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府中的一应事项,皆是宋大人与夫人在用操心,宋遂远只需陪着尺玉,还有跑来的小白猫。
待除夕这日,三品以上官员皆在宫宴所邀行列,自然包括宋大人,及镇国公一家。
有此习俗,往年宋遂远皆是在父母院中陪母亲度过子时,待父亲回来用过年夜饭,再回屋就寝,亦或者出府会友。
每每今夜盛京城长街通明。
上一世他许久未曾过过团圆节,去岁回来夜间难眠,游荡到了赌坊,玩到天亮。
今岁与以往皆不同,多了一个尺玉崽,还有一个约好一起守岁的云休。
除夕夜,宋遂远仍是在主院陪母亲,带着尺玉。
尺玉一身
喜庆红衣,红帽红鞋,若摘下帽子,能见不多的头发也绑上了红线。小手小脚小脖子,皆戴满了金饰。
配上圆嘟嘟且白嫩的脸颊,一身富贵气,活脱脱送财童子模样。
远不到子时,送财童子便已经打起瞌睡。
尺玉双手握着一块软饼,双眼已经阖上,数上几下,他又半睁开了双眼,用四颗小牙齿磨一磨软饼,还未磨下来,又阖上了圆眼,脑袋点下去。
宋遂远瞧着他的模样,悄声吩咐随墨取来一木盒的纸笔颜料,自打上一回,与云休和尺玉一道作画后,他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眼下画技已成。
寥寥几笔将小崽子的模样复写于纸面,圆嘟嘟,可爱富贵。
贺锦兰待他画完,连忙抱起尺玉哄睡下,不过软饼无法从小手中拿出来。她抱着孙儿,将信将疑看了一眼宋遂远的画,瞬间眼热:“你爹书房缺一幅画。”
宋遂远抬眼:“我也缺。”
贺锦兰不管:“你再画上一幅,两幅、不、是三幅。”
“四幅如何?”宋遂远接道。
“你愿意自然可以。”贺锦兰道,“镇国公府那边……你斟酌,再为你长姐寄上一幅,她来信言有了身孕。”
“长姐何时有了身孕?”宋遂远微讶,此乃喜事。
“她怕年时落雪,拜年信昨日便到了。”贺锦兰喜道,“这才把出来。皆说孕时多看孩童嬉乐图,诞下的子嗣会平安长乐,原先我琢磨着寻些古画,眼下我瞧你画的尺玉正正好。往后弟弟或妹妹如尺玉一样机灵更好。”
宋遂远重新提笔,画了五幅。
方才是他书房中的,给长姐的,给主院的,给镇国公夫夫带回西北的,留在镇国公府的……四不吉利,五便送康离,知晓尺玉崽存在的第一人。
正好六幅画。
宋遂远潜意识想着,落笔画完,待六幅画摆在眼前,脑海中冒出“六六大顺”的字眼时,他忽地顿了一下,年少时他不信鬼神,之后更是信奉人定胜天。
重活一世与遇见云休的际遇,不知不觉中似乎改变了他。
宋遂远温和地笑了一下,让人把画先收了起来,届时还得一起送去装裱。
宋遂远与母亲话了些家常,聊了聊幼时,渐渐度过子时,再往后,宋文行自宫中归来。
带着升迁圣旨。
天子今夜升了不少人的官,奖赏了不少人,一为稳官心,二为点表率。
其中纯臣宋文行升吏部尚书,正二品。
宋遂远不见惊讶,不过宋府众人,无论主仆皆欢喜,尺玉崽被众人整齐的恭贺声吵醒,迷茫地眨了眨圆瞳,不哭也不闹。
毕竟睡了两个多时辰,小崽子醒的正巧,被尚书祖父抱在怀中,赶上了下一顿饭。
用过膳后,宋遂远抱着彻底清醒的尺玉告退,他给了随墨随柳过年红包,让他们自便,抱着崽上镇国公府。
马车行驶中,偶有不远处东西市的火树银花,尺玉探着圆脑袋,整只崽十分激动挥手手:“哇!”
宋遂远长指抓紧崽背后的衣裳,生怕他掉下去。尺玉年岁渐涨,四肢渐渐有力,愈发不好看管。
“父~”尺玉奶声奶气,圆眼亮堂堂,“爹爹!”
宋遂远低垂的视线一片温和,抱起圆滚滚的崽:“嗯,我们马上便可以见到爹爹。”
尺玉想起爹爹连烟火都不愿再看,乖乖坐在父亲怀中,认真道:“父,爹,唔玉看!”
宋遂远的心因为崽的话变得柔软。
小崽子大抵体会到了今日的不同,此言似乎在说,要一家人一起看烟花。
尺玉紧接着,举起小胖手:“玉,漂亮!”
语气骄傲,字正腔圆。
父亲,让爹爹看漂亮的尺玉!
宋遂远顿住:“……”
镇国公府。
偌大府邸萦绕着久违的热闹, 哪怕主人只有三人,但回与不回家始终不同,腐朽的立柱都仿佛重新焕发出新生息, 俗称人气。
入门至正厅的一路上,长廊每隔三步便挂上亮堂的灯笼, 熟悉的路也变得不同,宋遂远怀中的小崽子仰头新奇地看了一路。
盛京城中各家过年的习惯也不大相同,大多数会长幼聚换、熬过子时, 且照虚耗祈来年仓廪实。也有不少人家整夜不眠,守岁待明。
镇国公府的习惯便是守岁, 自宫中回来再点火热酒,围坐炉旁闲谈, 直至新年第一轮太阳出现。
宋遂远正巧能带着尺玉继续下半夜。
新年新气象,这一日总有象征一整年的意义,故此今日遇到的所有人脸上都比往常有精气神。
尺玉容易被人的快乐感染, 宋遂远方才踏入门里, 小崽子便富有活力地抖起小短腿,举起小胖手作揖:“年年!”
小家伙此举有些出乎宋遂远的意料,不免失笑,方才让尺玉为祖父祖母拜年, 未想到他不仅学会, 还能举一反三, 无需提醒就知晓何时该拜年。
三位长辈心花怒放, 宋遂远将尺玉递给镇国公抱着, 小散财童子又得到三份压岁钱, 生生变成揽财童子。
宋遂远在云休身旁坐下,温声贺道:“云休万岁。”
时人逢人拜年, 皆言万岁。
云休仰头回:“宋遂远万岁!”
宋遂远趁着三人忙着逗尺玉,掌心握住云休侧腰,声音有些低:“愿喜乐安宁。”
便是他最好的期盼。
云休侧过脸,相视一笑,他近距离看着宋遂远的模样,俊美温润的面容映在眼底,桃花眼多情人专情,与他对视多晃人心神。
一日不见,尤其在鱼水之欢之后,心底思念疯长,云休落下笑容,心下微动,唇稍微凑上前。
缓缓地凑近,一尺,又一寸。
宋遂远长睫低垂下来。
“尺玉今日尚未睡下?”云握川出声问宋遂远。
云休迅速撇过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轻咳一声。
还没亲到!
宋遂远眼底含着笑,转过头回道:“睡了两个时辰,丑初方才醒过来。”
云握川颔首,无甚波澜的视线掠过云休,再垂首看尺玉。
小崽子眼尖看到桌上有他方才吃的软饼,站起来努力够到手中,握着饼露小牙齿笑,几个红包被他扔到了一旁。
宋遂远收回视线,寻了云休的手十指紧扣,共享体温。
云休快速看一眼父亲,端正坐了回来,反骨的猫不服,偷偷亲了宋遂远脸颊一下。
又勇又怂,蜻蜓点水。
宋遂远挑了下眉,从容提起交握的两只手,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等他抬起眼,目之所及云休歪了些脑袋,圆眼中闪着一种名为“学到了”的光。
云休为自己与宋遂远倒了两杯椒酒。
先敬长辈,之后一道围炉就着酒闲聊起来,九溪同宋遂远道:“上一回阿离所说之事,我考量过,告知于你也无妨。”
宋遂远一怔,作洗耳恭听状:“远之幸。”
他心有所感,此事份量极重,因为哪怕他两世而活,也不能理一丝苗头。
他为这份信任而受宠若惊。
云休一头雾水,疑惑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流转,淡然的小叔叔、逗崽玩的父亲、爹爹、还有宋遂远……故此只有猫和猫崽不知道?
九溪与康离对视一眼,抿了抿唇,握着酒杯将往事娓娓道来。
话题自一宿山猫皇血脉切入,千年前,宿山猫族虽式微,但比今时好上太多,当时一名为宿山雾的猫下至人世间来。
云休撑住脸,原来猫听过。
接下来的叙述如他当初所看过的随笔。
随着讲述愈深,猫竖起了耳朵。
宿山雾当初的伴侣乃当世神医,两人孕育的子嗣有二,一位继承医术教授医者,一位入人间朝廷。
二人的后代也分别一直延续着这两条路,继承医术的血脉曾因积仇险些断绝,而今大隐隐于市;入朝廷的血脉更加危险,巅峰时在中原分裂时建朝,乃三百年前之西卫,后来前朝统一,西卫最后的皇族曾任国师,他死后这一脉彻底消失匿迹,不过并未绝迹。
云休第一回 听说,皱着眉头嘟囔道:“就是说,猫有亲戚在世?”
以人类的称谓划分,宿山雾的后代应当是阿言的亲戚!
宋遂远这回未搭他的话茬,确定的视线落在九溪与康离身上,两人如何得知,答案显而易见。
九溪轻轻一笑:“此言有理。”
云休看向爹爹,慢半拍一顿:“爹爹……为何如此清楚?”
还有小叔叔。
“爹爹行医,小叔叔管着山庄,云休以为呢?”九溪笑问道。
云休望着二人,嘴巴微张,如同初识。
宋遂远半垂视线,盖住眼中思绪。
故此九溪能捡到阿言,知晓他的身份,护着他并将他顺利扶养长大。
故此康离能一眼看出云休有孕,接生尺玉。
阿言何其有幸。
除此之外,康离还向往着入朝,一是他这一脉传承如此,二是……宋遂远依稀有些印象,前朝国师当初死得不明不白,据传乃当初皇室与世家之手笔。
大楚皇室周氏乃前朝贵族,而今的一些世家在前朝便有积累,庆州卫氏便是其一。
此卫非卫忠的卫,而是前丞相卫老爷子,膝下只有一女,当初卫忠是高中入赘婿卫家,姓氏倒是未改。
宋遂远回忆到这旧事。
知晓此事后,思路变得畅通无阻,康离上一世的作为似乎有了解释,且他本为西卫皇室后代,当有此才。
不过,他一顿,算算时间,前朝国师应当是康离祖父辈亦或者曾祖父辈,后者可能性大些。
当时与国师交仇的世家,业已传承几代,为何康离仍执着于寻仇?
除非……不止寻仇。
宋遂远默念,宿山猫族,长生之谈。
思绪转瞬即逝,只过弹指,云休从怔愣中缓神,磕巴地问道:“那、那爹爹和小叔叔会变猫么?”
宋遂远正好听闻此句,一脑袋的敬重忽然散薄,小猫的关注点总是与旁人不同,说重要……也同样重要。
康离道:“我倒是希望,不过族谱记载,五百年前至今,只有一位祖先出现了返祖迹象。”
乃秦朝国师之妹,他的曾祖母。
云休“哦”一声,又好奇问:“那小叔叔和爹爹会生孩子么?”
阿言会生!
九溪闻言摸了一颗松子弹向云休额头:“如何生?无猫形庇护,若是能生,生完即死。”
云休捂额头:“哦……”
尺玉方才也一直在听大父讲八卦,一脸认真不知听懂几分,猛然看到爹爹捂额头,咧嘴笑起来,甚至扔掉软饼拍拍手。
爹爹,可爱!
云休被小崽子嘲笑,恼羞成怒,手下弹了一块柔软糕点给尺玉。
尺玉一顿,不可置信地抱住脑袋,瘪瘪嘴:“坏!”
崽崽转头朝抱着自己的祖父告状,咿咿呀呀地假哭。
云握川沉默地摸过一颗蜜饯。
宋遂远见状挡了一下,蜜饯飞到了他的掌心,镇国公控制着力道,不疼,但阵仗挺大。
手指被云休慌忙拉下来,握在掌心护着摸了又摸。
宋遂远任他动作:“没事,新岁和乐。”
云休仔细看了看不见红痕,才傲娇地哼了一下。
尺玉更大声,奶声奶气:“哼!”
方才无声略微凝重的气氛因此插曲彻底消散,不过也悄无声息有了其他变化。
九溪朝宋遂远举了下杯,果然说起他第一回 带来的书:“……前朝皇室迷恋长生,皆食丹药,皇帝多早逝,直至亡国,大楚皇室一脉对长生之说深恶痛绝,朝中禁止议此事,但绝不了私下。”
“为了我们和阿言,有些事不得不为。”
“遂远明白。”
他看向云休,手心紧了紧,猫潜在的危险尚多。
云休忽然想起来:“三皇子!”
他蓦然提起早已不在世的人,众人皆反应了一瞬,除了宋遂远。
云休道:“他不仅争兵权,还杀了许多猫!”
原来是想放阿言的血!是个鼎鼎坏的坏东西!
康离道:“嗯,多亏当时太子动了心思杀他。”
否则杀死皇家子嗣,并非容易之事,他还需长久谋划。
宋遂远拇指摩挲着云休的手背,问道:“可否将知晓此事的世家告知于我?”
“自然。”本来正是此意图,九溪道,伸手抱过尺玉崽,“我和握川年后便要回西北,此事只能交予你和阿离。”
康离自袖中抽出一封信。
宋遂远接过打开来,并非姓名,而是以姓氏论,除过划掉的卫氏与一同倒台的两家,还有四姓,宋遂远并未在其中找到自己心中所想的姓氏,也不知是怀疑还是松了口气。
宋遂远卷了纸在炉火中点燃,看着手中火焰道:“除过这些,行商的邓大山……”
康离颔首:“邓知玉不知此事,我便送他回去了,邓氏留有不少前朝国师的亲手书信,只有家主能找出来还给我。”
云休闻言看向宋遂远,面上从容认真,分明猫与他一起生活,但是猫从未听过他说这些。
宋遂远未免也太聪明了吧!
行经此事,代表着宋遂远这一儿婿彻底被镇国公夫夫认可,他激动之余多喝了几杯。
然而脑袋中意识消散了一瞬后,他猛然意识到什么。
桃花眼抬起,云握川还在举杯,九溪……似乎抱着重新睡着的尺玉崽。
两人是何时交换了角色?酒似乎也是镇国公在开坛。
另一边,康离也吸引着小猫的注意,给他讲解方才的姓氏名单。
宋遂远在不知不觉间被轮流灌酒。
他意识得太迟,理智消散前,想起了上一回彻底醉酒,心下啧了一声。
“咚。”宋遂远脸摔到了桌上。
云休吓一跳,伸手去捧他的脸,眼睛瞪圆:“父亲你灌酒!”
云握川面色不改,饮下手中半杯:“莫乱说,遂远酒量浅。”
云休:“……”
宋遂远似乎确实浅,可是他聪明啊!他不会让自己喝醉!!
他看一眼双眸紧闭的宋遂远,又转向九溪:“爹爹,醒酒药。”
九溪食指抵着唇,不许他吵尺玉,轻声回:“无碍,睡一觉便好。”
云休眼神转向小叔叔,康离无能为力地耸了下肩。
云休弱小又可怜,用超凶的语气道:“那我带他去后面睡!”
既打不过父亲,也惹不起爹爹,方才还知道小叔叔一直护着自己,呜呜。
云休让宋遂远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带他往后面最近的厢房而去。
两人交叠着离开,云握川皱了下眉:“我本意并非如此。”
宋遂远这孩子承受不了挨揍,灌醉趴下,如此却累的是他家的崽。
九溪道:“嗯,等何时遂远来西北,你带他操练。”
不急于一时。
他说完把尺玉放在身旁小床里,三人继续守崽与岁。
康离笑了笑,俯身摸了摸尺玉乖巧的小脑袋。
另一头,云休带着人出了屋外,冷风迎头一吹,他怕宋遂远着凉,想快些回屋。
然而脚下一顿,肩上的重量……
耳边沙哑的嗓音蕴着温柔:“多谢阿言。”
第65章
宋遂远虽然有些醉意, 但不至于到断片的程度,但只有彻底醉死才能从镇国公手底下逃脱,故此放空思绪摔在了桌上, 面上的痛感让他更加清醒。
他的手臂仍搭在云休肩上,缓缓睁开双眸, 眼底泛了一丝水光,对上小猫微微瞪圆的双眼。
相同的生理反应、相同的人唤醒了尘封的记忆,宋遂远那日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双浑圆漂亮、眼尾泛红的双眸。
不等云休开口, 宋遂远坐了个噤声的动作,因着酒意, 语气中笑意散漫:“先回屋。”
云休闭嘴,扫了眼背后紧闭的门, 乖乖听话。
厢房不远,屋内所需一应俱全,云休扶着宋遂远放在了床上, 一小侍进来添了炭盆, 换了茶水。
待小侍出去才算无人打扰。
安神的木香似有若无地绕过鼻尖,屋中静谧安和,只有浅淡的呼吸声。宋遂远安稳地躺在床上,喝多了酒多少有些不大舒适, 他阖着双眸缓解汹涌的疲惫。
云休坐在床边看了看他, 又环视一周, 去桌上倒了两杯茶水来。
一杯漱口, 一杯醒酒。
宋遂远清醒了一些, 靠起来接过茶盏。
“父亲和爹爹竟然故意灌你酒。”云休等他饮下茶水, 小声不满,“大过年的。”
小猫在人间十八年, 也知晓了“大过年的”。
宋遂远闻言轻笑一下,抬眼望向坐在床边的小世子,他放下茶盏张开一只手臂,小世子不需他言,就缩着身子倚到了怀中来。
宋遂远搂住云休,下巴靠着他的额头,缓缓开口:“若是尺玉长大后首次离家,被人哄骗产下了子嗣,我恨不得打断那人的腿。”
“如此想来,你父亲与爹爹直到今日只是劝酒,是否比骠骑大将军亲自揍我好上太多。”
云休顺着他的话,在脑中想象了一下他被父亲揍。那恐怕有些残忍。
云休抬眼瞧他:“……不怕,我近来已经可以打得过父亲了,我保护你。”
宋遂远的唇角微微翘着,并未与他分析若真是如此,他的参与将只会是火上浇油。
总之不会发生,于是他附和小猫道:“有你在,我一定十足安全。”
云休弯弯眼:“猫厉害!”
“嗯。”宋遂远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云休觉得不够,脖颈伸长,仰头以唇够他的唇,宋遂远一身酒气,只低头触了一下柔软。
云休眨眨眼,又闭上:“我闭上眼睛了。”
快点亲我吧!
宋遂远垂眸,如此近看着他,长睫细小的颤抖落在眼底清晰无比,眼神渐渐聚起波涛。
吻有千百种方式,或掠夺,或温柔。
云休是个不服气的性子,他偏爱带着力道与征伐的凶狠,宋遂远却喜欢细水长流地沉溺,无声无息,一点点失去呼吸。
披上温柔的皮囊,他懒散又细密地轻吻,等人不耐地启唇,再慢吞吞且游刃有余地包容他。
并非狂风急雨,正如同平静无波的海面。
云休仰头闭着眼,心上像被人挠了似的痒,脑后微微发麻,抵在宋遂远胸膛的手指不自觉蜷起来。
他迷离中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模糊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俊脸。
猫想,他好想一辈子与宋遂远接吻。
漫长的吻结束,两人紧贴着睡下,大半个夜晚已过,都沾染上困顿。
安静了片刻,云休忽地睁开眼,他想起宋遂远方才的话,冒出来新问题:“尺玉长大会生崽崽吗?”
宋遂远浓密的长睫轻眨,半睁双眸,他思忖一瞬,慢腾腾但笃定道:“不会。”
教崽崽会趁早。
“哦。”云休枕着他的肩道,“我很喜欢我生的崽哦。”
宋遂远嗯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
相拥的二人在厢房床上小憩了一个时辰,新一年太阳升起,天边日头渐渐驱散黑暗。
醒来一道用了早膳,宋遂远与云休抱着尺玉到城中游玩。
年节热闹,一连几日,东西市的酒楼教坊等皆有新意,且同辈亲友互相走动,悠闲也繁忙。
直到大年初五这一日,接连两道急报送回盛京。
一是夯夷王斗争出了结果,三王子继位,而这新夯夷王甫一上任,便派人在云字军驻扎河流对岸安营扎寨,其心显然不良。
二是东蛮人成规模地抢大楚百姓家中余粮。
方才过去的冬日北方大雪大寒,这两族生计皆不好过,纷纷打起大楚边民的主意。
两件事尽需解决。
镇国公回西北镇守便是,至于东蛮,皇帝派了太子殿下去历练。
当日朝罢,镇国公夫夫便回府收拾行囊,他们第二日便要离京。
尺玉年岁尚小,冬日奔波过于遭罪,而且云休与宋遂远生了情,夫夫二人并未打算他们回去。
云休带着尺玉暂且留在盛京,却不能以镇国公世子的身份。九溪早有准备,为云休打造了一张新的□□,这一日亲自为他贴与面上。
云世子精致的脸霎时变得普通,不过他灵动的圆眼与通身的意气风发,让这张脸变得不太有有说服力。
九溪默了默,朝宋遂远道:“你往后教一教他。”
起码别太像个公子,毕竟云休这次的身份是镇国公世子留下来照顾尺玉的小侍。
云休望着镜中自己的脸,伸手挠了挠,还是有点奇怪。
宋遂远颔首,视线同样落在陌生又熟悉的脸上。怀里的尺玉抱着小胖手,只睁着大眼睛打量,一言不发。
云休在镜中看到了崽,回过头:“尺玉是不认识爹爹了么?”
尺玉与陌生的脸对视片刻,吐着小舌头笑了一下,拍一拍自己的小胖脸:“玉要~”
小崽子不可能不识人,只是觉得新奇,想试。
“玉不要。”云休起身揉了揉崽白嫩的脸蛋。
九溪忙着清点要带走的行李,并未多留,听闻宋遂远将那两只赝品小白猫带了过来,转身去安置了。
屋中剩下一家三口,宋遂远伸手捏了捏云休的脸颊,并无想象中异样的手感。
云休问:“会不会不好看?”
云休不好看了。
宋遂远听出画中未尽意,敛着笑,一本正经地点头。
云休:“……”
他瘪了下嘴,可怜但霸道:“那你也得喜欢我。”
宋遂远藏不住笑了,掐住他的脸,让他嘟起嘴巴:“想什么呢。”
云休圆瞳不免倔强。
宋遂远低声:“自然心悦你。”
云休满足地露出一丝笑,还未开口,宋遂远怀里的小崽子忽地摇摆小身躯,逃出父亲的怀抱,小胖手扒住爹爹的脸:“喜欢!”
尺玉也超喜欢爹爹!
云休微张的嘴又合上,无奈又心软,他接过小崽子抱着,用力地亲了一下他的小胖脸,亲地变形:“爹爹也喜欢你!”
尺玉缩着脑袋,小眼神看向父亲。
呜,脸痛。
宋遂远失笑。
这一日,宋遂远留在镇国公府到很晚,一直到用晚膳时,他听云握川说起太子要去东蛮。
他今日收到一点消息便跑来了镇国公府,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与上一世太子先至西北,再转东蛮不同。
宋遂远皱了下眉,并不能放下对太子殿下的担心,上一世他便是在讨伐东蛮时意外身死。
宋遂远知晓其中有三皇子与卫家的手笔,却不知以何种方式,是否另有他人参与,以现今的情况来看,后者仍是需要担心。
不过云握川话落,九溪接着道,朝着康离:“北方落雪严重,还是要多带一些风寒丸。”
康离颔首:“尽数带上了。”
宋遂远轻顿,掀起眼帘看过去。
“小叔叔要跟爹爹回西北么?”云休好奇问道。
康离浅笑着摇头:“是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北上。”
云休一愣,忽地抱紧小崽子:“你们都离京啊……”
猫心底忽然不太舒服。
尺玉仰头看了看爹爹:“呀?”
宋遂远侧过脸,伸手抱过尺玉,顺势牵住云休一只手,他温声道:“等稳定一些,回暖后我们也带尺玉离京,他还未见过宿山。”
“嗯,遂远说的不错。”九溪道,“你们带着尺玉先安稳待在盛京。”
“现下天寒地冻的,盛京城内无疑最为舒适。”康离也道。
被人哄了三两句,云休好受了一些,他侧过头对上宋遂远,一丁点的不舒服彻底消散。
宋遂远也在盛京啊!
他们永远在一起!
正当宋遂远以为无事之时,怀里圆嘟嘟的尺玉崽忽地呜呜哼起来。
崽方才抠着小胖手听了半天,小脑袋瓜不知如何思考的,不由悲从中来。
尺玉瘪着小嘴巴,圆眼中掉下一滴泪,好不可怜。
比起云休,尺玉才是未经历过分离的那个。
不过宋遂远有些不大信不到八个月崽的理解能力,哄了哄他,迟疑问道:“尺玉为何哭?”
不止他,在座的皆有此惑。
尺玉哭够了,长睫打湿些许,他咬了咬小手指,小奶音答:“爹爹~”
爹爹哭,宝宝就哭。
云休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捂住他的小嘴巴:“爹爹才不哭,明明就是尺玉自己想哭。”
尺玉挥小手手,抢着说:“爹爹!”
爹爹哭。
宝宝是真哒!
宋遂远理了理小崽子的头发,垂首含笑,原来是心疼人的。
翌日天蒙蒙亮, 十里长亭离人相送。
与镇国公归京的浩荡之景不同,离别时只有些许官员,皆是太子一脉、镇国公故交, 同太子一道前来。
冬日清晨寒气入骨,队伍最后有人揣手耸着肩, 听着太子与镇国公你来我回的交谈,微微走神,他的视线不经意划过泾渭分明的另一侧。
那里只有一家公子, 挺拔的身躯被毛绒温暖的狐裘包裹。
他多扫了几眼,估摸着, 这狐裘当是暖极,否则这天寒地冻也无人胆敢抱着婴孩出门, 且这么久都尚未冻坏。
宋遂远自然不会缺席送别场合,甚至昨夜未回宋府,宿在云休院中。今日府中有了动静后, 他便唤两只猫起床。正是因为他在, 此时身后化名为“夜晚”的云休,与狐裘中裹着粉雕玉琢的小尺玉,避免太过招摇,才能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