一只黏人小猫,它应当很喜欢抱抱。
阿言傲娇地没说话,保持着自以为生气其实外人看来十分委屈的眼神。
宋遂远眼底蓄起柔软的笑意,把小家伙抄起来抱进怀里,像哄婴儿一般轻拍着哄了哄,道:“阿言不生气了,趁现在你还在我身边我们愉快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得回西北去。”
阿言揣着两只前爪,闻言终于吝啬地给他一个眼神。
就生气,猫想待多久待多久。
还有……猫现在回西北得挨两顿揍,一顿是闯祸怕揍丢下书信就离开雁回城,一顿是偷偷跑到了盛京。还得再等一等,等时间已久,等父亲和爹爹对他的想念盖过了对他偷跑的怒气。
宋遂远低垂着双眸道:“过几天,我要去荣陆府一趟。云世子是将你送回盛京,届时我离开盛京之前,自然要将你送回东宫。”
阿言的圆瞳愣住。
宋遂远自然想带阿言一起去荣陆府,但转念一想,荣陆府那边长姐不知是何模样,他不一定有时间带阿言游玩。
这个小家伙亲口说它自己只是喜欢玩,留在盛京或许更合它心意。
这辈子能如此简单纯粹地养阿言几日,已是意外之喜,宋遂远并不强求太多,再说上辈子云世子能战胜夯夷,说不定小阿言功不可没,它总归要回西北,他们总归要分开。
这是宋遂远心底盘算的结果,所以与猫相处的时日不多了。他的目光落在小家伙怔愣的猫脸上,半晌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亲昵又温柔。
接下来几日,宋遂远确实在准备下江南要带走的东西,两月不长不短,也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
出发前两日,宋遂远将阿言还给太子殿下,他未提前告诉阿言,只是到约定的时间,太子殿下亲自抽空来接阿言。
彼时阿言正趴在宋遂远怀中睡觉,它这些时日总想着宋遂远要去荣陆府找邓知玉这件事,晚上稍微晚睡了一小会,但白天总是补不回来,一直瞌睡。
宋遂远乐意宠着它,无论做何事怀中都抱着一只昏昏欲睡的小白猫。
太子殿下毫无意外被御史台上折子告状,天子虽施压镇下,却对他要求严厉许多,卫家一脉缓过神也经常给他使绊子,故此这几日忙忙碌碌,脚不点地,好不容易来宋遂远家中喘口气,抓着好友吐槽了一箩筐。
“……混账卫忠!等我查到他们把柄。”
宋遂远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敷衍道:“嗯,殿下英明。”
“……”周明晏一腔热血冷却,挠了挠头,脚踏实地道,“最近父皇将我安排到户部,我已经发现了某些官官之间的腌臜交易。”
“恭喜殿下。”宋遂远道。
周明晏也不觉得他敷衍,继续吐槽着御史台那群文官。
两人互相再了解不过,宋遂远信他的能力,而他也信宋遂远不说话便是无所提醒。
周明晏没有留下用膳的功夫,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回宫。
宋遂远抱猫的手顿了下,捏了捏小爪子将它晃着叫醒:“阿言,该与殿下回宫了。”
阿言还有些困,在宋遂远晃他的第一下便想撒娇混过去,等到他这句话的尾音止住,猫缓缓睁开眼睛,瞳仁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什么缩成枣核状,抬头:“喵……”
宋遂远展颜朝它一笑,前倾身体在它双耳之间落下轻轻一吻:“乖,下回再见。”
阿言双眸迷茫,小爪子下意识勾住他的衣服,又生生止住。
对,宋遂远要去找邓知玉的呀……
离别哪有愁绪,相处不过十来日。
阿言来宋府时是被太子表兄抱来的,离开的时候执意要自己走,小短腿迈步,气昂昂,走得毫无留恋。
宋遂远目送马车远去,有一瞬间的怅然,不过随之情绪被尽数隐藏,他回身问随墨:“那件镶金蓝袍取回来没有?”
马车上,小白猫一上车就窝在角落里趴了下来,耷拉着猫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明晏未去碰它,笑着朝它道:“你这模样和云休像了十成十。”
他印象里的云休,生气时似乎也是这模样。
小白猫仍不理人,周明晏也没有太子架子,温和同它道:“云休把你送回来,一封书信都未关心过,倒是舅夫寄来过一封信,等我们回到宫里,我再给舅夫回一封。”
阿言耳朵动了动,强迫自己空荡荡乱又乱七八糟的脑袋瓜子想这件事。
他也要想办法给爹爹传些信息,唔,不如按个爪印吧。
宫内不比宫外,行事皆有章程,比如阿言不能与太子共桌。
每日被宋遂远抱在怀中一口一口喂饭的小猫突然受不了这气,“嗷”一声转身窜入太子寝宫。
周明晏以为它现下不饿,挥退宫女吩咐道:“另给它做些吃食备着。”
阿言窝在榻上,气呼呼补眠,翻来覆去过了许久都毫无睡意,最后睁开猫眼。
他不喜欢表兄宫里的熏香,对猫鼻子来说侵略感太强。
他重新起身在院里转了转,顺着长廊柱子爬上了宫殿上方,在螭吻下窝起小身体。
入夜微风清凉,阿言觉得刚刚好,可以吹散心底燥热。
猫心底有点理不清,他从小到大没心没肺,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繁杂的情绪,既不满宋遂远执意找他,又不满宋遂远找邓知玉,既怕宋遂远找到他,又怕宋遂远找歪,既想继续跟着宋遂远,又不想跟他去找邓知玉……而且宋遂远还喜欢他……
阿言第一次被男子喜欢,感觉好像与被女子喜欢不大一样,他似乎要更在意一些,但他不知道如何排解。
他好想爹爹教一教呀。
阿言郁闷翻肚皮,风吹过有点冷,又把脆弱的小肚子藏了起来,这时听到下方传来表兄的声音:“猫跑去哪里了?”
“回殿下,白猫在寝宫屋顶上。”
“罢了,派人守着它。”
“是。”
弯月上穹宇,东宫的动静渐渐止歇,偌大皇宫落入一片黑暗。
螭吻下睡觉的白色小猫咪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利落跳下了屋顶,朝院外奔去。
猫越想自己那天一个点头,让宋遂远相信那晚的人是邓知玉且立马打算至荣陆府去寻,越觉得心虚,决定跑去告诉宋遂远自己不是邓知玉。
阿言做人时武力高强,当了猫感官更敏锐,缩在一处假山里给盯着它的人营造出假象,耐心等了半晌从另一处离去,顺利甩开。
深宫已沉睡,宫外偶有路过的府中内院仍灯火通明,猫可夜视,黑暗亦或光明,对阿言影响不大,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丝毫不停顿地摸到了宋府。
府中有几处院子仍亮着微弱的灯,宋遂远的鹤栖院就包括在内。
阿言悄悄从离宋遂远大床最远的窗户溜进去,附耳听了听动静,发现屋内没有呼吸声,才大胆地一路跑到了宋遂远的床边,床铺整齐。
“喵?”
宋遂远为何还未就寝?
“吱呀——”
这间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悠闲往床上跳的阿言差点半途摔下床,怎么办怎么办,宋遂远回来了!
他是来告诉宋遂远那晚的人是云休的,不能让宋遂远知道阿言来过!
清浅而规律的脚步声像催命符一样,阿言圆滚滚的小身体吊在床边,脑内的弦崩得十分紧张,电光石火间飞快扯过床上的衣袍。
宋遂远在阿言离开后,看到了自己那天穿的衣袍,彻底将邓知玉排除,所有线索全部断掉。于是他叫来随柳,亲自与他讨论了更缜密的寻人安排。
便晚了一些。
推门的时候,他想起傍晚被送走的阿言,低头揉了揉眉心。
心底的不舍还未升起,屏风那头忽地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宋遂远垂下的眸光骤然冷凝,放轻手脚摸到桌边一把匕首,谨慎地行至屏风左侧,微微探头。
未曾料到视线直接与对方惊慌的圆眼睛相接,宋遂远瞳孔微缩,身体陡然僵硬,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铮——”
匕首悄无声息地落地。
小纨绔。
任宋遂远如何足智多谋、神机妙算,任他如何反复推演寻人,都想不到在这般寻常的深夜,在自家屋内,在每日就寝的床上,与小纨绔毫无预兆打照面这个可能性。
宋遂远甚至怀疑眼前这一切是他寻人未果而臆想的幻觉。
与上次无二的场景。
当时以为是幻梦,今日也不太真实。
云休乖巧端坐在床上,抬着通透似琉璃的眸子与宋遂远对视。
眼底惊慌过后,瞳孔深处冒出来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懊悔。
猫明明可以躲起来再想办法,怎么就便人了!现下被看见了,自不可能再从人变回猫……
救命啊,宋遂远不会把他当刺客吧。
宋遂远不说话不会被吓坏了吧……
猫也被吓到了!
唯一庆幸的是,猫摸到了衣物穿,没有光着身子……
相顾无言,周遭的空气静得像水,只要一颗小石子就可以点燃。
宋遂远视线从面前人的脸庞,再到包裹小身板的宽大而熟悉的镶金蓝袍,一厘一毫,侵略性极强地掠过。
直到视线落在他紧张地蜷起脚趾的光脚丫上,对峙感蓦然消失,宋遂远垂首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怎么不穿鞋?”
云休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被衣袍盖住了一半,他往后缩了缩,看不见了。
小纨绔抿着唇不说话。
宋遂远手指在腿侧打着兴致盎然的拍子。
今日清醒地仔细打量这张青涩稚气的脸,发觉小纨绔还真是长在了他的偏好上。
他偏爱绝对美貌,尤其当其美不自知,双眼仍含着未染尘嚣的清澈。
一如眼前。
自己送上门的小家伙,且是与那天同样的姿态。
哪怕不忘那日他啃自己一身伤的仇,宋遂远这一时之间也还真不知该奈他何。
云休再往后缩了缩,紧张且警惕地盯着神情难辨的宋遂远。
猫的直觉告诉他宋遂远在思考什么坏事。
“说说吧,今日前来所为何?”
宋遂远和煦开口,他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到底存着耐心。
云休缩成一团,若是变成猫耳朵一定尖尖熟起来,他谨慎道:“路过,掉下来了。”
小纨绔的声音有些耳熟,与阿言的人声有六七分相似。
宋遂远因这分相似,对他的好感更添一分,抬起头,好像真信了似的,指着一个方向:“从那里?”
云休:“……对!”
“那你是什么?天上来的小神仙?”宋遂远笑了下,往前走了一步。
云休眨巴着大眼睛,悄悄随之挪到了床最里侧,信口开河:“那当然了。”
宋遂远在床头坐下,和煦道:“看来小神仙仙术不足,上回便掉下过一次。”
云休:“……”
你这人最好不要话里有话。
猫……听不懂……
宋遂远瞧着他心虚又理直气壮的模样,撑着手臂,继续问道:“你是如话本所说,下凡来做我妻子的么?”
“不是哦。”云休听不懂,但不耽误他反驳。
“不是?那为何上回与我共赴巫山云雨。”宋遂远眯眼。
云休:“……”
云休不想回答,肃着稚气脸蛋,思考把宋遂远打晕逃跑的可能性。
宋遂远往前倾身,张了张口。
两人靠得近了,云休抓紧机会打断他:“我叫夜晚,今日打扰,我要回去了。”
说罢利落伸手朝着他的后颈一手刀,又快又狠。
夜晚这个名字,是标准九溪起名方式,看到什么起什么。
被“夜晚”揍了的宋遂远紧闭双眼,前倾着倒下,云休张开双臂接了他一把,将昏沉的俊脸接到了侧肩。
云休抱着宋遂远。
很亲密的姿态,呼吸交融。
云休心跳空了半拍,又乱七八糟地跳了起来,他微微偏头看向与他脸侧一寸之隔的俊脸。
渐弱的烛光下,宋遂远的嘴巴,看起来很好咬……
入神了几息,云休甩了甩头,将这个诡异的想法抛出去,把宋遂远在枕头上放平。
今日目的已成,云休该变成阿言回宫了。
他松了口气,撸袖子绕过宋遂远下床,手刚放过去,却猛地被一股大力放倒,背部狠狠摔在了床上。
两只腕骨被人死死捏住,云休下意识抬腿反击命门,但身上覆盖的身躯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只能艰难收势。
心软了一下,嘴里被人喂了一颗什么东西。
以唇相喂。
宋遂远将药丸送进他嘴中,逼他仰头咽下去才退出舌尖,退出时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先睡一觉,小神仙。”
云休怒目而视,伸腿踹了他一脚:“骗子!”
“彼此彼此。”宋遂远与他十指紧扣,压着他,眼中带笑,双唇顺着他的脸侧滑到侧颈,咬一口,抬起脸扬眉道,“还你。”
被禁锢的云休从这二字中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喜欢是假的!
“啊啊啊宋遂远你个大骗子!!!”
大骗子等小骗子彻底晕过去,将他的手腕与自己的绑在了一起。
宋遂远这个活过两世的人,身边怎能没点准备,光药丸就有好几种,方才借着说话的时间,从床头取了出来。
这个药丸出自上一世的镇国公夫人,除了能让人睡一觉,并无他害,反而因沉睡醒后会神清气爽。
反倒是方才小骗子劈下来的手刀,后颈隐隐作痛。
宋遂远垂眸看着身前睡颜乖巧的人,捏了捏柔软的脸颊肉。
你究竟是谁?
云休一觉醒来,外面的天透出一层浅淡的光,身旁宋遂远双眼紧阖。
好生熟悉的场景。
……除了被绑住的手腕。
对人来说复杂难解的绑法,云休原地变成猫就可以解决。
蓝袍中绕了好一会儿,圆脑袋才从袖口探出,他瞧了瞧无所觉的宋遂远,最后泄愤地在他脸上踩了一脚快速溜走。
天光大亮,深眠的宋遂远才醒,身边别无他人,绑绳只困住了一人手腕。
窸窣声响过后,很久很久,随墨以为自己听错了,试探叫了声“公子”。
床上,宋遂远撑着脸,回忆起昨晚纷杂梦境,他似乎看到了上一世,云世子由猫变成人,于是随口问道:“你说猫会变人否。”
随墨不知道,他想了想道:“如果可以变成人,那阿言一定很好看。”
宋遂远闭起眼睛,半晌喃喃:“是吗。”
第16章
南下动身这日,天未亮,宋府好些个院子纷纷掌灯,下人鱼贯忙活起来。此行有给宋大小姐撑腰之意,贺锦兰给宋遂远安排了不少随行护卫,马车都有七辆。
宋遂远让随墨去轻点护卫与马车,自己去父母院中请安拜别。
“此行路遥,远儿一路当心。”贺锦兰拍了拍他的手。
宋遂远温和道:“娘不必忧心,到荣陆府见了长姐,我会写家书回来。”
一旁已经穿上朝服的宋文行看了二人一眼,难得温情道:“不止静乐,你是第一回 独身下江南,也担心你。”
贺锦兰握着他的手,并未反驳。
宋遂远面上微不可察地一愣,他有上一世的记忆,真要算起来,自己年纪与眼前的父母亲差不了几岁,数十年独当一面,他一直将自己当作顶天立地的角色,甚至昨日收下随行护卫,只是考虑到母亲会安心而已。
可是在父母眼中,他只是方才年满十八的孩儿而已。
他露出一个不甚习惯的、带了些腼腆的笑容:“我有娘安排的护卫。”
有人牵挂的感觉自是不赖。
道别后,宋遂远回鹤栖院,对上院子门口神色焦急的随墨有几分意外:“发生何事?”
随墨见他松一口气:“公子……”
与随墨的声音一同动起来的,还有一道疾如闪电的白色小身影,像一只大耗子。宋遂远认出了,伸手接过跳进怀中的小白猫,眸中意外:“阿言?”
“喵喵……”
猫不喜欢在宫中吃饭,才不是想与你一同去荣陆府呢。
宋遂远扯起唇角,摸了摸它的小肚皮,垂首对上它的圆瞳问道:“在宫中没吃好?”
可……他怎么觉着小家伙的肚皮比在府中鼓起来一点点。
阿言抓着他的手指,翻肚皮控诉:“宫女不让上桌,猫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每天只能吃好多小点心。
“这么可怜。”宋遂远朝他道,大掌捂住它圆滚滚的小肚子。
阿言仰起可怜巴巴的小猫眼:“喵……”
养一养可怜的阿言吧。
宋遂远没说话,眸中在思索些什么,手下亲昵地捏住它一只小耳朵。
“公子。”随墨适时上前提醒,“看护阿言的太子侍卫候在府外。”
宋遂远收起盘算,颔首朝他道:“你去另起辆马车,将方厨子带上,我回去写封书信。”
随墨闻言诧异抬眼,公子不会要带阿言吧?
宋遂远提步离开,阿言从他怀中撑起前爪,圆瞳乖巧:“喵喵?”
带猫不?
宋遂远怕它后仰摔倒,护住它的小脑袋,只道:“看顾你的侍卫都等在我家大门口了。”
阿言爆炸:“我不和他们回宫!”
宋遂远:“嗯。”
他根本听不懂!
阿言不管,打定了主意赖着宋遂远不走,一小团哼哼唧唧地钻到了他的广袖里面。
前天一别,阿言回到宫中,满脑子都是宋遂远喂药之后的那个不知缘由的亲亲,猫忍不住回忆,但是一回忆就捂脸。
通红的脸蛋被藏在毛茸茸里。
阿言昨晚睡不着,烦躁地想寻找的宋遂远的那一刻突然醒悟,自己对那个亲亲的在意甚至超过了被宋遂远骗。
醍醐灌顶!
猫喜欢宋遂远!
宋遂远是除了父亲爹爹外,猫喜欢的第三个人类!
阿言当即决定抛弃太子表兄要跟自己喜欢的第三个人,它后半夜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一早便立马跑出来啦。
又走了两步路,阿言想起今早来到宋府眼中掠过的动静,探出来一颗倒挂的小脑袋,猫眼疑惑:“喵喵?”
为什么还要去荣陆府?
云休明明已经告诉你了,邓知玉是假的哦。
宋遂远扬起眉梢,屈指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阿言猫脸皱巴巴,磨牙咬了他一口,重新藏了回去。
宋遂远提笔向太子和云世子分别写了一封信,前者寥寥几字,后者措辞严谨,他写完通读一遍,满意道:“阿言,出来签名。”
阿言狐疑地冒出一颗小脑袋。
宋遂远把它提出来,抓住它的一只前爪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同时解释道:“给云世子报个平安。”
阿言缩手手的动作停住,再低头一看,的确是写给云休的信,于是前爪安分地顺着宋遂远的牵引在信上落下一个小印子。
宋遂远按完松开手,阿言低头欣赏着自己完美无缺的爪印。
前日太子写信没带猫,宋遂远居然与他想到一处。
不愧是阿言喜欢的人!
阿言猫眼扫过不长的信,知道宋遂远要带自己走,弯起小嘴巴得意地笑,在纸上多踩了几个爪印。
给爹爹。给父亲。给……
“阿言。”
宋府大门前。
宋遂远同太子侍卫交代道:“这封信给殿下,这封给云世子。我再养阿言一段时日,请殿下放心。”
阿言刚才欢快踩爪印时被抓着洗了爪爪,还没踩完的阿言一直泄愤地在宋遂远袖中挠,忽然被一只大手提出来重见日光。
太子侍卫有二,两人看了看小白猫的确在宋公子身边,对视一眼后,抱拳回宫复命。
阿言四肢翻腾:“嗷!”
放我下来!
荣陆府虽在江南,但是从盛京起,却没有方便通行的水路,只能一路乘马车。装点好行囊与随行人员,一排马车浩浩汤汤出城了。
第一日,至桑华山以前的路线阿言很熟悉,他对外面的风景不感兴趣,加上昨夜只囫囵睡了一觉,这大半天都缩在宋遂远怀中睡觉。酉时终于翻过桑华山,被高大山脉拦住的夏日热浪席卷了一行人。
随着不断升高的温度,阿言蹬着小短腿迷迷糊糊醒来,白色柔顺的猫毛一天被他压得东倒西歪。
宋遂远余光扫过他的动静,放下书,朝随墨伸手,一杯温水被递过来。
他一手抱起腿上的小家伙:“喝点水。”
猫只会卷舌头喝,阿言不喜欢喝水,但被宋遂远喂能喝很大一杯。
补水过后,阿言吐舌头:“嗷!”
宋遂远闻言取过蒲扇为它扇风:“再过一个时辰日落,会凉快些。”
随墨同样举着一只大蒲扇为公子和自己扇风,庆幸道:“还好公子周全,我们多带了薄衫。”
阿言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衣装与早晨出发时不同。
宋遂远在盛京时是标准的富家子打扮,尽管以发带束发,多数头发也散于背后,而此时乌发尽数拢起,在头顶结成发髻,青簪固定。没有任何修饰,更突显他眼若桃花,鼻正唇薄,骨相端逸俊朗。
阿言认清自己喜欢宋遂远后,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丝毫不吝啬夸奖:“美!”
冷不丁被夸,宋遂远垂眼轻笑出声,摇了摇头,顺手将小家伙头顶四翘的毛发顺下去。
阿言欣赏了好一会儿,翻了个身,仰躺着拍肚子:“喵。”
猫饿了。
这个动作随墨都能看懂,将桌上的小点心往前一推,道:“阿言太聪明了吧,如此有灵性。”
宋遂远但笑不语。
阿言现下看见点心就烦,瞥了球酥一眼,小爪子继续放在肚子上,尾巴扫了扫宋遂远手腕:“喵喵。”
猫要吃饭。
宋遂远看着手中撒娇一的这小团,掀起手边帘子:“再走大约一刻钟就到了。”
阿言想了想,小眼神勉为其难地看向点心,他真的好饿,也是真的不想吃甜。
宋遂远没让它纠结多久,约摸能猜出它的意图,朝随墨道:“把椒盐酥取出给它。”
椒盐酥,一听就咸咸的。
阿言翻身趴下来,竖起两只猫耳,圆瞳期待。
随墨瞧了半天,也不知道后来公子如何读懂阿言的,掏盒子时小声嘟囔:“和着只有我不是聪明的……”
阿言用完一整盒椒盐酥时,马车恰好驶至客栈。小镇半数当地人做的都是过路人生意,这家上房足够。
一晚挣够半月的饭菜钱,掌柜的几乎将他们供起来,借用厨房也极为痛快。
不久,与家中无二的饭菜被送上来。
夏日炎热,宋遂远只用了一些,剩下全进了阿言肚中。
光盘被撤下去,宋遂远替吃饱喝足的小白猫揉肚子时,桃花眼眯起,仔细看了看手下,确定道:“阿言长胖了。”
阿言用尾巴盖住肚子:“没有。”
其实有点心虚,他从来不会胖,但一直不知是猫体质之故,还是每日同父亲练功之效。不过好像确实有些胖了,前日他变回云休,小腹都不比往日平坦。
“胖了更可爱。”宋遂远淡声道,点了点它的肚皮。
“阿言怎么都可爱。”阿言喵喵叫。
“没错。”宋遂远颔首。
赶路疲乏,用过晚膳便早早睡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宋遂远侧过脸,看向趴在耳边的阿言,忽地问道:“你喜不喜欢夜晚?”
阿言:“不喜欢。”
宋遂远静默一瞬,继续关心它:“太子护卫每日都跟着你么?”
阿言撑起两条前腿,亮着眼睛可有话要说:“一直跟着猫!猫在房顶睡觉,他们都要趴在树上看猫!猫饿了都不能偷吃东西,丢脸!”
一连串的猫叫,与少年清亮而气愤的声音,共同响在耳边。
宋遂远张了张口,闭眼将话咽了回去,按了下眉心。
真是疯了,他居然想问是不是他。
第17章
七日行车,绰绰有余的银两与护卫使这一路安然无事。不过他们离开盛京的第二日便开始下雨,马车驶过官道越发坎坷,只能整日缩在马车厢中,不免受了些罪。纵使宋遂远的马车颠簸最少,也因为食欲消退而身形瘦削了些。
一直到入城前一晚,落脚于离荣陆府不远的村落中,一行人中只有阿言胖了。
宋遂远沐浴后回屋,随墨已摆好了膳食,条件所限,比这几日还要粗糙。
他们借住的是村里最大的瓦房,房内逼仄,烛火点亮之后桌椅也是旧的。通身雪白的小白猫格格不入,然而此刻它蹲坐在桌上碗碟旁,贪吃的视线缠绵在桌上三道菜。
随墨弯腰盯着它纳闷:“阿言你在盛京没吃这么多吧……”
它一向是好吃多吃,不好吃一口都不碰,而这几日下来,给孩子苦得什么都吃。
可是苦谁也没苦着它呀。
阿言闻到宋遂远的气息,回头:“快来!猫饿了。”
随墨也直起身:“公子。”
他看顾小白猫的活计结束,退下沐浴去了。
宋遂远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心,顺手捞过小猫翻倒在怀中,露出了白中透粉的肚皮。阿言在他手中乖巧得像玩偶,被翻过来也只细声“喵”了一下。
宋遂远伸手盖上他的小肚子,质疑:“真的饿了?”
小家伙总是喊饿,但肚皮确实一日日吃得撑了起来。
“喵。”阿言翻身跳上桌,前爪拨了拨用来喂它的筷子,再仰头看宋遂远。
该喂猫了。
宋遂远与他圆溜溜的眼睛对视片刻,认命拿起筷子。
阿言眯起猫眼,咬住鸡肉咽下,吸了吸肚子。
不胖,不胖。
用过膳食,随墨带着护卫兴大回来。
原本今日稍微赶一赶,可在城门落锁前抵达荣陆府,但宋遂远说不急,派了两个护卫先进城打听打听消息。
兴大抱拳:
“百姓多赞扬知府治理有方,知府夫人大善,夫妻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