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戴着草帽、穿着裙子的园长,举起了一只草编的鸟儿,正在给她的学生们展示。她笑得温婉,五官秀丽,草帽上系着红色的蝴蝶结,耳朵上垂着纽扣的耳坠,看起来才不过二十五六岁,且深受学生们欢迎。
突然,屋顶上传来瓦片碰撞的声音,园长抬起了头。
所有的学生们都抬起了头。
黑暗中,一切变得沉寂,只有呼吸可闻。
文澜的掌心已经出了汗,她分明没有动,根本不可能碰到瓦片,哪儿来的声音。她迅速稳定心神,没有轻举妄动,但这时,声音又从背后传来了。
那是稚嫩的童声。
“猜猜我是谁呀,嘻嘻。”
第262章 胡来之地(十四)
文澜没有回头,悄悄将手伸到了背包的侧边口袋里。背后的童声似乎很不解,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回应他的话,于是继续问:“你怎么不回答我呀?不想跟我玩游戏吗?”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声音仿佛到了耳边。文澜果断从口袋里拉出一个巴掌大的稻草娃娃往后一拍,然后整个人朝前翻滚,如同一片落叶从屋前落下。
屋顶上,稻草娃娃被拍进了一个小男孩的怀抱里。他穿着精致的小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抹着发胶梳得光滑,正是那108宝的其中一个。
突如其来的稻草娃娃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好似根本没看到文澜已经下去了,而是抓起那个娃娃,晃了晃,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娃娃质量不怎么好,只是很简单粗糙地用塑料捆扎绳扎着一团稻草,再用颜料画出了歪歪扭扭的五官。他稍稍一晃,娃娃就有点变形了。
一根稻草的碎屑落下来,屋内的园长察觉到了,她有点生气。
新来的学生不遵守纪律,她立刻叫来其他的老师,把他从屋顶上捉了下来,并且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个稻草娃娃,让他去罚站。
可108一母同胞、同气连枝,她罚了一个,呼啦啦跑出来一群。为首一个挺起胸膛,眸光冷冽,年纪轻轻已经有了霸总风范,“女人,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收回你刚才的话。”
大约是很久没有人敢在幼儿园里挑战园长的权威了,周围的老师倒吸了一口凉气。园长却不同,她哪怕生气都还是笑得春风和煦。
“你叫沙波大宝,是吗?”
“是。女人,记住这个名字,它将成为你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沙波大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铁骨铮铮。
“好啊,沙波大宝,记顶撞师长一次。”园长看向旁边的老师,示意他记下来,然后微笑着说,“既然你们的感情那么好,就一起罚站吧。时间是十五分钟。”
沙波大宝还想说话,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兄弟们也一样,不一会儿,学校里就多了整整齐齐108个“站桩稻草人”。
阎飞和文澜躲在暗中旁观了整个过程,没有轻举妄动。
等到园长带着稻草娃娃重新回到教室,阎飞低声问:“能分辨得出来吗?”
“能。他们虽然长得像,但还有细微的不同,只是需要时间一一对应。”文澜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非常强,跟燕月明那种单纯的记性好不同,她可以发现并记住所有的细节,堪比人体扫描仪。这也是阎飞将她带来胡地的最重要的原因。
他当机立断,“你留在这里,想办法入职,盯好他们。”
SB的剧情出现重要拐点,关联到了幼儿园,而园长竟是唐乔的追求者之一。这里面,唐乔或许就是那个变数。
阎飞有预感,这个变化至关重要,于是果断让文澜留下。至于他,他的目光扫过园长办公室,决定兵行险着。
与此同时,歪楼。
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堂内,燕月明坐在正中央两米高的的高台上。这儿只有他们一张桌子,抬头看,织金的纱帘一路从四楼垂下,将这六米见方的高台笼罩在内。高台四周还有木制的栏杆,栏杆外是环绕的莲花池水。水池外面,才是其他客人落座的地方。
歪楼很大,所以客人很多,尤其是这一到四楼是中空结构,每一层都有客人在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燕月明落座时,四楼的客人喝多了酒,还倚在窗边,用酒杯接着那雨水,醉醺醺地吟诗。他吟的正是那首:“歪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歪和危,一字之差,倒也应景。
燕月明的视线再落回对面的人身上,歪楼的主人Y先生,是一位雨人。学长说,这也是他为什么从来不走出歪楼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只要走出去,就一定会淋雨。
这让燕月明立刻想起了刚来的时候,在路边便利店里看到的那个穿着雨衣和雨鞋的男人,明明那会儿没有下雨,可他身上是湿的,门口还有一把在滴水的伞。
值得一提的是,雨人的雨,不是飞氓的产物。他们淋到的雨跟现实世界一样,是真正的雨,但因为雨人稀少,整个胡地拢共就那么几个,所以这种雨反而少见。
Y先生认为,这种雨才是不干净的。你跟他说什么水循环、什么自然科学,他可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臭水沟里的水也能加入什么水循环,那就很不干净。
燕月明说:“可是我小姨喜欢下雨天。她喜欢雨中漫步,喜欢撑透明的伞,喜欢在雨天听音乐。”
学长说了,这次他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想说多少说多少。于是他紧接着又问:“你知道我小姨喜欢听什么音乐吗?”
Y先生深眼窝、高鼻梁,棕色的长发披散着,鬓边又用五色的绳子编了几股小辫,颇有点异域风情。他长得很高大,长相却并不粗犷,反而有点雌雄莫辨。
面对燕月明的问题,Y先生靠在他那张太师椅的软垫上,说:“水生金,喻意财源滚滚。唐小姐喜欢下雨也无所谓,喜欢什么音乐都可以,我并不限制她的自由。只要她嫁给我,一切好说。”
Y先生看起来相当自信。
燕月明又真诚发问:“可是她喜欢的就是你走出去之后会淋到的那种雨,Y先生愿意为了我小姨走出歪楼吗?这样我小姨肯定会很开心的。”
Y先生:“我——”
燕月明:“胡地那么大,追求我小姨的人那么多,可是只有Y先生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你会遇见我小姨,命中注定你会因为她从这里走出去。到时候整个胡地的人都会看到,Y先生才是最厉害的。”
说到“命中注定”,Y先生的眼睛就亮了。他觉得这大侄子说话真的很中听,至少比他旁边那位中听多了。
“可是我算过命,我跟水犯冲,不能走进雨里。”他道。
“谁算的啊?”燕月明面露好奇。
“Q塔。”Y先生冲燕月明眨眨眼,“小丘塔的国师,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燕月明老实摇头,又顺势问:“那这个国师有给你们算过姻缘吗?”
“算了。”Y先生毫不避讳。
“那结果是什么?”燕月明又问。
“你觉得呢?如果是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Y先生倚着扶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
他虽然是笑着的,可胡地的NPC,达到Y先生这种级别的,最起码也是游戏里的boss。燕月明这个初出茅庐的后勤部小新人,一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二没有足够的经验,在面对他的时候,压力山大。
不过没关系。燕月明在心里给自己加油,你说错了话也不会死的,学长就在旁边坐着呢。你失败了,歪楼也不会塌的,这是Y先生的歪楼,塌下来一定第一个砸死他。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思及此,燕月明的嘴皮子又利索起来,“如果算出来的结果是天作之合,那证明我刚才说的就是对的啊。你们就是命中注定,我小姨喜欢雨,而Y先生恰好就是雨人。但Q塔又说Y先生跟雨犯冲,那不是自相矛盾吗?要么就是他上一次算错了,要么就是这一次算错了,总之有一次算错了,或者他就是故意的,他肯定在骗你!”
Y先生挑眉,“哦?”
燕月明说着说着自己都生气了,但为了Y先生,他还是决定按捺下来继续说下去,“如果算出来的结果是八字不合,可Y先生你还是决定追求我小姨,那就是情比天高、人定胜天!所以你肯定愿意为了我小姨走进雨中的对不对?Y先生?”
Y先生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大侄子叭叭说了一通,每一句好像都很诚恳,胡地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诚恳的人了。
“照你这么说,要么,Q塔在骗我。要么,我就得走进雨中?”Y先生又顺着他的逻辑捋一捋,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燕月明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充满真诚地看着他,至少肯定比Q塔算命的时候真诚。他知道面对Y先生这类人的时候,不能多说的,你得说一半,剩下的让他自己去推导,才能得出他认为正确的结论。
不过他从开头就在撒谎。
小姨从来不喜欢下雨,因为她不喜欢打伞,觉得累赘,而且晾在阳台的衣服也不容易晒干。每逢下雨天,她最常干的事就是在家里美美地敷面膜、看电视、喝小酒。就是Y先生愿意为了她走进雨中,她都不一定愿意出去呢。
可Y先生知道吗?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
“黎老板为何不说话?”Y先生话锋一转,又把矛头对准了黎铮。黎铮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杯,抬了抬眼皮,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
“我听他的。”
这时,挂在墙上的电视正好又播到了胡地新闻。
燕月明已经发现了,胡地好像每家每户都有电视,每个NPC都能为胡地电视台贡献收视率,歪楼也不例外。一楼大堂的墙壁上,每一面墙上都挂着电视,而电视里的每个频道,都属于胡地电视台。
出现在电视里的人是老三孟平海,几个小时前他刚入职,几个小时后,他竟然已经出镜了,这速度,堪比沙波一家的剧情转折的速度。
燕月明有点惊讶,而听到老三播报的内容后,他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据本台报道,胡地火葬场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恶意转生事件。今日下午17:09分,火葬场工作人员于4号转生炉内,发现一男子。经过调查,该男子名为沙波E,年25岁,被人打晕后塞入转生炉……”
Y先生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连沙波E都出事了?有意思。”
燕月明心虚得眼神都开始闪躲。老三继续播报,“……据悉该男子已经成功转生成粉红小香猪,并从火葬场逃离。现沙波C小姐重金悬赏,凡找到逃窜之小香猪者,皆可获得现金五百万。”
燕月明:“!!”
孟平海:“本台友情提醒,所有观众朋友们请注意:是活的小香猪,不是烤乳猪,请务必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欲,不要贪小失大。”
燕月明巨冤。
他明明只是把沙波E暂时藏进了转生炉而已,明明只是权宜之计,根本没有要把人家变成粉红小香猪的意思。可他就是变了,为什么?火葬场死要钱,不可能不收钱就开转生炉,是有人偷偷给续了转生炉的费用,借刀杀人,还是……
不对,等等。
燕月明忽然想起来,他是在黄金人俑转生到一半的时候,就打开了炉盖,放出了草鱼王子。也就是说,转生炉当时可能还是在运转状态,而他很快就把沙波E给塞了进去……
凶手竟然真的是我自己吗?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Y先生意味深长地说:“烤乳猪,味道似乎不错。”
燕月明的掌心已经开始出汗,思绪有点跑远,四周那些嘈杂的来自各位食客的声音,也在此时混乱了起来。他隐约捕捉到一些什么“赏金”、“炙烤猪肉”、“孜然”之类的字眼,只觉得大事不妙,真的大事不妙。
不过紧接着,Y先生又回归正题,“比起走进雨中,我更情愿相信,是Q塔骗了我。二位觉得,如果我悬赏Q塔,他价值几何?”
黎铮开口了,“你出不起这个价。”
Y先生:“你没开玩笑?”
他话音刚落,高台四周的烛火忽然晃了晃。燕月明感到呼吸一滞,黎铮却仿佛毫无所觉,继续说道:“Q塔和唐小姐同时消失了,你怎么知道他骗了你,不是在给你设套,让你加入这场争夺战,让你为他扫清障碍,然后,他自己渔翁得利呢?也许他现在已经成功了,而你要悬赏他,就是在悬赏唐小姐。你觉得她价值几何?”
轻飘飘的语气,赤裸裸的阴谋,让Y先生再次挑了眉。
燕月明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有这样的解读,他刚才撒谎,用言语忽悠Y先生,其实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不论是让Y先生对Q塔出手,还是让他走出歪楼,都可以。前者是借此找到Q塔,只要找到Q塔,那就可以找到小姨,或者找到小姨行踪的线索。后者是寻求变化,有变化就会有转机。
现在黎铮直接给Q塔拉了一波最大的仇恨,就算之前Y先生没有相信燕月明的忽悠,现在也不得不开始怀疑了。
聊了那么久,最后一道大菜终于上桌。那是“鱼眼珠子”做成的甜点,血红色的汤水,洒着绿色的菜叶,如果燕月明没有猜错,那应该是学长的一生之敌:香菜。
Y先生似笑非笑,抬手示意,“请吧。”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扯了扯黎铮的衣摆,想说自己可以帮他把香菜都挑掉,或者他一个人可以吃两碗。但他刚张开嘴,黎铮便开口了,他道:“我记得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吃香菜,歪楼的规矩什么时候变成了给客人添堵?Y先生自己说过的话,不算数了吗?”
面对他的直言不讳,Y先生耸耸肩,反问:“世界大变了,我为什么不能变一变呢?”
黎铮轻笑,“你变了吗?连歪楼的门都没有踏出去过,变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气氛马上就变得剑拔弩张。燕月明好像来到了暴风眼,小心脏都在风里打颤。偏偏这时小二又端来了一道菜,是一道清炒时蔬,绿油油的,看着比“鱼眼珠子”做的血红甜汤要有食欲得多,但燕月明可以确定,他们没有点这道菜。
虽说这桌菜是Y先生请他们吃,菜也是Y先生安排的,他们并没有见过菜单,但学长说过,Y先生不喜欢14这个数字,因为不吉利,吃了可能会死,而桌上已经有13道菜了。
于是不等小二把菜放在桌上,燕月明立刻伸手阻拦,“抱歉,这道菜不是我们的。”
小二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吗?可我没有记错啊。”
Y先生和黎铮齐齐看过来,燕月明有点紧张,但表面上很镇定,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记错了,这道菜不是我们的,请你拿走。”
小二有点为难,看了眼Y先生,似乎在请示。而Y先生稍稍收敛了一丝漫不经心,深深地看了眼黎铮和燕月明,末了,道:“拿走吧。再把鱼汤收回去,重做一份不加香菜的。我们这位黎老板,可挑得很。”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等到鱼汤再端上来,碗里果然已经没有了香菜。燕月明见黎铮没有再说什么,便大着胆子喝了一口,没想到这鱼汤入口丝滑,鱼眼珠子软糯Q弹,竟然是珍珠奶茶的口感。
黎铮瞥见他眼中泛起的光,莞尔,“好喝吗?”
燕月明:“好喝。”
黎铮:“下次给你叫外卖。”
燕月明:“胡地也有外卖吗?”
黎铮:“有。”
就是有的时候会送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像渔人在天河里钓鱼,从来钓不到鱼,但却会钓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样。
有的时候,这得看命。
Y先生与SB的人不同,他不爱看小情侣当着他的面秀恩爱,尤其是当这对情侣中的一方是黎铮的时候。但他也不想拆散他们,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成了小姨夫,那他岂不就是黎铮的长辈了?
他越想,看燕月明越顺眼,甚至和颜悦色地送出了歪楼的88打折卡。
“期待你的下次光临。”
有了这一出,燕月明敏锐地察觉到,歪楼里的NPC们看他的眼神又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跟着黎铮走出歪楼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这张打折券意味着什么吗?”
黎铮:“意味着你得到了Y先生在一定程度上的认可,它会给你带来一定的便利。”
燕月明想了想,“跟那张胡地银行的黑卡同理?”
黎铮:“是。在与Y先生有关的场合,持有这张打折卡,即便你犯了规,也可以抵消掉一定的影响。”
燕月明眸光微亮,“那不就相当于套了层buff?”
黎铮不忍心泼他凉水,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譬如八点八折的打折卡,能够抵消掉的影响也就是八点八折罢了,有点用,但没有大用。可燕月明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他能够拿到八八折的卡就够了,就算是九九折他也不嫌小。他还大方地表示,他可以保护学长。
学长很欣慰,“那我拭目以待。”
燕月明跃跃欲试,“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
黎铮:“先回家。”
大黄还在家里看门,他们不能离开太久了。而今夜注定是个精彩的夜晚,当黎铮和燕月明带着草鱼王子回家时,郊外的瓜田里,一场别开生面的抓捕战正在上演。
“快,快快快!”
“那边!”
“别让他跑了!”
一望无尽的瓜田里,西瓜、南瓜、各种瓜,长势正盛。这大晚上的,瓜田里只有几盏挂在竹竿上的灯在夜幕中摇晃,而那昏暗的灯光和月色下,拿着钓竿的、挥着叉子的、带着箩筐的胡地居民们,散落田间。
仔细瞧,田埂上有个顶着银白色金属头盔,头盔顶上还有一根高高的天线的奇怪人影在跑。他一边跑,一边扶着头盔,在这瓜田里左冲右突,跑得好不狼狈。
噗通,他又摔倒了。刚下过雨的瓜田里潮湿打滑,他不光摔了个狗啃泥,还压碎了一个大西瓜。
种瓜人顿时怒了,从看守瓜田的棚子里冲出来,拿着他的九齿钉耙怒喝,“竟然敢压我的瓜,你个瓜皮接线员,看我不把你埋进地里种成瓜!”
被叫做瓜皮接线员的,自然是全知全能空间站的员工。黎铮和燕月明去胡地电视台打广告,用倚红船唐小姐的小卡做酬劳,悬赏捉拿接线员。而这一天,除了悬赏接线员的,还有悬赏小香猪的。
杀猪般的惨叫在瓜田的另一侧响起。
粉红小香猪在瓜田里跳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从“赏金猎人”们的包围圈中钻出去,一脚蹬在瓜皮接线员的脸上,把他的帽子都给踢歪了。
“啊!”瓜皮接线员发出惨叫,他在全知全能空间站任职以来,还没有这么惨过,顿时悲从中来。
“小香猪!”
“我的五百万!”
居民们又一拥而上,追小香猪去了。然而猪猪虽小,速度极快,它哼哧哼哧越过田埂、越过马路,一路向北。
花园路111号,大黄百无聊赖地趴在门口,咬着不知从哪儿扒拉来的木棍,把它当成黎铮撒气。就是这个可恶的人类,带着人类狗子出门,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气死个黄。
蓦地,大黄忽然听到什么动静,狗耳朵唰地立了起来。它立耳倾听,不过两秒,便如同一道闪电窜出。
什么东西!
让我大黄来一探究竟!
夜幕中,粉红小香猪与村头小靓狗完成了命运的会晤。
小香猪没有理会大黄,因为在此刻的胡地NPC眼里,大黄只是一个狗狗挂件而已。就算动起来了,也只是一个移动的挂件。可骄傲如大黄,怎么能接受这粉色小东西的忽视?它的速度还那么快,简直就是在挑衅。
“汪!汪汪!”我命令你马上停下!
小香猪哪听得懂狗语,它沙波·pink·little香猪·E,只是想逃命罢了。所以它压根没有停,一个劲儿往前跑。
谁知大黄斜刺里冲出,“汪呜”一声,就被它给——撞飞了。
粉红小香猪再次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花园路111号前面的野草甸里。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夜空,而111号的邻居榛子一家,正巧在给孩子辅导作业。
榛子就是那个对燕月明说自己可以钻进电视里的小男孩,他的爸妈推开窗看到外面的情形,觉得可以来个现场教学,便对儿子说,“榛子,爸爸考考你,看到外面的情形了吗?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爸爸想的是猪飞狗跳。
儿子灵机一动,“猪狗不如!”
“我敲你爹的猪狗不如。”妈妈拿着锅铲气得骂人,“三年了,三年了你还没有从幼儿园毕业,这个学期再不毕业,我就把你剁了喂猪!”
晚八点,气相局爆发了自冬游园局势平稳以来的最大一次争吵。
“不同意,我不同意!让那个劳什子作者从哪里来的滚哪里去!”指挥部的赵干事好像疯了,都敢当着局长郝芳的面拍桌子了。他头发凌乱,一身西装皱巴巴的,喘气粗重如同一头即将退休的老黄牛,但脾气又像鬣狗那么爆裂。
“赵干事,现在——”旁人试图让他冷静,但无济于事。
赵干事的唾沫星子都能喷到他脸上,“如果是原作者,意识大觉醒的时候他怎么不出现?每一次鸩出来作乱的时候他怎么不出现?现在倒是跑出来了,他说他是原作者,谁信?你,还是你?”
被他点到的人都是一阵语塞,内心的荒原被这只鬣狗刨得寸草不生。这凭空冒出来的人不能信,他们能不知道吗?可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的原作者,他的话他们也不能完全无视啊!
浮林路56号作为最后一个阵眼,至关重要,没有谁希望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把资料销毁的行为确实冒险,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放弃。如果我们多拖延一分钟,最后就败在了这一分钟呢?”
按照原作者的说法,后勤部小方最后死在仓储中心的最深处,就是去为鸩盗取资料的。这份资料是气相局记录下来的所有死在缝隙里的人员资料,而它将会被用在浮林路56号,一旦被鸩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具体是什么后果,原作者现在还不肯透露,但他很笃定,“想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让上方城沦陷,把资料毁掉就是最快最稳妥的办法。”
有小方的死作为佐证,气相局里很多人都偏向于相信这个说法。就算这个原作者的身份有问题,就算他的话不能全信,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信的——那就是决不能让这份资料落到鸩的手上。
把它毁掉,不就最稳妥吗?
可赵干事在冷笑,“你们怎么知道小方死在那儿,真的是为了盗取资料,如果他是被鸩派去毁掉资料的呢?你们现在按照那原作者的方法去做,岂不正中下怀?井宁,你也说句话啊,现在被困在浮林路的,可是你的老婆孩子。”
井宁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要比赵干事好很多,除了疲惫,眼睛里有血丝,他情绪平稳,熬到现在也还没有失控的迹象。
“用特殊手段记录下来的资料,短时间内无法进行复刻,只有那一份。所以这个决定一旦做下,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他冷静地分析着现状,唯有摘下眼镜、紧紧捏着眼镜架的手,能稍稍暴露出他内心的挣扎。
“我跟那位原作者交流过,也紧急提审了阎队的那位前队友,可以确认,现在出现在气相局的这位,就是前队友口中蛊惑他的人。由此可见,他跟我们气相局本就不是一条心。”
蛊惑前队友,背刺阎飞,扰乱气相局的计划,致所有人安危于不顾,无论他有什么目的、什么苦衷,这样的人都不可能是善茬。
井宁还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令人不适的……仿佛上帝俯瞰众生的高高在上的态度,他试过所有的办法去查他的资料、他的过往,可是都没用。
这个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像真的原作者,突然穿到了自己的小说里。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是原作者,在这位原作者眼里,恐怕我们也只不过是一些可以随意写死再随意创造的谈不上拥有人权的蝼蚁。那他和相——又有什么不同?”赵干事的情绪平静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愈发讽刺。
闻言,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
人类在这个世界眼里,究竟算什么呢?他们耗费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可到头来,依旧没有参透。
是虫子,还是人,如果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会议室里陷入了难得地死寂。
郝芳扫视众人,道:“事已至此,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浮林路56号有闻人副部长、有许许多多我们的队友、同志在里面,我相信他们现在仍在坚持,仍在想尽办法给我们传递消息。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稳住后方,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支援。”
可问题是,怎么提供?
资料到底该不该销毁,究竟怎样才是对的?
井宁重新戴上眼镜,沉声道:“我再去见一见他。局长,再给我一点时间。”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所有人心里一紧,生怕又有什么坏消息,所以看到推门而入的苏洄之时,不由松了口气。
郝芳:“苏主播?”
苏洄之:“局长,让我去吧。”
十分钟后,苏洄之进入会客室。
小小的会客室窗明几净,哪怕是在夜晚,都拥有极好的观景视野。原作者就站在窗前,看着夜幕中的上方城,在听见有人进入时也没有回头,只是扫了眼窗上映出的人影,道:“看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苏洄之随手关上门,“怀疑是人类的天性,如果您真的是创造出这一切的原作者,应该最清楚不过。”
窗边的男人这才回过头来。他年纪不小,至少四十来岁,眼角已经长出了几根细纹,五官算不上出众,但戴着眼镜气质儒雅,也没有中年发福,像个教书匠,说出口的话字正腔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