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到此为止,欧阳廿打开了下一个。
这一回,所有人都差点没认出林天珍来,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她乌黑的头顶长出了大丛大丛的白发,由于长期缺乏睡眠,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对!你们骂得对!”她抬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我不配当盼盼的妈妈,如果不是我和她爸爸太大意了,孩子肯定不会出事。昨晚我收到了好多信息,有人说要想知道孩子的下落就转几百块钱,我转了,然后被那个人拉黑了。今早又有人打电话来,说给五千块就告诉我们孩子最后一次在哪里出现,我也转了……怎么会丢了呢?怎么在楼里就丢了呢?我把楼里都找遍了,会不会是哪面墙,吃了她?”
视频结束了,所有人都不太忍心看下去,看着一个正常人慢慢走向毁灭,林天珍的精神不太好了
一个一个短视频看了过去,全部是在童盼丢失后半年内拍的,显然,林天珍和童阔平也动用过网络的力量,但得到的反馈非常不好,很多人都在指责他们不负责,让四岁小孩儿自己下楼。在一次次的恶劣反馈之下,夫妻俩出镜时的状况越来越差,终于,他们看到了倒数第二个。
点开之后,视频的拍摄地点在楼下。
半年的时间,童阔平和林天珍完全不是最初的模样,林天珍完全不敢直视镜头了,是童阔平在说话。
“大家好,这是我们在家发布的最后一个视频了,从明天开始,我和我妻子将会踏上寻找童盼的路程。昨天我们接到一个电话,有人说在临市看到了一个和盼盼很像的小姑娘,我们打算从那边找起。非常感谢大家这半年的关注,我们一定不会放弃……只是我们真的没有欺骗大家,孩子,真的是在楼里丢的,我们都把楼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童阔平和林天珍已经半头灰白,明明两个人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别说首饰了,衣服都比较破旧。
他们的周围站着很多人,都是这栋楼里的邻居,好多人抹着眼泪送他们走。在这人群当中,钟言看到了高正信,以及那个总是低头玩游戏又不讲卫生的谢达。
童阔平先是给送行的街坊们一一鞠躬,然后再次看向镜头,同时将发呆的林天珍拉了过来:“天珍,说两句话,说谢谢大家了。”
林天珍不动,眼睛都不会转了似的。
“天珍。”童阔平有些哽咽,抱住妻子,将眼泪忍了又忍,最后笑着对镜头说,“谢谢大家,祝我们好运吧。”
说完,童阔平就要关掉录像,林天珍的忽然爆发就在这时候。她瞪着眼睛冲向手机,抓着手机的样子好似抓住了女儿的手臂,紧紧不撒,头发被风吹散开,藏在黑头发里的白头发全部冒了出来,竟然差不多全白了。
周围的人微微骚动,又想过来帮忙,又怕林天珍发疯伤着他们。最后还是高正信过来,帮着童阔平抓住了林天珍。
而此时的林天珍还看着手机镜头,大声地咆哮:“孩子真的没有走远!我没撒谎!她就是在楼里丢的啊!”
至此,视频结束。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看完一场人间惨剧,大家都需要缓缓。然而钟言却伸出了手指:“廿廿,画面给我放大!”
“啊?哦!哦!”欧阳廿缓过神来,赶紧放大,随着画面被越放越大,人脸也越来越模糊,许多原本清晰的面孔逐渐失去了辨认度。
“停!”钟言按住了欧阳廿操纵鼠标的手,开始移动画面。起初,欧阳廿以为他是想看林天珍和童阔平,结果理解方向错了,钟言观察的显然是后面的人。后来,欧阳廿以为他是看背景板的人群,结果还是错了,钟言将特写的关注点集中在人群后面的楼上。
楼还是那栋楼,稳稳当当地站着。
可是钟言的瞳仁猛然一缩:“找到了。”
“什么?”飞练也跟着看过去。
钟言用鼠标小箭头指向一个地方,那是一扇窗,长方形的窗口挂着白色的窗帘,只留出一小道窄窄的缝隙。
就在这一掌宽的缝隙里,站着一个小女孩儿,女孩儿不高,看不出她的身体,只能瞧见脑袋。模模糊糊的,要不是钟言这样一说,很难被人发现。
这就是童盼,她正以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楼下即将远行去寻她的爸妈。然而林天珍和童阔平却没能发现她。
“你怎么知道?”蒋天赐问,“你见过童盼的照片?”
“不是,不是照片,而是我见过童盼这个人。”钟言回忆,“在回来的第一天,进一单元的楼道之前,我抬头看向楼上的窗户,见过一个小女孩儿往下看,就是这个样子。”
没错。那天钟言好奇地打量着居民们新安装的防护窗,结果就看到了一张一晃而过的白色小脸,长得非常秀气。所以在刚才一晃而过的画面里他才能一眼认出这个面容来。
“林天珍没疯,视频也没错,童盼根本就没离开这栋楼。”钟言下了定论。
“莫非她已经死了?”蒋天赐忽然说,“是魂魄?”
“先把最后一个视频看完。”钟言自己点开了文件。
这个视频就更模糊了,年代感十足,就是童盼四年前丢失时的监控录像。由于是监控,看着就和黑白的差不多,只有右下角的时间在分秒跳动。
两口子说得没错,当时天还没黑,楼里也有好多人,按理说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随后童盼出现了,但这个拍摄角度只能瞧见背影,瞧不见小孩儿正脸,穿着碎花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她一蹦一跳地往楼梯口走去,看着和楼里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样,写完了作业,出来玩一会儿,然后回家吃爸爸妈妈做的饭,过一个最幸福的夏日。
但大概因为提前知道了她的失踪,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大家的心情说不出得沉重。
童盼无忧无虑地走着,殊不知,走向她无法预知的命运,走向了整个家庭崩溃的边缘。如果按照童阔平所说,这孩子是直接拐弯,然后不见,可童盼走着走着,非常奇怪地停了一下。
随后她的头稍稍往旁边偏了偏,像是在听什么,然后转了过来,看向了摄像头的方向。
这张脸,就和钟言那天见过的,和刚才视频里角落中的,一模一样!
她竟然朝着摄像头的方向笑了一下,像是知道有人在观察她,但这个动作只维持了几分之一秒,一瞬而过。紧接着,童盼再次蹦蹦跳跳地走了,朝着楼梯而去。然后再没有摄像头拍摄到她的踪影,她消失了,用她妈妈的话说,她被这栋楼给吃了。
那她刚才为什么要看摄像头?钟言想不出缘由,一个小孩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停下,笑,然后再看摄像头。
摄像头那么高,不可能是在摄像头的位置趴着一个人吧。种种迹象表示,童盼在失踪前,有人叫过她。
视频结束,伴随着画面的完全定格,609的门开了。
白芷和何问灵拎着好几个大大的购物袋回来,一进屋就看到这些人面色凝重地看着电脑:“又出什么事了?”
“调查一下402的事,你说得对,这楼里的哭丧灵还没出现,可麻烦已经够多了。”钟言看向她们手里的袋子,“买完了?”
“是。”白芷说,“用你的钱多买几套衣服,不介意吧?”
“你多买了多少?”钟言深知白芷不是喜欢买衣服的人,她就喜欢药材。白芷则看向了何问灵,何问灵将手里五六个大袋子晃了晃,同时指了指脖子上的新项链。
“好看吧!白芷给我挑的!”原本她脖子上的辟邪铃铛是用红绳拴着,这会儿拴在了纯银的项链上,倒是好看匹配。
“给她多买了几套。”白芷冷冷地说,显然对项链十分满意,年龄小果然就是喜欢逛街,真麻烦。
“行,随便买,反正卡里钱多。”钟言倒是无所谓,因为他存不住钱,反而对钱没什么概念,“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咱们出去一趟,到时候麻烦你们换装”
飞练歪着头,看着师祖手上的红玛瑙戒指,既然卡里钱多,师祖为什么不花钱买一个好的?
现在时间还早,距离傍晚还有好久,钟言进了厨房,但这回不是给队里的人做饭,而是煮起了糯米。他临时叫了送菜上门,买了糯米、白砂糖和一块肥肥的五花肉,先把米泡水泡发,随后蒸熟,不过这蒸的过程里加了好些白砂糖。
飞练在旁边帮忙,这样多的糖在他看来就是致死量,米粒之间都能拉出糖丝来。
除却蒸熟的过程中加糖,剩下的白砂糖全部冻成了糖块儿,等熟糯米蒸熟,再把砂糖块儿包裹起来,大概就有一个乒乓球那么大了。最外面裹了一层蒸熟的薄五花肉,整个饭团看着黏黏腻腻,甜到看一眼就血糖升高。
钟言一口气做了九个,出门前带在了身上。
而白芷和何问灵也换好了衣服,说让她们性感一些,两个人可真不含糊。大概是知道钟言提出要求一定有所原因,她们买的是紧身包臀短裙,上衣是大领口的T恤,穿上不一定匹配,但胜在大面积肌肤留白。白芷比较拘谨,她很少穿这样,何问灵倒还好,她和朋友去酒吧也会穿少些,只是没在傍晚这样穿过。
更别说,钟言还带她们穿行在楼下的儿童乐园附近。
周围的小孩儿纷纷看向他们,但那眼神都藏满了疑问,甚至有家长捂住了孩子的双眼,显然是觉得她们穿得过分了。钟言也不着急,就带着她们在楼下遛弯,楼里的小学生基本上都这时候回来,全部打了个照面。
溜达完之后,钟言带她们上了楼,将九个糯米甜肉丸放在了四层的连廊里。
然后,又带着她们下楼了,直接敲响了205的门,就是沈果惨案那家。
“有人吗?”钟言叩门,等着里面的小孩儿来开。
205门前有做过法事的痕迹,角落里还有没烧完的纸钱残渣。由于前几天烧香太多,连廊的天花板都被熏成了棕色。隔着推拉防盗门,钟言看着205的猫眼,等了一会儿之后,门开了。
“叔叔,你找谁?”门里是一个小男孩儿。
“叔叔和这两位姐姐想问你几件事。”钟言笑着说,“你家大人在吗?”
男孩儿摸着门框,不知所措地往后看。
“他们在吗?”钟言又问。
男孩儿这才点了点头,回头说:“爸爸妈妈,这个叔叔想要进来,可以开门吗?”
何问灵和白芷则同时皱眉,他爸妈不是都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第一次表白,就这样被师祖忽略,今晚哭出一个洞庭湖来。
钟言:谁信你啊,二次元。
第104章 【阴】楼蛞蝓8
小男孩儿回过头问,然而身后并没有人回答,可不一会儿,他缓缓地拉开了205的防盗门。
随着防盗门的折叠,这间房子对钟言、白芷和何问灵敞开了,男孩儿也让开了位置:“叔叔姐姐们,请进,爸爸妈妈说有客人来,我要有礼貌。”
“谢谢。”钟言并没有直接进去,反而先在门口拱了拱手,仿佛这屋里真的有鬼,他必须讲个礼数才进。只是他心里默默地嘀咕着,为什么她俩就是姐姐,我就是叔叔?难道是因为我穿正红色吗?正红色多好看啊,不想和不懂正红色的人和鬼打交道。
等到迈进205的房门之后,钟言先是闻到了一阵饭菜香。这饭菜香也让白芷同时警觉起来,先把何问灵护在后面,如果家里没有大人了,这家里是谁在做饭?
“叔叔姐姐,你们要不要换拖鞋啊?”男孩儿比他们矮小很多,要抬着头才能看他们,“可是家里最近好乱,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把拖鞋收到哪里去了。”
“那就不麻烦了,叔叔和姐姐们坐一会儿就走,不耽误你们吃饭。”钟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叫什么啊?”
男孩儿眨了眨眼睛:“我叫徐星辰,我六岁,再过几个月就要上小学一年了。”
“真乖。”钟言随手掏出一块正常的水果糖来,“这个给你。”
“谢谢叔叔。”徐星辰用左手接过糖,转身跑回了茶几旁边,往沙发上一蹦,规规矩矩地坐了上去。
只不过,他的眼神总是看着沙发的另外一侧,就仿佛是……那边坐着人。
可是在钟言的眼里,沙发那边就是空着的。
水果糖由钟言精心挑选,送货上门,为了照顾小孩子的心情,他特意选择了一款卡通联名的糖果,但具体联了什么卡通人物,钟言并不了解。但徐星辰肯定很喜欢,否则也不会一直抓着不放。
上次他看到徐星辰,是205的门口在做法事,只是远远一眼。当时钟言对这孩子的第一印象就是又白又瘦,精神不是很好。这会儿离近了再看,比远远一看更白。他确实瘦,体重肯定低于这个年龄的平均水平,坐在沙发里十分不安。
明明这是他自己家,可他所表现出来的状态非常奇怪,好似从小生长在一个家教过于严格的家庭当中,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唯一明显的神情就是小心翼翼地看向沙发远端。
“你在看什么啊?”钟言选择坐在离他不太远的位置上,白芷和何问灵也想坐,但这裙子根本坐不下去,一坐就要走光了。
“没事,你俩去餐桌旁边坐吧,他一个小孩子,不懂这些。”钟言看出了同伴的担忧,于是白芷和何问灵先后和徐星辰打过了招呼,果断坐到了客厅的餐桌边上。
但是坐在这里,两个人的眼睛也没闲着,时不时打量着餐桌和厨房。何问灵这几天都在609里躲着,但现在有了铃铛的保护,一时半会儿还算安全。这里和她想象中的“父母双亡屋”差别巨大,她想象中是各处凌乱,家里充满悲凉,一个小孩子肯定不会照顾自己,哪怕老街坊们每天都来送饭,也不可能过得很好。
可眼前,完全出乎意料。
家里不仅非常整洁,还挺温馨的,好像夫妇俩根本没舍得离开,还留在205里面照顾儿子。
白芷也是相同的看法,她伸手拿了一下桌上的牙签盒,看了看底部。底部竟然也没有灰尘,这不太对劲。
她和钟言一起搭帮结伙“过日子”很久了,两个人不怎么缺钱,经常会请小时工来做家务。可是哪怕再好的小时工也不会清理这样干净,能边边角角照顾到的人,只能是家里人。
何问灵则看向了厨房,她听钟言说起这屋里闹鬼,说还有一个阿姨亲眼目睹厨房里有大人。这会儿她悄悄地瞥向厨房地面,地板砖是非常古老的绿色菱形砖,但并没有人站着。
她再看向灶台,煮着一锅粥。但最奇怪的就是菜板了,上面居然放着切到了一半的西红柿,看起来还挺新鲜。忽然一声尖锐的口哨音闯入了何问灵的耳朵,她赶紧看向厨房的另外一边,原来是电子开水壶。
太奇怪了,这一切都不像是家里只有徐星辰,倒像是徐义和张芙都在。仿佛两夫妻就在厨房忙活着,只是出去一趟,一分钟之后就能回来。
可实际上,他们的尸体都已经被火化了。
钟言也听到了开水壶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站起来帮忙。反而是徐星辰自己跳下沙发,穿着拖鞋跑进了厨房。他够不到开水壶,还需要拿一个小板凳来踩,整个人晃晃悠悠地站上去,十分费劲儿地拿起了装满开水的壶。
开水在滚烫的壶里左摇右晃,时不时从壶嘴里漫出几滴,顺着壶壁流下。
徐星辰像是被烫了一下,整个身子朝右边歪倒,两只小手注定拿不动沉重的水壶,眼瞧着就要人摔水洒,变成一场人间惨剧。就在这时钟言一只手托住了壶,转手将水壶放回方才的位置,另外一只手从背后托住了徐星辰。
“小心点儿。”钟言将他从小板凳上抱了起来。
“谢谢叔叔。”徐星辰惊魂未定。
“这种事太危险了,家里只有小孩儿的话是不能做的,明天叔叔就和隔壁的邻居说,不让你动开水壶了。”钟言先检查了一下他的手有没有烫伤,“这么高的水壶,是谁帮你放上去的?”
徐星辰没有直接回答,可是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了沙发那边。
何问灵、白芷、钟言,顺着他看去的方向转过头,旧旧的布艺沙发上空空荡荡。
钟言转了过来,蹲下问:“是你的爸爸妈妈把开水壶放上去的吗?”
手里的糖纸攥得噼啪直响,徐星辰终于点了点头,又快速地看了一眼何问灵。
何问灵摸了摸项链,他好像在看自己胸前的铃铛。
“那你告诉叔叔,他们现在坐在哪里啊?”钟言摸了摸孩子的后脖子。
小孩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坏了,对身体接触一概抗拒,缩着脖子躲了躲。他站到了电视柜的旁边,整个人还没有屋里的绿植高大,在深绿的叶子后面,他整张小脸白得发绿。
“厨房里的饭也是你爸爸妈妈做的吗?”钟言往他那边走了半步,不敢吓着他。
徐星辰点了点头,将脸转了过去。
钟言再往前走了半步,从袖口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上回做法事的那几个人不合格,他们是不懂装懂,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屋子里必须弄个法阵才能挡煞,否则你爸爸妈妈不走,不放心你,他们没办法轮回,这家里也永无安宁。”
钟言刚刚说完,徐星辰旁边的电视机哗地一下子,亮了。
屏幕里出现了两个人,虽然钟言不认识他们,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张芙和徐义夫妇。两个人正带着孩子在街心公园玩儿,用摄像头记录下孩子长大的点点滴滴,画面里的男人和女人都非常幸福,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亲着宝贝儿子。
可以看得出来,徐星辰真是他们的掌上星辰。
而在他们手中的徐星辰还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儿,被放回儿童车里的时候不哭也不闹。
画面一黑,屋里回归安静。
徐星辰在巨大的叶子后面,偷偷地看着钟言,时不时扫一眼何问灵。何问灵又一次摸了铃铛,看来他当真喜欢这个小玩意儿。但这是自己保平安用的,不能随便送给别人。
白芷不知道什么时候皱起了眉头,何问灵看到了,朝她点了下头,意思是,你放心吧,你的铃铛我不会给别人。
画面滋啦滋啦地亮了起来,这回,录像里的徐星辰长大了一些,左手拿着一个勺子,正在往嘴里塞什么吃的。张芙在旁边鼓掌,徐义则一边拍摄一边拿纸巾过来,帮着徐星辰擦嘴。
画面又黑了,屋里不仅是安静,还有些憋闷。
滋滋,电流声再次响起,电视机如约而至一般再次打开了,不知道是不是电视机有点旧,出现了非常少见的黑白灰雪花,看着像马赛克。这回,拍摄录像的人变成了已经会使用手机的徐星辰,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一个数字蜡烛“4”。
“祝我们的宝贝四岁生日快乐!”徐义说,“小小男子汉越来越大啦,以后长大要保护妈妈。”
张芙坐在丈夫身边,脸上写满了幸福。可以见得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已经满足。
“那我保护妈妈,谁来保护我啊?”小小的徐星辰提出了一个有点幼稚的问题。
父母听完相视一笑:“当然是爸爸妈妈一起保护你啦,爸爸妈妈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爸爸妈妈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爸爸妈妈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视频陷入了反复循环的故障,不断重复地播放着这一段。已故之人的声音不断盘旋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里,怎么都转不出去。厨房的门帘被穿堂风吹动,茶几上泡着两杯很浓的乌龙茶,门口摆放好的拖鞋并排靠墙,而厨房里,咕嘟咕嘟煮着的粥也好了。
一切如旧,就如同没有发生惨案时一模一样,就好像时间在这家里按下了休止符,蒙着一层怀旧唯美的静好。唯一戳破这层静好的就是电视机,它坏了,一直循环,直到夫妻俩的话和他们的脸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歪曲和损伤。
人的面部有些扭曲,声音也变得不像真人,像是模仿人声的AI语音,少了感情,少了阴阳顿挫。
钟言看着屏幕里的那两个人,朝着徐星辰伸出了手:“来,出来,不用怕,叔叔再和你说两句话就走了。”
徐星辰没有去抓钟言的手,但反复犹豫之后还是走了出来。
“叔叔想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能写在叔叔的掌心里吗?”钟言伸出了右手。
一只小小的左手伸了过来,在钟言的掌心里写下了三个字。白嫩的指尖尽管虚弱无力,可它仍旧带有人类的温度,钟言的掌心反而冰冰凉凉。
“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真了不起。”钟言攥了攥他的左手,又问,“告诉叔叔,你爸爸妈妈在哪里啊?”
徐星辰看了看他,最后视线擦过了他的身体,紧张地看向他背后的沙发。
又一阵穿堂风吹了过来,吹动了钟言的发梢。他回过头去,沙发上仍旧空空如也。
两分钟后,他们就从徐星辰的家里出来了。这时候天黑了不少,楼下的路灯纷纷亮起,飞练也从钟言的衣服里钻出来,虽然不用呼吸,但还是张开嘴巴,使劲儿地喘了喘。
“先回去换衣服吧。”钟言说。
三个活人带一个纸人先回了609,白芷和何问灵换回以前的衣服,活动才自如起来。可能是因为有了辟邪铃铛的保护,这回何问灵没有被任何东西附身,钟言检查她之后又带着飞练出了门,这回他们的目标是四层。
他们来到了四层,找到了事发时记录下童盼最后那段影像的摄像头。
“师祖为何闷闷不乐?”飞练挂在钟言的头发上,像荡秋千。
“担心着萧薇,自然乐不出来。”钟言勉强地笑了一下。
他在人间活得久,算是半鬼,所以自然会因人间的困扰忧愁。飞练是鬼子,他可不觉得鬼煞现世是什么大事。
“不是已经算过卦了么?”飞练停顿一下,爬上来说,“还是说,师祖担心鬼煞和现世重叠?”
“是,就担心这个。”钟言眉心不展,“如果第六医院有鬼煞出现的能量波动,我就不这么担心了,这是正常的。可到了现在,除了咱们,谁都不知道有一个煞在市中心的人口聚集地出现了,不知道卷进去多少人,也不知道从里面出来了多少人。”
“师祖担心这是鬼在作怪?”飞练忽然问得很尖锐。
钟言摇摇头。
“自然不会是。”飞练轻松地说,“鬼就是鬼,鬼才不想着杀人,不想着害人,但遇上了,杀了,害了,都是没办法的事。就好比鬼煞,我娘亲可从没想着要杀多少人,只不过遇上险恶风水出现于世。”
“我也这样想。”钟言肯定不会把这口黑锅扣在恶鬼的身上。
“再有,鬼犯不着这样做。”飞练又说。
钟言点了点头。
“师祖,你是了解我们的。”飞练虽然只有颜文字的五官,可无比的严肃,“鬼所在的世界高于人的现世,恶鬼的级别高于人类,恶鬼,根本就不关心人类的死活,就好比远古的巨神,根本就不插手人类的生存。但活人只能对那个世界望尘莫及,渗透个一星半点就吓得要死。可我们一旦出现,就能搅得人间大乱。”
“人根本就不是鬼的对手,更何况恶鬼。就好比,人类会故意针对蚂蚁么?并不会,只不过走着路踩一脚,或者不小心将水洒在了蚂蚁窝上。可蚂蚁的生命和蚁群遭遇动荡,于是它们愤怒,恐惧,不知所措,殊不知,人根本没看到它们。再有,人如果将一只蚂蚁从地上拿起来,放在几十米之外,蚂蚁照样理解不了,只会觉着经历了一场难以解释的穿越,这便是鬼煞了。”
“你这些都是从哪里看的?”钟言觉得他所说皆对,鬼从不关心人类死活,只是他没想到,飞练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进展飞快。
“有些从书上,有些是我自来就懂的,好比我说我喜欢你,这就是我自来懂的,并非玩笑。”飞练说完指了指上方的摄像头,“师祖是不是想我上去看看?”
又一次听到“我喜欢你”,钟言仍旧不以为然,只是心里有点震动,飞练他居然有人类的情感认知,真是万万没想到。没等他回答,飞练像个眼里有活儿的小员工从他肩膀跳了下去,脆弱单薄的纸身子顺着长了青苔的墙面一直往上攀爬。
“慢点儿!慢点儿!”钟言没想到他爬这样快,急着在下面叫唤,还伸出了双手,时时刻刻准备接住他。
飞练就在这时候转过了身,[(ì_í)]地看着下面。
“怎么了?”钟言怕他摔下来。
“没怎么,只是看师祖担心我的样子,心里开怀。”飞练说完就继续往上爬了,义无反顾的背影和那天晚上关窗户差不多。他动作很快,没多久就爬到了摄像头的旁边。可以看出这个摄像头是新换的,后面只落了薄薄的一层尘土。
由于楼里接连有小孩儿走失,曾经的旧设备被更换一批。飞练反复检查,没在摄像头上发现任何异常,他攥起纸做的小拳头试着敲了敲摄像头,砰砰两声之后,摄像头一动未动。
于是飞练将观察的目标放在了其他地方,比如,墙面。
他扭过身,开始检查墙上的细节,好在他身形小,能够在窄小的地方进进出出。墙面就没有摄像头那么干净了,墙皮上的尘土在潮气的作用下形成了一层硬皮,墙角还挂着蜘蛛网。飞练毫不费力地掀开这层硬皮,被弄了一身的土,他咳咳地咳嗽两下,掸掸身子,抽出功夫往下看看,师祖还在伸着手,等着接住他,不知不觉地张开了嘴,满脸担忧。
真是的,师祖露出了小舌头,真可爱。
不行,不能再看了,要干正事。飞练赶紧转过头,将手下的墙皮彻底撕开。可仍旧没能看到墙面,还有一层非常奇怪的东西覆盖在上头。
这是什么?飞练砰砰打了几拳,它纹丝不动。看上去像是某种黏液干掉了,丝丝缕缕固定在墙壁表层,像白色的叶脉,或者人体里的毛细血管,应该是某种黏液,但是早早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