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宦官越说越急,浑浊的眼淌着泪,不敢看赵琨。因此他先前在御书房外知道韩桃要去六局,也是苦劝韩桃候在书房外,就是怕义子受了责罚。
赵琨沉沉揉着眉心,只觉头上经脉突突跳着。“那寡人若下令将他杖杀,你可会怨恨寡人?”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你不敢想的事,可他敢做,”赵琨冷嗤一声,“如此之人,也配你为他代求!”
屏风旁,老宦官不住地磕着头,泪流满面。
而床榻上,韩桃最终被这喧闹声吵醒过来,疲惫地睁开眼。
赵琨正想斥人去行杖责,感觉袖子被人扯动。
他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发觉是韩桃醒了在拉他袖子。
“将人打发出宫吧。”韩桃抬起手臂压在自己额头上,声音还带着几分鼻音,有些沙哑,“我病了?”
“你现在是知道自己病了。”
赵琨一把扯过袖子来,收回目光。
“无妨的。”韩桃撑手起来,感觉有些使不上力气,浑身像是被烧软了骨头,发着酸痒意,他咳嗽了几声,撑起手来看地上的老宦官。赵琨是最厌烦优柔寡断之人,却将老宦官留在身边,还如此好言相劝,大抵是这位老人曾经对赵琨有恩。
那小太监只是回绝了他派去的人,和押他来的百夫长终究不同,罪不至死。
“把人打发出宫吧,或是受个十杖,活活杖杀未免过于残忍。”
“承恩侯是觉着寡人残忍了?”赵琨面色像是又差了几分。
韩桃手贴了贴自己额头,滚烫发着热,他虚弱笑了下。“陛下这是在为罪臣出气吗?”
“承恩侯高抬自己了。”
“罪臣不敢。”
韩桃重新躺回床榻上,偏着头看向赵琨,赵琨也注意到他看来的视线,虽是仍旧没几分好气,面色却缓和多了。
“起来,将你那好义子赶出宫去。”
老宦官一愣,立时磕头谢恩。“老、老奴谢陛下恩典!”
赵琨想要抽身起来,然而对上韩桃烧到泛红的脸,和看过来的清明的眼神,没有要走的道理。
他最终抬起手,吩咐宫人把奏折、邸报统统取来。
宫人们愣了愣,屈身照吩咐去行了。
小小的暖阁忽然间就都满了服侍的人,书桌上堆了如山案牍,蜡烛点了起来,笔墨皆都备好。
赵琨从床边起身,却是来到屏风边的书桌旁坐下,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御笔蘸了朱红墨后,就开始翻看起奏折。
他翻了几本,余光打量了下床榻上躺着的韩桃。也不出言解释自己留下来是为什么,身为帝王自然是不需要解释的。奏折批完一本就扔一本到旁边,墨臭味淡淡弥散开去,等着那碗药味的到来。
而韩桃也诧异赵琨没有选择离开。他顺势收了收脚蜷起身来,用被子蒙住身子。
“冷?”赵琨抬眼瞧他。
“还好。”
韩桃低下头,他之前就烧过几次,知道只要被子蒙出一身汗来,病也就好了大半。
韩桃缩住不动了,而赵琨看着韩桃熟练的动作,眼神几分晦暗,没有再开口。
第7章 我没有恶意的
宫人把药端上来的时候,赵琨处理过的折子堆在书桌边上,也快堆成个小山丘了。
韩桃已经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沉沉睡了过去,他双颊酡红,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珠,宫人在叫醒他起来吃药与放下药离开间两相为难,赵琨见状勾了勾手,示意宫人先将药放到书桌上。
“都下去吧。”
“是。”
于是一众宫人在行完礼后往外走去。
已经过了用午膳的点,御膳房的人端着食盒来了几次,赵琨也没有命人传唤,仍旧处理着政务。他又看了几本折子,觉着请安内容无聊的紧,目光又瞥向床榻处,韩桃仍旧在沉沉睡着。
他站起身来,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看见半遮的床帐里那道朦胧的身影,呼吸声很重且绵长。
韩桃睡着时候的样子,很像赵琨幼年时在大齐宫中豢养的狸猫,只是韩桃从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肚皮来供抚摸,这叫赵琨总有些遗憾。如今他说不清该对韩桃是什么态度,按理该是恨的,他却忍不住心疼。
赵琨挑起帘子俯下身去,手将被子往下扯了扯。
“韩桃。”
韩桃的眉头皱了下,没有回应。
掌心贴着面颊,传递来热意,睡着的韩桃下意识将头埋了埋,唇瓣就挨着掌心,呼着滚烫热气。赵琨另一手扯着被子向下探去,触及到的地方像是被蒸熟了一样发着烫,再往下点,他就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韩桃的腹部。
果然,手感同他的那只狸猫一样好。
韩桃很轻地哼了声,睡梦中的人对于这只突然来犯的手有些不适应,但赵琨是如愿以偿了的,因为韩桃如今睡着,如今他做什么都可以肆无忌惮,他的手又往下去,膝处跪上了床,低头贴近了韩桃。
团起来的被子很快就被赵琨扯开,外袍被丢在了地上,在赵琨的引导下,睡着的韩桃从抱着被子改为抱着他,被子则有些凌乱地盖在两人身上,赵琨一点都不觉着热,任由不适应的韩桃又蜷起身子来,窝在他的怀中。
“嗯……”
韩桃又轻轻哼了声。
赵琨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然而五年没尝过一点荤,这样的相处有着久违的熟悉感,韩桃又是几乎整个贴在他身上,本能地靠近热源。
赵琨只能一手枕着头,暗自忍耐着,一边呼吸沉沉地告诫自己说如今韩桃是病体。
然而过了会儿,他就伸手圈住了韩桃,揽入怀中更紧了些,缓缓动了动身子。
而韩桃仍旧是面颊绯红,睡得不省人事,如同他第一次真正与这位南燕的七皇子殿下相识的时候。
呼出的气都是一点点向外,赵琨没出声,又缓缓动了动身子。
赵琨看着怀中没有惊醒的韩桃,恍惚间想起他十六岁为质的时候。
那时他已经在南燕待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却还没有怎么仔细打量过这位七殿下,因为韩桃多数时候都一人独处角落之中。
南燕皇宫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韩桃并非是南燕老皇帝的亲生之子,当年南燕老皇帝强掳安国夫人入宫,不至足月而产下一子,虽是从了皇室的姓,却非皇室人,老皇帝将韩桃养了下来,也不过问他的处境。
直到几年后,原来的安国夫人,入宫后的郑淑妃又产下一女,便是八公主,老皇帝与郑淑妃开始对于那位八公主宠爱异常,韩桃的存在就逐渐成为了一个笑话。
这位七殿下就像是这宫中特立独行的异类,没有嬷嬷为他扎发,他便披散长发独行于宫廷之中;没有人教他诗文,他便手捧经书,自己研习作词。
年少的韩桃就有一副风采高雅的好相貌,像极了郑淑妃,只是不得人垂青。
直到那日宫廷宴会,御花园处。赵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认识这位七殿下。
阳光熹微地投下,有层次地落在假山之间,因为宫中宫人都忙着筹备宴会,以至于寂寥小径无人问津。
那时赵琨存了偷懒的心,才走到这条小径上,却发现阳光不曾照见之处,幽暗里,传来细微的哂笑与挣扎声音。
假山背后,几个年长的皇子连同太监将韩桃围堵住,嬉笑声不绝于耳,韩桃的衣衫被凌乱地扯开,连同裳裤被人往下扒,几个太监都来使力,狠狠地摁住这位皇子殿下。光影交接处,韩桃的手指紧紧攥着假山的边缘,面颊上染着浓重的红。
他试图撑起背胛却又被压下,那双眼看到了叼草而来的赵琨,然而神色里却没有呼救的意图,只是隐没了喘息的声音,艰难地望着赵琨。
背后的几双手掌像是争先恐后地伸来,扯住他的长发,捏上他的后颈,呼吸声起伏交错着。
“皇兄,母后要是知道我们这样对郑淑妃生的杂种,会不会责罚我们啊?”四皇子有些唯唯诺诺,“要不还是算了,大皇兄,二皇兄……”
“他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二皇子早已压了上来,将衣衫扯下韩桃肩头,“宫中这么多小黄门,都没他生得好,吾早就心痒痒——都使点劲,待吾吃了肉,你们几个没把的也有汤喝。”
“可是二皇兄——”
太监们早都兴奋起来,齐齐喊道:“多谢二皇子!”
热意浓烈弥散着,被桎梏住的韩桃看向不远处停住脚步的赵琨,这样的角度正好只有他一人能看见赵琨,他身子发着颤,对着赵琨缓缓摇了摇头。
不要过来。
“啪”一声,韩桃被狠狠打了一下,掐上了腰身,旁边看了许久的大皇子,目光中的嘲讽之色越发明显起来。而韩桃因为痛意隐忍的闷哼,显然也极大地取悦了这位太子殿下。
“二弟,再快些,等下父皇要寻我们了。”
“知道。”二皇子着急忙慌解开裤带,看向身后的太子,“一刻钟内必定完事,到时就说我们谈论诗词忘了时间。”
“一刻钟?”太子笑道。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得有讨好也有嘲讽,而外头,站了许久的赵琨在这时转身没入灌木丛间。
身下,看到这幕的韩桃默默攥紧了指尖。
“阿林,你怎么过来了?”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随即又一道声音响起。“听说圣人要移驾过来赏花,这不是,姑姑让我们早做准备。”
二皇子正压着韩桃,忽然手一停。“父皇要来?”
几个宦官闻言面面相觑,连着太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假山里一下子没了动静,众人忽然就不敢再大胆下去,唯恐被将要来的老皇帝发觉他们在这联手欺辱不受宠的皇子。他们目光流转间,最终看向了太子。
“大皇兄,二皇兄,要不我们还是走了吧。”四皇子身子抖得快哭了,“要是让父皇发现,我就要完了。”
“别慌,再听听。”
然而外头却是没声了,好像那两个太监已经走了过去。
二皇子对着韩桃一压,还要再有所动作,猛然被太子摁住了肩膀。
“皇兄?”
“人就在宫里,跑不了,”太子沉下声来,“大不了孤下次再为你安排。”
“可吾这憋得难受……”
“那就跳进湖里去寻凉快!”太子也怒了,一把攥住二皇子衣领,“快走。”
二皇子最终只能起身来整理衣袍,不甘心地站到太子身边,几个宦官悄悄出去打探情势,示意三位皇子赶快离开,于是二皇子只能不甘心地用脚狠劲踩了踩趴在地上的韩桃,踩得韩桃闷哼一声,接着他们像做贼一般,悄悄从假山边上出去。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逐渐远了,韩桃狼狈地伏在地上,攥紧了手指。
“父皇……”
过了会儿,假山旁落下一块阴影,韩桃下意识往里缩去,被一只手掌摁住了肩膀。
“别怕,是我。”
他僵了僵身,迟疑抬起头来,就看见原来站在小径上的人,此刻正背光蹲在他身边,那人的目光望向他凌乱不遮身的衣衫,和腰下半抹耸起的白,有些微微的失神。
韩桃见状有些羞赧地扯下衣衫,急急扯了一通,随即披风就被解下了,盖在他的身上。
“你,没走?”韩桃的嗓音沙哑不成调,眼尾泛着红,衬得容貌愈发勾人。他低下头去,艰难地扯了扯披风,“多谢。”
“我会口技。”
“什么?”
“阿林,你怎么过来了?”赵琨给他学了一段,低声说道,“别怕,他们以为你父皇要来,都走了。”
韩桃愣了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像是难以把这张面容和这样的声音相联系起来。他打量着赵琨,认出这位就是传闻中南燕来的草包质子,据说平日里只会走鸡斗狗,骑着大马四处闲逛。
然而这样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竟然会出手帮他。
披风里带着暖意,连带着被下了药无力的身躯都渐渐生了气力,好久,韩桃撑手坐起身来,收拾了身上衣衫。
“多谢。”
“殿下不必客气,”赵琨靠假山边与他对坐着,“你还能走路吗?”
韩桃一愣,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可能不……”
“我扶你起来。”
悉悉索索的声音再度响起,赵琨撑起他身子来,试图扶着他出去。然而韩桃脚腕无力,站不住身,挨近间皂角香混着一股清甜滚烫的气息,发丝擦过赵琨面颊,几乎要倒下去。
“我不行。”
伸过来的臂膀,忽然有力地撑住他。
韩桃抬起眼,看见撑住他的赵琨的面色有些不对。
他有些羞赧地别过头。赵琨应当是察觉了,他被下药后身子起了反应,如今他们贴得如此之近,就没有办法再隐藏下去强装无事。
“这个,不排解的话,对身体有损害吗?”赵琨措了措辞,低声问他。
韩桃低下头。“不知道。”
“需要我帮你——”
“不用。”
韩桃很凶地瞪了赵琨一眼,只是这眼神没有什么杀伤力,赵琨见状,轻咳一声不说了。“我没有恶意的。”
过了会儿,赵琨再次从假山边再度出来,背上背着这位满脸通红的七皇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赵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第8章 檐下的雨
风吹柳梢颤颤,韩桃一路抵着赵琨的背,不敢动分毫。而赵琨像是为了给他分散注意力,回去的路上一直给他聊齐国的风土人情。
“为什么帮我?”韩桃趴在背上,沙哑着嗓音问。
“殿下长得好看。”
赵琨随口说了句,感觉他要从背上滑下来了,于是又抱着腿往上颠了颠,韩桃被颠得浑身一颤,攥紧了指尖。
他心下了然,宫中从来就没有单纯的人,也不会有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人,都说这位齐国质子风流成性,大概也是因为怜惜美色而出手相助。
韩桃想到这,有些小心地弓起背来,避免他和赵琨贴得太近。而赵琨察觉到他的反应,转过头来看,就看见背上韩桃紧抿着唇,如临大敌一脸防备的模样。
“殿下在想什么?”
韩桃一惊,谨慎地将手往后也撤了撤。“无事。”
赵琨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又接着往前走了。
早春寒梅争发,道上宫人不多,偶有遇上,赵琨都避开去,免得被撞见传开话,让人猜出始末来。
行走时的衣衫相贴,无可避免地厮磨,这条去北五所的路漫长又难熬。腰腹一阵阵泛着激灵,韩桃虽然尽力忍着,背着他的人却像是走得更快更急,让他再难忍住。
过了很久,他终是忍不住伸手去扯人衣襟。“赵、赵殿下——”
“嗯?”
赵琨猛然停住,转头来看他。
然而这脚步一顿,韩桃弓起的腰就一下贴上了赵琨的后背,他的身子一抖,连带着一声闷吟,只感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阵阵地往外冒。
韩桃下意识僵住了四肢,趴在人的背上,痒痒麻麻的激灵感随即绵绵不断,抓心挠肝。
紧接着四肢酸软去,瞳孔都有些涣散。
赵琨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看他。
“放我、下来……”韩桃的身子微微发颤,鼻尖也冒着红,他想要将双腿并起掩饰,可如今腿窝处还被赵琨用手抬着,额上发丝都浸润了汗液,垂在面庞。
逐渐传来的湿黏的感觉,让他几分难受。
他又小声补充说:“我自己走。”
“我背你回去吧,也好遮着点。”赵琨仍是没有放下他的打算,“无需担心,天知地知。”
韩桃有些怔愣,看着赵琨神态自若地背着他往前。
“我在齐国宫中时,也常常受人针对,”赵琨边走边说,“殿下不必觉得让我看了笑话,丢了脸面,一再忍让退避无用,唯有积蓄能力。”
“何来能力?”
“寻权势,借靠山,”赵琨转头看他,“你不会一直想待在北五所的偏殿里,等着人上门欺辱吧?”
韩桃微怔,蜷起手指。
赵琨一直将他背到北五所外头就离开了,也没有再对他做什么,披风挡着身子,他看见赵琨负手站在拐角处,目送他走进殿中,之后才离开。
而对于赵琨来讲,如今的韩桃像是从前的自己,因而赵琨虽不是好管闲事的个性,却也管了这一桩闲事,送了几句忠告。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再没见过彼此。
皇宫如此之大,韩桃倚着门板吃冷糕点的时候,听宫人说这位赵殿下也是个可怜人,母妃是宫女出身,因着他送来做质子的缘故,才勉强晋了位分。
“那他还能回齐国去吗?”
“齐国谁记得他啊,”宫人们嘲笑说,“若是兄弟和睦的话,估摸齐国太子登基后会愿意让他回去。”
“怪不得,听说这草包质子天天写信寄去齐国,是怕齐国人忘了他吧。”
外头几人都笑起来,而门内韩桃听着,垂下眼睫,才知道原来赵琨与他是同类人。
奇怪的是,那天之后几个皇兄却再没找过韩桃麻烦,韩桃还以为二皇子这般性急的人是忍不了的,后来却听说,那天宴会之后,本来与几位皇子素无交集的赵琨,忽然送了一位美姬去二皇子的府上。
他还听说,这位美姬,在模样上与他有几分相似。
韩桃听着心中隐隐有些膈应,却也无其他办法,仍是感激赵琨愿意对他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如此恩待,皇宫里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总也没个尽头,然而赵琨就好像是北五所偏殿门前的那方檐,雨水顺着檐滑落,滴滴答答。
他站在檐下,雨就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暖阁里这一觉睡得有些漫长。
韩桃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怔神。不知为何他又梦到了北五所,想来那里如今应该已经是被火烧过的一片废墟,随着南燕一起亡了。
他是亡国奴,如今赵琨像是不计前嫌地想给他安置之所,但却也是赵琨亡了他的国。南燕养他二十几载,棋已至此,好像此局无解。
韩桃下意识地看向书桌处,那里却已经没了人。
他有些失落地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撑手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枕边留了些余温。
韩桃一愣,抬手细细摸去,沿着枕头至被褥往下,大概能摸出那人的身形来,缠裹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能看得出床铺上的凌乱痕迹,只是稍加一想便可知……赵琨竟然是抱着他睡了一个下午。
腿内侧不知为何有些发酸,韩桃摸了摸自己额头,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烧了。
“空青。”
他哑声唤道,又咳了几声,外头有了些动静。随即是宫人端了药过来。
“殿下,”进来的是个小黄门,对他行了行礼,“空青姐姐在长英殿那边守着呢,营缮司的人在修缮殿宇,她与李田公公在那看着,嘱咐奴才照料侯爷。”
营缮司。
韩桃迟疑会儿,微微颔首。
“陛下如今去了御书房,殿下可要差人禀一声,说您已经醒了?”
“不用,”他摇摇头,唇色还有几分苍白,“回长英殿吧。”
他伸手示意这小太监将端着的药递过来,那碗药黑漆漆的,像是热过了好几次,碗壁内侧有几圈黑痕,散发着浓重药味。
韩桃看了会儿,又往外一推。
“还是不吃了。”
“殿下,您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
韩桃垂眸,想这身子彻底坏了也罢,左右人世间是无牵挂……但大抵赵琨是要发一回疯。
他接过药来一饮而尽,苦味顺着舌根蔓延开去,伸手任那小太监伺候他穿衣,头还在沉沉发着痛。
说起来按照赵琨的性子,既然留下来了,怎么样也是会留到他醒来的,如今去了御书房,大抵是临州又出了什么事。
“听闻是因为殿下您呢……”小太监小心翼翼道,“今早几个大臣在御书房遭陛下训斥,出来时见您过来,寻人打听才知道是陛下下旨让您住在宫中。”
“嗯?”韩桃抬起眼。
“现下几个老臣都过来了,闹得厉害。”
韩桃心下了然,他之前就劝过赵琨,自古君王断袖,史官笔下无好话,赵琨非得把他留在宫中,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又如何能不被诟病。
韩桃叹口气起身来,这祸惹的,他也有一份在其中。
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但是韩桃午膳都没用过。
他又贴了贴额头,任宫婢为他围上了大氅,还是韩桃之前在大殿穿的那件,看来赵琨是送给他了。
他还是准备回长英殿,御书房的事说到底他还是站在大臣这边,如果他们能说动赵琨放他出宫,也是好事一桩。
他虽想见着赵琨,却不想赵琨背负骂名。
几个小黄门跟在他身后,远远从御书房外头绕过的时候,韩桃就看见前边跪了一帮人,最前排是清一色的朱红官袍,耄耋老人,次一排的大臣要再年轻些,而最后一排的大臣官服是绿色的。
这跪法也跪出了阶级来,倒也算整齐。
最前头的几个大臣正在那,正对着紧闭的殿门吹胡子瞪眼。
“什么承恩侯……亡国奴领了这封号,合该一头撞死在柱前。”
“早前便听闻这位南燕七皇子,乃是个天降祸种,在南燕皇宫整日勾着自己的亲皇兄厮混……当年陛下回国不久,他就成了新皇的豢宠……”
“他若真有身为南燕皇子的几分血性,就该自请入牢里!”
韩桃脚步一顿,身后跟着的人都小心翼翼看他面色。
这声音自然也能传到御书房内,韩桃呼吸不自觉的紧促起来,他垂手看自己的指尖,发现在微微的发颤。
他沉默半饷,牢牢握住自己手腕,摁了下去,仿若无事般地就要接着往前走去,与此同时,御书房的门也应声打开。
“都在聊些什么?”韩桃隔着外围的宫墙,透过宫墙的雕花镂空处,听着赵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来让寡人也来听听。”
他一下停住脚步,扭过头看去。
“陛下!”几个大臣急急跪了上去,有的甚至还要来抓赵琨的脚。赵琨嫌弃地踢了踢,一下收回脚来,淡漠地靠上了门框。
“陛下,承恩侯不可留啊!若留南燕皇室后嗣,他日反生复国野心……”
“还请陛下三思!”
“复国野心?”赵琨扫视一圈,毫无意外地发现了躲在宫墙边的那道身影,眸光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南燕皇室男丁除七皇子外,朕全要阉了做太监——既如此,众卿家就不必担心复国野心了罢。”
“阉了……?”
“这——”
几位大臣一下怔愣,无一不被赵琨这番言论吓到,古往今来还未曾有哪个帝王在灭了人家国之后,下令将皇室子弟阉割的。
“陛下,若是囚禁或处死便罢了,这宫刑恐怕太过残暴啊。”
“从未有此先例……”
“那寡人便开这个先例!寡人既留他们性命,又如何算得残暴?”赵琨看向宫墙外的韩桃,笑意逐渐肆意起来,“寡人说过灭南燕,即便是临州倾覆,也要拿下南燕,为的就是承恩侯!”
宫墙外,韩桃眼皮一跳。
“寡人既付了这般大的代价,承恩侯,自然要留在宫中伴驾左右,众卿家便当他是圈禁在此间,左右……他也出不去。”
那嗓音懒散随心,明明相隔十数丈,赵琨的言语却明明白白地递了出来,如同看不见的锁链缠锁来,一下子叫韩桃透不过气。
他心脏猛烈跳动着,知道赵琨从未原谅过他所作的一切,只是这股怒火,赵琨不会对着他来发泄。
韩桃一下快步往前走去,而御书房前,赵琨笑意缓缓放大。
“承恩侯走这么急做什么?”他从台阶上下来,玉珏叮当,朗声喊道,“莫不是羞了脸面,被人叫了几声亡国奴,就当真要卑躬屈膝地躲起来?”
韩桃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寡人今晚可要召人侍寝,承恩侯好生准备!”
满地的大臣皆变了脸色,大喊荒唐。
“李德,”赵琨轻轻抬手吩咐老宦官,“他是不是还没有用过午膳?叫御膳房做些吃食过去,清淡点,备两份。”
“两份?”老宦官一愣。
“一份作晚膳,多出来的算作宵夜,叫空青看着他吃下去。”赵琨转身进门,没再顾外头跪着的大臣,倒是想着把这个当做对韩桃的惩罚也不错。“若是他吐了,菜量加倍。”
老宦官迟疑了一下,最终应是。
作者有话说:
赵琨:我要狠狠报复他,就罚他一天四顿,撑死他。
第10章 寡人特意来的
而长英殿内,空青听着几个小黄门描述赵琨在御书房前说的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陛下当真如此说?”
“当真!”
“难不成今晚,陛下真是要让殿下侍寝……”
几个人窃窃私语,空青转头看向坐在廊庑下的韩桃,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位殿下快步走进来时是这样的羞恼意了。
廊庑下的灯笼晃晃悠悠,不过大半日的功夫,营缮司就将长英殿修缮得十分好了,还有些需要补足的,因到了放衙的时候,韩桃便让他们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他手里被空青塞了暖手用的手炉,坐在廊庑下有几分神思恍惚。灭了南燕,虏他入宫,韩桃本以为赵琨就算不恨从前的人事,也该有些隔阂,然而如今看来却是多了几分疯劲,谋划诸多只为了将他留在身边。
赵琨以前有那么疯吗?
韩桃垂眸,摩挲着手炉的镂空花纹,感受着传递而来的暖意,不知为何竟有些喜欢赵琨的这股疯劲,抛去其他因素,赵琨这样对他,反令他多了几分安全之感。
人可真奇怪。
“殿下,该用膳了。”空青过来轻唤他道,“御膳房那说,陛下下了旨,殿下今晚还要用夜宵。再不用晚膳的话恐怕夜宵就该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