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岩让陆康南抱着方柠也坐在后排,没管自己的车,开着陆康南的宾利向宁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疾驰而去。
环城公路上,黑色宾利劈开黑暗闪电般的疾驰。
平时稳重又惜命,连公立医院的苦都受不了的许岩不要命了一样将油门狠踩到底。仪表盘的指针已经指向了220迈,窗外的一切景物仿佛都变成了虚幻,一闪即逝。
“陆康南,你坚持住,你告诉我小方先生是现在什么症状?”许岩知道不只是方柠也危在旦夕,陆康南的身体也已经接近了极限。
所以许岩必须让陆康南紧绷着神经不能有一点松懈,这样他和方柠也才都能坚持到医院,如果陆康南在这个时候出现呼吸道痉挛或者流鼻血昏厥等问题,他都不知道该先救谁。
这一招果然奏效,陆康南到底还是有些理智,他从强迫自己从如箭穿心的痛苦中暂时抽离出来,认真的检查方柠也的脸色和身体:“柠也……柠也的呼吸很急促,指尖发紫,额头上有冷汗。”
“嘀嘀嘀嘀——。”
前面就是下桥口了,许岩猛砸喇叭提示前方车辆让路,然后急打方向盘冲出了匝道:“他要休克了……跟他说话,陆康南你跟他说话,把他叫醒,快。”
“柠也,……。”陆康南把头埋在方柠也单薄的胸前,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许岩在超高速行驶中目不斜视的盯着全面的路况,提高嗓门对陆康南大喊道:“跟他说说话,陆康南,你TMD傻了吗?跟你老婆说说话,他要休克了……。”
陆康南脸色煞白,抱着方柠也慢慢变冷的身体哭的撕心裂肺。他的哥哥是因为他才死的,难道柠也也会因他而死吗?陆康南的身心几乎接近了崩溃的极限。
听到许岩的话,他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勉强提起精神,轻轻拍了拍方柠也的脸,哽咽道:“柠也,醒醒啊,你的脸脏了,我帮你擦干净。宝贝,我知道我做错了,你醒过来骂我好不好,你不能这样……,方柠也,你不可以这样。我跟你说过的最后的话竟然是离婚……,我不能……不能让你就这样走了……。”
许岩认识陆康南四五年了,他从来没见过一向高高在上,永远冷感无情的陆康南竟然痛苦到这种程度,连许岩听了也不免心酸。
环城高速上还好,可这个时间正好遇到下班晚高峰,下了高速,市区里堵车是一定的。眼看着市区里汽车的红色刹车灯亮成片,许岩狂按喇叭,心里焦急万分。
正在这时,两辆警用摩托闪着红蓝警灯神兵天降一般开到了宾利的两侧,一名交警在车前为他们开到,另一名交警在许岩这一侧示意他继续前行,许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他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他父亲许院长帮了忙。
宁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与宁海市交警大队是关系单位。
许院长挂断许岩的电话以后,立刻给交警队的队长打了电话,说明了紧急情况,交警队立刻派人在环城告诉的下桥口迎接护送陆康南的那辆宾利。
有交警帮助开道,许岩在十五分钟之内顺利的把生命体征已经降到很低的方柠也送到了医院。
医生和推床早已在医院门口等候多时,宾利一绕过一个的上坡,急停在急诊门口,陆康南抱着方柠也下车直接把人放到了推床上,一刻都没耽误的直接进了手术室。
医院顶棚的白炽灯在方柠也的脸掠过,照的他的脸更加惨白,陆康南踉跄着跟着方柠也,一直把他送进了手术室:“柠也,别怕,我就在手术室外面等你,我哪都不去,我等着你。”
方柠也进了手术室,陆康南的药效基本也就过了。他去找方柠也之前,站一会儿都有些支撑不住,他和许岩一起求许院长,才给他开了一剂特效药让他支撑着去把方柠也找回来。
坚持到现在,陆康南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先是一阵耳鸣,随之而来的就是头晕。
许岩先发现陆康南不对劲,要扶他回病房,陆康南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灯,不说话也不肯走。
许岩宽慰道:“陆总,以小方先生的情况,手术时间应该会很长,你的身体坚持不住了。是你把他带回来的,别责怪自己。而且那么多医生都在全力抢救他,小方先生会没事的。”
“柠也的手,如果以后不能画画了他该怎么办。”陆康南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身上都是方柠也的血,他忍不住的发抖。
这时,电梯响起,还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夏玉衡几乎是冲出来的。
“柠也……。”夏玉衡跑了过去,看到陆康南手上的血,顿了顿才问:“柠也怎忙样?”
“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已经休克了,刚进手术室,你别着急,小方先生会没事的。”许岩让夏玉衡坐下,抬手把他凌乱的额发顺到脑后。
许院长应该是做了安排,两名护士给等在手术室外的陆康南等人送来了水,还有给陆康南的药。
护士特意嘱咐陆康南:“许院长说,这药是最后一次给您,等您爱人手术结束后,必须立刻回病房休息。”
“谢谢。”陆康南木讷又虚弱的道了谢。
夏玉衡跟护士要了湿纸巾给陆康南擦掉了手上的血迹,陆康南没有心思再说话,他好像被抽空了神魂,直愣愣的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根本不知道夏玉衡在碰他的手,一点反应都没有。
方柠也的手术一直持续了六个多小时,陆康南终于等到了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
中年医生摘下口罩,对陆康南说:“您爱人手术成功了,有两处刀伤,一处在右侧腰部,是皮外伤,不严重,已经缝了针。另一处严重的是他的手,神经,肌腱,韧带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已经做了修复。但患者失血过多,还要在ICU里观察一晚。”
陆康南急切的问:“我爱人是漫画家,他以后还能画画吗?”
一听方柠也的职业,中年医生微微叹了口气:“这要看他的术后恢复程度和后续的复建效果,如果积极治疗,认真复建,效果应该还是很好的。手术很成功,未必会有后遗症,很有希望再拿画笔。你们家属多鼓励他不要灰心。”
陆康南好像看到了希望,精神一松一下就坐在了椅子上,夏玉衡扶着他,对医生道了谢。
这时,方柠也被推了出来直接送往ICU病房的楼层,陆康南走上前,隔着氧气罩还是可以看出来方柠也的嘴唇都是微微发紫的。
陆康南想跟着去ICU病房,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忽然感觉到肺部针刺般的疼,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许岩暗道不好,还没等他说话,就看陆康南猛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踏山海》漫画无限期停更?为什么?画漫画的也塌房了?这漫画我追了好几年了,怎么说停就停啊,还无限期。”
“你真是个假粉,还不知道啊,《踏山海》的主笔方柠也不就在我们医院十搂高级病房住院么。”
“什么病啊?”
“听说是右手受了伤,不过你别说出去啊,许院长下过命令的,说是保密……。”
夏玉衡拎着午饭从护士站经过的时候,午休的护士门正在讨论着方柠也的漫画。
陆康南昏睡了两天,刚刚才醒过来,没清醒多久又坚持不住睡了过去,夏玉衡趁着这个空挡,把艾米送来的午餐取了上来。
等陆康南再一次睁开眼睛,就看到夏玉衡正坐在病床边低着头用平板电脑处理文件。
“柠也呢……。”两天来第一次开口,陆康南的只能发出气声。
夏玉衡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满眼关切的问:“小南,你醒了,你体力透支昏睡两天了,好点没?”
陆康南支撑着起来,拽着夏玉衡的胳膊问:“阿衡,柠也呢,柠也在哪,他醒过来没有?”
“柠也醒过来了,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许岩在照顾他,你别担心。”夏玉衡说。
“我去看他。”陆康南掀开被子下床,他的药还没滴完,但他急切的想见到方柠也,抬手就要去拔手上的针头,被夏玉衡一把按住。
“小南,你昏睡两天了,我帮你洗漱整理一下,胡子都好长了,你想让柠也看到你这么憔悴的样子吗?”
陆康南心里只想看到方柠也,别的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魂不守舍的摇了摇头:“不,不能让柠也知道我生病了,不能……,我不能这个样子见他。”
夏玉衡知道陆康南的脾气,在病房配套的浴室里一边耐心的帮陆康南洗漱刮胡子一边说:“柠也现在状态不好,你以后多顺着他,别再吵架了。”
人受到了重大打击都是会变的,陆康南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的眼神有了一些变化,不再那么冰冷了。
他下定决心一般对夏玉衡说:“阿衡,我真的害怕失去柠也,我再也不会让柠也伤心了,也不会再让他受委屈。我现在只想把他的手治好,国内治不好,我可以带他去国外,我一定让他重新拿起画笔。”
夏玉衡帮陆康南刮完了胡子,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我知道,柠也还需要你照顾,但是你自己要先好起来,对不对?小南。”
“对,对……,我要先好起来,我还要照顾柠也一辈子……。”
因为内心的悔恨和对方柠也的担心,陆康南这个时候已经没了往日的强势,现在完全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夏玉衡看了有些心疼,他给陆康南的病服外面披了件外套,一手扶着他一手推着输液架,一起往方柠也的病房走。
方柠也需要恢复,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陆康南去看他的时候,许岩正在门外跟周律师说话。
见到陆康南,周律师和许岩主动迎了上去,陆康南见到周律师没多意外,以为他是来探病的。
因为都是亲信,大概情况周律师已经第一时间从许岩那也知道了,本来以为陆康南这婚是肯定不能离了,怎么说这夫妻俩也算患难见真情,按照常理两个人苦尽甘来,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啊。
可遭遇了重大创伤而改变的人不止陆康南一个,还有方柠也。
周律师怎么也没想到,先给自己打电话的人竟然是方柠也。方柠也在电话里就跟周律师说了一句话:周律师,我同意与陆康南离婚,麻烦您到医院来一趟,我签字。
虽然隔着电话,但周律师能够感觉的出,虽然虚弱,但方柠也的语气极其坚定,不容置疑与拒绝,周律师没办法,只能带着离婚协议到医院来。
陆康南没多想,跟周律师打了个招呼:“周律有心了,看过柠也了吗?”
周律师看陆康南还是一脸病容,但他也不得不说实话:“陆总,是小方先生打电话把我叫来的。”
陆康南依然没察觉什么不对,虚弱的笑了笑说:“柠也这小东西,还知道找法律援助了,他跟你说什么?不过那几个伤他的混蛋我以后都会帮他处理掉,不用他操心。”
周律师看了看夏玉衡,夏玉衡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还是对周律师微微一点头,周律师咬了咬牙,说道:“陆总,小方先生给我打电话说……他今天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第56章 我后悔了,求你别走
虽然已经立春了,但春寒料峭,夹着湿气的寒风顺着高级病房区走廊尽头的窗子吹进来,扫着地板往上卷着,让人从脚开始发寒。几只乌鸦在窗子上‘笃笃笃’的啄,被眼尖的护士立刻赶走。
但这一幕没有逃过陆康南的眼睛,那是一种不祥之兆,他的长眉微微皱着,整个人甚至带着一丝与他极不相符的颓丧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周律师深知陆康南的身体实在是不好,他心有不忍,表情带着些为难的说:“陆总,小方先生给我打电话说……他今天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他……什么,今天?”陆康南的视线从走廊的尽头瞬间收回,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灰败了几分,他一把拔了手上的针头,加快脚步就要往方柠也的病房里走,血顺着手背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陆康南都恍若不知。
陆康南知道方柠也一定会责怪他没有及时赶到而受了重伤,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方柠也会这么快的同意和他离婚。而是陆康南根本没想过方柠也会主动的放弃他。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自私的期待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柠也都会原谅他,都会在原地等着他。然而这一次,陆康南有一种预感,方柠也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了。
陆康南走到方柠也的病房前,手按在门把手上却顿住了,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又慢慢的松开了门把手。
陆康南面壁思过似的就那样看着紧闭的病房大门沉默了片刻。
夏玉衡担心的看着陆康南的背影,抬了抬手想拉他回来,亦或是想推他进门,但他犹豫着又放下了手,许岩和周律师都站在原地,不敢多说话。
僵持了半晌,陆康南的肩膀明显一松,怕病房里的人听见,他转过身看向周律师,把声音放轻:“周律先回去忙吧,我会跟柠也谈一谈。”
“好,那我回盛业了,陆总您注意身体。”说完,周律师转了个身,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
已经是中午了,高级病房区出来进去取餐送餐的陪护家属们在走廊里来往穿梭,陆康南问许岩:“柠也吃过饭了吗?”
“医生帮小方先生制定好的营养餐早就送来了,他一口都不吃,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我劝了两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哭了……,我就不敢说话了。”许岩一边说一边无奈的摇头。
提起方柠也的手,陆康南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夏玉衡把陆康南当亲弟弟,看到陆康南这样,他心里也难受,上前在陆康南背上轻轻上拍了拍,说:“小南,要不你给柠也点时间……。”
陆康南的肩膀微微的颤抖着,不管他怎么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控制不住的难受,他的脑子里总是不断的浮现方柠也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懵懂的盯着他看的样子。
原来他很讨厌方柠也有些窝囊的样子,可现在每次想到方柠也挨了骂都会裹着他的小毯子的沮丧样子,陆康南都会不自觉的笑出来。
陆康南心碎的想,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陆康南略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自顾自的说:“许岩你先陪着柠也,柠也那小东西很挑嘴的,医院的营养餐他一定不喜欢。我让齐叔给他做点他喜欢吃的,不管医生怎么说,得先让他吃点东西,还有……柠也喜欢蓝莓,没有这些他不习惯的,他不是不想吃,他只是不习惯。”
夏玉衡看出陆康南情绪上明显很不对劲,在他胸口给他轻抚着顺气:“小南,别着急,我陪你先回病房休息一会儿,你和柠也都缓一缓再见面吧。”
“不,不行,阿衡,不行的,等齐叔把饭送来了我过来喂他,他会吃的,一定会吃的……。”陆康南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拉着夏玉衡转身回了病房。
知道方柠也和陆康南喜欢吃什么,齐叔习惯是把家里的食材买的足够且新鲜。接到陆康南的电话他一刻都没敢耽误,田勇就在别墅门口等着送饭。
也就一个小时的功夫,饭菜粥汤就全齐了,田勇载着齐叔往医院赶。
齐叔还拿着方柠也平时常用的小毯子,也是陆康南吩咐的。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么重的伤,方柠也短时间内应该不能出院。
陆康南认为也许有一个熟悉的物件陪着方柠也,住院治疗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齐叔准备了两份粥,但陆康南一直担心方柠也,而且他自己高烧都没退,没什么胃口不想吃,被夏玉衡按在病床上硬是喂了几口才让他去看方柠也。
许岩在病房外等着陆康南,一见到人,直接摇了摇头,那意思是给陆康南个心里准备:“小方先生一句话也不说,陆总别太为难他了。”
陆康南的额发垂在两眼之间,看起来比平时亲和了不少,但依然掩饰不住极其低落的情绪,他紧紧抱着手里的保温桶和方柠也的小毯子,有气无力的说:“知道了,我不会的。”
许岩看着陆康南,心中唏嘘不已。短短两天,他在陆康南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平时那种冷锐锋利,目空一切的气质和神情了。而眉眼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抹去的哀伤,好像完全换了个人。
可想而知,那天陆康南抱着濒死的方柠也该有多么绝望,现在又有多么后怕。
许岩不得不承认,事业成功又长相英俊的陆康南极具魅力,几乎是男人所崇拜的人生模板。可这一刻,陆康南却莫名给人一种悲痛欲绝生无可恋的气息,连许岩也难免有些心酸。
病房里,方柠也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他一定听见有人进来了,可他像个小木偶一样很乖巧的坐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右手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只能露出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因为失血过多还没有恢复过来,指尖和嘴唇都还微微泛着紫色。
“柠也……。”陆康南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了方柠也的病床边。
方柠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病房是朝南的,立春已过,中午的阳光笼罩在方柠也身上,睫毛和发丝都染上了一抹金色。可陆康南却强烈的感觉到方柠也好像一个雪人般冰冷,对这个世界毫无感知一样,只是静静的坐着。
“柠也……。”失而复得的喜悦甚至让陆康南一瞬间笑了出来,可只说出了这两个字,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从映在墙上的影子可以明显的看出来,他肩膀不可抑制的微微发着抖。
陆康南小心翼翼的把方柠也抱在怀里,把头埋在方柠也的肩窝深深的吸了口气,陆康南的眼泪瞬间就洇湿了方柠也肩头的衣服。
与往常清新的沐浴露味道不同,方柠也身上带着一些药水的气味,这让陆康南有些陌生,但好在人是救回来了,身体是暖的。
然后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方柠也浓密细软的头发,哽咽着问:“柠也,还疼吗?你手术完我本来想在ICU外面陪你的,可是……。”陆康南顿了顿,他觉得自己呕血的痛苦根本抵不上方柠也受苦的万分之一。
紧接着说道:“对不起,柠也,真的对不起,我赶到的太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
方柠也任由陆康南抱着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身体陷入陆康南的怀抱中,单薄的像一张纸。下巴抵在陆康南的肩膀上,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眼睛里空洞洞的,完全没有任何神采和眸光。
经过一台六个多小时的手术,失血与虚弱让方柠也原本就清白消瘦的脸已经到了毫无血色的地步,黑漆漆的眼睛半睁着,了无生气。
他没有任何表情,也做不出任何表情,整个人好像被什么魔咒封印了一般,虽然眼里空洞但眼底却明显泛着泪,那是一种所有怨气都堵在心里,想说却说不出来的麻木感。
陆康南心疼的摸着方柠也突出的肩胛骨,担心他会饿,有些不舍的放开他,又把枕头在他背后垫高了一些。
“柠也,我知道你刚手术完没有胃口,我让齐叔给你做了些你平时爱吃的东西,我喂你吃一点吧,一口也行。”陆康南擦了擦眼泪,强打起精神,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舀起一勺瘦肉粥细心的吹凉,送到了方柠也的嘴边。
“宝贝啊,不烫了,乖乖的吃一口,听话。”陆康南耐心的举着那勺粥,轻声的哄着。
可能是从来没有听到过陆康南这么温柔软语的对自己说话,方柠也终于有了些反应,可他只是低着头往床里挪了挪,蜷起腿把头埋在膝盖上,又不动了。
陆康南知道方柠也一向缺乏安全感,他把粥碗放下,拿起毯子把方柠也包裹了起来,在他头顶亲了亲:“柠也,我把你的小毯子带来了,暖和吗?喜欢吗?别怕。”
方柠也忽然浑身一僵,抬起头,然后一言不发的将那条他最喜欢的羊绒小毯子从身上拉下来,扔到了地上。
声音虚弱又嘶哑的说:“我不是个小孩子,我早就不是了,再也不会裹着毯子躲起来了,陆康南,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这三年来陆康南一向可以轻而易举的掌控方柠也的情绪,所以哪怕心里再痛苦,他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的样子,他甚至自信的认为一定会有转圜的余地。
他将方柠也有些凌乱的额发轻抚到脑后,刚想说话却被方柠也打断。
方柠也低着头,纤长的睫毛缓缓的煽动,他依然不太敢直视着陆康南,轻声但语气却很坚定的说:“我在电话里听到了,你跟秦宴说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听的很清楚。”
陆康南微微一怔,他少见的有些紧张的解释道:“柠也,我……我当时真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对不起,柠也,我后悔了,我们不离婚好不好?你先别想这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手治好,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积极复建的话不会留下后遗症的,你一定能重新拿起画笔。”
但在方柠也看来,陆康南的解释不过是推卸责任的说辞罢了,陆康南一贯如此,他已经不想再相信陆康南了。
方柠也抬起头,当他第一眼看到陆康南穿着跟自己一样的病号服时,本能又习惯性的心软了,他出走那晚,陆康南确实病的很重。
这时,麻醉过后的右手伤口处,难以忍受的疼痛从末梢神经传递到大脑,激的方柠也一哆嗦。
生死攸关的时候,陆康南冰冷无情的话甚至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那简直是对他三年来倾心相待的最大讽刺。
想到这,方柠也鼓起勇气直视着陆康南,冷淡的说:“不,不是的,陆康南,你只是不想失去N市的地铁项目。你想让秦宴明白我不是能够威胁你的筹码,就像我不是方家能够让你利用的筹码一样,我在你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委屈与怒气交加在一起,方柠也瞪视着陆康南提高了音量指责道:“秦宴说的没错,你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冷血动物。”
陆康南一把抓住方柠也的肩膀把他拉进自己:“柠也,你知道我当时病的很重,我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跟秦宴周旋,我只是想尽快找到秦宴关着你的地方,把你救出来……。”
“你骗人,你一直都在骗我,三年来是你一直都不管我不理我。那不是我的家,不是,我没有家了,没有了……。”方柠也情绪激动,他的右手不能动,只能挥着左手想推开陆康南,却不小心抬手打翻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
滚烫的粥泼洒了出来,陆康南怕再伤到方柠也,不管不顾的用手去档,还冒着热气的瘦肉粥一大半都泼到了陆康南的手背上。
可他顾不上自己的手,抓着方柠也急切的问:“柠也,让我看看,烫到你了吗?”
方柠也根本没看到陆康南的手被烫成什么样子,他情绪激动的推拒着陆康南:“你走开,别再碰我……,为什么周律师没来,我早上打过电话给他,是你不让他来的对吗?陆康南,我同意离婚,如果你不让周律师来给我签字,我就会到法院去起诉离婚。”
陆康南整个人都顿住了,他松开手,有些木讷的把保温桶扶起来,还有一半没有洒出来,他抽出几张纸巾把手擦干净,这才看出来被热粥烫过的地方已经起了一片水泡。
陆康南好像不知道疼一样,他又舀起一勺粥,耐心的吹凉了喂到方柠也嘴边,柔声说:“柠也,许岩说你从早上到现在一直不吃不喝,你这样伤口怎么能恢复啊。乖,先把粥喝了,我喂你。我知道你很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为难自己,也别伤害自己。”
“别再做出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你跟他们都一样,都一样……。陆康南,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家。”方柠也退到了病床边,决绝的说。
陆康南自顾自的说道:“柠也,我不会跟你离婚的,医生说你可能要住院两个月,我让人把你父母的房子装修好,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回那里住,好不好?你不想吃饭的话,喝点汤吧……。”
还不等方柠也拒绝,病房的门突然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许岩略显激动的声音传了进来:“秦宴,你还敢来,我们还没报警抓你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陆康南立刻放下手里的汤碗,面无表情的快步走到门口,开门看到秦宴那张嚣张的脸时,新仇旧恨交加折磨着陆康南。
他再也忍受不住,一拳将秦宴打倒在地,他扯着秦宴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说:“秦宴,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
“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陆康南说完,又是一拳直奔秦宴太阳穴。
秦宴抬手格挡,两人拳头相撞,因为冲击力过大,陆康南右手上的留置针直接飞了出去,手背上鲜血淋漓。
秦宴也好不到哪去,他在与陆康南拳头相碰的瞬间就听到了明显的‘咔吧’一声,左手腕立刻歪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直接脱臼了。
秦宴本来是来道歉的,可他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冷不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陆康南压着狠揍,火气上头暂时忘了他本意,气的脸色发青。
秦宴站起来快速抬脚猛揣陆康南肚子,陆康南后退几步撞到了病房门口的医用推车上,哗啦一声,上面的药品撒了一地。
“别打了,再打我去找领导了……。”听到动静从病房里跑出来的护士看着一地狼藉气的脸都红了,但小护士也知道高级病房区的患者们都是不好惹的主儿,也不敢太强硬的阻止,一路小跑的找领导去了。
“打架了,打架了……。”高级病房区的陪护家属们听到打斗叫骂的声音都打开门,站在门口往外看。
“怎么回事啊……,要打出去打,都是病人打什么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