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哥，”季珩没传到光脑里，直接传进个人数据库，然后抱了他一下，“足够了。”
吃过送别饭，季珩躺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四周一片寂静，他睁着眼望天花板。
在他眼里，每一道花纹的弧度、每一条线的距离、每一束光线的光源全都化作数据，无所遁形。
他最开始被捡回来的时候是没有睡觉的习惯的，整夜整夜地睁着眼，听着季船长坐在床沿从童话讲到鬼故事，最后实在讲不出来，硬编个什么船长干掉星盗头子成为星际英雄的无厘头故事。
季船长讲着讲着打起了小哈欠，哈欠越打越大，最后整个人都没声了。
季珩转过头，看见季船长正给他生动示范什么叫做睡觉。
于是瘦瘦小小的小机器人季珩学着他闭上眼睛，放缓呼吸，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不去想……
季珩直接睡到了第二天阿索来叫他起床。
刚收拾好，一抬头，庞然大物就映入眼帘。
那是一艘体量很大的母舰，颜色纯白，线条圆润流畅，涂装精致前卫，侧面交叠的翅膀图标展翅欲飞，投下的阴影能完整地覆盖住小火苗星盗团的舰船。
它从星系远方款款驶来，速度不快，从几个透明舱窗内部散发着淡淡的柔光，静谧又安宁，像星辰中走出了一位温柔曼丽的天使。
如果说商号舰用来贸易，袭击舰精于杀戮，维和白舰就是负责调停的。
这些雪白战舰攻高血厚速度慢，通常游走于混乱的边缘，遇到太空暴恐事件，不由分说加速冲上去把两边都狠狠打一顿，然后再优雅地把两方拖走，交付法庭。
是让恐怖分子非常头疼的舰船。
季珩吸口气，摸了摸身上的证件，狂奔去了停泊室。
昨天的那艘蘑菇快舰还停在那儿，他喘息着一拍启动按钮，飞船上的能量槽闪起漂亮的蓝光，然后快速地……熄火了。
季珩蹙起眉头，拍打了几个键，最后不得不确认，这艘快舰一滴能量都没了。
停泊室的舱门再次开启，季船长急起来的声音非常有穿透力：“珩仔啊，这快舰我昨天忘了充能了啊！！！”
季珩把操作盘拍打了个遍，大声问：“那怎么办！”
“这，这，这飞船是真的开不了了，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他们母舰上就这一艘可以外出调度的快舰。
季珩捞起证件出了停泊室，他趴在舱窗往外看，维和白舰速度很快，几乎瞬息之间，就要跟小小的小火苗母舰擦肩而过。
像鲸鱼游过浮礁。
阿索慌得又开始结巴：“直，直接用母舰送上去不行吗？！”
“不行，”殷姨同样脸色不好：“珩仔要去中央星的第一学校，怎么能用星盗飞船送他过去？”
“可是我们没干过坏事啊？”
左稂擦了擦头上的汗：“跟这个没关系，他们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秦风不停摁着手上的光脑：“草，没人肯接我的飞船运送单子……”
季珩看着马上就要离开的维和白舰，如果有人在旁边观察他的眼睛，一定会惊奇地发现那其中的瞳孔在不停放大缩小。
这艘巨大舰船的所有构造在季珩眼里纤毫毕现，合金、防御板、储能池、反应仓、多纤维传输线……
“炸。”季珩突然说。
阿索揉了揉耳朵，问：“什么？”
“直接炸掉他们的传输能量线，趁乱混上去。”
任何飞船都会有很多能量网，但维和白舰因为特殊的防御构造，能量网很大，主能量线却很少。
季船长一拍脑壳：“好主意！到时候维和白舰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不会注意到你的！”
季珩语气凛冽：“用只针对建材的炮弹，我们只能开三炮。两炮击穿他们的五条能量主线，一炮轰开飞船舱门，但凡歪了一点、慢了一点，就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你们必须逃得够快，必要时刻把快舰丢出去，弃车保帅。”
“另外……我会在之后赔他们一艘新船。”
“没问题，我们别的不说，逃跑能力一流，”季船长已经调转炮口，瞄准了维和白舰，“你说吧，打哪！”
一贯的不着调在这个瞬间从身上褪去，他调整方向的手又疾又稳，眼神也锐利无比。
“炮口向九点钟3毫米，一点钟5毫米，向上2毫米……开火！”
维和白舰猛地震颤了一下，舰身一处燃起浓浓烟雾，舱窗内部猛地暗了下去。
主驾驶室里操作屏上闪着一片血红警告，主驾驶员想按开探测雷达，却毫无反应，手臂上青筋暴起：“哪来的袭击舰！！！立刻开启后备能源！！！”
副驾驶员手指飞快按动，一边验证能源调动权限，一边回答：“看不到目标！应该是配备了顶级隐蔽系统，大概率是星盗团那些家伙！”
“星盗，又是星盗，”主驾驶恶声恶气，语气简直像是要将他们撕咬吞噬殆尽，“这些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干净！”
黑暗中，一把冷白的匕首刺进舱门缝隙，轻而易举地把没能量做不到自动滑开的门撬开。
等来人进来，才能看见那把匕首正接在他手腕上，反射着宇宙中银灰色的星光。
——这是机械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四的上将之子。
主副驾驶同时一愣，转过头去，却像是看见了救星：“路息野！赶紧过来帮忙！”
他长相清峻明朗，眉眼浓墨重彩，鼻梁挺直，是一副很有气势的长相，让人见之难忘。
头发能看得出之前应该是寸头，现在长长了，刘海被向后梳去，有几根不听话的碎发在眉尾轻轻垂下来，弯了一个随性的弧度。
但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会是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经过改造的眼睛，瞳仁很圆，外轮是慑人的澄黄色，宛如灿金的琥珀，内轮却是极有对比度的苍黑色，漆黑如夜。
远远看去，像鹰，也像龙。
路息野胳膊一甩，匕首又恢复成手，冷静问道：“怎么回事？”
“有不明飞船袭击我们，正在调用后备能源。”
他拍拍副驾驶的肩膀，迅速跟人换了位置，两根手指插进机器的数据端口，瞬间屏幕上浮现一个大大的【验证通过】。
“还是你的权限快。”副驾驶见怪不怪，感叹一句，转头去旁边接上通讯广播，开始安抚乘坐舱里的考生们。
小火苗星盗团已经开了第三炮，维和白舰的舱门被轰出了一个豁口。
季珩穿上太空防护服，在跳出舰船之前最后看了小火苗星盗团所有人一眼。
他的声音透过防护服有些瓮里瓮气的，但依旧清晰：“等经费批下来，你们多吃几顿海鲜，别天天扣扣索索的。”
季珩一跃而下，孑然一身，只带着他崭新的身份证件，纵身扑向了星辰大海。

第4章 天之骄子把质疑奉上
季船长把飞船刚又挪近了点儿，季珩腰间的推进器还没喷两下，就直接把他怼到维和白舰半坏不坏、晃晃悠悠的舱门上了。
季珩扒上去的那一刻，半截舱门终于发出如释重负的咔吧声，潇洒折断，成了自由的太空垃圾。
看来金革虽然小气，给的东西质量倒是没得说。
一炮把维和白舰干成这样，估计是他跟联邦飞船斗智斗勇几版本的结果。
季珩当机立断躲开，反身踩在舱室地板上，却仿佛瞬间闯进了另一方结界。
“躲这儿安全吗？要不要摸去卫生间……”
“谁他妈的踩我脚了！自己感觉不到吗！”
“靠，好大的硝烟味儿，换气系统在哪呢？”
“校船也有人偷袭啊？缺不缺德？不让我们这些联邦小星星活？”
“同学们暂时不要惊慌，避免离开飞船，驾驶员们正在紧急处理，请不要在舱室内乱跑乱走，避免出现踩踏事故，舱内自动重力气压装置无需通能量，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广播里驾驶员扯着嗓子维持秩序的声音、不同材质衣料的摩擦声、纷乱的脚步声……扑面而来。
他顾不上那些，手脚麻利地开始解扣子，把推进器和防护服一股脑拆下来扔了出去。
季珩发誓，他脱衣服从没像现在这么快过。
他揉了一把身上能看见的褶皱，这还是殷姨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套号称“穿上它你就是最靓的王子”的衣服，但此刻季珩不确定自己看上去到底像个王子，还是像个乞丐。
刚站直，维和白舰上估计是恢复了供能，舱内顶灯大亮，很多考生啪地把眼睛盖上，骂出了各自最熟悉的脏话。
但这对季珩的眼睛没有影响，无疑给了他更多的时间。
他快速用手梳了一把头发，抱臂靠着舱壁，凹了个十分帅气的造型。
听说人类会对外表好看有气质的人产生好感。
这把稳了。
广播里驾驶员的声音显然也安稳了许多：“飞船已恢复紧急供能，请各位考生稍加等候，我们将于三十分钟后继续行驶……”
季珩听见维和白舰反击的声音，本来想往里挪，忍了忍，还是侧过了头，从没了一半的空门处往外看。
太空里，小火苗母舰正用风骚至极的S型走位躲炮弹，但显然炮手更胜一着，技术又稳又狠，一枚比一枚准，最后提前预判，打中了漂移的小火苗星盗船。
远远看去，小火苗星盗船船身猛地一颠，然后屁股开始冒烟。
季珩：“……”真的没问题吗？！
就在季珩考虑要不要冲进驾驶舱对炮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星盗船冒出了更多滚滚黑烟，然后缓缓坠落。
机械眼倏地锁定目标物，探测结果让他勾了勾嘴角——
那是一艘被丢出来的蘑菇快舰。
弃子落盘，平局。
“你可以啊，瞄得这么准！”主驾驶员一边测试飞船性能，一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小的星盗船敢来挑衅我们的，那星盗也真是胆子不小。”
路息野没回话，眯着眼看探测屏上安详漂浮在太空里的小飞船，感觉有哪不太对劲。
但不管他把屏幕放得再大，那艘报废飞船也只是一个小黑球。
后备能源下视野精度太差了，根本不能确定什么。
驾驶员打趣道：“你怎么这副表情？又立一功不高兴？”
“不是，我只是在想，这星盗船过来偷袭我们是为了什么。它只击中了不痛不痒的地方，然后就专注逃跑……”
这根本不像袭击，反而像有什么别的目的。
路息野随手点了点探测屏上那个小黑球，屏幕却很不给面子地陷了个坑。
路息野：“……”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些星盗坏得可以，估计是看见维和白舰就想骚扰一下，我遇见过好几回了，”驾驶员满不在乎地说道，然后笑着转头，“还是你反应快，这飞船上可没第三个擅长攻击的……你捂什么呢？”
驾驶员的笑容消失了。
“臭！小！子！给我滚出去修舱门！！！”
外边的季珩依旧凹着造型，却听见了一阵金属与金属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
季珩一抬头：“？”
面前人大约比他高点，站姿已经有了训练有素的挺拔利落，睫毛又长又直，向下半盖着眼俯视他，那么一点儿身高差硬生生被这人看出了居高临下的味道。
十足的装模作样，让人非常拳头痒。
季珩没意识到自己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茬，翘着的头发和没捋平的衣褶给他添了几分凌乱的散漫，再加上皮肤白，配着黑发黑衣黑色短靴，显得人尤其冷感。
他倚着墙，蹙着眉，语气很凶：“看什么看？”
来人把他上下打量一趟，挑了挑眉：“同学——”
同学两字的尾音被对方漫不经心地拖长，把其中的质疑又扩大了几分，
“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别是刚混上来的吧？”
他怎么知道？
季珩内心陷入“我不会刚混上来就露馅吧”的怀疑中，但他心底越慌，面上越冷静，端得一副淡定又从容的样子。
事实证明，极端冷静下总会诞生妙言妙语。
他嘴唇一张：“管好你自己，你爹少质疑。”
周围刚才还嗡嗡喳喳的说话声突然消失了，季珩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快要把眼珠子瞪掉的震惊眼神。
有什么可震惊的？
人类真是有够大惊小怪。
那人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侧过身子，露出了他拖过来的一大块钢板……
钢板？！
季珩仔细看去，对方的手里拉着的是两扇舱门，身后蜿蜒出了两道长长的拖痕。
他先像夹出碎玻璃块一样把原来的半扇破舱门扯下来，扔在地上，然后竖起拖过来的舱门，以手握拳，“砰砰砰”几声，硬生生把半页新舱门砸了进去。
新舱门中上方还贴着个四四方方的“驾驶室”标识。
舱门如果会说话，现在一定在哭吧？
季珩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这是人类能达到的力气吗？
这真的不是威胁吗？
“我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但是刚刚这里被炮弹炸过。”
那名非典型维修工又如法炮制把另一扇舱门钉了上去，让室内气压重力恢复了正常。
他不紧不慢冲季珩笑了一下，示意他去看早就缩着脖子藏在那头椅子底下的一片鹌鹑考生，又指了指季珩脚下，示意季珩看自己现在身处门边的位置。
“正常人看见炮弹会躲，而不是凑上去看热闹，你说呢？”
季珩心头一跳，才发现对方的眼睛有些特别。
这双金轮黑瞳眼睛好像也能捕捉到细小的光线并折射出去，非常明亮清透的质地，活像一对儿澄金小太阳。
他看向人的眼神深且有神，如果喜欢他，心脏会心动得砰砰直跳；如果害怕他，心脏则会心虚得砰砰直跳。
季船长曾经的教诲突然浮现脑海：“珩仔啊，如果在外面有人质疑你不是人类，你只要说一句话——”
“随你怎么想，有本事报警抓我。”季珩说，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漠然。
两厢对视，两个都不动声色。
路息野想，你最好没有问题。
季珩想，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通讯广播里叭叭两声，然后传出了驾驶员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刚通好监控就看见你们在那吵架，同学之间要团结！”
蹲坐在地的考生堆里一个满头自然卷，脑后扎小辫儿的男生举起手：“路哥怀疑有人是半路混上来的，正在盘问呢！”
“盘问？有什么可盘问的？过来刷一下学生认证不就得了。”
季珩学着那个男生举起手：“他质疑我的学生资质，那我要求他也一起刷学生认证！”
驾驶员答应了，让他俩直接过去，又说驾驶舱没门，一眼就能看见。
季珩率先提步，路息野看着头发翘起几撮的后脑勺，跟了上去。
他想着季珩寸步不让争论的样子，又想着季珩刚刚乖乖学着举手的样子，觉得有点神奇。
怎么有人能做到又聪明又呆呢？
第一中央学院并不缺经费，但它不喜欢在没用的地方花钱，比如说每届接应学生的飞船。他们总喜欢委托一些技术性航船，看看被接应来考试的学生在突发事件里的各种表现，把这也当做是另类的第一道考验。
今年这艘维和白舰的规定线路与第一中央学校的接应路线正好重合，就让维和白舰来接应部分考生，顺便解决路上遇到的混乱事件。
主驾驶员曾经也是第一中央学院毕业的，愿意领这个活儿。
驾驶舱里身份验证仪就放在桌上，季珩身份做得很完整，芯片卡一扫就弹出信息：
【姓名：季珩
性别：男
年龄：18
籍贯：无固定定居星球
级别：0198届
身份：预备考生
预选专业：战术指挥系
另一边的路息野同样通过：
【姓名：路息野
性别：男
年龄：18
籍贯：图野星系蓝星
级别：0198届
身份：预备考生
预选专业：战术指挥系
“原来还是打算考同一专业的同院同学，”路息野笑笑，像是刚刚的那场质疑没发生过，毫无芥蒂地向季珩伸出手，“交个朋友吗，季同学？”
记仇的小机器人一把拍开路息野的手：“不交，滚。”

第5章 被肆意歌颂的不幸
等季珩回去乘坐舱安顿下来，一抬头，才发现离人堆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正有个凉飕飕瞪着他的老熟人。
金革他儿子，金琰。
金琰今天的衣服还算低调，脖子却还是略向后偏，那天被绞杀留下的后遗症痕迹还没从他身上根除，表现出来，就是赤'裸裸地用鼻孔看人。
季珩心说你用鼻孔瞪我干嘛。
比我早来，没一个人跟你玩，人缘真差。
但看了一圈，就对这一个眼熟。
于是季珩坐过去，用胳膊肘怼怼金琰，自觉友善地寒暄道：“刚才没把你炸死吧？”
金琰：“……”
金琰：“你离我远点。”
“公共场合，”季珩不被恶言所扰，侧过来的利落面部线条充满了我行我素的味道，“我就喜欢坐这儿。”
金琰气得脖子又是一阵幻痛，不得已伸手揉了揉脖子。
季珩：“轻点儿，别掰折了。”
金琰头上直冒火：“我警告你，别太得意了，你刚刚起冲突的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季珩问：“他是谁？”
“他可是特级上将之子！全身机械化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四，从小训练，战斗意识战斗技巧一流，已经被带着参与过实战任务，很多人认为他会是这次入学测试的第一名……”
“我知道。”
“未来肯定又是一个抓星盗很猛的家伙……你说什么？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你说的那些，我还知道他喜欢养草，不喜欢寒冷，”季珩点开光脑，捣鼓出一个页面，“你看。”
金琰定睛一看，那是个个人专栏网页，被星星月亮糖果泡泡各种甜蜜可爱的小图标围住，写了不少信息，正上方是一张路息野曾经参加过野外模拟战的照片。
照片上路息野双手反握锋锐的冷兵器，身上有些被擦出的细小伤痕，眼睛紧紧锁定着前方，脚下已经迈出，头发荡起，露出俊美明朗的眉眼，整个人呈现急速不可阻挡的动态，压迫感十足。
好像下一刻就会从屏幕里冲出来，把刀架在你的脖颈上一样。
金琰扶着脖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是见识过今天路息野的怪力的，别人赞颂这位天之骄子的攻击性对他来说代表着索命的危险性。
明明他也是星盗首领的孩子……但在路息野面前，仿佛被毫不留情地压了一头。
“对我很感兴趣？”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干净磁性的声音，“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金琰猛地扭头，看见身后正是好整以暇的路息野，他淡笑着，从表情上看没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悦，不知道已经在这儿看多久、听多久了。
没出声时，这人的存在感极低，但当他出声之后，属于“路息野”这整个人的气息和气场霎时蔓延笼罩过来。
金琰一瞬间毛骨悚然——如果路息野不出声，他就真的不会发现路息野就在他咫尺距离的身后。
万一他说点什么不该说的，那不就完了？
季珩仰头看路息野，似是早就发现他在那里，并不感觉惊讶。
他指着光脑屏上一条帖子问：“这条帖子说你这么高的机械化度，是因为之前有过被绑架经历，是吗？”
他指着的那条帖子语气可要激动多了：【啊啊啊啊啊我才知道我们路息野小太子机械化是因为之前遭遇过仇家绑架，什么美强惨人设啊啊啊啊啊，太棒了！】
金琰心里冒汗，很多拥有这种经历的人不喜欢别人提起，季珩怎么敢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万一生气追究起来……
但路息野一点头，毫不避讳，自然而然地承认了下来：“对，我是。”
他的神色非常坦然，平静地不像在说自己的经历。
季珩皱起了眉，并不理解：“这不应该很痛苦吗？这些人为什么要歌颂你的不幸？”
“……”
路息野顿了顿，像是没想到季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句话把刚刚他身上那股冷淡的敌意轻轻地融化了一点儿。
他们谈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也有人能听见，之前那个自然卷扎小辫的男生悄无声息凑了过来，也开始嘀咕：“我也不太喜欢这种，他们把路哥当什么啊？万一上将的仇家从这里找路哥的弱点怎么办……”
徐麾活了十八年，跟路息野玩了十三年，开始没一块玩儿的那五年还是因为他爸还没升官。
他知道路息野值得喜欢，他们一起玩的同龄人圈子里把路息野隐隐作为领头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比如路息野脑子灵活，遇事总能想到对策；比如他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其实非常护短；再比如他受路上将言传身教，把“勉力周恤*”的家训刻在了心里。
徐麾虽然没少跟着路息野捣乱被抓起来骂，但下一回路息野有了什么能把长辈气得头疼的点子，徐麾又总是第一个过去响应。
所以他也知道，路息野之前要比现在开朗顽劣得多，一切疏离守礼的改变都是从那场绑架开始的，这些狂热的喜欢浪潮也是从那场事故之后雨后春笋般冒头的。
仿佛一个浴火重生大难不死的上将之子，比一个一帆风顺优秀着的高官之后更有意义。
徐麾没少提要把这个网页关掉，但路息野也总是像现在这样出言制止：“行了，徐麾。”
徐麾撇撇嘴，一个丸子头女生拍了他一下，过来笑着说：“其实大部分人还是真诚地喜欢着路息野的，个别太越界，已经有专人负责管理了。”
徐麾又抬头：“喜欢的不是路息野，喜欢的是美强惨的标签！”
“少说两句吧你！就你懂！”丸子头打了徐麾两下，抱歉地看了眼路息野，向季珩伸出手，“你好，我叫苏了了，我们三个都是蓝星的。”
季珩跟她握手报了姓名，不知不觉被几个人带着往中心圈走。
他问路息野：“那你生气吗？隐私被这样曝光？”
季珩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的隐私信息被这么详细地暴露在网上，他可是要去找到人线下真人快打的。
路息野看着季珩澄澈干净、纯粹求知的眼睛，觉得不该对他不诚实。
睁眼说瞎话的敷衍话术对季珩来说好像太卑劣。
“不会，跟他们说清楚就行了，”路息野看上去心情不错，“有人喜欢总归是很好的。”
他没说的是，也许暴露在大众视野下，反而更加安全。
发生了什么？
金琰茫然地看着季珩进入中心圈的背影，不敢冒头被路息野注意到，百思不得其解。
这家伙只是问了几个问题，这么简简单单就被纳入中心社交圈了？？？凭什么？？？那些人中了蛊还是被下了药？？？
而且，为什么季珩这么坦然？站在路息野旁边，他就不害怕吗？！
——这不公平！！！
季珩坐到了路息野旁边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静了一下。
怎么回事？
好像杂乱的电波突然从他的感官里消失，暗中威胁的东西闭上了眼睛，季珩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安全感。
季珩反应过来，用信号探测了一下耳后那枚控制器。
之前一直散发电波的控制器现在像死了一样安静。
路息野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屏蔽控制器信号！
于是，正有一搭没一搭跟别人聊天的路息野发现旁边冷酷寡言的小同学突然戳了自己一下，表情庄重又严肃地往这边凑了凑，压着声音问道：“你的零件一般是在哪儿换的？”
“想知道？”路息野也压低声音回他，“我只跟朋友分享零件铺子。”
——————
不说就不说。
小气鬼！
季珩把双手都插进了兜里，面无表情地跟着考生们一起下飞船。
在之后的途中他们一帆风顺，没再遇到混乱事件，后备能源成功让他们撑到了中央学院星。
接驳台上已经站了一些老师和学长学姐，挥着小旗，拉着电子横幅，都是来迎接新一届预备考生的。
对于飞船上的这些预备考生来说，现在拥有的身份并不能确保他们进入第一中央学校就读，他们必须经过学术测试、个人实战测试和团队实战测试的三项选拔，得到前50%的成绩，才能成为准学生。
这也就代表着，现在站在几艘接新飞船舱室里的人，有一半要被刷下去。
迟来的紧张终于降临到这些考生心头，原本喧杂热切的气氛被名为不安的情绪所占据，考生们看到接驳站台上笑眯眯的接应老师，仿佛就看到了考卷和考场在向他们招手。
不需要任何人维持秩序，下飞船的队伍逐渐变得安静，只偶尔有些熟识者间的窃窃私语，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像是提前给自己在心里上了柱香。
季珩拍了张接驳台人挤人的“美景”发给姚姚，一边在他数据库里《人类观察日记》中添上新的一笔。
背后的人轻轻咳了两声。
季珩没理。
他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刚刚坐在这人旁边的时候，他就能嗅到那股浅淡清爽的植物香气。
气味并不淡雅，反而带有木质刺激微苦辛辣的攻击性；有点像薄荷，但又不是薄荷。
身后的人也像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人一样，控制音量在季珩的脑后闲聊般开口：“今年的考生数量比往年多，所以题目难度可能会适度上调。”
平心而论，这声音很好听，听在耳朵里，总让人不自觉地去关注。但方才被逗了一下的季珩，只觉得这声音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