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苏知远话说到一半,突然看清来电显示是谁。他犹如一个被骤然刺破的气球,瞬间收声了。
察觉到四周诡异的安静,秦尧看向苏知远的脸,也忽然愣住。
他从没在苏知远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苏知远眼神木然地看着手机屏幕,尽管他那双眼睛平时就没什么精神,此刻更像是被美杜莎变成了石膏像。
他撑在秦尧上方,身体在吊灯的照射下投射出一片阴影。秦尧觉得,那边阴影似乎在流动,在溶解,自己要陷入那片阴影里了。
“苏琦……是谁啊?”看苏知远还是没反应,秦尧干笑着又问了一遍,“不接吗?”
苏知远总算动了,只不过他拿起手机,走向了阳台。
这是苏知远第一次避着自己接电话。
来到阳台,凉风一吹,苏知远过载的大脑总算慢慢冷却下来。
该来的总归要来,他哥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按下接听键后,里面传来了他从小听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七夕快乐,知远,我现在在N市,今年七夕节你又是一个人过得吗?”
一时间,手机里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还有轻不可闻的电流滋滋作响。
似乎是忍耐不住这种沉寂了,苏琦又开口说道:“我回国那天你没有来,我知道是爸妈没有告诉你。但今天我特地来N市找你,你不来接一下我吗?”
苏知远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
“苏琦,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就算爸妈告诉我了,我也不会去吗?”他捏捏眉心,“七夕节我和男朋友过得很好,你回北京吧。”
一句话,似乎把苏琦给打懵了,他半天没有回答。良久后,才突然爆发出几声哂笑:“谁交了男朋友?你?苏知远,你自己信吗?你这么冷漠的家伙,能喜欢上别的人?”
言外之意是:除了我,谁还会热脸贴冷屁股七八年,就为了捂热你这块石头!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真正喜欢的人,不需要倒贴……是我追的他。”苏知远冷冷道,“就这么说吧苏琦,不对,哥。”
这个“哥”仿佛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将两人本该保持的关系,堂而皇之放在了明面上。
苏琦被这个字刺激到,突然拔高音量,大声喊出来:“我承认,我当时抛弃你去美国是我做的不对!但是在美国这几年,我明白了我终究离不开你,所以才会丢下一切回来!我知道知远你心里有怨恨,但也没有必要为了气我,编这种谎话……”
还不等苏琦说完,苏知远就挂断了电话。
他明白自己跟这人说不通,这人总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苏琦直到现在还以为,苏知远说有男朋友,只是一种报复他的方式。
回到客厅,苏知远发现秦尧还坐在地毯上。他抱着他的小兔子,一人一只,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等自己回来。
“打完了吗?”秦尧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的反应有点吓人,没什么事吧?”
“没事。”看到秦尧的那一刻,苏知远仿佛忽然卸了力气。紧绷过后的放松,带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他俯身拨开秦尧的刘海,亲了亲他的额头。
“喜欢你,秦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秦尧涨红了脸,整个人措手不及。他不想显得太青涩,于是故意说道:“这种话不能老说!显得很轻浮唉!”
苏知远当然明白,以苏琦的性格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周后对方就直接找上了门。
这天晚上九点,秦尧还是没有回打电话过去问了才知道,今天估计要加班到十点半。
虽然苏知远不满投行对这群实习生的压榨,但秦尧自己没有怨言,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表示自己会提前给他放好洗澡水,到时候可以泡个澡放松一下。
“谢谢学长^_^”
看到这个颜文字,苏知远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完后便放下手机,继续看翻阅到一半的文献。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突然被人打开。
苏知远低头一看,才十点。
秦尧的上司难道良心发现了?这么想着,他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回来了?我还没……”
门外那个人刚进来的时候,苏知远是有点晃神的。因为他戴着个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半个鼻子,乍看起来真的和秦尧没什么两样。
但当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时,截然不同的眼神仿佛一道惊雷,将苏知远整个人劈在原处,烤焦了。
“好久不见。”
在苏知远怔忪的目光中,苏琦慢慢脱掉了口罩,站定在他面前。
苏知远慢慢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很快就被空气刺得酸胀。梦里的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但那些梦,无一不是坏梦。
明明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下半张脸,但苏琦和秦尧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如果说秦尧是大金毛,苏琦便是娇生惯养的波斯猫。
他皮肤白得发亮,个子矮了点,四肢纤细又柔嫩,像是脱了骨头的软体动物。
他出国之前学的就是时装设计,出国深造之后,品位好像又提高了一个档次。衣服精致却不夸张,看起来就是精心搭配过的。
“傻了?这么久不见,你就这么站着?”软体动物笑着缠了上来,两条又白又细的手臂,揽住苏知远的后颈,“说点什么啊知远?”
苏琦故意压低了声音,因此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喑哑。被压抑的欲望蕴含其中,顺着血管流入四肢百骸,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身体里炸开。
但苏知远不仅没有沉溺,反而用力推开了他。
“你怎么知道这的?为什么有钥匙?”
苏琦不满地眯起眼睛,那神态更像猫了,“有人帮我,你猜是谁?”
苏知远几乎是瞬间有了答案。
“呼哈,今天坐了一天飞机和汽车累死了。”苏琦伸了个懒腰,露出一小节扁平柔软的腹部,“你房间在哪?我现在想去睡觉。”
“滚出去,这是我”苏知远毫不客气地说,眉眼之间有隐隐的阴冷。
他想拿起苏琦的行李丢出去,却发现对方根本什么都没有带,显然是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不走了。
“你家?这房子也没写你的名字吧?明明是爸爸的”苏琦大大方方坐在沙发上,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主人,“有本事你去报警吧。你问问警察,爸爸的另外一个儿子,能不能住在这个家里。”
苏琦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家里还有其他人。于是他更加笃定,所谓的交到了男朋友,只是苏知远意气用事的谎话。
“你男朋友呢?不如带来见见你哥?如果真的有的话。”苏琦挑起眉毛说。
苏知远这才意识到,此时已经十点四十五了。他抓起手机就来到卧室,给秦尧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苏知远?我已经下班啦!现在走到半路,还有十五分钟就能到家!”明明加班到现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还是很有活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秦尧,今天晚上你别回家,我这边有点事。”
“你不在家吗?没关系,我有钥匙,我洗个澡就睡觉了!”
“说了别回来!”苏知远突然拔高音量,把秦尧吓一跳,噤声了。
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他又放软了嗓子,“抱歉秦尧,你开个宾馆在外面凑合一夜,开房的钱我会给你报销。”
“为什么,我……”
“跟谁说话呢?就这么把我晾在一边?”苏知远转过头去,发现苏琦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抱着双臂靠在门边。他静静的看着这里,眼神漠然中又带着一股苏知远从小看到大的疯劲儿。
“苏知远?怎么不说话啦?么西么西?”
幸好,秦尧在地铁上比较吵,没有听见苏琦的声音。苏知远知道不宜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叮嘱他不可以回来,然后挂断了电话。
地铁上的秦尧傻眼了。
他忙忙碌碌一天,就靠着晚上泡个热水澡,能和苏知远热热乎乎说会话支撑过来。现在苏知远居然告诉他,连家都不能回了?
秦尧虽然有点懵逼,但还是下意识去掏身份证,准备按照苏知远的话订个宾馆。
但他忽然意识到,身份证落在家里了!根本没有随身携带!
“苏知远,你让我去开个房,可我没有身份证啊!”
“为什么不能回家,你说清楚!”
“学长,学长,我没带身份证呀!”
“学长……我想红桃了。”
可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发短信,联络全部都石沉大海。苏知远从那之后像是失踪了一样,再也没回过秦尧一句话。
没有身份证,不能开宾馆。就算回学校的宿舍,也已经锁大门了,而且没有被褥。
难道苏知远的意思,是让他在桥底下跟流浪汉凑合过一晚吗?就算是这样,好歹送个纸箱子来呀!
就在秦尧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于是打开通讯录,给一个人拨去了电话——
“呃,高云霆,厚着脸皮求你个事,今天能让我在你家凑合一晚吗?”
补8.22微博七夕小段子
苏知远特别喜欢在do的时候,抓住秦尧的手腕,压在头顶上。
他或许是比较恶趣味吧,喜欢看秦尧濒临临界值,却迟迟无法发泄时,期期艾艾抽泣的样子。
到达临界值的方式越羞耻越好,仅仅通过指兼或者吸奈让他失控,秦尧就会抽泣得更厉害。这时候,秦尧往往会用大腿蹭苏知远的腰,哀求苏知远给他。
苏知远最受不了他这样
苏知远情难自已七夕快乐,秦尧。
低头吻秦尧的嘴唇。
秦尧被吊得肝肠寸断,一边哭一边哑着嗓子说:“呜,七夕,一点都不快乐·....·
在高云霆家,秦尧总算如愿以偿地泡上了热水澡。
疲惫到疼痛的肌肉,在如同母亲般温柔的热水中慢慢放松下来。由于浮力的作用,他的身体变得很轻盈,几乎飘飘欲仙。
秦尧长呼一口气,展开双臂,搭在浴缸的边缘上。他往后捋了捋头发,梳成背头。
被关掉的淋浴头还有水滴坠下来,叮叮当当砸在平静的水面上。
直到这时候,秦尧才总算有力气想一想,今晚苏知远不对劲的地方。
他很少看苏知远失态,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接到那个陌生电话的时候。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忌惮?不悦?彷徨?紧张?
总不会是苏知远的债主找上门来了吧!
“……”
算了猜不出来,秦尧挠挠头,最终选择放弃。他想,反正只有一个晚上,明天好好问问苏知远吧。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高云霆走了进来。
“毛巾和睡衣我给你放在这里,都是新的。被子和床单也是新的,你直接去睡就可以了。”
秦尧刚想道谢,却发现高云霆根本没有正眼看自己。似乎是因为浴室的温度太高,他的脸颊有点微微泛红,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地面,眨眼的频率远高于正常。
“你的眼睛没事吧?老眨什么呢?”秦尧坐直了身子。
“吵死了,关你屁事!”高云霆猛地抬头,然而看到秦尧赤裸的上半身后,又急急忙忙别开视线,脸颊更红了。
“关你屁事……”
“总之谢啦,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麻烦到你。”秦尧笑得有点傻,也足够灿烂。
“不过你没必要给我拿这么多新东西,我凑合睡一晚上,明天就回去。今晚苏知远也不知怎么了,突然不让我回”
高云霆放下睡衣和毛巾的手突然顿住,过了半晌,他才低声说道:“可能不止一个晚上。”
还不等秦尧反应过来,他就关门离开了。
第二天秦尧起床时,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倒不是他认床,而是平时都已经习惯了苏知远的体温和怀抱,此刻孤零零一个人,怎么都睡不着。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应该可以回去了。
秦尧准备回到家再质问苏知远,于是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全身心投入了工作中。
晚餐的时候,秦尧和几个实习生在餐厅打好饭,正准备开吃,突然收到了来自苏知远的消
“秦尧,今天你在宾馆再住一晚上,不要回来。”
刚开始,秦尧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看了几遍之后,才确定苏知远今晚又要赶他出门。
投行的伙食很不错,两荤三素。今天晚上是他很爱吃的大虾和牛排,然而此刻嚼在嘴里,竟变得食不知味。
想让我住时可以住。
不想让我住时就要滚吗?
秦尧起先是委屈,继而越想越恼火,最后把餐盘一推,跟同事说要出去打个电话。
这次苏知远倒是利落的接了。
“为什么不能回去?你总得给我个解释吧?虽然那是你房子,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啊。”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
“我哥来了。”苏知远突然说道。
秦尧愣住,瞬间消了火。
人家亲哥来了,自己还住在里面确实怪尴尬的。他挠了挠头,用商量的语气问:“那我能回家拿个东西吗?我换洗衣物,洗漱用品都没带呀。”
“……你需要什么发短信告诉我,我给你送去。”
没想到的是,苏知远居然坚决不让他回
秦尧急了,连忙说:“我拿了就走!也不会告诉你哥我们两个的关系,就说是借住在这里的学弟都不行吗?”
苏知远又不说话了。
今天苏知远这是咋了?怎么说话一卡一卡的?
“秦尧,我不想让你见他。”说罢,苏知远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先这么说吧,回聊。”
秦尧一个人愣在原地出神,甚至都忘记挽留苏知远,直到听见手机里传来一串忙音。
不想让我见他?
什么意思?连见他哥一面都不行?
为什么?
我脾气不好?我长得丑?我邋遢?还是说……觉得我在家人面前拿不出手啊?
秦尧当然知道自己拿不出手。
凭苏知远的家世和个人条件,找他一个一穷二白,还欠着一屁股债的普通一般路人,怎么可能拿得出手呢?
只不过,苏知远曾对他说过:
“我不需要你变得多有钱,这些我都不缺,我只是希望你能多陪陪我。哪怕你不去实习,以后不找工作都没关系,要用钱的话,我会给你。”
说着不要求他优秀,却又不想让他见家人。那么在苏知远眼里,究竟是希望自己以怎样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没有名分的情人吗?
秦尧攥紧手机,靠在墙壁上,微微下滑了一点。一墙之隔,餐厅里的同事们还在欢声笑语,那些嬉戏和交谈像是一根根针,把秦尧的胸口扎得千疮百孔。
你到底怎么想我啊,苏知远。
苏知远这两天同样被折腾得不轻。
苏琦来的那天晚上,他花一个多小时才把苏琦的钥匙抢过来,丢出了家门。结果第二天出门一看,对方竟然坐在他家门口。
虽然现在还算夏天的尾巴,但N市的夜晚不可谓不寒冷。他居然就这么抱着腿,将就了一夜。
苏知远深刻意识到,他哥还是那个疯子,一点没变。
秦尧早上要工作,苏知远没法去找。他又不想和苏琦待在一起,索性去大学图书馆泡了一整天。
然而晚上回来的时候,苏知远发现苏琦居然还坐在门口。他把脸埋在膝盖里,像是一尊已经凝固僵硬的石像。
苏知远没理他,冷着脸,直接开门走进去。
可还不等吃完饭,他家的门就被敲响了。苏知远开门一看,居然是两位警察。
“接到群众报警,说有个人在你家外面坐两天了。他说他是你哥,来这投奔你的,你不让他进去,是这样吗?”其中一位警官问道。
苏琦怯生生探出脑袋。
他穿着宽大的衣服,更显得整个人弱不禁风。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被人狠狠欺负过。
“不是,我不认识他。”苏知远觉得自己的声音冷得可怕。
“那我们只能请两位回所里查明身份了。”
“……”
苏知远被迫承认。
警察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烂事,以为只是寻常兄弟矛盾。说了些什么家和万事兴、血浓于水之类的话,教育一番后就关门离开了。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苏知远和苏琦二人。
苏琦在这跟门神一样,苏知远自然不可能让秦尧回且不说替身的问题,就凭苏琦现在的精神状态,都保不齐会对秦尧做些什么。
“你走不走?”苏知远面无表情地问。
苏琦一言不发。
“最后问一遍你走不走?”
仍旧是沉默。
“好,那我走。”
说罢,苏知远扭头就进房间掏出拉箱,开始收拾行李。
苏琦跟着他来到卧室,默默坐在床上看他收拾。
“我在家等你回来。”苏琦托着脸说。
苏知远抓起衬衫的手一顿,猛地扭头看向苏琦。平日里内敛沉郁的瞳孔,竟然爆发出一股狠厉的光,仿佛要掐断苏琦的喉咙。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一言不发,低头继续收拾。
一件件不需要的衣服被扔在了床上,越摞越高。苏琦觉得无聊,就一件件拿起来试。虽然尺寸大了些,但这上面有他最怀念的,苏知远的味道。穿着苏知远的衣服,就像是和他紧密拥抱似的。
忽然,他试到一件连帽衫时,却顿住了。
这衣服小了一圈,气味也很陌生,是清爽的皂香。
苏琦立刻打开衣柜,更多不属于苏知远的衣服冒了出来,工装裤、T恤、牛仔外套……
他扑向旁边的书柜,里面好多金融方面的书籍,而苏知远的专业明明是管理类。
就连床头柜里也有陌生人的东西,吃了几块的巧克力、廉价手机的充电线、陌生字迹的便签……
这个家里真的还住着另一个人!!
此刻,他总算回忆起苏知远那句“七夕节我和男朋友过得很好,你回北京吧”。
苏知远真的交了……新男友?!
突然,苏知远的肩膀被人扳过来。半跪的他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瘦瘦弱弱的苏琦,居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他像是有着光滑鳞片的蟒蛇,整个人狠狠绞上来,一把卡住苏知远的脖子,大吼道:“你有别人了?!你居然真的有别人了?”
卡在脖子上手拼命收紧,苏知远感觉那纤细的十指像是蛇腹,在剥夺他的氧气。
苏琦的声音都在抖,好似被劈成几瓣,要穿透皮肉钻进苏知远的骨缝。他的眼眶通红,潮湿的瞳孔紧缩着。胸口起起伏伏,像是有千万种情绪要把这方寸之地挤爆了。
“苏知远,我走才三年!!!”
“我早说过了!”
苏琦终究不敌苏知远的力气,被重重掀翻在地。
苏知远把最后一包兔子草料塞进行李箱,总算拉上了拉链,提起拉箱。
“你要是愿意留下就留吧。”苏知远背对着他说,“不过别把这叫‘家’,没有人在的地方,充其量只能叫‘房子’。”
“知远!!!”
发疯不成,苏琦突然捂着脸崩溃大哭起来,“他可信吗?你就不怕他也扔了你?跟你爸,你妈,还有其他人一样!这么多年,你怎么还学不乖啊!!!”
苏知远的童年,是被抛弃的童年。
小时候被父亲抛弃,母亲接手了却又不管,在众多亲戚间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抚养他好多年的祖父母驾鹤西去后,父亲想花钱从母亲那要回抚养权,母亲也干脆利落地放手了。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不过“抛弃”这个词太弱势,用在苏知远身上有些奇怪。因为他感情淡漠,永远置身事外,似乎不会为这种琐事所扰。
曾经,苏琦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苏知远像是一块木头,一个机器人,一块怎么都捂不热的石头……反正肯定不是个活物,不然怎么能对他的追求如此熟视无睹!
苏琦长得好看,性格也讨喜。从小到大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拒绝他的份。
但苏知远就像是他的天敌。
如果把苏知远比作一个游戏,那苏琦就是屡战屡败,完全找不到要领的玩他甚至怀疑这游戏是不是有bug,根本没有通关的结局。
直到那天,从小到大照顾苏知远的保姆提出辞职。
他儿子儿媳定居澳大利亚,需要有人照顾小孩,她不得不前往并在那里安度晚年。
“必须要去吗?”苏知远问。
“对。”
“我出钱让他们在澳洲请保姆,这样可以吗?”
“他们不放心陌生人带。”
“工资给你翻三倍呢?”
“谢谢小远,我们已经决定了。”
苏知远全程平静得吓人,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乎。一番商量后无果,便体面地跟保姆道别,托人去买了些不菲的饯别礼。
苏琦听到其他保姆在背后嚼舌根,说苏知远太冷漠了。从小跟着李姨长大,比爹妈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人家要走了,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也是苏琦的想法。
李姨走后第四天,苏知远发了高烧,三四天都没有退。正因为大家都是这种想法,谁也没有把苏知远生病和李姨的离开联系在一起。
苏琦偷偷去看望苏知远,他蹑手蹑脚爬上苏知远的床,蜷着腿趴在对方身边。如果苏知远还清醒,一定会让他滚下去。
高烧的苏知远脸颊泛红,却显得比平时苍白的脸色更加健康。他睫毛轻颤,眉头微皱,似乎睡得很不安生。
苏知远真漂亮。
不管怎么看都漂亮。
苏琦戳了戳苏知远柔软的脸颊,又怕吵醒他,任性一会后,准备见好就收地离开。
还不到房间门口,他就听见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呢喃:“就不能不走吗?”
苏琦猛地转过头。
“李姨,就不能不走吗?”十五岁的苏知远,用颤抖的声音哽咽道。
那一刻,苏琦突然明白了。
苏知远从来都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不再相信那些人会因为他的挽回留下。他的父母,那些短暂照顾他的亲戚,喜丧离世的外祖父……苏知远没有挽留过吗?
期待,背叛,失望。
一次又一次,一场又一场。
透支了苏知远所有的信任。
几天后,苏知远康复。他每天上课、学习,似乎又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那个晚上的那句梦呓,更像是苏琦的一场幻听。
苏琦端着一盘果切,走进苏知远的房间。此时苏知远正在做题,头都没有回,房间里充斥着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他把果切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坐在苏知远的床上。
“不要上我的床。”苏知远冷淡地警告道。
“我就呆一会。”
“不行。”
“我就想陪陪你,因为李姨……走了。”看苏知远没有反应,苏琦微微吞咽,继续说着自己对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台词,“我不会走,知远,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笔在纸张上书写的声音没有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苏知远终于轻声妥协道:“……如果你可以不发出噪音的话。”
就像发现游戏BOSS的弱点,苏琦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好像掌握了对付苏知远的方法——苏知远精神脆弱的时候,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那没有精神脆弱的时候怎么办?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苏知远害怕被人抛弃,他干脆让所有人都离开他。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更顺利,学校里那群墙头草只要稍加威逼利诱,就会很快逃之。毕竟谁也犯不着为了接近苏知远,惹怒他这个疯子哥哥。
偶尔也会有高云霆这样的愣头青,那也没关系,苏琦会想尽各种办法收拾他。例如,给他的胳膊划上一刀。
各种人出现在苏知远面前,但又很快离开,最后纷纷避之不及。
如此循环往复。
苏知远永远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似乎谁来了,谁走了都不会受到影响。但只有苏琦知道,他和苏知远的距离正因此一点点接近。
“我陪着你”“我不会走”似乎成了最有效的咒语。就像是游戏里的勇者用来战胜恶龙的必杀技,这两句话也能让苏知远瞬间消气,换取一声无奈地叹息。
聪明如苏知远,最后怎么可能不发现苏琦背地里搞得小动作?但这种“独占欲”似乎也变成了“忠诚”的证明,所以苏知远原谅了他。
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症,大抵就是如此吧。
苏琦一点点推进着这款他最感兴趣的游戏,并最终在苏知远19岁那年顺利通关。要问为什么他会对苏知远死缠烂打,苏琦也只能回答,是苏知远那张脸,还有兄弟之间的不伦禁忌令他沉迷。
哪怕是游戏,当你投入了太多的精力,你也会耽溺其中。但游戏又终究是游戏,当苏父以断绝父子关系、把他扫地出门相威胁,苏琦总算坠入了现实里。
父子俩没有血缘关系,可他跟着苏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要从苏家大少爷,变回路边没有爹的野种,过回幼时的苦日子,苏琦的心理和自尊都接受不了。
他是且只能是“苏”琦,爱情和这个身份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爸,我错了。我去美国,不回来了,爸,你别生气。”苏琦跪在地上哀求。
哪怕他其实知道,抛下苏知远去美国,是犯了对方的大忌。
临走前一天,苏知远去酒吧找他,他跨坐在陌生男人的大腿上接吻。他穿着露出小腹的皮衣,对方的手搂在他的细腰上。
“你别后悔。”苏知远漠然地看着他,酒吧绚丽的灯光照得他脸颊忽暗忽明。
苏琦当时已经喝嗨了,他撑在陌生男人腿上,醉醺醺仰起头。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