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过去了,老妇人好像真的离开了。
瞿刚再次鼓起勇气,想要去看一眼,却被胡佳佳拉住,“别去,既然现在是安全的,我们就不要去打破这个平衡。不要。”
不作死就不会死,瞿刚突然想到这句话,再看胡佳佳,她虽然紧张、害怕,脸色惨白,但神色已经没那么慌乱了。瞿刚知道自己脑子不行,决定听她的。
两人便回到房间里坐着,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浑身上下已疲惫不堪,坐下了,就好像再也没力气站起来。
满打满算,从他们掉进裂缝到现在,也才休息了短短两个小时而已。
瞿刚看胡佳佳是真的精神欠佳,连忙让她先躺下休息,“小白说不能两个人睡同一个房间,但只要不一起睡,应该没事的吧?你先休息,我在这里看着。”
胡佳佳是真的觉得脑子里在捣糨糊,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强撑着。她其实有一点洁癖,如果是在自己家里,哪怕是最好的朋友来,也是不能直接躺到她床上的,更不用说她去躺一个别人刚刚睡过的床了。
可是现在?洁癖?
不存在了。
胡佳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躺到床上去,可她躺下去不过几分钟,敲门声又响了。这种刚刚躺下休息,又瞬间陷入惊惧的感觉,无疑是对精神的极大折磨。
她觉得自己或许不用吃什么柿子,不用被小镇里的居民用刀捅,只要在这里待上一天,就会疯。
瞿刚再次担当了勇士的身份,全身肌肉紧绷地、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他这次也学乖了,没有直接去看猫眼。
“笃、笃。”敲门声伴随着前台老头的声音一块儿响起,“有人吗?我给你们送吃的。”
瞿刚犹豫地回头,对上胡佳佳的视线。两人没能立刻下定决心,要不要应答,而老头继续说道:“刚才是我太太,她好像吓到你们了,我给你们送点吃的,当做赔礼。”
太太?赔礼?
瞿刚狐疑,仔细想想那两人的年纪,倒也确实配得上。
“不要钱?”他终是开了口。
“不要。”老头儿的口吻依旧平淡,不甚热情。
“那、那你就放在门口吧,我们一会儿自己拿就可以了。对,我们自己拿。”瞿刚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回,而他说出这句话后,门外的老头并未纠缠,好像放下东西就走了。
两人又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开门拿东西。
这个问题一直僵持到现在。瞿刚不由庆幸他们是吃了饭才进房间休息的,否则真要一直待在房间里,岂不是得霍霍饿死。
这时,胡佳佳又忽然看向窗外,问:“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从雨幕里远远传来的枪声。“砰”、“砰”两枪,虽然隔得有些远,听不真切,但他们确实听到了。
瞿刚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可天色愈发暗沉,他哪里看得到什么人影?
打起来了。
谁跟谁打起来了?
未知令人恐惧。
小镇的另一边,诊所里,燕月明也听到了枪声。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诊所里?不是他燕月明拥有圣子降世一般的高尚情操,被追杀的路上还不忘跑来诊所救人,而是他们碰上了一个傻逼。
饶是见多识广如闻人景,都没有见过如此傻逼的人。他就站在那滂沱大雨里,对着街边某栋房屋发誓,似乎是在看着房屋里的某人,仿佛苦情剧里的男主角,大声呐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对你的爱天地可鉴!如果我撒谎,那就让我天打雷劈!!!”
然后他就被雷劈了。
好粗一条闪电当空劈下,轰隆隆的雷声中,他被劈了个正着,发出好响亮的一声惨叫。其声音之曲折,雷劈之闪亮,世所罕见。
闻人景都要抓狂了,你跟回收站的那个垃圾男人是兄弟吗!
这下好了,前有雷劈,后有追兵,这路又不大绕不过去,硬生生把他们三个夹在当中,进退两难。赵申真的不敢往前骑了,万一那雷劈下来,打到自己了怎么办?
他知道缝隙里很危险,也不可控制地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被杀死的场景,怎么死的都有,可这其中绝不包括被雷劈死!
电光石火间,三人又注意到了旁边建筑顶上一个硕大的红十字,正在雨幕中亮着灯光。
燕月明忽然生出一股宿命感。他从商店夺路狂奔时,刚停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诊所;现在他从回收站逃离,中途遭遇车祸,抬头一看,又是诊所。
现在的情况是,前方雷劈,后方追兵。右侧诊所,左侧民居。
雷劈的动静太大了,街道两侧的窗户里出现了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左侧那栋屋子,更是直接拉开了门。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截蜡烛,热情地邀请他们,“外乡人,雨下那么大,要不要来我家避避雨啊?”
从那打开的房门里,还有隐约的孩子的笑闹声传来。
燕月明却只觉得可怕,小动物的本能上线,甚至觉得诊所都比这民居安全。女人还在跟他们招手,“我们正好在做晚饭呢,你闻到香味了吗?”
“来啊,来啊……”
在那“来啊来啊”的招呼声中,燕月明敏锐地看到了后头的跛脚追兵,以及他手里反射着寒光的扳手,整个人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从三轮车上下来。
左右一看,闻人景和赵申也下来了。闻人景时刻记着自己学长的身份,再次跑在了前头,“走!”
三人遂弃车而逃,奔入诊所。
诊所危险,怎么办?
燕月明连做几个深呼吸,脸上都是雨水,不需要做什么,就已经可怜巴巴。入门就是一个服务台,他努力维持着镇静,上前说道:“护士姐姐,我们来探病。”
护士微微歪头,“是哪一个病人呢?”
闻人景:“小玉,是小玉。”
诊所里一派忙碌景象。
当年轻的护士小姐姐翻着登记的册子,寻找“小玉”这个病患时,一队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从燕月明身边掠过,犹如一阵风冲进雨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位被雷劈的哥们抬了进来。
“让一让!让一让!”
与此同时,回收站的工作人员也出现在了诊所大门口的台阶上。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盯着诊所里的燕月明三人,目光阴沉,却没有进来。
燕月明条件反射地想逃,但又很快意识到他似乎真的不会进来,硬生生止住脚步,不让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出。
他很怂地移开了视线。
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狗低下了头,直到护士小姐姐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找到了,小玉,他住在三楼的VIP病房哦,就在305。”
“谢谢。”燕月明说着,又顺势问了一句:“请问探病有什么规则吗?”
护士也随口回答道:“不可以吵闹,打扰到病人休息就不好了。还有,不可以随意乱跑,这里的病人可多呢,要是出了什么事,诊所概不负责哦。”
燕月明连忙点头,“谢谢护士姐姐,我知道了。”
直到离开,赵申还一脸痴呆,喃喃发问:“规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她是护士,对诊所里的规章制度很熟悉,而且就站在服务台里,你问她,她回答你,又不违反人物设定,反而就是这个角色应该做的。当然了,更多的规则还是要我们自己去探的。”
闻人景小声解释了一句,又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看外面,“你们看,那个回收站的人骑车走了,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另一条规则。”
三个臭皮匠又凑在一起嘀咕。
燕月明其实刚才就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有想那么多,此刻仔细思考起来,道:“因为他属于回收站,这里是诊所,回收站的人不能随意进来?”
闻人景摸着下巴,“或许更准确一点,是范围问题。我们在回收站工作人员的眼里,是需要被清扫的垃圾,垃圾出现在街上,属于清扫范围,但诊所不属于。”
燕月明:“回收站的工作人员管得到的地方,应该是站内、大街……这些公共区域?民宅、旅馆这些地方也不算?”
“应该不算。”闻人景道。
“那就等于这些地方都有各自的规则,彼此独立。”燕月明又引申出去,“我们在回收站工作人员的眼里,是需要被清扫的垃圾;在旅馆时,就是收了卖命钱的住客;身份的不同,带来不同的后果,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是什么身份很重要,必要的时候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借力打力?互相牵制?”
说话间,三人终于从刚才被追杀的紧张氛围里,稍稍挣脱出来。赵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着那两个师兄弟的分析,自觉插不上什么嘴,便左右打量起来。
“那个……我们要不要把雨衣脱了?在干净的诊所里穿着滴水的雨衣走来走去,是不是也不太好?”他建议道。
闻人景投去赞赏目光,“可以啊,这个建议非常不错。”
深谙鼓励教育的闻人景,毫不吝啬于自己的夸赞。三人赶紧把雨衣脱下来,又想办法找来一个塑料袋装着,提在手里。等到确认自己的鞋底也不会弄脏诊所的地面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往楼上进发。
既然说了要探病,那就得去探病。小镇的基础规则是言出必践,他们必须遵守,也想试一试去救人。
诊所是一栋三层小白楼,没有电梯,楼梯在左手边的位置。
大雨天的,从燕月明进来到上楼,诊所里已经前前后后来了三波病人了。第一个当然是被雷劈的那个男人,第二个是腿被砸伤的,第三个躺在担架上口吐白沫,也不知道是中毒还是怎么的。
三人没有乱晃,一路心无旁骛又小心谨慎地走上楼梯,尽可能地去规避所有可能存在的规则。譬如不能回头,譬如与人产生交集等等。
很快,他们有惊无险地到了二楼,可并未因此而感到欣喜,因为这个诊所确实很诡异。
虽然没有仔细查探过,但燕月明在上楼前,也远远地看了几眼。一楼有输液室、门诊和药房,有门口的标牌为证。
二楼开始,就是病房了。走廊的尽头还有明显的“手术室”的牌子。
燕月明看过去的时候,手术室里传来了尖叫声。紧接着是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撞击柜子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别跑!”、“抓住他!”等喊声。
可走廊里的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护士端着装药的托盘穿梭在各个病房里,不知道是不是病人家属的小镇居民们,对着从楼梯上来的燕月明三人投来好奇目光。
“快走快走。”赵申一脸急切。
他们哪敢多留,径自往三楼去。三楼都是VIP病房,所以人员较少,他们从楼梯口探出头去时,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人抱着头蹲在墙角,一动不动。
“那人怎么回事?”赵申用气声询问。
“不知道,过去瞧瞧。但是要小心,一有不对劲,就立刻往305冲。如果最后遇到危险,不小心分散了,第一时间往外走,不要停留,不论发生什么事,最终的集合地都在旅馆,明白吗?”闻人景不厌其烦地叮嘱着。
赵申和燕月明都点点头,三人便终于踏上三楼,一步步朝305走去。
燕月明看了旁边的房间一眼,楼梯口第一间是313,走廊两侧都有房间,一侧是单数,一侧是双数,所以305应该距离不远。
他们很快就靠近了那个蹲在墙角的男人,听到他在喃喃自语:“我是蘑菇,我是蘑菇,我是一朵可爱的橙红色蘑菇,一朵有毒的小蘑菇……”
得,看来是个精神出了问题的。根据橙红小镇的规则,他觉得自己是蘑菇,那就一定是蘑菇,可比现实世界里难搞多了。
三人径自走过他,转眼间就到了307。很好,下一个房间肯定就是305了。
燕月明不敢松懈,但都走到这里了,心中难免有点欣喜,脚步也不由加快。一步、两步,不过短短五六步,他就走到了305的门前,期间没有任何人跳出来拦他,一切都静悄悄的,顺利得不可思议。
这么顺利,他反而理智回炉,后退半步,正好阻挡住了赵申。赵申踉跄,被闻人景伸手扶住,正要开口说话,便听燕月明声音发紧地问:“你们看到门口的那个炭笔标记了吗?”
听到这话,闻人景的视线立刻往门口搜寻,果然看到一个小写的r,这个r上又被打了一个大大的×。
霍波标记是现实世界就有的标记,只是被知道这个标记的人用到了缝隙里,自此流传下来。后来的流浪者们,根据使用标记时的具体情况,又开发出了一些新的标记,譬如眼前这个。
正宗的霍波标记里,r代表了“生病可在此获得治疗”。上面打了一个×,意思当然是相反的。
305,绝不是可以治病的地方。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想到了很多。如果这个标记就是寂静街区那个11号的流浪者留下的,他为何不在其他房间门口,或者说诊所门口留下这个标记,反而特意标在305?
他是流浪者,小玉也是流浪者,是否意味着,305是流浪者专属?这是诊所专门为外乡人准备的房间?
房间里有什么蹊跷?
来都来了。
闻人景深吸一口气,大胆地握住门把手,打开房门。只见房间里一片狼藉,被子都掉在了地上,而房间的瓷砖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百元大钞。窗户是半开的,这门再开,就形成了穿堂风,一些纸币被吹过来,在灯光的照耀下,SOS的字样嫣红如血。
燕月明瞳孔骤缩,“血是新鲜的!”
闻人景:“人呢?”
人不在房间里。
闻人景不信这个邪,找了床底、找了卫生间,甚至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都没有发现任何属于“小玉”的踪影。他回过头,只见燕月明脸色煞白地站在房间里,声音有点发抖,“这里有打斗的痕迹,说明小玉很有可能被绑走了。但诊所一切如常,没有被犯罪分子突入的迹象,所以这件事对于诊所来说,是平常的。小玉、小玉是病人,他会不会在二楼的手术室?”
这话一出,闻人景的鸡皮疙瘩瞬间从胳膊蔓延到背上。他想起了手术室里传来的尖叫,目光再扫过地上的纸笔,以及那鲜红的SOS,冷汗直流。
血是新鲜的,人刚被带走不久。
他在手术室!
他一定在手术室!
“卧槽、卧槽……”赵申除了这句话,已经什么都不会说了。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疯,手术室里那情况,他们怎么去救人?
可闻人景和燕月明已经冲出去了,他连忙跟上。
就是在三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燕月明听到了雨幕中响起的枪声。
楼梯的转角处,就是一扇窗。
燕月明听到枪声,脚步微顿,转头从窗户里看出去,只见风雨飘摇。此刻已经到了橙红小镇的傍晚时分,天彻底暗了。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甚至越来越大。枪声让燕月明想起了黎铮,他不知道学长现在怎么样了,但小玉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人命关天,但是医生手上有刀,那里是手术室,我们不能贸贸然冲进去。如果我们受伤了,我们说不定也会被当成病患,到时候——”闻人景终于冷静下来,但此时此刻,他再冷静,又能冷静到哪里去?
燕月明:“那就只能让这场手术做不成功!”
闻人景:“你说什么?”
“我有这个。”燕月明举起小金斧,脸色煞白,但眸光如火,“我可以去砍电闸。”
第66章 橙红小镇(十三)
燕月明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给诊所断电,中止手术。而且只有当黑暗降临,他们才能浑水摸鱼,凭借他们那不甚强悍的实力,把小玉救出去。
时间紧迫,三人来不及制定更详细的方案,又无法对小玉见死不救,所以只能咬咬牙——干他丫的。
燕月明独自出发,去找供电室。赵申和闻人景则潜伏到手术室附近,伺机而动。两边说不上谁更危险,因为一切未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对于燕月明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的时刻。如果是一个月前,打死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深处的缝隙里,独自奔走在救人的路上。
他很害怕,恐惧好像刻在他的骨头上,会让他腿脚发软。可滚烫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游走,不断冲刷着他的灵魂,让人激昂澎湃。
英雄主义在作祟。
小明也有一个小小的成为英雄的梦想,在他小的时候。而事实上,上方城里每一个孩子,大约都做过自己会成为救世主,消灭一切规则,打倒世界意识的美梦。
绝大多数美梦是用来被打破的。
此时此刻,危急关头,小明也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但一切的无意识本质上都是岁月累积的潜意识,他被自己的心驱使着,大步往前。
大概率,供电室在一楼。
排除一楼的门诊、输液室、药房等等,它应该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燕月明在脑内不断回忆刚才扫过的一楼的场景,药房靠近大厅,那附近应该不是;门诊和输液室在一块儿,靠得很近,附近好像还有护士站,供电室应该也不在那儿……
有了,走廊尽头,那个东北角!
因为要抢时间,燕月明就顾不上会不会犯规了。普通的犯规不会一下子就让他陷入险境的,权衡利弊,还是救人要紧。
他匆匆跑下楼梯,直奔走廊。可一楼太热闹了,来来往往的病患、家属和护士,让这条走廊里时时刻刻都有走动的人。但凡有个人伸手拦一下,燕月明势单力薄,都得完。
小明只是小明,又不会真的拿小金斧子砍人。
砍也砍不过啊。
怎么办?
燕月明思绪转得飞快,一边思考一边步履不停。他微微垂着头,不让自己和任何人对上视线,余光瞥见又一群白大褂抬着担架进来,蓦地灵光乍现,立刻跟上。
橙红小镇的居民们,特别八卦。
担架上的人都那么惨了,脑袋上还插着刀呢,一群人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谁干的啊插那么准”。
燕月明也顺势跟在后头,“怎么了怎么了?”
八卦能让人迅速融入人群,这个道理不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缝隙里,都一样。谁也不知道这个外乡人心里紧张得在擂鼓,还一个劲儿地怂恿他们,“都过来看啊,好大一把刀啊!”
燕月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抑扬顿挫的,仿佛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如果在现实世界里肯定要被翻白眼了。
幸好这是在缝隙里。
苦中作乐,也是普通人生存的必备技能。
燕月明被人群裹挟着,奋力地往前走,眼尖地看到前面一个小镇居民挎着篮子,篮子里还有柿子。刹那间,他的手比脑子更快,直接偷了一个柿子出来。
触摸到柿子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犯规了,犯得毫无疑问,犯得板上钉钉。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又驱使着他,迅速把柿子塞进了另一个小镇居民的——后衣领的帽子里。
“偷柿子啦!”
“有人偷柿子啦!”
他一边喊一边弯腰,让自己消失在其他人的视线里。而周围的人听到这几声呼喊纷纷看过来时——
“好啊!你偷我柿子!这可是我给病人送的礼!”柿子的主人大怒,一个暴击打在帽子兄的后脑壳上。
帽子兄的后脑壳没被打破,但他踉跄着撞在别人身上,倒是把帽子里的柿子给撞烂了。橙红色的汁液染红衣衫的刹那,所有人仿佛瞬间套上了一个狂暴buff,大乱斗又开始了。
至于燕月明呢?
他愣是连滚带爬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大家都忙着打架呢,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小明。他苟得很真实,苟了一会儿又迅速前冲,爬起来的时候,还顺走了别人掉落在地上的一瓶药。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捡这东西要干嘛,但当药瓶握在掌心里的时候,灵感就来了。
他打开药瓶,以一个帅气的甩手的动作,将药瓶里的药全部甩出去。白色的小药丸瞬间洒落一地,滴溜溜滚到了镇民们的脚下。
“哎哟”声中,场面更乱了。
燕月明迅速逃窜。
他这一套小动作,算不上高明。现场人多眼杂,不是没有人发现他,譬如刚好从门诊室走出来的医生。人家隔着老远就将燕月明的动作收入眼底,断喝一声:“抓住那个外乡人!”
被叫破的那一刻,更严重的被相盯上的感觉又来了,头皮发麻到仿佛所有的头发都要竖起来。燕月明很快意识到被人叫破就等于犯规,但他也毫无破解的办法,只能往前跑。
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事实与他所料不差——供电室就在前方!
燕月明一边跑一边把雨衣拿出来,裹住斧柄。他怕死,怕金属导电,怕一切有的没的,但当他不得不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可以化恐惧为力量。
“砰!”燕月明用力撞开供电室大门,没有片刻迟疑地使出了吃奶的劲,挥出小金斧。
他其实对什么电路、电线,一无所知。仅有的一些常识,就是家里跳闸之后他会把电闸推上去,既然不懂,就一并砸了。
砸就完事。
这些都是相的家当,他就是那土匪,每一斧子,都有被相逼上梁山的愤怒。
“你在做什么?!”
“住手!”
背后传来了呼喝声,然而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的,愤怒值蓄满的燕月明就把整个电箱都给劈了。
光明陷落。
黑暗降临。
诊所停电了。
骚乱骤起,就连一楼走廊里正在干架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这骤停之后,是更大的混乱。
二楼,闻人景和赵申心中一喜,知道燕月明成功了。
两人就躲在距离手术室不远的安全出口处,灯一暗,手术室里立刻传来咒骂声,以及碰撞的声音。不过半分钟,手术室的门就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走出来。闻人景没有轻举妄动,现在手术肯定已经停了,他们要稳,得稳住。
赵申则着急得多,他想问怎么还不冲出去,但他的手被闻人景牢牢抓住,目光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少年的脸庞还很稚嫩,透着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符的坚韧,和镇定。
又过了半分钟,黑暗将骚乱加剧,手术室里又跑出来两个护士。走廊上的脚步声开始变多了,场面愈发混乱。
闻人景瞅准时机,果断出发,“冲!”
与此同时,小镇的另一处。
如果说黑夜的雨幕里,有什么是显眼的,那无疑是亮着的灯光。但同样显眼的,还有骤然熄灭的灯光。诊所是小镇里最灯火通明的场所,三层的小白楼,楼顶还有红十字,突然整个暗掉,那必定是出事了。
只是黎铮刚刚投去一个视线,锋利的刀光就在眼前乍现,迫使他回过神来,全力对敌。
四目相对,缺了一只耳朵的男人眼睛里满是疯狂和恨意,咬牙切齿道:“黎铮,你跟我打,还有空开小差?怎么,你也不想要你的耳朵了?”
“宿秦。”黎铮语气沉凝,眸光却愈发平静,“是谁救了你?鸩?”
宿秦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却也没有否认,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你。”
黎铮平直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你已经杀了一百零三个人了。午夜梦回,你就没有做过噩梦。”
宿秦:“你这话,为什么不去问苏洄之?当初要不是为了救他,我本来有着大好前程,为什么沦落至此?听说他现在已经成了你们上方城最受欢迎的气相主播了,是吗?”
黎铮倏然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救他?没有人需要你救,你还是先救你自己吧。”
从笑意到肃杀,只需一秒。
黎铮的杀招从来都干脆利落,在他和宿秦说话时,那藏在钢笔中的刀锋就已经蓄势待发。而后于刹那间,刺破雨幕,扎入他的后颈。
宿秦抬手格挡,但还是被刺中了。鲜血顺着他的后背流下,他怒极反击,可黎铮的身手比起上次交手——哦不,比起上次杀死自己时,还要更精进几分。
两人的搏杀,是一场赌命的对决。
雨幕中掠过的身影,快得几乎要超出人类的极限。宿秦带了枪,但在如此近身的格斗中,枪声也只是助兴的背景音。
“我知道你急着去救人。”宿秦抹掉嘴角的鲜血,眸光中闪烁着好奇,“你又要救谁?或许我可以先杀了他,让你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绝望。”
黎铮没有回话。
宿秦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又笑了,“淋雨的滋味不好受吧,黎铮。你总在救人,但谁来救你?”
黎铮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太好。
在掉进缝隙前,他刚跟鸩交过手,休息了没几个小时,就又到了怪奇小屋,紧接着是橙红小镇。但如果只是连番作战,他都已经习惯了,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让自己恢复状态,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这雨。
雨水带来了灵魂上的颤栗感,淋得多了,就好像灵魂都被浇透了一般。关节仿佛金属,淋了雨就开始生锈。
怪奇小屋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宿秦却好似没有这个烦扰,所以黎铮才有那一问。他问宿秦,是不是鸩救了他。黎铮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深处的缝隙里,是他亲手了结了他,宿秦不应该还活着。
可他偏偏又出现了,而且好像没有受到雨水的影响,这很不寻常。
谁有那个能力救一个必死之人?
黎铮只能想到鸩。
“你跟鸩做了什么交易?”黎铮好似完全没有被宿秦的话影响到,而哪怕他状态不佳,面上也没有丝毫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