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他喃喃说:“你没这么蠢,你不可能......这么不理性。”
“你高看我了。”沈贺白说。
他这话,便是认可了自己的猜想。
周羡青的心脏狂跳起来。
就像是一只低电量的手机,突然接通了电源,内核发了疯一样的开始汲取炙热电力能量,他连呼吸都变得激动战栗。
什么样的力量能促使沈贺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那么一个自律内卷的人.......
“我心理素质不好,晚上只要一想到你一个人备战高考会考出怎样令人不寒而栗的成绩,我就睡不着觉。”沈贺白说。
周羡青:“?”
大少爷双手叉腰:“我特么——”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被逗笑了,笑的前仰后合。
“是啊,一个名额,没必要。”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志成要是哭了,还哄不好呢。”
沈贺白站在对面望着他,唇角微扬。
“现在可以走了吧?回去上课。”他说:“还是说,要我牵你。”
周羡青的心绪微动。
他的思想瞬息间飞到了那天,在法罗朱音乐剧的剧场里,心脏连着手腕上的桡动脉一起疯狂的搏动。
“我还一直有个问题。”他倏地背起手来,轻声说:“有关你之前说的,情感经历。”
“嗯?”沈贺白说。
“你说有。”周羡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就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有的?”
“这话你也信?”沈贺白说。
“我信啊,我干嘛不信,你哎,沈贺白,学神,别人家的孩子,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周羡青说。
“哦。”沈贺白的眸子扑闪了一下,语调清浅,语出惊人,“答案是现在。”
这是周羡青近几个月来难得的失眠。
他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回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沈贺白是个内敛至极的人,他不会把话放在明面上说,但在他那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不会模棱两可,拖泥带水。
今天一整天的话都已经在挑明他所在的立场了。
他会陪自己到高考结束,也许,不止是高考结束。
周羡青忽而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个开明而自由的时代,许多话现在不易说,许多事现在不易做,但只要他们还在彼此身边,未来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这还不够让人开心吗?
可......
让沈贺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真的好么?
大少爷在床上翻了个身。
许多杂念涌入脑海里。
虽然沈贺白的成绩很好,人也很自律,但是高考这件事,变数是很多的。
沈贺白家里的情况与自己家里的情况还不同,他有那么重的家庭负担,对于前途的容错率要比一般人低得多。
为了满是缺陷的自己,让沈贺白折翼,难道不算是自私么?
其实就算沈贺白去上少年班,他们也只不过是一年不见面而已,未来想见总能见到,怎么就非得惦记着这一年不放呢?
好像太狭隘了。
万一沈贺白高考考砸了,没有能上得了心仪的大学,万一他以后与人生的康庄大道擦肩而过了,自己岂非是罪人?
周羡青用枕头盖住了脑袋。
他没得选。
他安慰自己说,就一个名额,他们跟志成是好朋友,为了好朋友付出是应该的,所以他们没得选。
翌日一大早,周羡青被手机狂轰滥炸的新消息炸醒了。
[峡谷称王违者必究]:“爆炸新闻!!!好消息!!!好消息!!!”
[峡谷称王违者必究]:“咱九班要农奴翻身把歌唱了!!!!”
[峡谷称王违者必究]:“泼天的富贵要来啦!!!沈哥!!@Eternal。”
[峡谷称王违者必究]:“[链接]”
周羡青坐起身,半眯着眼睛点开那网页,这才发现是京华中学的官网,上面是一则通告。
“高二生董某因联合他人涉嫌偷题泄题伪造各课成绩而遭调查,现取消其所有荣誉......”
周羡青:“卧槽!”
[崔星星星]:“歪日,所以少年班名额两个!全部花落咱九班!!!”
[崔星星星]:“咱九班力压二班才是真实的!!二班那些虚假的平均分!!!”
[小汪是蜂蜜菠萝派]:“娟娟姐也要扬眉吐气啦!!!好开心!!”
[SZC123]:“[烟花][烟花]。”
周羡青盯着手机看了两秒,下意识的去敲自己的下铺。
“沈贺白!”他冲口而出,隐隐激动道:“你可以跟志成一起去少年班了!!沈贺白!!!!”
他挂下去的手臂被人拉住,轻轻晃了晃。
“知道了。”
对方说。
周羡青微微一怔。
他猛地回过神来,直接从上铺翻了下去,一把揪着沈贺白的领子将人提溜了起来。
一瞬间,两人的面孔离得极尽,呼吸与彼此的气味也交融。
沈贺白还没有戴眼镜,瞳孔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清朗锐利,带着点儿柔软的懵,眼眶瞪大了些许。
“你听着。”周羡青一字一句的说:“我周大少爷全天下第一聪明,想干什么没有办不到的,不需要非得你拉着我才能上岸,你,给我去上少年班。”
沈贺白去参加少年班的消息对于沈家而言,无异于是天降喜事。
方蔓特意抽空从医院赶到了周家,带了礼品和水果,对着姜琳再三言谢。
“宁大少年班,包食宿,保送宁大,给你们家减轻了不少负担啊。”姜琳笑道。
“谢谢,谢谢。”方蔓眼眶猩红,“多亏了京华中学的教育和机遇,也多亏了你的照顾.......”
“不,还得是贺白着孩子争气。”姜琳说:“你看,这教育和机遇,我青仔怎么没能上去呢。”
方蔓被她逗笑,抓着她的手腕晃了晃,“行了你别拉踩了,青仔都要不高兴了。”
周羡青确实挎着个批脸,在陪沈贺白收拾行李。
“唉。”他闷声闷气道:“听说那儿是全封闭式教育啊。”
“嗯。”
“还会收手机?”
“嗯,周末会发。”
“那......你好好混。”周羡青说:“来年我去找你,以后我要是不靠我爸了那就得靠你了。”
沈贺白笑了一声。
“嗯。”
他今天“嗯”了不知道多少声。
就在某个毫不起眼的清晨,沈贺白提着行李箱走了,他不声不响的,没有叫醒周羡青。
等到周羡青醒来时,房间就一夕回到了从前。
大少爷盘腿坐在床上发了挺久的呆,下床去找自己的书包。
他开始早起锻炼了,也会按时做作业,虽然题目不全会做,但他会找时间去请教老宋。
这种规律的作息,这种带着熟悉感的行为模式,能给他带来一些沈贺白好像还在的臆想。
周末的功夫,他会在他们的群里发消息关心沈贺白和孙志成。
沈贺白出现的时间不多,孙志成偶尔会在群里发消息,告诉他们,原来少年班并不是学霸们的旅程终点,而是一个新的卷的开始,他们在里面面对的是各处挑选来的学霸,他们还有一轮轮的比拼,只有成绩拔尖的人才可以优先在宁大挑选专业,沈贺白目前比他的希望要大很多,也比从前在高中更勤奋了。
周羡青心里固然好奇和惦记他们的状况,但他并未太过频繁的主动给沈贺白发消息,他心知自己发了,若沈贺白不回,他会不高兴,可沈贺白回了,必然会分心。
怎样他都不惬意,索性就不折腾了。
高三的一整年,在各路人马的高压管理之下,时间过得飞快。
周羡青原本以为生活会按部就班古井无波的走下去,却不料,意外总比计划来的快。
他并不清楚周怀森和姜琳之间的矛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积累的,或者说他一直以为,他们家虽然经常暗流涌动,但至少始终维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他时常安慰自己,哪个家庭没有矛盾呢?
所以爆发的这一天,他全然没有准备。
周怀森和姜琳吵得,将家里一整面的酒柜都推倒了。
在震耳欲聋的动静里,在满地如血液般流淌的红酒泊中,周偲偲哭的声嘶力竭,而周羡青也知道了几个骇然的消息。
其一,周怀森出轨了,对象是他的秘书,那女人喜欢某奢侈品系列的粉晶天鹅,早已在公司登堂入室,除了他们家的人信息闭塞,所有人都知道。
周羡青心里知道,他的母亲姜琳有才华,有容貌,从前是无数人的梦中情人,不然也不可能嫁给周怀森这样的人,姜琳是自负的,周怀森的这一行为对她而言无疑是天大的羞辱。
但令他意外的是,姜琳似乎早就知道周怀森出轨的事,只是隐忍不发多年,直到近日,那个女人不知从哪儿找到了姜琳的联系方式,直接通讯挑衅,让姜琳跟周怀森离婚,让常年隐忍的姜琳彻底引爆。
她诘问周怀森时,周怀森像一头冷血的野兽,言语如同刀子掏出,捅进去,见了血。
“你少他妈理直气壮!这么多年,我们俩难道不是各玩各的吗?”他笑着恶狠狠的说:“我出轨,你就干净吗!”他伸手指着周偲偲,“我实话告诉你,我想带她去做基因检测很久了!我们家的人各个都是直发,她这一头天然卷,到底是遗传了谁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姜琳尖叫着扯乱了自己的头发,“你带那个女人回家!!!我被你逼疯了!!!!以前的姜琳早就被你杀死了!!!我要报复你!!!我难道不可以报复你吗!!!”
花瓶砸下来的时候,周羡青扑过去抱住周偲偲,他在地上打了个滚,花瓶的碎片溅到他的脸颊上,留下划痕,他感觉天旋地转,耳鸣的厉害。
周偲偲的哭声,姜琳的哭声,周怀森的冷笑和咒骂,编织成了一曲死亡之乐。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生活撕开那些虚假华丽的伪装,下面是这般不堪的蝇营狗苟。
“偲偲不怕......哥哥在。”他低声说:“偲偲不怕。”
“你起来!他不是你妹妹!”周怀森厉声喝道。
“她是我妹妹!她也是我妈!!”周羡青的瞳孔骤然间收缩,他猛地回头,恶狠狠的冲周怀森咆哮道。
“你说什么?!”周怀森的眉头紧蹙。
周羡青的心乱如麻。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他只知道这个家散定了,但在分崩离析的时候,姜琳是他的母亲,在周怀森面前是弱势的一方,周怀森为所欲为多年,他无法袖手旁观。
“你认她当妈?她能带给你什么啊?”周怀森怒极反笑,“周羡青你不要脑子不清楚!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家产以后都是你的,你跟着我才有出路!”
“谁他妈稀罕你的家产。”周羡青说。
“你不稀罕?没有我,你喝西北风去啊!”周怀森冷笑。
“你不要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周羡青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他,“我们家变成这样,始作俑者都是你!你不在乎这个家,你不在乎我妈不在乎我,你玩女人,我妈也是被你逼的!”
“小子,你对你妈的滤镜不要太厚了。”周怀森古怪的发笑,“行啊,今天我就给你个机会做选择。”他以足尖点了点地面,“我要跟你妈离婚,你跟谁?”他伸手指着周偲偲,“这个小杂种,我反正是不会继续养她的。”
周羡青下意识的捂住了周偲偲的耳朵。
“我跟我妈。”他不假思索的说,在周怀森略显错愕的神色注视下,他似笑非笑,“反正你以后娶了新的老婆,也不会只有我一个儿子,那些漂亮话,你留着去哄你的老来子好了。”
“滚。”周怀森抬手指着他,面容扭曲,“你踏马现在就跟这两个贱人一起滚!”
“你踏马少指我!”周羡青用力拍开他的手,这一刻,他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他站着与周怀森一般高,面容冷峻,硬如钢铁,“你也不配当我爸!”
战争的硝烟爆发出来,那些带着辐射的碎片便渗入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周怀森替周羡青直接办了退学,周宅大门的钥匙换了锁,周怀森清空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活用具,周羡青所有周怀森名下的副卡都被冻结了,他们只能借着姜琳的一些小额存款借住在附近的快捷酒店里。周偲偲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天周怀森的暴力行径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她每天都会哭醒,抱着姜琳发抖。
如此情形之下,姜琳联系了那个人。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开着凯迪拉克的男人,他带着一束玫瑰花来接姜琳,也是一头卷发。
周羡青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人”真的存在,他是姜琳的大学同学,暗恋姜琳多年,娶过一任老婆,如今离婚了。
“来接我的宝贝女儿喽!”那男人微笑着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周偲偲却很怕他,缩在姜琳身后,这个男人一伸手她就对着对方拳打脚踢,男人也不生气,对姜琳道:“看吧,我早让你跟他离婚,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琳勉力一笑。
“青仔,来见你武叔叔——”她话说了一半,那男人却轻轻嗤了一声。
“阿琳,我的女儿我养天经地义,但姓周的小孩,我没义务养吧。”顿了顿他道:“我又不是冤大头。”
姜琳的脸色瞬间苍白。
周羡青眨了一下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居然意外的冷静了下来,不生气了,也不崩溃了。
他只觉得这个世界怪可笑的。
“没事,妈,你带偲偲走吧。”他平静的退了半步,“照顾好偲偲就行,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姜琳盯着他看了许久,将唇咬的失了颜色。
“我不要跟哥哥分开!!我不要跟陌生人走!!哥哥!!!哥哥抱抱!!!”
周偲偲扑上来抱住周羡青的大腿,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周羡青深呼吸。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而后蹲下身,将周偲偲的手扒拉下来。
“哥哥有事,过阵子去看你,你不是有小天才电话手表吗?跟哥哥联系就是了。”
最终,凯迪拉克驶离了快捷酒店。
周羡青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他感觉手机震了震,是姜琳给他发来了消息。
“去跟你爸道个歉,他会原谅你的。”
周羡青只看了一眼,就将消息删除,转身去酒店前台退了房。
退房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冷不丁想起了很久之前,沈贺白跟自己说过的话。
......
“就是如果有一天你爸不给你钱花了你要怎么办?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
周羡青的手一抖。
那人是个预言家吧。
给自己敲警钟的时候,愚蠢如自己根本没有Get到,还在沾沾自喜。
他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富二代,一个米虫,一个废物。
他捏着手机,右上角的电量已经不多了,他没有带移动充。
他的手指悬在了Eternal的微信头像上,始终没有按下去,心底被莫大的羞愧盈满。
周羡青的自怨自艾并没有维持太久。
姜琳和周偲偲有了归宿,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况且姜琳还给他打了些钱,虽然不多,但让他不至于立刻饿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租了个充电宝,给卓丽君发了消息过去。
对于他的突然联系,卓丽君深感意外。
“你为什么会突然——”
“家逢变故。”周羡青说:“你之前说的那个传媒公司的签约......”
“过去太久了吧。”卓丽君有些无奈,“你当时没有回应,人家就签了别人,机会这种事情,稍纵即逝。”
周羡青垂目,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不怪别人,只怪当时的自己没有丝毫的忧患意识,活在一片安乐的沾沾自喜里。
“那你们艺术中心招人么?”他问:“助理什么的。”
“你还没成年呢孩子,我们这里招老师至少得是研究生。”卓丽君说:“你很急着用钱吗?”
“嗯。”周羡青不置可否。
卓丽君想了想。
“我这里倒是有一份工作,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什么工作,你说。”周羡青迫不及待道。
“酒吧驻唱。”卓丽君说:“我朋友开的私人小酒吧,对各方面条件没那么苛刻,但是不在宁城,你恐怕不能接受——”
“我能接受。”周羡青说。
“你能?”卓丽君说:“你可能短时间之内回不了家,在辽城那边——”
我哪还有家。
周羡青心想。
“我可以接受。”他说。
两天后,周羡青就踏上了去辽城的火车。
他谁也没有告诉,谁也不想联系。
他不想让这么狼狈的自己出现在任何一个熟悉的人面前。
很巧的事,他的手机也在这趟铁皮火车上被偷了。
就仿佛是老天铁了心的要让他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
辽城比虞城入冬早,周羡青落地后差点儿没冻死在原地,他的薄外套根本派不上用场,他就这么顶着凛冽的凤,拖着行李箱,去往目的地。
卓丽君没有骗他,他确实在那个不起眼的小酒吧找到了一份工作。
但薪水非常感人。
周羡青想起他从前跟王伟哲他们出去玩儿,在某知名西餐厅打卡,三个人一顿饭就吃了这么多钱。
然而这却是他一个月的薪水。
工作时间都在深夜,这嘈杂的小酒吧里三教九流人来人往,烟酒声色。
周羡青努力让自己适应。
他从前玩儿音乐很随性,是为了找乐子,然而现在,他的爱好被套上了枷锁。
歌曲唱欢了要被骂,唱悲了也要被骂,有人心情不好会朝他扔香烟头,也有人会用莫测的眼光注视着他,从他身上汲取一些阴暗的能量。
从前周羡青觉得自己的外表是炫耀的资本,但现如今,骚扰他的人不在少数,男男女女都有,甚者有人会直接上手对他揩油,言辞污秽。
周羡青反抗过几次,他逃脱了顾客的魔爪,最终逃脱不了老板的魔爪,老板全然不会因为远在天边的卓丽君而给他丝毫面子,甚至冲他抄过搬砖。
每个夜晚,周羡青一个人在出租屋的弹簧床上疗伤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在以十八倍速的效率成长,回看过去的自己,单纯,愚蠢,不堪入目。
周羡青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圆滑的跟一些难缠的客人打太极。
他开始学会抽烟,学会微笑着喝一些劣质的酒,学会明明对老板满怀恶意却依旧在脸上保持着微笑,这样的生活一晃眼过去,他的手上开始长冻疮和茧子,他的头发留的长了些,眼窝也随之陷下去。
偶然间,他听路边卖红薯的夫妻提上一嘴才知道,高考结束了。
那时秦凯娟天天在他们耳边念叨高考,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但现在,这两个字落在耳边如同乡音般亲切,却又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周羡青摸了摸耳垂。
他已经不太会将喜怒哀乐放在脸上了,再怀念,也仅仅是怀念罢了。
年关前后,酒吧暂停营业,老板放了周羡青半个月的假。
他有了一点儿积蓄,没有给自己添置年货,而是买了张票回宁城。
宁城降温,下起了小雪。
周羡青谁也不打算特意去见,只在京华中学附近转了转,却意外的在传达室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缩在积起来的薄薄的雪堆里。
与其说是熟悉,却又好像不那么熟悉。
传达室没有人,里面也没有开灯,就只有路灯投射下来的斑驳的影子,像是融化了的灵魂,周羡青的瞳孔骤然间收缩。
“偲偲。”
他喊了一声。
那穿着粉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倏地转过头来。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眼睫上,衣服上,将她的脸衬的洁白,她慢慢站起来,周羡青发现她比从前长高了,可脸还是圆圆的,五官没什么变化。
兄妹俩面面相觑了许久,周偲偲在原地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周羡青的心口如刀割般疼痛起来。
他想起以前,周偲偲不管要表达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扑上来撞自己,兄妹俩之间亲密无间的肢体接触才是抒发爱最好的方式。
可现在,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再也忍受不住,疾步奔上去,抱住了那小鬼。
“你在这里干嘛?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外面乱泡。”
他的诘问没有得到回应,只得到了周偲偲更加放肆的嚎啕大哭。
周羡青从来没有听过周偲偲哭成这样,无助的,绝望地。
这样大的雪,这样寒冷的天气,这样空寂无人的地点。
她宁愿待在这里,也不回家?她的那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羡青将周偲偲带去了自己定的旅馆。
周偲偲的小脸冻得通红。
“想吃什么?”周羡青划拉着外卖软件,“哥哥给你点。”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周偲偲说。
周羡青怔了怔。
“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周偲偲“蹭”的站起来,大声说:“你说我用小天才电话手表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就会理我的!你骗人!!”
“对不起。”周羡青的手指僵硬了一下,低声说:“哥哥的手机丢了,而且......哥哥这一年也过得很不好。”
他很难评价自己过去这一年的精神状态。
封闭的,自我消亡。
就包括现在,他也并不希望周偲偲看见这样的自己。
“哥哥,你的下巴上都有胡茬了。”周偲偲轻声说。
周羡青笑了笑。
“废话,那说明哥哥健康。”
晚饭,他和周偲偲各吃了一碗面。
周偲偲狼吞虎咽,吃饭的途中他们聊天,周羡青才知道过去的这一年,姜琳和周偲偲在新的家里遭遇了什么事。
那位姓武的先生,原来不是个孤家寡人,他离婚后身边还带着一个前妻生的儿子,年纪跟周羡青差不多大。
“为什么不回家?”周羡青问。
“因为......”周偲偲犹豫了一下,“那个人......他老是半夜闯我的房间,他还偷我的裙子,还......”
她没有再说下去,周羡青却已经懂了。
他的脑子“嗡”一声炸开,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上。
当晚,周偲偲在他的床上睡的很熟,周羡青去找了她的小天才电话手表,翻了翻记录。
然后,他拿了大衣出门。
周羡青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打架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初中,可能更早。后来也许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所以都不怎么招惹他了。
但不代表,他不能打。
要知道,一个能把篮筐差点扣断的人,打人的手劲不会小。
后半夜,周羡青走到旅店楼下,雪已经停了。
他在路边的栏杆上抓了一把雪握成团,敷在手背的淤青处,抬头看着天边。
没监控,对方酩酊大醉,他用外套蒙了对方的头,后续应该不会被找到。
这一年他在外面闯荡,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社会经验多了许多。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重又活了过来。
他,周羡青,是周偲偲的哥哥。
手上的麻木感压倒了疼痛,他甩掉积雪,摸出手机来,给姜琳打了个电话过去。
他电话拨出去才想起来这个时间打电话不合时宜,正想挂,却没料到电话居然接通了。
“喂?哪位?”
周羡青想,他或许应该问候一下他的母亲。
但是现在,他问不出口。
偲偲从前跟姜琳最是亲密无间,但现如今,周偲偲连家都不愿意回,家里的情形,不用多问他大抵也能猜到。
姜琳的生活也许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是周羡青。”
电话那头的呼吸停滞。
“我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偲偲在我这里,她以后就跟我过了,你们随意。”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吸了一下鼻子。
许久她道:“好,青仔你保......”
周羡青将电话挂断了。
他转头给疗城的酒吧老板打了个电话过去。
“提前把我的工资结一下吧李哥,让我好好过个年。”他说:“我家里出了点事,不干了。”
一个人的生活变为两个人,周羡青并没有事先做好准备。
但是他的心底却感觉到很开心,很充实。
他带着周偲偲在宁城租了个房子,然后重新找工作。
他本以为周偲偲会问他最近一年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跟以前的朋友联系了,但周偲偲并没有,仿佛是知道问了只会让他窘迫。
有了之前的工作经验,再加上成了年,周羡青很轻松的找到了一个驻唱的工作,早出晚归,同时他又接了一些零散的庆典配乐的活计,勉强支付周偲偲的学费还有生活费用,周偲偲也变了不少,她每天早上会早起给周羡青做早餐,然后跟周羡青抱抱再自己出门上学。
她上的是就近的一所普通的公立小学,姜琳没有来看过他们,周怀森也没有来打扰过他们,生活仿佛从颠簸的浪涛中回归平底,虽然硌脚,却踏实。
很偶然的一次,周偲偲在吃饭的时候问。
哥哥,你还跟贺白哥哥联系过吗?
这句话让周羡青懵了很久。
是了,沈贺白。
他发现自己近些年有回忆过王伟哲,有回忆过崔星孙志成,他甚至回忆过董海那王八蛋,但却很少有触及过这个名字。
在最初去往辽城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这个名字,这个人。
那是他的至暗时刻,渴求精神上的庇护,但越是想到,就越是意识到无法触及,就会越是难过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