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只是一颗子弹打到了飞练的身上,但大面积的出血说明子弹并非常用规模。随着伤口的撕裂,弹壳内的金粉也渗透进来,血迹顺着建筑物的残垣断壁流淌下去,填满了水泥块当中的缝隙。一根,两根,三根……随着越来越多的触手如巨大星尘般陨落,科学家园的攻击也更加猛烈。
声音震耳欲聋。
迷雾像是被打散了,但半空中又升腾起奇怪的东西,透明又坚固,暂时抵挡住了部分火力。但是当第三轮炮火打向目标时那东西还是露出了尖锐的破口,这下也暴露了它的原身,居然是一面闪闪发亮的冰盾。
然而冰盾的破碎并没有让钟言陷入万劫不复,接下来所有的炮弹都打在了一面火墙之内。火像从天而降的瀑布,直抵地面,好似有人从楼顶往下灌注流动滚烫的钢水,将飞练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原本要打到飞练身上的武器提前接触了高温,提前炸开,随着火流淌到地面上,成为了一洼洼的金水。
四级傀行者的力量完全可以将自然元素驾驭得炉火纯青,从一开始只能烧过一片草地到如今火焰滔天,人间宛如炼狱。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火的热度,而是一种未知的病变在科学家园的人群里传开了。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了尖叫,好像被真实的恐惧直视。身体被某种病毒占据又被瞬间撕碎,就如同刚才被打碎的阴生子。只不过阴生子不会灭亡,肉块儿相接的伤口当中长出血红色的小小触手,不一会儿就恢复如新。刘启然身边的人就没有这样走运,遍地都是身体碎片以及滚动的眼球。
冰,火,病变,这就是钟言的三种能力?刘启然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研究了起来,照理说钟言又死去了一次,那么他的第四种能力呢?
这时前方浓厚的雾气散掉了一些,没了炮火攻击,火瀑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一个人影走在遍地的血污当中,身后巨大的触手上转动着两只眼球,伴随着呼吸的节奏无规则地起伏着,像是给钟言保驾护航。
刘启然一瞬间被触手卷走了,他惊讶于太岁肉的强劲有力,不像所想像的那么柔软。
“你们杀不了我的。”刘启然仍旧那么自信,“就算太岁肉的力量再大,你也不能动我分毫,我可是不死魂的侵染者。”
“谁说要杀了你了?”钟言注视着他。
刘启然不可抗拒地看向了他的眼睛,好似凝视着一片大血池。“哈哈,如果你放了我,或许我还能告诉你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
钟言只是皱了皱眉。
“你不想知道是谁下令杀你的吗?”刘启然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我还能告诉你,我的上级是什么人,以及科学家园论坛的背后……”
还没说完,绕住他的那根触手一翻,将他吞进了满是血液的里层,整个人消失不见了。而后另外一根触手往外翻动,滚出来一个人,就是左膝盖中枪的陆研。浓雾开始消散,人类现实的一切再一次进入了钟言的视野当中,同时出现的还有田洪生以及他的几支队伍。
真是的,最讨厌谜语人了,钟言摸了摸飞练的眼周。科学家园论坛背后的人自己会去调查,不稀罕让别人用线索勾着。
雾气散了,鬼场消失了,田洪生并不知道刚刚那场雾里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浓雾完全消失之后,方才站着刘启然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人。
不对,不是一个人,等田洪生终于看清楚才发现那是两个人,一个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
飞练终于恢复了人的身躯,将钟言横抱在怀,比做梦还要开心。此时此刻的师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被什么恐怖的事情吓到了一样,虚弱,无助,可怜,需要自己的全力保护。他白色的发梢沾了些鲜红的血迹,眼睛红彤彤的,像含着水。
钟言不自觉地将双手环在了飞练的脖子上面,疲惫地,全身心地靠住了他,脸上却挂起了幸福的笑容。有太多的话想要和飞练讲,能够真实地摸到他的身躯就足够令人满足,虽然纸人小小的也很可爱,但他还是喜欢真人更多一些。
滚烫的,能将自己一把搂在怀里的,又容易害羞的。
“小东西,你终于回来了,我总盼着你回来,你总没动静。”钟言眼圈微微红,左手在飞练结实的肩膀上滑动,心里特别的踏实,几天没见他就如隔三秋。飞练则乖乖地站着,顺从地由师祖抚摸,时不时用额头贴一贴他青白的额头。钟言的指尖滑过飞练的胸口,尖锐的指甲立马将他的皮肤划开,然而还不等血液流出来,伤口就已经开始复原了。
真好啊,身子棒棒的,再也不会那么容易死掉了。看到此情此景,钟言噘着嘴,甚至有点想哭。在被金棍穿透身体的刹那他都没来得及想自己疼不疼,满脑子都是千万别把飞练的纸身子给戳破了。被血浸透的小纸人帮他拔除了纯金的棍子,总是笑着的颜文字表情消失了,成为了一个不开心的二次元。
看到他不开心,钟言的心像被狠狠敲碎,原来自己早就看惯了他明媚的笑。
“师祖,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飞练好像比之前又高了些,身上的铭文烧得通红。再次看到师祖“死”在面前他几乎发了疯,这辈子都不想再当纸人。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他不断地说,不断地说,说到自己的内心安定才停下,然后就看到了朝他们走来的特殊处理小组。
田洪生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动了动嘴唇:“发生什么了?他们人呢?你们没受伤吧?”
还没等钟言说话,飞练先开了口,声音低哑且克制着怒火:“师祖累了,可不可先让我们上车?他们死了,我杀的。”
钟言则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他是一步都不想走了。
车子很快开了过来,他们上了车,陆研作为这次行动的重要情报收获上了另外一辆车。瓢泼的大雨终于停了,路上的车也多了起来,田洪生先是和王大涛打了个无线电汇报,然后给了飞练一条工装裤,看他穿好才问:“刘启然呢?”
“被我吞噬了,现在他在混沌的世界里,而且还没死。既然死不了就让他活着呗,又不碍我什么事。”飞练小声地说,师祖仍旧蜷缩在他的怀抱当中,刚刚累得打了个盹儿。打盹儿的时候他会噘嘴,很可爱。
“混沌的世界?”田洪生拧了下眉头。他已经不年轻了,但仍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帅气,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一个粗糙的爷们儿。手背上的疤痕还不算特别深,脸上的疤深刻得醒目,从右眼皮到左边的法令纹,横跨了鼻梁骨。
任谁一看,都能看出他曾经遭遇过惨烈的战斗,并且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逃生出来。
“没错,混沌的世界,你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啊?”飞练忽然对着田洪生一笑,还笑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只是这一笑还不如不笑呢,好像憋着什么坏水儿,准备阴人一把。
“算了吧。”于是田洪生摆摆手,阴生子恐怕唯一掏心掏肺对待的就是钟言了,“陆研怎么办?”
“陆研……”钟言这才有了些反应,“留着,别让他那么轻易就死掉,我还得问问他为什么要找龙迹以及怨鬼皮的事情。”
“师祖,其实我们不用问。”飞练低头说,两个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像菟丝子,至死方休。
“还是给你好好问问吧,等你有了怨鬼皮就不会轻易被纯金所伤,然后师祖再去给你找不化骨。”钟言其实很不愿意当着别人显出鬼形,毕竟大着肚子挺难为情的,所以宁愿抱着肚子缩在飞练的怀里。当着飞练,他也不怕眼睛、耳朵和爪子被看到了,反正大家都不是人。
作为人的田洪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问:“你们……这样没事吧?”
钟言看了看飞练的红眼睛:“没事,我们就是这样。再过一会儿我就恢复人形了。”
不恢复才好呢,飞练心里说。原来师祖的鬼形这么可爱,真想每天都看,然后把这样的师祖藏起来,不被别人看到,找到。只是这鬼形非常眼熟,飞练明明是第一次见,又觉得什么时候见过的。
“那你的这个第二形态……你自己能控制吗?”田洪生有点好奇。
“不能。”钟言揉了揉胃部,希望加快肠胃的蠕动。从前他从饿鬼境回来只需要一会儿就消化完了,小腹可以很快恢复平坦,这回倒是奇怪,胃里已经咕叽咕叽地叫了好半天,明显就是在消化,可这肚子就是不下去。
更奇怪的是,他明明放出了第四只鬼,可第四只恶鬼根本就没出现。
这才是钟言最为担心的事,他成为了四级傀行者,可是却少了一重能力。
“对了,田大队长,麻烦您联系王副队和蒋天赐,让他们去第六人民医院等我。”钟言还不忘记去救萧薇和那男的,“我有一个同伴在医院里遇险了,事不宜迟。”
“好,不过第六医院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挺难办,所以这回我会跟随你们进入医院,全程保护。”田洪生说完看向钟言,“作为你救了我儿子一命的报答。”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倒是觉着奇怪,你自己知道特殊处理小组有多么危险,也知道这份工作面临什么,为什么还会同意田振参加?”钟言又开始参透人性,“他在十三中学里可是断了一条手臂,你不心疼?”
田洪生闭了闭眼睛,显然,他是很心疼的,只不过这份痛苦不能溢于言表:“这是他自己执意选择的道路,入队之前,我已经将所有的危险和最有可能面对的结局都告诉他了。子承父业,我相信他以后会比我更坚强,走得更远。”
“好吧。”钟言点了点头,有时他觉得人类之所以能够繁衍下去,而没有在一次又一次战争中灭亡,就是因为世界上还有一部分怀抱着英雄主义的人。这时候他们所乘坐的越野车颠簸了一下,钟言莫名一阵腹痛。
“啊……”他疼得缩起了肩膀。
“师祖你怎么了!”飞练马上将他搂紧。
钟言摇了摇头,苍白的皮肤冒出小小的汗珠,好似一只待宰羔羊。急促的吸气之后他抓住了飞练的手:“肚子疼。”
肚子疼?飞练的视线马上下移。
钟言的肚子居然肉眼可见地大了起来,像怀胎十月的小兔子。
在下坠的疼痛当中,钟言终于明白自己的第四只鬼在哪里了:“我可能……之前吃掉了一个死于难产的鬼?”
“啊?”飞练傻眼了,那就是说,师祖要生个鬼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怎么回事啊!果然什么都吃只会害了我!
飞练:慌张,慌张!
第130章 【阴】妴怪裂7
如果说方才见到太岁肉的真身是田洪生第一次在任务现场懵逼,这就是第二次。
关于饿鬼道的传说他也有所耳闻,不管是特殊处理小组还是傀行者,乃至科学家园,其实都有过“饿鬼”出没的记载。这是一种神出鬼没的鬼种,很少和人接触,但凡有所接触都是在各大事故现场。
最为著名的事件要追溯到八十年前,九号囚车事故。也就是从这次事故开始,饿鬼,真正成为了资料库当中的一抹神秘身影,进入了尘封的档案袋。
崇光市一共有两所监狱,八十年前发生过一次监狱大乱,有二十三个囚犯趁机越狱,一时间对周边地区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当时的官方人员还叫做治安警察,一共发动了一百多名,连同老乡们一同搜山,而监狱剩下的几十名囚犯则立马运送至二号监狱,眼看着火烧眉毛了。
因为越狱的二十三个囚犯里不少都是重刑犯,那时候的科技追踪技术又不发达,实属落后,人工户籍也没有联网制度,人跑了就是跑了,完全能够换个城市、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但没想到的是,凌晨三点多,天还没亮的时候,二十三个囚犯跑回来了两个,而且已经陷入癫狂。根据他们后来断断续续的口供得知,他们在山沟里碰到了一户人家,正准备打劫的时候,这户人家的女儿忽然变成了鬼。
他们说,剩下的二十一个人,都被这个女孩儿给吃了。
这件大事后来全权交给了当时的傀行者去处理,但对外宣布则是“罪犯内讧,殴斗不止”,幸存的两个重刑犯在几天后彻底疯了,余生再也没能离开精神病院的看管。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当晚运送囚犯的九号囚车,在山路上莫名其妙地翻了,除了两名狱警和司机。囚犯里只活下来一个,而且这个人并没有疯,只不过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晕在了车里,醒来之后就只看到遍地的狼藉。
他说,当时的路段已经趋向于平缓,但忽然从路边冲出来一个女孩儿,浑身是血,说她和她的家人被忽然出现的囚犯打伤,想要搭车去城里看病。然后,车就停了下来。
车里的重刑犯一共几十人,腾空消失一般,只留下囚服的碎片和满是鲜血的银色手铐。而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五年,九号囚车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囚犯的案件翻案,当年是地方为了快速结案屈打成招,如今真正的罪犯落网,说出了被害人的埋尸地点,他才沉冤得雪。
后来这个女孩儿就是有效记载中的第一个饿鬼,代号“吃囚女孩”。三名存活的目击者都曾经形容过她的特征——巨大的腹部。这样的记载势必让饿鬼在资料库里留下刀刻般的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种特殊的鬼却没有标记为“特殊危险”,只因为他们下手的机制是“恶念起”。
如果一个人没有恶念,那么就算有一百个饿鬼围着他,他也会像透明人一样安全。
现在,田洪生看向了钟言的肚子,亲眼目睹了“巨大的腹部”,可是没听说饿鬼还能生子的啊。
“师祖,你怎么样了?你哪里难受?”飞练的眼中一片赤红,眼瞧着师祖的肚子大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你先……别碰我。”钟言疼得说不出话,每次他放出一只鬼就能经历一次恶鬼生前的痛苦,但是现在的痛苦比前面那三次要难受百倍,完整的胯骨被活生生劈成两瓣儿那么疼,还能听到皮肤被撑开的动静。身体里面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在不断收缩,而伴随着每一次收缩,他的后背都像被大卡车碾过那么疼。
粉碎性的疼痛,不亚于滚一次砧板。
“把我放平,先放平再说。”钟言现在更加确信这第四只鬼是什么了,难产而亡。
难产而亡,母子俱亡。钟言的声音很小很小,每一位生产的女性都要经历这个?他一个鬼都害怕这道鬼门关!忽然又一阵收缩疼痛袭来,他只能紧紧地抓着飞练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吸气。
不光是田洪生懵了,飞练也懵了。
他赶紧将钟言放平,好在改装过后的车厢里空余地方够多。他不断地给师祖擦汗,擦泪,可这完全是他不熟悉的人类知识,他看过的文包里没有男人生子的经过啊。
等等,师祖真的要生了么?飞练很是紧张。这生出来的是什么?算是谁的啊?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田洪生!”飞练立马转过头,“到第六医院还需要多久!”
田洪生看了看路况:“大概一个小时。”
“来不及了啊!”飞练擦了擦额头的大把汗,忽然被钟言狠狠地捏了一把。
“去什么医院啊!我又不是真的要生……”钟言哆嗦着两片嘴唇,耳尖因为疼痛而变得微红,时不时抖动一下。他都不知道该骂点什么了,脑海里一万句脏话飘过,可是又找不到发泄对象。要是飞练让自己大了个肚子就能直接骂他,可问题是,今天这个罪是因为自己贪吃而起。
果然,白芷那句话说对了,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
钟言现在就是自讨苦吃,疼得他浑身打摆子一样,飞练都快要按不住他了。除了疼,他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死,生孩子真是生不如死,谁现在给他肚子来一刀都行。
“师祖,师祖,你别怕。”飞练比任何人都要害怕,“你躺好……躺好,我来。”
“你来?”钟言瞪了他一眼,你来什么啊你,你能替我生吗?
“我……我试试。”飞练说着就把钟言彻底放平,但这样的姿势反而加重了钟言的不安,他连忙又要起来:“别!好多人看着呢……”
飞练没有多说话,隆起的背肌默默探出触手。触手在车厢内膨胀,蓬松,薄如蝉翼又无比坚韧,遮住了外界窥探的光线,也将杂音阻隔在外。内里的空间里只剩下飞练和钟言两个人,飞练摸着师祖的肚子,然后将他的双腿往上推,推成了一个双腿屈起的姿势。
要是换成平时,钟言一定会拒绝这样的姿势,可现在他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全身心所有精力都在抵抗这种生理性的疼痛,身体快要被疼劈了。
“好了,好了,你别怕。”飞练其实也害怕,但这时候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帮得上忙。他干脆也换了个姿势,跪在师祖的双腿中间,为了缓解他的疼痛还自作主张地亲了亲他的小腿。
结果就是这样一亲,差点被师祖一脚踹脸上。
钟言哭笑不得,他猜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怒目而视,非常难看。这时候就别亲了喂,你亲我管个屁用!你不如直接给我打晕!
虽然没踹脸上,可还是踹到了飞练的肩膀,只是此刻钟言的力道已经微不足道,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最后那只脚踩在飞练的肩头,惨白如同失血的赤足冰凉,飞练紧紧地攥着那只脚踝,只需要轻轻一握就握满。
“疼。”钟言不自觉地哼唧上了,扭动上了,忽然好想娘亲。人可能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人,除了娘亲,钟言还很想师兄。
要是师兄在就好了,他虽然有时候会对自己发火,但是每次下手都挑身上肉最多的地方打,从来都不下重手。
飞练看他缩成了一团,着急到恨不得将自己的娘亲喊来:“师祖你别怕,你学我,深呼吸。”
深呼吸,我要是会呼气就完了。但钟言仍旧有样学样,深深地吸着气。耳边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气流声,突然之间钟言又听到了其他人的说话声。
“生了多久了?怎么这回还生不下来啊?以前没这么麻烦啊!”
“都三天了,再生不下来就……”
“之前三个残废的女娃生下来就在尿盆溺死了,这回这个找人算过,肯定是儿子,不可能生不下来!”
“大人都没动静了,产婆都走了,要不想想别的法子吧。”
钟言咬牙切齿地听着,经历着难产鬼生前的最后一刻。肚子里的那股疼痛在往下移动,小腿无论怎么放都不舒服,最后干脆两只脚全部踩在飞练的肩膀上。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能不安地抓紧身下的坐垫。
飞练将他紧张到痉挛的手指打开,让他使劲儿地捏自己的的手。尖利的指甲立马扎入飞练的手背和腕口,几乎扎穿了他。
“再使把劲儿啊,使劲儿啊,使劲儿啊!”
耳边有人让他使劲儿,是那些人拼了命地让这个可怜的女人使劲儿。可只有到了钟言这个地步,亲生体会到了,他才知道根本使不上力气。疼痛的下移就在这一刻开始消散,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收缩的东西消停了。
完了?终于完了吗?钟言愣了愣神,直到肚子上传来另外一种剧痛。
他好像还听到了“刺啦”一声。肚子上的疼痛点从最高处往下撕裂,在极短的时间内撕到了身下,他被人解剖了。
“拿出来了啊,拿出来了!”
“是儿子?”
“不是,是个闺女儿,唉,就是憋死了,早就憋死了,而且又是个残废。”
“憋死就憋死吧,这个肚子生不出儿子来,都是赔钱货。一起埋了,快快快。”
所有的疼痛就在这一刻消散,方才的种种一切都是钟言的幻境一场。飞练也感觉到师祖不再颤抖了,他高高鼓起的肚子也恢复了平坦,只是……
他肚子上面,蹲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女孩儿。
最奇特的是,这个小女孩儿的屁股后面,还有一条尾巴。
“没事了?”钟言疼完了,那第四只鬼彻底融入了他的身体当中,看到女孩儿的瞬间他一阵恍惚,“你……”
女孩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即刻消失不见。
钟言慢慢地坐了起来:“咦,她跑哪儿去了?”
不等再找到她,飞练已经将钟言一把抱住,触手开始往回收,光亮重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吓死我了,师祖,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啧,你怎么这么胆小?我且死不了呢。”钟言揉了揉他的头顶,实在看不得他在自己面前红眼睛,掉眼泪。可是转念一想,不对,他本来就是红眼。
“我不胆小。”飞练在他的怀抱中纠正这个说法,哪怕面对再危险的境况飞练都没搞懂什么叫“危险”以及“死亡”,可刚才确确实实害怕了。钟言只好再拍拍他的头:“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刚才那小鬼呢?”
飞练左右地看了看:“没了。”
“没了?”钟言有点不信,“不会是你趁着我分神的功夫,给人家吓走了吧?”
“师祖,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是会做这些事的鬼么?”飞练诚恳地问。
钟言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我是。”飞练很不情愿地承认了,但是承认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啊,反正师祖这样宠爱自己,自己就算解除了铭文的压制,完全施展出三障十恶,师祖也不会大声地责怪自己。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小鬼?”田洪生现在已经见怪不怪,哪怕钟言真的当着自己的面生了一个什么出来,都算不上什么稀奇。
“刚刚,我经历了一场鬼门关,从古至今只压在女人身上的鬼门关。”钟言想起来仍旧不寒而栗,“鬼母生前的怨念就是孩子没能降世,后来她通过我将鬼子生出来了。”
飞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接生的。”
“你别闹了。”钟言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那不是我的孩子,是鬼母通过恶鬼的意识传递给我的痛苦。”
压在嘴巴上面的手掌并不是很用力,飞练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了。“是个女孩儿,屁股后面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像是……”
“蛇。”钟言一语断定。
“蛇?”田洪生立马想到了别的,“是马仙?”
钟言则淡定地摇了摇头,眉心上还有方才经历生产痛苦而冒出的大颗汗珠,整个人好似经历了一场龙卷风,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好在身边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他靠在飞练的怀抱里,像一株被暴雨打坏的竹。
“不是马仙,马仙就是仙家,绝对不是这个样子。但是那小女孩儿的来头可能比马仙厉害得多,现在再寻都难了。”钟言擦了擦汗,“她是女娲血脉。”
飞练歪了歪头,没见过。
“神农尝百草,神算知天机,女娲万物生。”钟言轻轻地说着,“女娲一族是世上极为罕有的血脉,而且生下来的孩子全部都是女孩儿,没有一个是儿子。且女孩儿在刚出生的半个时辰内有蛇尾,半个时辰之后蛇尾会被身体吸收。在很早之前这是‘神迹’的象征,后来慢慢地,女娲后人就成了怪胎。再后来……我曾经在千婴塔里见过无数的女娲后人,有些还挂着尾巴。所以现在这一脉已经很少见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已经绝脉。”
“神农或许还能找到,而神算一族后来被大量囚养,供给德高望重之人推算天机,恐怕到现在也绝了。”
田洪生一边听一边记下:“所以,你曾经吃过一个女娲的后人?”
“是吃掉了她变成的鬼,我没有吃她。”钟言认真给他区分这两者的差别,“她的女儿也是女娲后人,只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小鬼吸怨,最是厉害。”
说着,钟言看向了旁边的飞练。
飞练反应了一下:“我不是小鬼,我大。”
“差不多。”钟言揉着平坦的小腹,“算了,咱们先去医院再说吧。”
既然不能完全想明白,那钟言还是选择顺其自然,因为他不主动去找事,事肯定主动过来找自己。有这个时间不如养精蓄锐,多休息休息,这样想着钟言便闭上了眼睛,直到肚子上有了奇怪的热意,睁眼一瞧,飞练正用一只手轻轻地揉自己的肚脐。
“你做什么?”钟言立刻捂住了。
“摸一摸师祖。”飞练说得无比自然,仿佛他来摸钟言就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解释的。
可这话在钟言听来十足扎耳,车上还有外人呢。“你……你没事摸我做什么……”
飞练的手不仅没停,还往下压了压,仿佛忽然之间听不得这种话:“师祖,你都摸过我了,为什么我不可以摸你?鬼和鬼也要讲究礼尚往来吧?”
“我什么时候摸过你?”钟言据理力争。
“你……你明明……你刚刚……”飞练脸红了,明明师祖就是摸过,还摸了自己的敏感部位,那条触足就是那个嘛,师祖还摸了凸起和凹陷。
“你想错了,我就摸过你的脑袋。”钟言再次抬起手来,真奇怪,飞练怎么一副要自己负责任的委屈像?
车继续朝着第六人民医院行驶,田洪生见钟言彻底没事了才放心,转过身准备看路况。前方的路况有些拥堵,越往市中心走就车越多,田洪生点击导航,更改了一条较为顺畅的道路,忽然间,觉得右眼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
他没转头看,而是用余光打量。
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女孩儿,贴在他右侧的车玻璃上。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生了!
飞练:这算谁的啊?!
田洪生经历了今天的第三次发懵。
他默默地收回余光,嗯,这就是钟言刚才生出来的那个小家伙。
鬼果然生鬼子,都说小鬼难缠,这小丫头八成是要跟着他们一起行动了。
剩下的路程十分平缓,由于路况微堵,车时开时停。钟言已经累坏了,一直在补觉,飞练除了手臂又额外探出两根触手,共同搂紧师祖,将人环绕在自己制造出来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