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秦翎越是自愧,便闭上了眼睛。可是她睡着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就算是男子,也是少有的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动了动,醒来了。
钟言睡梦中好像还见着了水鬼,但好在那都是梦,睁眼后他第一反应是检查衣裳,又看向一旁,没看见郎中和药箱,便知道秦翎没有叫郎中。
放心之后钟言才坐起来,几步之外是那人的背影,竟然坐在蒲团上。
“你吃什么了吗?”钟言低声问,怕吓着他。
秦翎听到她说话才转身,自己想入了神,竟然不知她已经睡醒。“吃过了,你什么时候醒的?还累不累?”
“原本有一点累,这会儿睡完又不累了。”听到他吃完钟言才放心,拍了拍床边叫他过来,“你怎么离我这么远?”
“我……”秦翎不敢说自己乱想,慢慢地走过来坐下,“我怕我动作大了,吵醒你。你最近消瘦,好不容易才睡着。”
“你也知道我最近消瘦啊,那你多吃点,往后别让我这么费心。”钟言懒懒地搭住他的肩,开始卷他的头发来玩儿,“还好现在都没事了。”
秦翎刚刚平静的心跳再次起了波澜,禁不住她的撩拨,她会是男子么?若是,这会儿就是男子在依靠自己。可是转念又问:“那位高人……他是什么样子?改日我怎么谢他?”
“哦……他啊,他是个和尚。”钟言随意乱说。
秦翎看着她的表情,似乎要从她眉梢嘴角看出什么来:“是吗?”
“当然是了。”钟言点了点头。
“那他是如何做法驱赶鬼邪的呢?”秦翎再问,“那时候烛火都灭了,我只能留在原地等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定很凶险吧?”
“也不是,高人自然有高超的法术,一下子就收服了。”钟言信口开河,“我在旁边看着也觉着惊奇呢。”
“哦,原来是这样,竟然一下子就收服了,我还担心见了血,吓着你。”秦翎深吸了一口气。钟言捏住了秦翎的鼻尖,逗小孩儿似的捏他:“自然没有见血,见了血我头一个往回跑。”
“是吗?”秦翎看向了她的手。
“自然是。”钟言点头。
秦翎便没再追问这个,转而问别的:“那……水鬼是从何而来?是谁想要杀我?”
钟言的心跳原本就慢,这下更是慢了半拍。解决水鬼事小,如何告知秦翎真相才是事大。曹正卿是他恩师,师娘和小师妹必定也是他熟识之人,总不能说她们死在了曹正卿的手里。
固然人心险恶,世道艰难,可钟言还是想给秦翎一方净土,让他安心养病。
“水鬼是无意撞上你的。”最后钟言只是这样说,“那位高人说,鬼邪总是喜欢缠上两种人,一种是八字太阴的人,遇上什么事都压不住,故而容易撞鬼。还有一种便是你这样的,身子虚,刚刚大病初愈,需要内外调和,好好养着才行。”
“是这样?”秦翎皱了皱眉。
“自然是,你只需要修养便好。”钟言说得自己都快相信了。
“那……为何我床下是空的?”秦翎摸了下床板,木料里头有石砖,宛如一口棺材。
“有一种床是这样的,只不过如今不多了。”钟言早就想好借口,“你这种床最适合养病,等到年下最冷的时候在里头放上烧好的炭盆,熏热了再睡,绝对冷不着你呢。我想,这床必定是有这番用意,但是因着你一直病,家里竟然给忘了。”
秦翎抿了下嘴唇:“真的么?”
“是啊,两个月之后咱们就可以试试,睡着一定舒坦。”钟言摸了摸他的心口,“总算是告一段落,你别想这些了,免得伤神。”
秦翎再次看向床褥,又看向床上拴着的红绳和金铃铛,最后释然地一笑:“好,我不多想。你若累了就睡,我先去洗漱一番。”
“你先去,你洗完我再洗。”钟言松了一口气,隐瞒过关。
元墨和小翠两个人在门外窃窃私语:“这些天骗得咱们好苦,我还以为少爷真出门了呢。”
“我就说,少奶奶那样谨慎,才不会让少爷身陷险境,咱们不如她,往后要学的可多着呢。”小翠对钟言是十足敬佩,女子若都像她那样,这世间一定不会如此糟糕,“往后我也要成为少奶奶那样的人。”
正说着,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钟言,而是少爷。两个孩子赶紧过去问:“少奶奶醒了?”
“醒了,刚醒没多久。”秦翎心里的感觉很微妙,明明自己也是刚醒没多久,可这两个小东西的心里全是少奶奶,可见他们是知情的,只是瞒着自己罢了,是钟言的小心腹。
“那少爷现下有何吩咐?”小翠忙问。
“烧水吧。”秦翎准备擦洗了,又叫住正要转身的小翠,“等下,翠儿你……”
小翠连忙近了近,等着主子说话。
“你……”秦翎不知该如何问,总不能问,你可见过她沐浴穿衣,她究竟是不是女儿身。最后,他也只好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你们少奶奶冻着了,给她的水烧热些。元墨,明日你去取头面,日子到了,你别光顾得贪玩,将这事抛之脑后。”
元墨反应了一下:“哦……”
“是不是已经抛之脑后了?”秦翎问。
元墨不敢回应。
“唉,我就知道。”秦翎说着说着还上了手,在元墨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吃完山楂葫芦还这样不长记性。”
元墨看了看小翠:“她也吃了……”
小翠立马转身就跑:“我去烧水,我去烧水!”
钟言确实累了,光是沐浴就泡了半个时辰,心里那股恶心劲儿才散下去。他总想起琉璃缸里的尸水,被活生生泡在里头孕育水鬼的感觉一定生不如死。
等到他回到睡房,秦翎竟然还没睡,坐在床边等他。
“你怎么不困?已经很晚了。”钟言走了过去。
秦翎仍旧看着她的颈子,但很快移开目光:“这几日我总是睡,眼下是一点都不困了。”
“没事,人一躺下就容易犯懒,咱们一起躺。”钟言坐在床边擦头发,光着的脚到处晃荡,一只还踩在了秦翎的脚背上。秦翎的腿一抖,将那脚趾看了一遍,只觉得粒粒可爱。
“你给我买的绣花鞋小了,勒得我脚疼。”钟言钻进了被窝,在被子里揉脚后跟。好在自己天生是小足,没有长出一双大脚,否则秦翎一定要怀疑了。
“明日让元墨再去买,或者……我让裁人嬷嬷们上门来量,单给你做。”秦翎晃晃脑袋,将脑袋里不断晃动的那只脚晃出去,可是一进被窝,两只脚冰冰凉凉地缠上他,好似多么怕冷。
“傻子。”钟言没头没尾地笑了一句,贴上了他的肩,他可真傻啊,竟然从未怀疑过娶了男子。
秦翎从小并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傻子,而且一直以来别人都是夸赞他聪慧。他虽然从不自傲,但也相信自己绝非是傻子。可是她这样说,他只高兴,这不是羞辱人,而是夫妻间的私话。
“其实,我不傻,但你若觉着我傻,我便傻了。”他给钟言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累了便睡吧。”
钟言打了个哈欠,疲惫地点了点头,率先躺在了双人绣枕上。等到秦翎也躺下了,钟言半张脸藏在被子里,眼睛却露了出来,偷偷地看着他。
“你看我什么?”秦翎转了过去。她要看,便给她好好看。
“谁看你了,才没有。”钟言笑得眯起眼睛来,忽然发觉手上很空,“今晚还要不要拉手而眠了?”
“那自然是要的,既然你我是夫妻,这种事必不可少。”秦翎的手伸了过去,两人的指缝再次容纳了对方的手指。
一夜好梦,钟言都没想到自己能睡这样舒坦。
这些日子不仅苦了秦翎,也苦了他,每每躺下,只要一想旁边的人是替身,真正的秦翎睡在床里那密不透风的地方,钟言就心如刀割。可是师兄又说了,水鬼会在你屋外偷看,若不藏好一定会被发觉,到时候功亏一篑。
现在好了,身边的人是真的。瞧着他还在睡觉,钟言忍不住贴上去闻闻,在他的耳边和脖子上细细地嗅,皂角香和药香真好闻。
这就是人啊,师兄总说自己不通人性,这不就是通了嘛。难道只有他能去将军府,自己这也算在秦宅里扎根了。想着想着,钟言忍不住再近一些,闻了闻秦翎的鼻尖,又摸了摸他的睫毛尖。
不知道他小时候长什么样,一定是个精雕玉琢的小人儿,乖乖的,白白净净,咿咿呀呀学着说话,摇摇晃晃地学着走路。
对了,这个人他还有虎牙呢,下回一定要用指尖戳戳他的牙尖,试试扎不扎人!钟言看他哪点都满意得不得了,一个没忍不住就伸手掐了掐他的侧腰,只希望他快快长肉。
“你醒了?”想不到,秦翎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钟言的手瞬间收了回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大概四更的时候。”秦翎老实地回答,摸了摸被闻到发痒的脖子和鼻尖。
“怎么……怎么起那么早啊,你醒来也不说。”糟糕,刚才干的事都被发现了啊,人可真是狡猾奸诈,钟言也摸了摸鼻尖。
“我看你睡得好,就没敢起来,原本还想着闭目养神,没想到你又如此那般……”秦翎回味着方才的接触,她离自己那样近,近在咫尺。只是太近了他反而受不了。真是不成体统,天都亮了,他们居然不起床。
从前只在读书中念过“君王不早朝”,原来也是有情可原。
“我如此哪般了?你不要瞎说啊。”钟言才不承认方才占他便宜,将他拉了起来。秦翎跟着她坐起来,两个人一动,床头的金铃铛就叮当作响,他看了看金铃却想起另外一事来:“唉……”
“怎么了?”他一叹气皱眉,钟言心里就一阵揪紧,生怕续命出了差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倒不是,只是想起我连个香囊都没有,心中甚是悲凉。”秦翎认真地说,还揉了揉胸口。
钟言:“……”
秦翎:“好凉。”
你小子诈我是吧?钟言吃了个亏却无法言说,只好装作无辜地看着他:“我又没说不给你做。”
“今日能给我么?”秦翎看向床头的扇子,“当个扇坠也好。”
“今日就给你,行了吧?嘀嘀咕咕的,当真要气死我。”钟言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喊他,小翠急着拍门:“少奶奶,曹家来人了!”
果然,该来的还得来,钟言披上了衣裳:“等着,我们这就起。”
曹家来人了,那必定是为了询问昨晚之事,钟言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于是先安慰秦翎:“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恐怕是要询问你我为何提前离席吧,不碍事的,你别怕。”
秦翎也披上了衣裳,将钟言耳边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拢了拢她的发丝:“我没怕,你别急。”
等两人收拾好才见客,来人正是曹家的大管事。管事身上已经戴上了白麻做成的布条,钟言一见立马装作不懂:“这是怎么了?”
“昨日我家老爷叫人暗害了,徐家的三公子徐长韶也被人重伤,可算是捡回一条命来。”管事手里拿着昨日他们递上去的名帖,“今日小的们查看名帖,按照规矩,要将宾客往来查问一回。”
秦翎心中震动,怎么会是恩师!
“我们昨日确实是去了,可是……”他看了看钟言,“恩师怎么会遇害呢!”
钟言更装不明白了,秦翎的替身消散于自己动手之前,他必然不知道曹正卿的下场。“这……昨日开席后火光便灭掉了,我家夫君大病初愈,感觉不适,我便扶着他提前离席,早早从偏门回家静养,到现在他还没歇息过来。只不过我们离开的时候府上正乱着,所有人手都急急忙忙地找火折子和香烛,兴许没看见我们出去。”
管家点了点头,秦家大公子重病多年,这是满城都知晓的事。
“怎么会这样……”钟言做戏做得足,擦了擦眼尾的泪水,含着泪花问,“他是我夫君的恩师,昨日居然遭此横祸。”
管家显然一夜未睡,眼下乌青成片:“是了,我家老爷为人正直,学问高深,是少有的高洁之人,没想到……那贼人不仅伤了三公子,还伤了周家的公子周钰,周公子被下人发觉晕在了走廊一角,醒来后浑然不知,只说他昨日还未入宴便被人打昏。”
秦翎抿住了嘴唇,原来昨日真正的周钰一直没出现。“那我师娘呢?师娘和小师妹知道了吗?她们可否平安无事?”
钟言不忍看他,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什么。
“已经去夫人娘家说了,可那边说,并未见着夫人带小姐回去。”管事回答,“我们已经派人去寻了,家里、城里,都找着呢。”
“还是赶紧找吧,派人多多去寻。”钟言对这个结果更不意外,曹正卿都能安排人手进后厨,在秦翎的饭食里做手脚,如此人脉,必定还有同伴。同伴必定提前收了他妻女的尸首和水鬼胎,这才寻而不得。
“正加派人手呢。”管事说完顿了顿,“唉,已经报了官,我想烛火灭掉之事必定就是那恶徒的计谋,先灭掉火,再杀人。那人手法太过狠毒,这样的人若是抓不到……”
“我恩师……”秦翎打断了他,“他……是怎么死的?我们师徒一场,还请您告诉我吧,不要顾及我身子不好。”
管事闭上眼,似乎想要将那幕忘却:“头颅移位,心口掏空。”
“啊……”钟言假装摔了个茶杯。
“失礼,我忘了这里还有您家夫人,夫人莫怪。”管家立刻不说了,“老奴已经问完,这就离去,还请秦家这几日加派人手,万万别让那恶人溜进来。”
钟言低头捡着茶杯的碎片,这恶人就在你眼前。
说完话,元墨和小翠一起去送曹家管事,钟言和秦翎一时无话。半晌,秦翎将钟言拉到身边来:“太险了,原来昨日不仅有高人除鬼,还有恶人趁乱杀人。”
“是啊,我离开的时候曹正卿还好好的呢,没想到……”钟言缓缓地说,“你别难过,我陪你去吊唁。”
秦翎点了点头,心中苦涩:“只希望他们快快找到我师母和小师妹,不要让她们身处险境。小师妹最好找,若是全城贴上画像,一定有人见过她。”
“这话怎么说?”钟言心里一酸。
“她比我小四岁,眉心有一颗朱砂痣。”秦翎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钟言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笑出来的:“那这就好认了,谁家小姑娘这么巧也长一个,估计很快就找回来。”
“是啊,找回之后,只希望她和师母能平平安安度过一世。”秦翎强忍着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理解了她的苦衷。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呢,想来那水鬼必定是恩师弄出来的,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坑害自己的人。他不敢表现出惊讶和难过,而且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加害自己,还弄出了鬼。
他对自己那样好,莫非都是装出来的?他是自己的师傅啊,如师如父!
现下,秦翎只希望师母和小师妹赶紧找到,万万别再出事。
钟言也点了点头,原本还想着去做饭,这会儿什么心情都没了。不过徐长韶没死是万幸,那人没什么恶念,就是嘴巴歹毒,招人讨厌。只怕徐长韶大病初愈,第一件事就是来秦家找他们,因为他必定也见着了水鬼。
“罢了,不想这些,我一会儿给你做饭去。”钟言摸了摸他的肩膀,“难过归难过,别伤着身子。”
“嗯。”秦翎拍了拍她的手,“昨晚多谢你……还有那位高人。”
“高人说了不必谢,他是行善积德。”钟言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事算是圆过去了,忧的是,形势再次变为己在明、敌在暗,曹正卿的同伴究竟是谁?他什么时候会对秦翎下手?还有,秦翎的爹娘快回来了。
再有一事更是迫在眉睫,师兄说,秦翎不死,阴兵一定会来找他。
根本没时间歇息,可钟言还是犯了困,没想到下巫如此耗费体力,真是又心疼自己又心疼师兄。“你……你先歇歇,我去屋里补补眠,一会儿就起。”
话还没说完,他两眼一沉,再一次倒在了秦翎的怀里。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小翠在门口说话:“大少爷,二少爷找了位老道过来,说是算算这屋里的风水!我看那道士很厉害!”
找老道算风水?秦烁他又要发癫了?钟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恍恍惚惚间,他仿佛坐上了一艘正在摇晃的大船,在水中来回畅游。船摇摇晃晃,他也跟着摇晃,晃得不难受,只是头重脚轻,躺得很不舒服。
还没睁开眼睛,他就听到两个女生在谈话。
“真的,我去问过,那校长就是自己跌跤摔死的。”是何问灵。
“我没怀疑你骗人,我只是觉着太凑巧了。”这声音是白芷。
哦,钟言记起来了,他们刚从十三中学的蝟人煞里出来,校长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们的头上来,然后跌了一跤,把脖子给摔断了。钟言缓缓睁开眼睛,自己在一辆车里,是一辆很高档的保姆车,顶级高配,前面还有电视机。
他眯起眼睛辨认现况,有人在开车,应该是傀行者13小队配备的司机。副驾驶坐着的是王大涛,一脸喜笑颜开,估计是这次他们立了功,他又要涨退休金了。
然后是两个面朝后的座椅,一边是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的宋听蓝,一边是自己从煞里带回来的清风施小明。施小明正扒着窗户往外看,恐怕他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轻松。
再往后是一排女生,何问灵和白芷叽叽喳喳地聊着校长之死,萧薇变成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一个人靠着窗,静静地观察四周。
再然后就是自己这排,也就是车里的第三排。钟言先看向左侧,蒋天赐板着一张臭脸也不知道给谁看呢,黑色的领带已经解开一半,松松散散地挂在白色的衬衫领口上,好似一个刚刚谈了五百个亿生意的霸道总裁。
再往他左侧看,嗯,实际上他只是一个被异父异母的弟弟纠缠到发疯的哥哥,板着脸给欧阳廿看。
钟言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飞练骗他,说他弟弟找到这里来了,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欧阳廿还真来找哥哥了。
“师祖笑什么呢?”飞练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嗯?为什么声音这么近?钟言扭头看过去,差点和飞练来一个鼻尖碰鼻尖。
光顾得观察别人,原来自己在飞练这小子的怀里。而飞练的眼睛被蒙住了,好似受了重伤。
“这怎么回事!”钟言一下坐直。
听到身后的声音,白芷回过头:“你醒了?”
飞练听到白芷的声音,稍稍偏了下头,由于蒙住了双目更凸显了鼻梁骨的高度,眼下的布料无法贴合皮肤,空出好大一部分:“我赢了,给我一千块。”
“你们在说什么?”钟言一头雾水,“我睡多久了?”
“这次很久,睡了两个多小时。”白芷看看手表,“我怀疑你是因为开启鬼场引起的后遗症,需要长时间的休息。”
“可是我开启的时间不算长啊。”钟言仔细算了算,“我上次在街头测试鬼场极限,时间可比这个久。飞练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的另外一个猜测了,你测试时间极限只是开启鬼场,并没有其他的恶鬼和你接触,也就是说,鬼场的能量并没有消耗,是顺其自然地关闭。可是一旦遭遇恶鬼侵蚀,相当于加快了能量消耗,对你的体能和精力都是一种负担。”白芷先把重要的事说完,然后再回答别的,“至于他的眼睛……你自己看吧,我先用纱布蒙上了。”
钟言马上动手拆布,白色的纱布绕了三圈,拆开后,是一双紧闭的眼睛。细长的上眼睫毛乖乖地压在下眼睑上,几簇几簇地慢慢翘起头来,随后眉心微微皱起,上眼皮轻轻一动,睁开了。
一双血红色的瞳仁。
“怎么回事!”钟言捧起他的脸来检查,“受伤了?疼不疼?”
飞练却笑了:“我要说我疼,师祖能不能给我一滴血?”
“你别气我了,快说。”钟言催促。
最后还是白芷说的:“不是受伤,你睡着没多会儿,三个他就变成了一个,然后眼睛就这样了。”
“所以……你是怕他这样吓着别人,才给蒙上了?”钟言松一口气,有点责怪的意味,“咱们这车里还有哪个人算人,怎么会怕这个?”
话音一落,欧阳廿、萧薇、何问灵、蒋天赐、王大涛这几个人一起看向他,连双眼蒙住的宋听蓝都转了过来。
王大涛说:“就……有没有一种可能,傀行者其实是人?”
“这不重要。”钟言马上说,“为什么给他蒙上了?”
白芷瞥了一眼心机飞练:“你以为我真那么愿意浪费纱布,我的药材和物资都不多了,钱也没剩下多少。是他自己非要缠上,缠上后又和我打赌,说你醒来第一句话肯定是关心他,赌一千块钱。我看他就是纯争宠,看你对小蓝太好了,他就装瞎。”
宋听蓝在座位上缩了缩腿,好险,自己居然被阴生子记仇了。
“你又开始赌了?”钟言抓住重点,白芷这人什么都好,就一个爱好不行,喜欢打赌。
白芷嘴角微微一抽,目光飘至窗外:“不可以吗?”
可以,结果一千块没了吧。钟言转头再看飞练,掏出手机,打开手机灯,认真检查飞练的血色瞳孔:“疼吗?”
飞练眨了眨眼睛,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的睫毛尖都快扫到钟言的脸上了。
“怎么不说话?”钟言着急了,飞练要是瞎了,他娘亲能把自己脑袋卸下来当板凳坐。
飞练看了钟言好一会儿,故作深沉地叹气:“其实不疼,但我又想说很疼,让师祖多关心关心我。可是又怕自己说很疼,让你真的着急。我想,这就是长大的烦恼吧,每个人……”
钟言:“说人话。”
飞练立刻坐直:“不疼。”
“让你吓我!”钟言一巴掌拍过去,力道不重地扫过飞练的头顶。飞练闭着眼睛受着了,扭头对白芷说:“你又输了一千块,我就说师祖知道真相后得打我。”
白芷默默地打开手机里的音乐App,开始公放驱鬼的《楞严咒》。
钟言心好累,一个九十多岁,一个出世几天,这两个人天天掐架。这时他往前看过一眼,忽然说:“停车!”
王大涛立马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转头问:“怎么了?”
“车上有东西。”钟言看向四周,“都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要是高僧,一定不会胡思乱想。
清游:……
飞练:马上成年,开始有我的感情戏份了!耶!
第78章 【阴】血毛孔2
话音一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耽误,特别是何问灵,司机师傅将车门一开,她滋溜一下子就下了车,又因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在白芷的眼里就像一只急于逃命的白色小狗,又怂又菜又招鬼。
大家都陆陆续续地下了车,就连飞练都被钟言给轰下来了,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了车上。
车子里的电视屏幕还在播报新闻,崇光市今天最大的热点就是本市十三中学的恶性伤人事件,已经被定性为“精神不稳定患者劫持学校学生作为人质”,鬼煞横行的真相被瞒得死死的。
不过这也对,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不需要知晓真相,不需要知晓世上真有邪祟。毕竟,现在是一个讲究“科学”的世界。
可钟言也听说过一句话——当科学家走到科研的尽头,站在他们面前微笑的便是神学家。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二十几寸的液晶屏幕就在这时闪了闪,正在进行实地报道的女记者的脸上竟然飘起了马赛克。
不,这不是马赛克,几十年前,这叫做电视机飘雪花。那时候电视的信号差,电视机像个巨大的黑色箱子,很占地方。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困扰,看着看着节目,屏幕就飘起了一整层的黑白雪花。然后调节一下电视机后方的信号杆或者使劲儿拍一拍,有可能就好了。
但是随着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电视机早就没有这种故障了。
不仅是电视屏幕,连车里的灯光也跟着闪了几下,忽然全部灭了下来。
钟言闭上眼睛,入骨的冰凉从他小腿一滑而过,停留在脚踝上,他再将眼睛睁开,眼前却什么都没有。车子里明明没有开窗,可是白色的窗帘微微摆动。车座上放着两把黑色的大雨伞,那是王大涛和蒋天赐的雨伞,傀行者身上带鬼,所以出入要避避光。
再次抬头,钟言看向车前方的后视镜。
后视镜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车外,蒋天赐正在注意着车里的一举一动,随时随地准备出手。旁边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西装袖口,他不耐烦地转过去:“你能不能别总是跟着我?”
“你把我一扔就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欧阳廿很是小心,“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与你无关,你拿着钱去享受人生,别烦我。”蒋天赐将手收回来,转瞬间,眼前的欧阳廿就跑了出去,冲向了马路中间的水泥车。
“你干什么!”蒋天赐想要使用风刃将车吹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水泥车的司机快速猛打轮,车子一下就歪了过来,刚好歪到欧阳廿的头上。灰色的车斗砸了下来,欧阳廿笑着转过身看向他,朝他大喊:“都是你的错!”
紧接着,当着蒋天赐的面,他被几吨重的车斗压成了一滩红白相间的肉泥,又和流淌满地的水泥搅和在一起。一颗眼球从马路中间滚到蒋天赐的脚边,眼球后方还连着一条红色的血管。像乒乓球那么大,停在鞋尖的正前方看着自己。
“不是。”蒋天赐冲向前方,在水泥和肉泥的混合物里一把一把地打捞,试图分出弟弟和水泥来,但是已经混成一团。他抽出一截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边上,这个是廿廿,又翻出一把稀烂的黄色脂肪放在边上,这个也是廿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