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贺白!”
第32章
这一声清朗,脆生,让沈贺白无端的响起那天周羡青在淡马艺术中心随性而吹起的一段笛曲,以所向披靡的力量撕开所有阴霾,照亮他的一片小世界。
他回眸,看见走廊尽头,光亮聚集处,周羡青就站在那儿。
男生穿着一件球衣,气喘吁吁的,头发被凤吹的东倒西歪,俊秀的面孔汗津津的,却不给人以污秽感,反倒清澈的像一块沁了水的玉。
沈贺白有点儿蒙住了,他完全没有料到周羡青会出现在这里,如神兵天降一般。紧接着,王伟哲、崔星和孙志成几人陆陆续续的现身,在周羡青身后排成了一个阵列,崔星手里还拿着电话。
“歪?一姐你别催了!找着了找着了,对对对,我们看见沈哥了。”他“叭叭”的汇报着。
沈贺白:“......”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周羡青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来,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要诘问什么,舌头却先打结了。
“你——”他目光迅速转动,脑子也跟着转过弯来了:“你没事是吧?那里面的是——”
“我爸爸。”沈贺白低声说。
周羡青怔了怔。
那厢,王伟哲一行人也跟上来,叽叽喳喳道:
“沈哥,你爸咋了啊!”
“你爸生病了吗?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啊!”
“阿姨你别哭啊,阿姨你等等......一姐你别嚷嚷啦我在找纸巾呢!”
他们的七嘴八舌让过于死寂的气氛活络了些许,仿佛枯寂的坟墓周围生出一些杂乱却生机勃勃的野草来,周羡青的声音如同主心骨般插进来,他沉声道:“你爸爸什么情况?”
沈贺白抿了一下唇,“不知道。”他将方蔓搂得更紧了些,“也不知道问谁。”
周羡青的眉头蹙了一下。
“崔星,这儿你最熟!”他说:“来解释一下。”
“怎么就我最熟了!”崔星龇牙咧嘴,被王伟哲推了一把,“ICU是重症监护啊,医生肯定都在里面忙着抢救啊什么的,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们,忙完会出来交代的。”
他说出“抢救”两个字,方蔓显而易见的哆嗦了一下,差点儿站不住,周羡青跟王伟哲一左一右的去掐崔星的游泳圈。
“哎哎哎别掐别掐,我打电话给我爸!我爸能联系里面的护士,能问着情况!”崔星说。
王伟哲在崔星屁股上拍了一下,“还不快去!”
崔星一溜烟跑去打电话了,周羡青的眉头依旧蹙着,他转身望向沈贺白,动了动嘴唇。
他想起了自己在自己的脑内小剧场里脑补出的那一大坨一大坨的剧情。
家里有亲人重病,是个人都不会有心思吃喝玩乐吧?沈贺白那么隐忍克制了,他却还在使小性子,冷暴力对方,真是自以为是到了极致。
他十分歉疚,可“对不起”这三个字现在显得尤为不合时宜。
他举手拍了拍沈贺白的肩膀。
“别这么沮丧。”他说:“出了什么事都还有我们呢——呸呸呸,才不会有事!”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动作把方蔓逗笑了一瞬。
“你这孩子......”她说:“谢谢。”
“不谢啊。”周羡青说:“方阿姨,我应该谢谢你把沈贺白带来我家给我认识才对,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
报的。”
届时崔星奔将过来道:“哎!我爸刚打电话给ICU主任啦!”
所有人的头都抬了起来,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怎么个情况?”周羡青大声问。
“那个,C4床,我是说沈哥的爸爸!白细胞太低了,说是药物反应,怕感染,所以直接进无菌病房了,之前因为氧饱和度低,怕肺栓塞,现在生命体征现在稳住了,就是可能要在ICU多观察两天。”崔星说:“唉我也不懂是啥意思,我爸说如果这么说你们听不懂的话,就告诉你们一声,现在还好!状况都在可控范围内,不用太担心!”
“是吗!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方蔓泣不成声。
“那——要在ICU里观察多久呢?”沈贺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面色依旧僵硬,“ICU的费用......”
“费用什么的,你不用管。”周羡青倏地捏紧了他的肩膀,认真道:“有我呢。”
沈贺白侧目看了他一眼,神色略略复杂。
“反正也不能探视。”孙志成道:“就不要一直杵在这里了吧?我看阿姨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先?”
“有道理。”王伟哲说:“我刚搜了附近有快餐店,走啊,去吃点儿。”
方蔓:“我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王伟哲说。
“里面不是有崔星的眼线吗?”孙志成说:“去哪儿都一样。”
崔星:“怎么就是我的眼线了——啊对对对,就是我的眼线。”
“阿姨,您身体垮了,沈贺白的压力就更重了。”周羡青轻声道,他走到一旁,扶住了方蔓的另一条手臂,“对不对?”说完他冲沈贺白使了个眼色,“你怎么也不劝劝你妈,你平时怼我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
沈贺白:“。”
他的目光微动,垂目轻轻扯了一下方蔓。
“走吧,妈。”
王伟哲说的快餐店还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快餐店,几个人大抵是担心沈贺白和方蔓尴尬,虽然都吃过午饭了,但还是每人点了一份家常菜的套餐,埋头搁那儿炫。
沈贺白在想一个问题,ICU不让探视也就不会允许陪护进去,那方蔓就不能继续在医院驻扎了,他必须得在外面租个房子,他不可能看方蔓一个人在外面当流浪汉。
但是宁城房子的房租普遍不便宜。
方蔓吃的不多,但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他,她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轻声说:“谢谢你们。”
“啊?”
旁边儿的几个忙着炫饭的男高中生都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手足无措的把餐具扔的叮当响。
“没事啊阿姨,没事没事。”
“就是,说什么谢。”
“我们跟沈哥是兄弟!兄弟就应该互相帮助!有什么事儿您以后尽管开口!”
“贺白能有你们这群同学,我真的......很感动。”方蔓说。
“方阿姨。”周羡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像是在埋着头思考些什么,此时忽然开口,“我刚问了我妈,我妈说我们家在西兰小区那儿有个房子,两居室,一居室租出去了,还有一居室,那个租客阿姨是个离异妇女,一直在找合租,一个月1200,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1200?!”
方蔓猛地抬起头。
沈贺白也愣住了,在宁城,1200一个月的房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老破小嘛。”周羡青耸了耸肩。
沈贺白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妈,那我跟你——”
“你就别去了,那个租客阿姨特别挑剔,特别注重个人清誉,完全不接受异性租客。”周羡青撇撇嘴说:“而且那小区离咱学校地铁要坐50分钟,你特意住过去干嘛?当妈宝男啊?”
沈贺白:“......”
“是啊,羡青说的对。”方蔓说:“你没必要过来,我一个人住过去就行。”她想了想,道:“羡青,帮我谢谢你妈妈,她真是及时雨啊,这个房租我——”
“房租不急。”周羡青说:“我们家又不缺那点钱。”
“不行不行,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方蔓说:“房租我先交几个月——”
“真不急,方阿姨。”周羡青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跟沈贺白打欠条。”他扒了扒手指说:“沈伯伯的住院费,租房费,学杂费,伙食费,我回头一起算,反正沈贺白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我,他嘛,一看未来就是个会有大成就的人,这些钱滚滚利息,以后也肯定能付得起,对吧?”
说完,他一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瞅着沈贺白。
他的眼神明亮,眼底的波澜说不清是挑衅还是挑逗,沈贺白怔了怔,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他觉得周羡青对自己的期望值过于高了,甚至比他自己对自己的期望值还高。
他扯了一下唇角,感觉被莫名的鼓励到了。
“没问题。”他说。
“成交了。”周羡青笑眯眯起来,转而对方蔓道:“方阿姨,我把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发给沈贺白,您下午就收拾一下去安顿好,这边儿医院的话,我让崔星加您微信,有任何异常情况,随时告诉您。”
“羡青......”方蔓热泪盈眶,“阿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帮我和你妈妈说声谢谢。”
大抵是为了安顿方蔓,沈贺白很晚才回来。
他有些疲倦,回到卧室,发现周羡青正坐在桌边等他。
室内的光线温柔,沈贺白推开门,两人对视了一瞬,下意识的同时开口。
“对不起。”
“谢谢。”
而后,两人皆愣住。
“你先听我说。”周羡青双手交叠,捏了一下手指,“谢谢什么的,没必要,房子啊租金啊,我们家都不是刚需,举手之劳而已,但是这句对不起,你必须收下。”
他的“强盗逻辑”还怪可爱的,沈贺白的唇忍不住弯了弯。
“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周羡青没看他,眼神心虚的乱飘,浓密的睫毛也跟着乱颤,“我以为你......要跟董海做朋友去,不跟我们玩儿了。”
沈贺白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周羡青结巴了一下,长指握拳,懊恼的在桌面上捶了一下,“因为董海说,学霸只会跟学霸玩儿啊!”
他的脸颊微红,唇瓣被咬的水盈盈的。
沈贺白的目光从他发声的唇角掠过,向上,落在他的眉眼之间,淳厚的无形中凝练出一些温柔的实质,像是能代替他的手,去轻轻抚慰少年频频闪烁的眼帘。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学霸。”他说。
“拉倒吧,你不是学霸你还能是什么?”周羡青翻了翻白眼儿道。
沈贺白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盛了光晕在其中。
“诚如你们所说,我是学神啊。”
沈贺白自己说自己是学神,周羡青还在心底小小的唏嘘了一阵,觉得这家伙还怪闷骚的。
但周一开学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对沈贺白彻底刮目相看。
先是老宋搬着联考卷子进来,兴高采烈的说班上出了一位数学满分,全年级唯一的满分,紧接着秦凯娟就脚步轻快的进教室,告诉他们这次的三科均分史无前例的超过了二班。
这个消息不啻于是炸裂,周羡青在一片欢呼声里用笔去戳王伟哲的后辈。
“你前天不是还说均分比二班还差一点——”
“消息有误。”王伟哲龇牙咧嘴的笑,“沈哥的分因为学号没自动生成,就没录进去,他数学是满分,语文英语又都不差,想想咱班才几个人头,他那分一拉,可怖就‘蹭’的上去了!”
周羡青:“......”
凭一己之力带动全班人的均分升咖,这是何等威力,他扭头,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沈贺白。
沈贺白照旧没反应,他明明数学卷子都没错题,却还在理错题集,周羡青伸了脖子去看,发现他居然在写附加题的第四种解法。
这就是学神吗?
周羡青瘫回去无奈的想,这大概就是学神吧。
高二的学习生活紧锣密鼓,时间的流逝似乎也比从前要快上许多。
经过上次医院风波之后,暂时没有再收到什么坏消息,周羡青虽然对沈贺白家里的情形新存好奇和担忧,但沈贺白是个闷葫芦,不说,他也无意于主动去问,只从崔星那儿零零散散的消息里得知,沈贺白的爸爸得的是晚期绝症,他们家搬来宁城也是为了治病。
周羡青在一瞬间似乎就有点儿理解沈贺白对于老年人作息以及规律三餐的执着了,甚至重看沈贺白的微信名,Eternal,周羡青忽然意识到,那是永生的意思,是沈贺白心底的一些期许。
好在往后没再收到什么坏消息。他依旧跟沈贺白有着较大的时差,但他自从体谅了沈贺白之后,晚上十点之后就不会在床上嚷嚷了,自己玩儿自己的。
期中考试过后,老宋就开始跟沈贺白还有孙志成聊竞赛的事了,对于他们俩参加竞赛,大家都没什么异议,甚至有一种凡人升仙的欣慰感。
“看看,自从开始做竞赛卷子之后,学委脸上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就没消下去过。”周羡青用笔点着孙志成“啧啧”感叹,“知道的这是竞赛教材,不知道还以为从老宋办公室拿了什么传家宝出来呢!”
“你就别说学委了,说说你家学神。”王伟哲扭脸说:“志成那至少还是接受挑战的表情,你家学神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有表情么?”周羡青一手托腮,斜觑着沈贺白。
“最可怕的就是没有表情啊!!”王伟哲抱头道:“怎么能做竞赛卷子和做普通卷子一样从容啊!!他的眼底甚至有一丝——享受,老天!怎么能跟回了自己的快乐老家一样!”
“我现在严重怀疑,竞赛才是沈哥的舒适区。”崔星仰望道。
沈贺白和崔星有那么一周下午的自习课人都不在,据说是被老宋抓去单独辅导开小灶了,周日就要送去参加市的数学竞赛。
周羡青也很识相,这几天接周偲偲都自己一个人去,没特意等沈贺白一起。
“哥哥,最近怎么总是你一个人来呀!”周偲偲拽着他,怪不满的发问,“你是不是又惹贺白哥哥生气啦所以他都不跟你一起来接我了!”小鬼越想越觉得真真的,“啊肯定是的!他生你气了所以也就生偲偲的气了!”
“去你的,他怎么敢生我的气!”周羡青翻了个白眼儿,伸手去揉小鬼的脑袋,“主要是不想见到你!”
“不可能!偲偲这么可爱,贺白哥哥不可能不想见到我!”周偲偲挥动手臂跟他对打,“肯定是因为你!你成绩太差!他不想跟你玩!”
周羡青懒得理她,脑子里忽然一晃晃过一些事儿。
沈贺白的成绩是真的好的没的说,如果他连竞赛都拿下的话,没准能直接被推荐进少年班,高考都不用参加了。
这样的话,他高中的学习时间可以径直少一年,对于他家这状况来说,是极大的提升。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沈贺白应该就会提前结束在宁城,不,是在周家的寄宿生活。
周羡青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哥哥你怎么啦?”周偲偲敏锐的很,“心情怎么不好了?”
“没......”
他居然有些不那么期待沈贺白在竞赛上的造诣了。
不不不,他怎么能这么想呢,这么想是不对的,他应该盼着沈贺白好才对。
只是他好像有点太过习惯于身边总跟着一个人,突然有所变化,他会不适应......
奇怪,明明当初身边多出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很不适应,一切要回归原样了,他应该高兴才对。
走到京华小学门口,周羡青发现有几个家长正围着传达室嚷嚷。
“问你话呢!我家孩子去哪儿了!”
“我把孩子交给学校,你们就是这么管的吗!!”
“我不管!孩子在学校上学,跑丢了就该你们负责!!把孩子还给我们!”
他们吵闹的很厉害,似乎还有要打起来的架势,未几有几个老师迎上来劝架,周羡青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叮嘱周偲偲道:“放学就回家,不要到处瞎跑,如果一定要去哪,记得跟妈妈还有哥哥报备,你不是有小天才电话手表嘛。”
周偲偲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老宋这个人搞数学辅导乱容易激动了,他一激动就放飞自我,一放飞自我就拖堂。
原本说好的六点结束,他硬生生拖到了七点多。
眼看着他把大学高数教材都搬出来了,沈贺白和孙志成敢怒不敢言,天黑了个彻底才从办公室里出来。
“老宋是个奇人啊。”孙志成由衷的感慨道:“一般人真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沈贺白笑了笑。
“宋老师挺厉害的。”他说:“我在以前的学校,根本没机会看到这些题目,他不仅能找到这么多题目,还能延伸出那么多的题目,甚至还能想到那么多解法,他的大脑就像一个永动机。”
“你厉害,你还笑得出来。”孙志成撇撇嘴道:“你未来别是第二个老宋哟。”
“走了走了,明天见。”沈贺白莞尔,转身往回走。
他摸出手机,发现大少爷居然给他发消息问他到哪儿了。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周羡青那副臭屁的样子,沈贺白的唇角上扬了一瞬,在夜色里久久没有落下。
没几分钟他就步行到了云锦天池的小区外,沈贺白在人行道上拐弯,见一辆车从身边驶过,车牌号888。
沈贺白不熟悉车,但在周羡青家住久了,倒也认得一些车型,更何况他还能记车牌号。
这车是周怀森的车。
周怀森这个人在周家似乎是皇帝一般的存在,他虽然不常在家,但只要他在家里出现,周羡青和姜琳的状态都会明显的紧绷起来,他们不像是亲人,更像是一种上下属的关系。
如果周怀森回家了,沈贺白就不打算太早回周家,他知道自己对于周怀森而言属于陌生入侵者,周怀森固然没有表现出明确的在意,但总归还是不要多接触。
他决定在外面溜达一小圈,找个快餐店坐下来看会儿书。
晚间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沈贺白刷完了一套题目,抬起头来活动一下略酸胀的颈椎,余光一扫,他在不甚清晰的玻璃窗外看见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难得穿着西裤衬衫,女的穿了一件大露背的裙子,脖子上挂着一根铂金链子串起来的粉晶天鹅,俩人依靠在一辆黑色的轿车外,搂腰搂肩。
沈贺白愣怔了一下。
男的他认识,是周怀森,女的......他不认识。
但这张充满了科技感的脸,绝不是姜琳。
沈贺白的身体有些僵硬,捏着笔的手指冰凉。
而后他发男人的眼皮微微掀起,目光朝他挪过来,他当即飞快的低下头去,背过身体,假装做题。
过了许久,他才敢抬起头来,从对面冰箱门的反射上看到空荡荡的街道,这才敢转动脖子。
周怀森的车已经开走了。
沈贺白沉默,他的思绪有些凌乱。
这是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周怀森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形容亲密,这算什么?
算......出轨吗?
如果算的话,这算是被他撞破了吗?
周怀森知道自己被他撞破了吗?
那他接下来......应该怎么样?
要告诉周羡青和姜琳吗?
沈贺白的呼吸一阵急促。
姜琳是全职太太,周羡青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周怀森是一家之主,他一个外人,贸贸然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谁都没有办法预料。
更何况......豪门,这种事是常见的吧?谁知道姜琳和周羡青是不是早就知道,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他们不知道......尚蒙在鼓里,自己的这种行为算不算得上是知情不报呢?
“嗡嗡”
他的手机冷不丁的震动起来。
沈贺白吓了一跳,他垂目,发现是周羡青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按了接通键。
“喂?”电话那头传来周羡青爽朗的声音,“你人走丢啦!这么久不回来,我妈都在纠结要不要让小刘婶婶给你准备夜宵了。”
“哦,我跟志成多聊了会儿。”沈贺白的唇有些发干,他咬了下唇角,低声道:“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喔,那你快回来吧!”周羡青说。
“青仔。”沈贺白忽道:“周叔叔回家了吗?”
“我爸?回来了啊,怎么了?”周羡青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沈贺白“哦”了一声,拿了书包起身。
“怎么?你怕我爸啊?”周羡青在电话里笑,“哎哟这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使唤你,你对他没什么影响他会直接无视你的。”
“他经常使唤你么?”沈贺白说。
“也没有经常吧。”周羡青漫不经心的说:“他是我爸,给我钱花,使唤就使唤一下喽,唉你今天怎么突然对我爸这么感兴趣?”
“没有。”沈贺白说:“就是如果有一天你爸不给你钱花了你要怎么办?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不给我钱花了?那他给谁花?给周偲偲一个人吗?”周羡青说:“周偲偲一个小屁孩哪花的玩,那我到时候就去抢周偲偲的零花钱。”
“......”
再说下去大概会吵起来吧,沈贺白想,他这是纯属多管闲事了,豪门的事情,他哪里能管得到?毕竟他连自己家的家务事都管不过来。
“唉,明天晚上有空么?”周羡青忽然没头没尾道。
“明天?做完作业就有空,怎么了?”沈贺白说。
“陪我去看把吉他。”周羡青说。
他的耳朵里还塞着耳机,耳机里播放着的是Shadow音乐台的歌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把买吉他这件事放到台面上来跟沈贺白说。
早先去接周偲偲的时候,周偲偲说卓丽君要加他微信跟他谈一些事情,时隔这么久再次要求加他微信,周羡青倒不担心卓丽君对他有什么企图,便加了,加上之后卓丽君问他,他有没有兴趣签传媒工作室。
原是他频繁出现在淡马艺术中心接周偲偲的时候被星探盯上了,有人去考古了他社交平台上的一些照片和视频。
周羡青并没有怎么正经经营过自己的社交平台,发的东西都是平时生活里找的乐子,譬如他在王伟哲的生日会上弹唱的民谣,学校艺术节公演时他用埙或是笛吹的小曲儿,还有他闲着没事谱写的小调,他本质只是为了记录下这一刻的自己。
踏入娱乐圈什么的,他从未想过。
“你也喜欢Shadow啊?”卓丽君说:“那个公司的朋友跟Shadow有合作哦。”
这是不是一种话术,周羡青不知道,不过确实戳中了他心里的一些点。
在周围所有人的眼里,他是放浪不羁的富二代,是一掷千金的纨绔少年,这种人设居然还有梦想,怪掉价得嘞。
之前王伟哲他们听他提及搞艺术的只言片语都会哼哼说“青哥你想干啥那还不是直接干嘛!”,“就是,你把人家唱片公司买下来都可以”。
这话他其实不太乐意听,好像他所有得到的一切都跟钱有关系,而非与他自己的力量有关。
一次两次之后,他就不提了,也慢慢的讲这些话压藏在心底。
他不止一次的在夜间天真的想过,被死死掖着的东西若是还能被人发现,那就足以证明,那东西是最灿烂无暇的,不是吗?
虽然也许会被埋藏很多年。
买一把吉他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了。
市面上的吉他很多,以周怀森给他打的钱,他运回一个琴行的吉他都不是问题,但他私心为这件事赋上了一些神圣感和仪式感,他偶尔会在深夜写一写小调旋律,如果有吉他的话,这些旋律就能化为更具体的存在,围绕着他盘旋,就像Shadow乐台里的那些歌一样。
他想自己做成这些事,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这些话若是放出来说会显得特别傻,特别的不接地气,王伟哲他们大概会说“有钱不用青哥你瞎矫情个啥”。
但今天,他莫名的将这件事放到了台面上来,台面的另一端居然是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阶层的沈贺白。
有时候,周羡青觉得沈贺白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路人,他甚至已经为对方规划好了离开的时机。
但有时候,他又觉得沈贺白在他的人生轨迹中留下了不浅的刮痕,那痕迹会时时牵扯着他的神经和思绪,即便沈贺白走了,这些影响也不会消失甚至——他居然有些不希望沈贺白走。
他跟沈贺白提起这件事,也许是潜意识的不想让沈贺白认为他只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纨绔?也许......沈贺白还能理解他?
可沈贺白会答应他么?
周羡青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
这事儿简直是无关紧要里的无关紧要了。
不得不承认,在周羡青的眼里,沈贺白是清高的,自律的。
他会愿意相信,许多事情自己做不成,沈贺白也能做成。
沈贺白住进他们家,会参与的事情往往都是公事,譬如监督他上学啦,去接周偲偲啦。
没有这些“必须”的因素,沈贺白大概都不会乐意跟自己独处吧。
他长这么大好像也没这么精神内耗过,洗脑完了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发那句话,不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想撤回——晚了。
大少爷活活给自己整Emo了。
门忽然打开。
周羡青一怔。
“什么时候?”沈贺白推门而入,他单肩背着包,神色淡淡。
“啊?”周羡青咬着被角迟疑道。
“你不是说看吉他么?”沈贺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像是温泉的雾气一样将五脏六腑都捂热了,这种感觉是说不出的舒适,也是说不出的陌生。
“什么时候都可以......”周羡青懵道。
“老宋明天要出去开教研会,不补课,下午还有一节自习。”沈贺白对着墙上贴的课表研究,“你如果要喊我去的话,必须在学校就把作业全都写完,白天就要抓紧——”
“好啊,没问题!”沈贺白说。
周羡青眨了一下眼。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买吉他么?”他轻声说。
沈贺白将台灯拧亮了些。
“你说你擅长,房间里却什么没有。”他说:“我才奇怪。”
周羡青的心口轻轻砰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