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爷家里有钱,看不出来管的也挺宽。”董海说,随后他看了沈贺白一眼。“他这么罩你,以后是不是自己家的钱也会分你一半用啊?”
“你在狗叫什么东西?”周羡青说。
“考一百五十分的人和考五十分的人应该没什么话聊吧?”董海无意跟他多谈,淡声说:“学神,考虑一下我方才的话,高二会有分班考试,你加把油,或许能调到更高的平台上来。”
说完,董海扬长而去。
“什么话?”周羡青望着他的背影,略疑惑的问沈贺白,“他跟你说什么了?”
从刚才开始沈贺白就一直沉默,此刻他耸了耸肩,“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可能没什么?”周羡青说。
“他要加我微信而已。”沈贺白说:“快打铃了,抓紧走。”
他擦干了手往外走,周羡青紧随其后。
“董海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准确的来说,二班鱼龙混杂,好东西不多,都很能混,但偏偏每次考完试班级平均分还怪高的......也不知道为啥。”
“听说他成绩不错。”沈贺白说:“他一直在跟我说什么,学霸就应该跟学霸一起玩儿。”
“光成绩好人不好顶屁用。”周羡青说:“孙志成成绩也好呢,你看我说过他半句坏话没有?”
沈贺白道:“展开说说?”
“董海这个人为了排名和分不择手段,上学期有回月考,他同桌的总分比他高了两分,他偷偷去人家抽屉翻人家试卷,从头到尾给人家看了一遍,就想从里面找出点错处来扣分。”
“然后呢?”沈贺白道。
“后来还真给他找出来了,倒不是题改错了,而是总分合错了,少扣了他三分。”周羡青说:“当时距离公布排名都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吧?其实这两三分真的没什么说法,月考而已,他居然真的拎着那人的试卷去找教研组组长了,非要给那人把那少扣的三分补上,老师给他闹得没办法,只好改了,他的排名往前走了一名,他同桌的排名往后掉了十多名,然后他同桌就跟他散伙了,董海现在一个人坐。”
沈贺白听完点了点头。
他没发表意见,周羡青感到很讶异。
“你不觉得董海这行为很缺德吗?损人不利己啊!哦不,准确的说利了,但没利太多。”他说:“跟他当同桌真是倒了血霉了。”
“嗯。”沈贺白应了一声。
“你不应该跟我一起骂他么!”周羡青说,他越品越不对劲,皱眉道:“你该不会很赞同董海这行为吧?”
“如果是高考,一两分确实能改变很多事。”沈贺白说。
“但是——就为了这一个排名的变化,去偷同桌的东西?损害同桌的利益?”周羡青说:“再说那三分也不是他同桌让老师少扣的呀,闹得多难看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沈贺白点点头。
他们适时进了教室,大家都午休了,周羡青无法再大声说话,他坐回书桌边,斜觑着沈贺白,发现沈贺白破天荒的从抽屉里摸出了手机,在给人发消息。
从刚才开始,周羡青就有种被敷衍的感觉,他体会到沈贺白并不是很想跟着他一起DISS董海的行为,也许内心对他的话充满了否定,只是碍于他们之间借宿和宿主的关系才没有彻底跟他翻脸。
董海家的条件似乎很一般,沈贺白家也并不是很富裕,从客观来说,沈贺白或许跟董海更能共情,跟他,跟王伟哲,跟崔星他们才是对立面。
所以现在,沈贺白是在跟董海互通有无么?
周羡青的心里骤然间就宛如被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堵的喘不过气来。
董海是个什么垃圾货色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沈贺白却还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人,来京华中学还没多久,决不能让董海给沈贺白玷污喽。
得想办法把沈贺白的阵线拉回他们团结一致的高一九班。
上自习课的时候,周羡青掏出手机,找了个美团跑腿,就近点了四十几杯奶茶和炸鸡,然后给王伟哲发消息。
“青哥大放送时间。”
王伟哲回的很快。
“靠!我踏马立刻去取!叫上小星子一起,谢谢青哥!”
学校后门那儿的栅栏围墙之间有一条缝,号称外卖输送点,学校食堂不能满足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偷偷掏出手机来加餐,这事儿周羡青干的最多,他家里有钱,经常没事点个下午茶什么的请全班同学吃。
王伟哲和崔星熟门熟路,大课间的时候大包小包的提进教室。
“青哥发福利了,来来来大家吃好喝好!”
“今天什么好日子啊周羡青?”汪依依乐道:“突然这么慷慨?”
“我不是一直这么慷慨么?”周羡青懒懒的坐在座位上,横目瞥了眼沈贺白,“主要是为了让新来的同学感受一下我们九班的班风!”
沈贺白正在抄单词,那厢王伟哲提了一杯全糖去冰的奶茶和一袋鸡锁骨到他桌上,乐呵道:“沈哥,吃点再学。”
“是啊,我可不是经常请人吃饭的!”周羡青在一旁哼哼道。
沈贺白的动作微顿,他抬眸扫了眼桌角的食物,收回目光。
“你们吃吧。”他说:“我晚上回去吃晚饭。”
“这下午茶,不影响吃晚饭。”王伟哲愣了一下道。
“人的胃容量是有限的,吃了这些,晚饭就吃不下了。”沈贺白说。
“那就不吃晚饭呗!”周羡青有点儿捉急。
“小刘婶婶做的饭你不吃,姜阿姨知道了又要不高兴。”沈贺白说。
“那些菜吃不掉大不了留到明天,实在不能留就拌猫饭喂流浪猫,又不是没有处理的方法!”周羡青莫名的有些烦躁,“唉,一个下午茶而已,你到底吃不吃啊?”
“我不吃这些东西。”沈贺白拒绝的言简意赅,“我的份你们谁拿去分都可以。”
他的气质说一不二,让王伟哲这话痨也寻不着突破口再劝,不由得有些无助的看向周羡青。
“那青哥这......”
“你们谁随便分了吧!”周羡青彻底烦躁起来,挥挥手,“我那份也拿去。”
“啊?”王伟哲说:“你也不吃啊!”
“不吃,困了,别叫我。”周羡青翻了个白眼,趴桌上了。
他的不高兴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瞩目,包括沈贺白在内。
周羡青自诩大方外向,很少有被明明白白拒绝的时候,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结局,让他十分的下不来台,沈贺白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不合群,不亲近,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正在跟自己跟王伟哲他们划清界限。
但偏偏沈贺白并没有明确说些什么,放了学照常跟他一起去接周偲偲,早上照常会提溜他起床上学。
周羡青就这么莫名的开始了精神内耗,他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就这么憋着,一直憋到周末。
周末,王伟哲攒局打球。
周羡青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睡前,他酝酿了老半天,在上铺踢了两下腿。
“喂。”他震动整张床,问沈贺白,“明天跟我们去打球么?我们缺个人。”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下午,就打两个小时,不影响你吃晚饭,也不影响你晚上学习。”
下铺安静了几秒。
周羡青的心情莫名忐忑,他觉得自己长这么大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忐忑,他从来都是自信而从容的,想要什么都会得到,而眼下就好像在开一个心心念念的低概率盲盒一样。
“明天不行。”沈贺白开了口,“我明天下午有事。”
有事有事,不是有事就是不喜欢,你总有借口拒绝!
说白了就是不想罢了!
这一刻,周羡青感觉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拳在鼻子上,酸的要命,胸腔里翻腾的难堪情绪灼烧的他呼吸急促。
不想就直说好了!想去二班就去好了啊!想跟董海同流合污就去好了啊!干嘛冷暴力人呢!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身在曹营心在汉,何其虚伪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的那份躁郁,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恶狠狠的想,他再也不会舔着个脸邀请沈贺白做任何事了,他要跟姓沈的划分清楚界限!
周羡青一直气到凌晨四点才睡着,打破了他最近勉强能算规律的作息。
周末不上课,家里自然也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监督他早起,周羡青回笼觉睡到十一点多,被皇太后三令五申喊起来吃饭。
周怀森最近不出差,但也不会长时间待在家,周羡青昨儿晚上睡前跟他爸打了个照面,这会儿他爸就又不见了,姜琳显然对此习以为常,淡定的布菜。
周羡青下楼的时候,沈贺白和周偲偲已经在桌边坐好了,他走过去,绕过沈贺白,往周偲偲隔壁坐下,卡在了周偲偲和姜琳中间。
周偲偲昂起头,瞪起眼,满脸问号。
“你干嘛隔开我和妈妈!”她大声质问。
“因为我是妈宝男。”周羡青拖腔拉掉的说。
“你让开!”周偲偲跳下凳子,叉腰。
“不让。”周羡青说。
“你凭什么不让!”周偲偲大声说,然后扑过去用两只小肉手掰扯他,一边儿摇一边儿嚷嚷:“你让开你让开你给我让位置——!!”
她那点儿力气哪能撼动周羡青这一米八的大高个,周羡青主打一个风雨不动安如山,姜琳折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周偲偲站在旁边儿手足无措,扁着个小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哎呀,你们兄妹俩又闹什么呢!”她啼笑皆非。
“妈妈!哥哥不让我靠你坐!”周偲偲大声控诉:“呜呜呜我拉不动他!”
姜琳瞥了眼周羡青,大少爷翻着眼睛捣着筷子,二皮脸的样子显然是在故意找茬,往往这副样子越搭理他他就越来劲。
“没事,你可以坐妈妈这边来。”姜琳不以为意,走过去,将周偲偲牵到自己另一边,“喏,这样偲偲不就又靠着妈妈了吗?”
调整完座位,周羡青和沈贺白之间赫然空出那么大一个座位,扎眼的很,但俩人谁都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贺白,吃啊。”姜琳招呼道。
沈贺白捏着筷子没动,他余光扫过身边,停顿片刻道:“不用给周叔叔留菜么?”
“你不用管他,尽管吃,他回来的时间没个定数,到时候让小刘再做也行。”姜琳莞尔道。
“我爸喜欢吃新鲜的,从来不吃剩菜。”周羡青不冷不热的知会了一声。
“明白了。”沈贺白点点头。
“你们把那个烤鸡拆了吃。”姜琳招呼着,给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两条腿,你们俩一人一条,把鸡脯肉留给偲偲就行。”
“谢谢姜阿姨。”沈贺白说。
烤鸡离周羡青远,离沈贺白近,沈贺白便帮忙上筷子拆鸡腿,他先卸了一条腿下来,夹到周羡青碗里,正要拆另一条,就见周羡青夹了那鸡腿面无表情的转移到了周偲偲碗里。
“我不吃,你吃。”
沈贺白的动作微微一顿。
周偲偲瞪圆了眼睛,指着那金黄的大鸡腿说:“偲偲不喜欢吃鸡皮!”
“傻啊,鸡皮下面不就是肉么,你把皮剥了就能吃。”周羡青说。
“可我干嘛要吃你不吃的东西!”周偲偲说。
“我又没碰过,你干嘛不吃?”周羡青说。
“我不吃我不吃!”周偲偲摇头晃脑:“你拿走!”
姜琳已经开始头大了。
“行了行了,一条鸡腿也值得你们俩这么吵!”她板着脸说:“青仔你什么毛病?不吃鸡腿不知道早点说?夹碗里了才说?平常不是都吃的吗?”
“今天不想吃了。”周羡青说:“再说鸡腿又不是我要夹的。”
有人自作多情,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姜阿姨,我吃吧。”沈贺白冷不丁开口,他没有再动桌上盘子里剩下来的烤鸡,淡声道:“不浪费。”
“还是贺白贴心。”姜琳看了眼周羡青说:“你可以把青仔筷子碰过的地方撕了扔掉。”
周羡青:“......”
这顿饭吃的乏味,下午一点,周羡青就拎着包出去找王伟哲他们打球了。
他们约在附近的大学球场,艳阳高照,天空晴朗,王伟哲来的最早,正在旁边儿压腿。
“我听学委说联考平均分出来了。”他对周羡青道:“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周羡青看他神秘兮兮的,难得捧个场。
“这么难的卷子,全年级平均分都在倒退,咱班平均分居然跟去年期末考试差不多。”王伟哲兴奋的说:“这跟哥几个的临时抱佛脚的成果是分不开的!原来努力真的会有收获!娟娟姐已经准备在周一的课堂上表扬咱了!”
周羡青换上球衣,目光微微逡巡。
“二班考的怎么样?”
“唉,聊这个可真让人不爽啊!”王伟哲前弓步转后弓步,“二班的均分又比咱高一点五,我就不明白了,就他们班那个风气,怎么着就能回回都考那么高的分儿啊?”
“靠董海那群人拉呗。”周羡青说。
“就是说,他们那几个做附加题每次跟开了挂一样。”王伟哲说:“主卷分一般,附加题嘎嘎拉分,也算是一种技能,慕了啊!”
“你光慕有什么用,人家是学霸,学霸跟学霸玩儿,不会带咱们学渣玩儿的。”周羡青面无表情道。
此话一出,王伟哲愣了一下。
“青哥,你怎么酸溜溜的?”他说:“以前你明明可不屑董海他们了。”
“我现在也不屑!”周羡青倏地起身,他泄愤似的抓起篮球起跑,跃起,狠狠地将球砸进篮筐。
“哐咚”
整个篮球架都在震动。
王伟哲杵在原地眨巴眨巴眼。
他感觉到周羡青的情绪不大对,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时,崔星远远的抛了过来。
“青哥!!老王!!”他大声喊道。
“我靠你怎么才来啊!”王伟哲手舞足蹈,他感觉就周羡青目前这状态,他跟周羡青待一块儿危险的很,着实需要一个人来缓和一下气氛:“青哥等你都等急了!”
“唉!你们俩猜猜看,我刚才撞见什么了!!”崔星丝毫没有Get到他的焦灼,挤眉弄眼,满脸神秘。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周羡青原地投了个三分球,面无表情道。
“我爸今儿去外头上门诊,我刚去给我爸送手机,你们猜我在新区分院看见谁了!”崔星说。
崔星的老爸是宁城附属医院普外科的医生,每周末会去宁城附属医院新区分院上半天的专家门诊,新区分院是宁城郊区的一所新三甲医院,在医院这事儿可小不了,王伟哲愣了一下,忍不住追问道:“谁啊?”
“沈贺白。”崔星说:“咱沈哥。”
他话音未落,就见周羡青手一歪,篮球脱手,滚出界了。
“砰砰”
篮球接二连三的弹了几下,渐渐滚远,周羡青却像没看见一般,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将上来。
“沈贺白在新区分院做什么?”他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崔星翻了翻眼睛回忆,“但我记得那地方是肿瘤科病区的入口,他好像在找人,我当时忙着给我爸送东西,就没太在意。”
“哎哟!你怎么能不在意呢!这种事情,事后肯定要打听一下的嘛!”王伟哲龇牙道。
“那我后来又给你们约了打球,急着赶过来就忘了!”崔星还怪委屈的,“那现在这球——还打么?”
王伟哲直接看向周羡青。
“还打个屁啊。”周羡青的眉头紧蹙,他弯腰就去拎包:“打车去新区分院!”
“唉?”崔星说:“那儿离得还怪远的嘞,打车要四十来分钟呢!沈哥不见得会一直留在那儿吧,咱要不联系他一下省的扑个空——”
“你以为他会跟你们说实话吗?他在我家住这么久了我特么都是第一次听说‘医院’这俩字,还是从你嘴里!”周羡青人暴躁的不行,已经窜出去老远,“不管你们去不去,反正我要去,你们看见孙志成就告诉他一声,我去新区分院了!”
王伟哲和崔星对视一眼,撒丫子开奔,紧随其后。
“青哥!要去一起去啊!!!”
仨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径直上了高架,一路上,王伟哲和崔星“叭叭”个不停,一个跟孙志成发语音,一个跟汪依依发语音。
周羡青全程沉默,他一手托腮,凝望着窗外,神色复杂至极。
他的脑海中正在反复浮现起沈贺白这几天的厌世模样,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敷衍,冷淡,令他误以为那是一种刻意的疏远!
可现在看来,那未尝不是一种心情欠佳的状态呢?
一个人出现在医院意味着什么?
能意味着什么?!
肿瘤科......难道沈贺白他——
第31章
宁城附属医院是宁城的百年老三甲了,因为效益好,近两年在白塔区开设了新区分院,并将许多创新实验室都转移了过去。
肿瘤科作为国家重点培训专科,癌症靶向药的课题已经从实验室阶段走向临床两三年了,今年二期药物获批,肿瘤科在全国征集了三百多个符合条件的病人参与药物试验。
二期药物的临床试验副作用微乎其微,其本质算得上是志愿者的免费药物治疗,可对于入选观察对象的要求极其严苛,包括不仅限于肿瘤分期、既往病史家族史、基因变异与否及一般情况等等等等,报名者千千万,一筛再筛,一选再选,沈贺白觉得自己的父亲能被选中,实在是上天的一种眷顾。
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若非是被现实毒打到无所适从,实在是不应该不坚持唯物主义,相信什么命运之类的言谈,沈贺白每每念及此都会生出几分自嘲的心绪。
但是一种疾病沿着父系的血脉基因往下传,也很难让人不觉得这是一种命运,所以医学前沿才会逐渐的将癌症的言论归功于基因编码的错误......
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活着的人为了对抗他带来的影响,倾家荡产,几近搬迁,殚精竭虑最后......仍然要面对未知的结局。
沈贺白呼出一口气。
他在周家住了两个多月,跟方蔓的通话频率基本是一周一次,一方面方蔓担心影响他学习,另一方面,方蔓也并不能腾出太多的精力来陪他闲聊,属于每周报一个平安的状态。
沈贺白不是不担心父母,只是过度的无用的担心抒发出来除了会增加双方的负担以外,并不会有任何的增益。
比起担心,他用功读书,为自己博一个好的前程,才更显得有用。
所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尽可能的最大化的利用他的时间,他越快的推进他的学业目标,他就能尽早的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但是昨天,一直在给他报平安让他不要操心的方蔓突然给他发消息说让他有空来医院一趟。
他的电话拨过去,依稀听见旁边有医生在说。
“这个东西固然跟先天性携带的基因有关,跟生活作息还有饮食模式也有很大关系......混乱的作息会削弱人体免疫力,不规律的饮食更是会加速和催化这样一个过程......”
方蔓没有怎么跟他细谈就挂断了电话,语焉不详。
沈贺白的精神内耗就是从那个电话开始。
爷爷确诊到去世只不到半年,而从爷爷去世到爸爸确诊,期间也只隔了不到三年,这是明明白白的家族史。
他陪爸爸去看病的时候,医生看着他,眼神里多少带了点忧心忡忡,说了句,家里人也要注意,多体检查查。
沈贺白当时上初中,他问方蔓情形,方蔓只是垂泪,不欲多谈的模样,他就自己上网去查,查了许多,心也就越沉。
由于起病隐匿,能查出来的诊断期别大多不会早,但爸爸跟爷爷的区别就在于,还没有到药石无救的地步。
手术做的很大,腹腔里的脏器被切了大半,后续又化了疗。
那一年,他们家就持续笼罩在一层阴霾迷雾之中,仿佛死神的羽翼遮天蔽日,压抑至极。方蔓根本没工夫管沈贺白,每天忙碌于照顾爸爸的饮食起居,沈贺白一个人准备中考,也是那时候,他逼着自己学会了操控情绪。
他将所有的焦灼情绪化为了勤奋,中考考的相当不错,他的成绩和志愿带给方蔓一丝笑容,但很快,重大的打击如浪潮袭来——爸爸的病复发了。
明明化疗的全部疗程都还没有结束,血指标却如同雨后春笋般,缓慢而稳定的上涨。
就连见惯了各色病人的医生在看到化验报告时都眉头紧皱。
“第一个疗程就耐药......预后不会太理想,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着,又看了眼沈贺白,“小伙子,没事多做做体检。”
那是沈贺白第二次听到这样的叮嘱。
这无异于是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印象中,他的父母双亲都是本地的教职工,工资不高,却琴瑟和谐,父亲写的一手好字,人也很温和,是单位里的老好人,什么事都乐意帮别人一把,他们家中没有一个冷血动物,试问又怎么能直白的对爸爸说明这些呢,实在是太残忍了。
方蔓的崩溃像海啸般冲击着沈贺白的理智,那一刻,失去亲人的恐怖和对未来的无望胶成一股绳索,死死的缠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他不能崩溃。
他连夜上网搜寻了很多专家在线问询,偶然间发现了宁城附属医院的靶向药志愿计划。
那些对于一般人而言严苛的条件,父亲居然意外的都符合。
这无异于是湍急河流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沈贺白平静的跟方蔓商量了这件事。
从确诊到治疗至今,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多,而爸爸去宁城治疗,方蔓不可能两个城市来回奔波,沈贺白必须转学,他们必须举家搬迁至宁城。
方蔓决定带张褥子和简易生活用品,咬咬牙驻扎在病房,这样可以省下一笔租房子的钱,可沈贺白要上学,不能如她一般讲究,无奈之下,她想起了那个幼年时的手帕交,如今嫁入豪门成为富太太的姜琳。
方蔓不是个喜欢求人欠别人人情的存在,然而此时,也不得不拉下脸来。
诚然姜琳的态度极温和,她依旧反复叮嘱沈贺白,要懂得看人眼色,不要给人添麻烦,另外,就是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什么不舒服随时跟妈妈说,不要不当回事,因为妈妈恐怕顾不上你了。
沈贺白明白她的意思。
方蔓也在担心他被基因所诅咒。
可又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一切呢?
沈贺白固然沉稳,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些老年人都尚且做不到看穿生死,更不用说他。
他是惶恐的。
他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规律作息,养生,锻炼,竭尽所能的规避一切可能损害身体的因素,他活的像个机器,他的自律是为了让这句身体能尽可能的延长使用期限,最大程度的发挥价值作用,尽早的成为为方蔓分担责任的屏障。
活着真的很不容易。
“到了。”司机说:“小伙子?”
沈贺白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到目的地了。
他仓促的付了车费,奔向肿瘤病区。
“沈乘书?这个病人刚刚转去ICU了。”吧台的护士说。
“什么?!ICU!”沈贺白冲口而出。
“对,你是他什么人?”护士问。
“我是他儿子,那是我爸爸!”沈贺白急声道。
“那你快去ICU病区瞧瞧吧,他刚刚血压和血色素就一直在往下掉......”护士的面色趋于凝重,也没有多言,只是给他指了个路。
沈贺白面色微变,掉头就跑。
他走后,护士站的两个护士探出头来,各自叹了口气。
“这就是16床的儿子吗?长得真帅啊。”
“听说成绩还特别好,16床的太太每次提到他都滔滔不绝的。”
“本来还以为是吹牛呢,没想到是真的,唉,怪可惜的,爸爸得了这种病。”
“听说是家族遗传呢,爷爷也是这个病走的,也不晓得他以后会怎么样。”
沈贺白一路奔到ICU。
重症监护病房禁止探视,门禁闪烁着红色的光,沈贺白在门口找到了失魂落魄的方蔓。
“妈。”他哑声喊道。
他的声音在安静空旷的等待区里回荡开来,让方蔓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么久没见,沈贺白这才发现,妈妈瘦了很多,皮肤也不复从前的光泽,眼下都是黑眼圈和细纹,像一束枯萎了的花。
他上前去,母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他们说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方蔓泣不成声,“之前没有先例所以只能对症处理,走一步看一步......”
沈贺白抱着他,许久低低的“嗯”了一声,拍了拍方蔓的背。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会没事的”这种话太过虚伪,他说不出口。
他曾经也这么听爸爸说“爷爷会没事的”,没过多久,爷爷就走了。
现实就是残酷的。
“妈,你还有我。”他默了许久,干涩道。
“我想知道你爸爸他怎么样了......我不知道该问谁去!”方蔓泪如雨下,浑身颤抖,“他要是一进去不出来了怎么办......你岂不是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妈!”沈贺白的瞳孔骤缩。
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
是不是意味着这么久以来他的隐忍,他的自律艰苦根本都是无用的!是错误的!他合该用这些时间来陪伴他短寿的父亲!而不是去计划一些虚无缥缈的毫无意义的未来!!
他错过了,大错特错了!
他脸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苍白如纸,极度的恐惧涌上来,冰封了他的血管,令血液停止流动。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大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