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那位消失好些天、年纪不大的外室抵至府衙。
周明晏眯眼瞧她捏了捏拳头,熙来攘往中猛地跪至府衙大门外,泪语悲戚:“求宋夫人可怜可怜我们母子,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妾感念知府大人仁善,只想为大人留一后,万万不敢有非分只想,我腹中孩儿无罪啊夫人……”
“宋夫人?知府夫人姓氏为宋么?”
“难怪知府夫人无所出,知府大人却未纳妾,眼下看来她这般善妒,竟容不得……”
“放肆!妙手娘娘岂是那般之人?前些日子落雨时妙手娘娘还为我儿诊脉了!依我看,是这狐媚子在此胡言乱语!”
“就是就是,妙手娘娘仁善之心,怎会害人。”
“知府大人与妙手娘娘良缘天赐!”
“这妇人……瞧着像是借住……”
“我苦命的女儿啊!”一老妇人拨开逐渐聚起的人群,冲着那道跪着的身影奔去,“你为何要遭受如此苦难,为何丈夫要死,外室卷钱而逃,为何魔怔了啊!那杀千刀的男人不是知府大人,快跟娘回去,大人与夫人这般心善,你不许胡说……”
不远处,周明晏闻言挑了下眉头,眼前的闹剧,从老妇人冲进去后变得有趣起来。
这贺氏还有仇家,当真能耐。
贺氏外室羸弱且有孕,怎敌力大无比、嗓门奇大的老妇人,很快被她拖得离开原地,外室挣扎不过,眼里露出凶光要去敲登闻鼓,却被冲出来的自称为父老汉与老妇人一道拖走,离开时,尚能听到外室尖细的怒吼。
“原来是疯子。”
“唉,也是苦命人呐。”
“散了吧散了吧,今日白米又涨了一文。”
暗卫悄无声息落于身后:“殿下。”
“跟上去。”周明晏淡声下了指令,轻笑着朝着府衙大门行去,此处自始至终,毫无动静。
府衙内,宋遂远正在喂刚起床的小尺玉羊奶。
身为猫与人类的后代,虽是小猫崽模样,但他的作息与人类婴儿一致,晚上要醒来两三回,辰时后才能彻底醒来。
尺玉刚睡醒,翘起四只爪爪,乖巧地朝着爹爹喵喵叫。
宋遂远特意为他做了一只小壶,不必让小家伙喝一口等待之后才有第二口,然而今日尺玉有些不配合,奶声奶气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宋遂远也没能懂,哄道:“乖乖先吃饭。”
尺玉给面子地停下嘴巴,喝羊奶。
“宋遂远,你想到崽崽昨晚要作何了吗?”一旁正看着他们的阿言忽地想起此事。
宋遂远瞧一眼阿言,垂下视线道:“有猜想。阿言如今偶尔能听懂我们说话,他对你的学走路的要求未有反应,却并非不想走路,应当是想学些别的东西?”
以果推因,简单易得,说辞不重要,只需要阿言可以接受,而他很容易接受。
阿言丝毫未有怀疑,顺着他所言想了想:“有道理,那崽崽想学何事?”
宋遂远抬眼:“尚需你自行发现。”
阿言眨着清透的琉璃眼,两只前爪扑起来立着“嗷”一声,思索着小声疑惑:“这是什么?”
宋遂远未打扰他思索。
若非他知晓前情,也不懂尺玉此举为何意。
尺玉仍缩着爪爪,喝两口奶,转过头,望着爹爹圆眼睛渐渐盛满光。
“公子,颂安府前来的黄公子上门拜访。”随墨进门道。
黄公子。
宋遂远为尺玉喂完最后一口奶,将他递给阿言:“请他至堂屋。”
他有些疑惑,太子殿下为何有雅兴前来荣陆。
阿言曾在荒山听过黄大郎的名号:“是太子。”
宋遂远脚下微顿,回头问他:“要一起来么?”
太子殿下乃云世子表兄。
“不要。”阿言叼起尺玉,猫要陪崽崽玩。
宋遂远见阿言带着崽崽重新上了床,思忖一瞬回身道:“衣衫不整,我换一件。”
衣衫不整?
阿言猛地抬起脑袋,满眼困惑,这哪里衣衫不整?
宋遂远将取了两身衣裳出来,装出急急忙忙的样子,比对片刻,换了一身外衫,另一身被他暂时放至床上,脚步匆匆出门去。
阿言莫名其妙,低下脑袋看小崽,前爪安抚他:“尺玉想学何?”
尺玉的圆眼睛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床上的衣裳,圆滚滚的小身体朝衣裳爬了几步,坐在青衫上,奶呼呼支起前爪。
阿言歪头,脑中仿佛闪过什么,但是盯着小崽崽眼神中仍有一丝疑惑。
尺玉软软的后腿立不了太久,掉下来后拱着圆脑袋钻进了衣裳里,爹爹那日便是找到衣
服变大啦!
他对爹爹不能懂自己有些气鼓鼓,自己在衣衫中憋了口气,几日来未成功的变大忽然在这一刻实现。
阿言眼睁睁看着小崽崽奶呼呼摇尾巴钻进衣衫,然后!
化人啦!
猫猫瞳孔深处地震。
小猫崽原先趴在衣裳中,变成小婴儿也是趴着,如此哪里都不舒服,且眼前一片白茫茫,尺玉瘪嘴:“哇……”
“嗷嗷嗷!!!!”阿言已许久未展现这般快的身手,他用叫声压下婴儿哭声,变身成人将小崽子抱起来,压着声音哄他:“崽崽不哭不哭……”
尺玉被爹爹抱起,眼前蒙着的衣衫也被取开,眼前露出熟悉的面容,细小的哭声戛然而止,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甜笑。
与他相比,云休紧张地跪在床上,惊慌的目光紧紧盯着门外,祈祷宋遂远未听到婴儿哭声,祈祷宋遂远此时不会返回来!
如此片刻,仍未回来,云休稍稍放下心,朝床里侧缩了缩,低头看小婴儿,有些发愁:“你为何这么早就变人了……”
爹爹要如何瞒呀!
“啊……”尺玉笑嘻嘻,朝爹爹挥了挥小手。
即将满月的人类幼崽,比上回长了些软肉,看起来更加可爱。
云休托举他的双手有些酸,将尺玉放到了床上,穿上宋遂远方才放在床上的衣裳。
幸好有衣裳,一会儿就同宋遂远说是崽崽玩乱的。
尺玉转动眼睛看向爹爹,瞪了瞪光溜溜的小短腿,嗦手指:“啊……”
云休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眼门外,才做贼似的趴到崽崽身上,语气又愁又喜悦:“尺玉超棒,未满月便会变成人啦,还长得这般好看……”
猫爹爹逐渐得意:“眼睛像爹爹,嘴巴像父亲,崽崽超好看,猫超会生!”
尺玉奶声奶气:“啊……”
云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人类幼崽,满眼稀奇,捏捏他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低头闻了闻,惊呼:“尺玉崽是奶香味的!”
尺玉喜欢爹爹同自己玩,笑眯眯想扑到爹爹身上……尺玉皱小眉头,伸手手再往上扑,动不了!
“啊!”
尺玉生气地换成翻身动作,仍然动不了,小猫凶巴巴:“啊!”
云休看着漂亮的尺玉崽用力憋红了脸,正想笑他,就见小家伙忽地变成了猫崽。
云休鼓了下脸,戳戳他:“再让爹爹看看宝宝的模样嘛。”
宋遂远步入堂屋, 恰好与对面随墨引着的贵客同时。
“殿下近来无恙。”宋遂远道,含笑与衣宽带松的太子殿下见礼。
周明晏叹一口气,正想开口, 屋外骤然传来叠声惊慌的猫叫,他顿住, “是阿言?为何叫声听起来这般恐惧?”
“嗯。”宋遂远回头瞧了一眼,眼底温和,“无事, 大抵在哄孩子。”
“……不过月余未见,阿言都有了孩子么。”周明晏惊讶, 暂且放下要叙的旧,心底打起了盘算, “小猫崽生了几只,能否赠予我一只?”
他仍未放弃拥有一只狸奴,阿言的孩子定然好看。
宋遂远瞥他一眼, 语气冷漠道:“不行。”
周明晏抬起锐利双眸与他对视, 同样板着脸冷漠,眼神中写着“小气”。
“小猫崽实则是我儿子,太子殿下恕罪。”宋遂远挑了下眉头,缓声解释。
宋遂远儿子?
周明晏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 眼神透出荒诞, 宋遂远可不像喜爱狸奴的。
宋遂远一双桃花眼清明而肯定。
尺玉可是自己的孩儿, 怎可当寻常小猫崽对待。
周明晏只觉甘拜下风, 无奈地挥手:“ 罢了。”
小插曲过去, 两人就而今颂安府局势交谈些许, 周明晏细说,宋遂远当话家常的听。
陛下并未阻拦太子经营自己势力, 甚至有意考验他能做到何种地步,宋遂远提前审了审,既有拥护当今圣上、出身世家的知府,也有未来或迁盛京或迁知府的同知,是为上佳。
“《荻水注解》一书若可行,可解荻水一带百年大患,届时河运上可通盛京,下可抵岭南,联通大楚南北,实乃大业。”周明晏说到此处,神清气爽,“多亏遂远慧眼识珠。”
“并非是我。”宋遂远淡然出声,未承此夸赞。
此书益处显而易见,然上一世却未有此功绩,贤臣尚需遇明主。
周明晏知晓他无意盛名,只默默在心底记了小册子,就等时机成熟,一举将宋遂远送到日后自己手中的右丞相之位。
好兄弟,宜千古君臣美名。
不过此时他并未多言,提起另一道事:“今日孤入城时碰到了吴良一外室,那女子你应识得。”
宋遂远抬了下视线,落下。
吴良外室,该不会是……
“颂安贺家的长女。”周明晏将那贺氏卷细软而逃与今晨府衙前闹事详细告知,末了道,“她这番是招惹了刘柏,孤之后去寻刘柏一趟。”
城门口士卒变换,与那对夫妇出现,只能是出自知府手笔。
宋遂远未否认,面上多了丝耐人寻味:“届时我与你一道。”
刘柏此人行事还算周全,并未让此事惊扰长姐。近来他上心阿言和尺玉,尚未来得及与刘柏算一算账,届时一道来谈。
寝屋内。
云休双手抱起小猫崽,安抚地摸他柔软的毛发,少年猜测问道:“尺玉昨日一番表现,是告诉爹爹想学变人?”
“啊!”尺玉敷衍叫着,小爪爪想要往爹爹身上爬,前爪试探着软软踩了一脚。
“你先变一个给爹爹看看。”云休提起他的后颈,讨价还价道。
又被提道手心,尺玉顺势缩成一团,眯着圆眼睛装作没听见,短短的小尾巴甩了甩。
云休低下头,单手揉崽崽的小猫脸,因为自己是猫,知道猫所能承受的力度,故此手中动作比宋遂远粗狂太多,将圆滚滚的小家伙揉变形,眯了下眼威胁道:“崽崽不变,爹爹不教你了。”
尺玉后仰着小脑袋要躲,可惜逃不出爹爹手心,小家伙奶声奶气地撒娇。
“喊也无用,快些。”云休道,捏了捏他小小的前爪。
最终,毛毛被彻底揉乱的小尺玉生无可恋地憋着小胖脸用力。
撑爪爪,再用力。
仰起脑袋朝爹爹“啊”一声,崽崽不会变大!
“笨猫。”期待等了片刻的云休扬了扬眉梢,重新将奶乎乎的崽崽抱起来,摸到软软腹部后往上比划了三指道:“将气引到这里,想着变人就可以变啦。”
尺玉被爹爹摸小肚子,呆呆举起前爪,两爪之间的小猫脸上一双懵懂圆眸。
他的小脑袋尚不能完全理解爹爹所言,但能意会爹爹手指点的地方,小家伙依靠本能,懵懵懂懂试了几回,终于变成了小婴儿。
仔细看,婴儿小身体比小臂长不了多少,通身奶白,小小的五官精致得不像话。
白嫩嫩的软肉与毛茸茸的毛发手感完全不同,有各自不同的可爱。
“呀!”云休圆眼睛弯起月牙,压低的声音藏不住亢奋,“漂亮宝宝!”
表达喜爱,猫族会舔,人类是亲吻。
云休低头亲了小胖脸好些下,被禁锢的小崽崽摆着短短的小胳膊小腿要躲,动不了又憋气变回猫猫。尺玉以为变成猫猫能躲过沉重的爱,却有些天真,上头的爹爹用脸蹭着他的肚子贴贴,有些痒的小家伙鼓起脸又变成婴儿。
坏爹爹!
在云休另类督促下,尺玉迫不得已很快熟练掌握变身之道,以猫形累倒在爹爹怀中,因为崽崽变大后一点都不动了。
“啊……”尺玉崽又看向屋外,要父亲。
吸够了崽崽的云休渐渐冷静下来,认真叮嘱小家伙道:“尺玉不可以在父亲面前变成人。”
尺玉慢吞吞地在爹爹手心翻了下身,小尾巴颤抖,他圆瞳中闪烁不解,小小圆圆的脑袋理解不了双亲如此矛盾的言论。
浑然不知早已赤条条的云休转眼睛想了想,压低声音恐吓崽崽:“你变成人,父亲会被吓死哦。”
猫当真如此觉得,有这般的可能。
小猫崽崽慢吞吞眨眼,懂啦!
爹爹假假,不听,听父亲!
在关键此点上达成一致的父子俩,一起出门了。
“找父亲,爹爹顺道带你找太子叔叔,攀附一番!”阿言叼起崽崽。
大猫叼小猫进屋时,周明晏正沉声道:“……卫忠这几步走得糊涂。”
宋遂远余光瞥见白色小身影,止住太子话头:“阿言与我儿子来了。”
阿言闻言猫爪一顿,吓得嘴巴一松,将崽崽掉到了地上。
“啊!”还好不疼,尺玉并未生气,只是趴下来后,迈着软软的四肢一股脑朝父亲奔去。
宋遂远嘴角笑意转瞬即逝,面色温和地矮身接住奶乎乎的小崽。
两只小猫打断,朝中事暂放,周明晏换了副表情,看着毛茸茸尚还颤抖的那一小团,朝宋遂远阴阳怪气道:“此乃阿言的后代,你要养经过云休同意了么。”
宋遂远搂住崽崽,沉吟:“我做尺玉父亲,他应当是同意了的。”
甚至乃云休本人提议。
听到此处,阿言反应过来,转了转眼睛,这才小心翼翼地迈步。
每日来这么一回,猫先要吓死了!
宋遂远余光饶有趣地关注着故作镇定的小白猫,手下替崽崽顺了顺歪倒的毛发。一丁点大的尺玉乖乖被撸毛,圆眼睛望向陌生的太子,歪了一点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
周明晏忽地被小白团子如此软糯的眼神击中了心底,沉默片刻,挣扎地朝宋遂远道:“真的不能让予我么。”
宋遂远无情送去轻飘飘一眼。
“喵~”阿言跳上桌子,朝宋遂远道,“我带尺玉崽来攀炎附势。”
太子表兄,未来的皇帝耶~哪怕尺玉脾气不好,以后也不怕惹人!
小家伙用词之,坦诚,宋遂远轻声笑了一下,顺阿言的意安慰太子道:“尺玉叫我一声父亲,自然叫你一声叔叔……不若叔叔与舅舅之间,你选一选想听何种称呼。”
周明晏无言以对,然而看着圆乎乎可爱的小猫崽,勉为其难选择当舅舅,并道:“你让我抱一抱它。”
以己度人,舅舅更亲近。
宋遂远低头问尺玉:“让舅舅抱一抱,如何?”
小家伙年纪不大,却学了父亲的挑剔,并非所有人都给抱,父亲自然尊重他。
尺玉未有排斥之色,宋遂远会意将小家伙递给太子殿下。
周明晏轻轻捧着小白团子,只顾盯着他,好长时间都未说话。
太子殿下不知自己幼时,与尚未懂收敛野性的小阿言在一处玩过,沾染几分威慑之气,寻常猫忌惮,阿言的亲儿子尺玉反而吸小鼻子嗅了嗅。
太子殿下受宠若惊。
宋遂远瞧了一眼,伸手将阿言抱入怀中,温声关心:“阿言现下知晓尺玉想学何了么?”
阿言趴在他怀中,少年声谨慎道:“知晓。”
宋遂远故意问道:“想学何?”
阿言半眯双眸,胡言乱语:“想学爹爹的霸王气势,战遍盛京无敌手!”
“哦?”宋遂远面上浮现浅笑,“尺玉如此雄心壮志。”
宋遂远承认自己是有几分坏心眼,逗猫当真有趣。
“自然。”阿言虽是随口说道,但话出口后越想越可行,尺玉崽脾气这般差劲,雁回城、盛京都有了靠山,他自身本领也要过硬,才能威震四方,做最厉害的猫猫!
猫忽地打通望子成龙的任督二脉,圆眼睛逐渐入神,开始思考如何教导小崽子。
他小眼神打量地瞧了瞧宋遂远,嗯,有这般诡计多端的父亲教育,与猫一样。
将小白猫的眼神纳入眼底,宋遂远眼神微闪,点了点猫脑袋,低声道:“在打何坏主意?”
“无事,你很好,宋遂远。”少年声叠着猫叫。
宋遂远莫名,提了下眉梢:“多谢夸奖。”
一旁的尺玉力竭,打起了小瞌睡,便不乐意在旁人怀中待了,朝父亲喵喵叫。
宋遂远在周明晏不舍的眼神中抱过小崽子,轻轻拍了拍小家伙便黏着人睡过去,逐渐有力的小爪子依赖地勾着父亲衣衫。他哄睡小崽子,抬眼朝太子问道:“颂安一事止,你何事动身归京?”
“过几日吧。”周明晏道,“你呢,何时归京?如此云休的猫都快成你的了。”
宋遂远心中算了算,正想开口,顿了下,换了说辞:“再议。”
长姐的日子比预想中好,阿言顺利诞下了小家伙,尺玉也渐渐成长起来,再确定一事便随时可以回京。然而,镇国公夫人也在此处,阿言应当是想念爹爹的,让他们再叙叙旧。
宋遂远默默思索,镇国公夫人应当不会带阿言与尺玉回西北罢。
周明晏道:“那我也在荣陆住几日。”
宋遂远:“随意,厢房无人。”
周明晏也不介意,含笑道:“多谢收留。”
阿言的圆脑袋本靠着宋遂远腹部,在他二人结束话头时仰起头:“要回盛京了吗?”
宋遂远低首,眼底沉沉:“你想与我一同回去否?”
阿言圆瞳晶亮:“当然!猫还要喝留香阁的酒!”
宋遂远看一眼手中崽崽,眉心一跳。
第33章
周明晏此番来荣陆府仅仅是微服, 并未做太多伪装,尤其在今晨遇到贺秀慧后,出行更加名正理顺。故此当日下值, 得到消息的刘柏意会地至小院请安。
斜阳树荫下,两道同样优越的身影对坐博弈, 仪态尊贵,与刘柏近些年所见之人截然不同,是他原先渴望成为的模样。
宋遂远松松捏着棋子, 心神更多放在棋盘旁趴着的小猫崽,他清透的圆眼睛随着手掌心的黑子而动。
此局恰好结束, 太子胜。
尺玉的蠢蠢欲动到了边界,一小团朝着父亲手指扑过去, 一只小爪子放到指间的黑色棋子上。宋遂远垂首,用食指揉着小脑袋轻笑了下。
周明晏赢了也未开心,啧一声, 转头看向刘柏, 出声免了他的礼:“孤此番低调查案,不必多礼。”
“谢太子殿下。”刘柏直起腰身,他知太子殿下借住府中只因妻弟在此,并未超出主人姿态, 只是他身为荣陆知府, 闻言困惑问了句, “不知殿下此番所为查何案?”
“说来巧合。”周明晏朝刘柏温和地笑了笑, “孤近日派人在寻颂安前知府吴良的外室, 正是今日刘知府派人带走的身怀六甲的女子。”
侍卫曾来报, 那贺氏外室此时正在府衙内。
提到此人,刘柏微垂的视线定了定。
宋遂远恍若不觉二人在谈正事, 在木桌边沿放了一颗棋子,意料之中的,小尺玉盯着棋子看了一会儿,从自己手上爬下来,毛茸茸的小爪子不受控制地将棋子拨到地上。
宋遂远接住,重新放回边沿。
“啊。”尺玉奶乎乎的声音似乎夹杂了些开心,小爪子再次拨动棋子。
一人一猫与棋子,乐此不疲。
周明晏与刘柏绕了一些话,最终在他的要求下,刘柏带他行至一小院,让人将贺秀慧带过来。
宋遂远抱着崽崽自觉跟上,等待之时,低声同好奇张望的小尺玉介绍院中橘树。
刘柏侧身看他一眼,并未多言。
多日来,他自是察觉得到,在失去孩子一事上,妻弟对他的愠气,依遂远智慧,定然查得到贺秀慧。
小院中,三人并未多言。
“我腹中孩儿乃知府之后,谁敢伤我!”高昂的女声先至,随后进入院中,贺秀慧被两护卫架着,长发凌乱,单手紧紧护着高耸的肚子。
刘柏浓密的眉头皱紧:“慎言,你腹中孩儿之父已罢官入狱。”
贺秀慧被压着跪于院中,她抬头看清院中之人,双膝向前朝着唯一认识的刘柏:“大人,大人您忘了那日……”
“你竟敢提那日。”刘柏面无表情打断,冷声讥讽,“早先你跑得快,本官未能追究,多亏你今日主动前来送死。”
贺秀慧缩了一下,咬死腹中孩儿是刘柏的,欲向前,然而被护卫扣在原地。
在贺秀慧进来的那刻,宋遂远冷淡的视线便落于其身,旁观着这场闹剧,神情难测。他怀中的尺玉听到热闹的声响,想探出小脑袋看,被父亲用树叶遮住了眼睛,小崽子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周明晏意外于眼下发展,挑眉不动声色地收进几分在场几人的神色,出声问道:“贺氏身上可藏有贵重之物?”
他虽未言明身份,但知府乃下位,护卫极有眼色道:“回大人,贺氏腹间衣物夹层携带钱票共五十万钱。”
居然带在了身上,连审问都无需审问,周明晏愣了下,简单言明这钱财的来处,末了朝刘柏道:“吴良给他子嗣的这笔银钱还需充公,我先带走了。此番我认了贺氏的人,待刘知府解决好你二人间仇怨,届时我再派人将她带回颂安府。你慢慢清算,但她腹中孩儿动不得。”
吴良老奸巨猾,目前他唯一泄露出的一点在意,只对着此难得后代。保留着孩子以逼问吴良,届时定能得到些许卫家不忠的证据。
钱财实乃刘柏的人查出,按理即使是查案的太子殿下,也不应如此简单带走。然而他一口一个吴良子嗣,刘柏默了片刻,将这般刑事不合规矩的话咽回肚中:“下官明白。”
周明晏侧身看宋遂远,瞧出他的意思后,先行带着搜出的钱财离开小院。
钱财固然要充公,而如何充有大学问。
太子走后,刘柏无意听贺秀慧胡言乱语,着人将她押了回去:“别让她孩子掉了。”
“是。”
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小院恢复一片冷寂。
唯一的动静是毫不知事的尺玉弄出来的。
他锋利的猫指甲划破树叶,撕碎,玩具坏掉,小家伙凶巴巴“啊”一声。
宋遂远重新递给他一小块,抬眼看向刘柏,语气冷淡:“准备好了么?”
刘柏闭了下眼,启唇:“此事的确是我未能护好静乐。”
“……”
数月前,年后,宋静乐将身体有恙的贺秀慧带在身边医治,有贺家这层关系,宋静乐把她当妹妹,让她在府衙暂且小住。贺秀慧不念恩,反而欲做刘柏妾,身体好转后行事逐渐放肆。刘柏将她赶出了府,并未让忙于看诊的宋静乐知晓此事。
贺秀慧回了颂安府,刘柏以为此事算了,抛在了脑后。谁知贺秀慧在府中住的这一月,千方百计体贴,入了老夫人眼。
刘柏母亲此人,出身低,愚昧,易被人左右。她寻常不敢招惹儿媳,但早对她无所出不满,又不敢与儿子言。刘母的不满总是憋在心底,在贺秀慧有意引导下,起了歪门邪道的心思。宋静乐那次出府看诊之时,刘柏母亲将偷偷回荣陆的贺秀慧引入刘柏房中,未曾想宋静乐提前回府,亲自上前阻拦。
彼时宋静乐身子虚,被刘母纠缠,又亲眼看到歇息被扰、衣衫不整刘柏扔出一赤身女子,几重刺激下动了胎气小产。宋静乐怀上孩子不久,胎象初稳,夫妻二人尚未告知长辈,便发生了如此意外。
“若是我早些发现母亲与贺氏盘算,便不会发生此事。”刘柏眉心萦绕悔过。
吃过一次亏,故此他之后在城门查路引上便花了心思。若非如此,今日之事又要让静乐烦一遭。
宋遂远回想贺秀慧隆起的大肚子,按时间算,倒是排除是刘柏子嗣的可能。
一码归一码,刘柏纵然行事有不足,却并未有与长姐离心之举,否则他此时已带长姐回了盛京。
此事刘柏有过,不能算错,宋遂远有一点不解,冷声道:“长姐有孕,分明脉象不稳,你却忙于他事,疏忽了她与孩子。”
不止刘柏,长姐也是,夫妻二人都未分清轻重缓急。
刘柏诡异地沉默片刻,点头认错:“是我之过。”
对着妻弟实在无法说出口,前些年他与静乐的婚约乃各取所需,相敬如宾,经此事后方才互通心意。
又相谈不久,护卫来报,宋静乐带着阿言回府。
宋遂远带尺玉回到小院,让小崽子在院中爬,回书房将带回来的信封放好。
阿言正蹲着看随墨摆晚膳,听闻动静从屋中窜出:“崽回来了!”
尺玉本来好奇地在院中探索,听见爹爹叫自己,惊慌又奶声奶气地大叫着往反方向跑去,然而到底太小,被爹爹追上舔了一脑袋。
尺玉不敢反抗:“……”
“阿言。”宋遂远出门,恰好看到尺玉放弃抵抗啪叽躺在了院中,挑了挑眉。
“地上脏。”阿言叼起崽崽,跑到宋遂远脚边放下,抬起圆瞳问,“你们去哪里玩了?”
宋遂远俯身为小崽子轻轻拍了拍灰尘:“就在府中。”
小白猫转了转眼回想,府中并无好玩之处,他兴味索然换了话题:“你们用过膳了吗?”
“尚未。”宋遂远瞧他模样便知在想什么,点了一下他的脑袋,“尺玉的牙齿长出来一些,应当添一些食物,我出门前方才吩咐下去。”
阿言恍然大悟:“难怪有蛋羹。”
“还有肉糜。”宋遂远道。
尺玉听懂啦,前爪欢快踩父亲手掌立起来摇尾巴,眼睛亮晶晶:“啊!”
今日晚膳。
餐桌泾渭分明,围绕着宋遂远的一半摆放碗碟菜品,对面阿言与尺玉面前分别放着各自的碟子。满月大的小崽子第一次吃宝宝食物,宋遂远并未喂他,让他学习爹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