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道就十分好看了,秦翎从前没见过,但是她给这点心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叫玫瑰千层茯苓糕。不知她如何做的,将糕点蒸出了五六层的样子,每次都铺了一层淡粉色玫瑰酱。而夹层的糕体便是茯苓了,香中发甜,但是比雪花糕松酥,淡淡抿入一口好似尝过了万千鲜花,香气扑鼻。
她还说,等明年入夏,亲自下厨做凉糕来给自己吃,再冰一碗西瓜,浇上蜜水。
秦翎捏着半块茯苓糕,不由地出了神。自己并非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可如今竟惦记上那个口味,恨不得尝遍一年四季。
眼前的纸是新买的,透光极好,适合她拓写字帖,这杆笔也好,比自己用惯了的那杆轻一些,但笔尖没有那么软,稍稍硬一些更适合练字的人。秦翎看着笔出神,眼前就是窗,雕刻镂空又糊了明纸的窗棂外头忽然闪过一影,从左边走到了右边。
“谁?”秦翎忍不住问。
那人没说话,但身型轮廓却打在了窗上,一身月牙白。
“谁……”秦翎刚想开窗,手伸出去又陡然停住。外头还亮着,他瞧见了那人头上的金簪子。
他和外头那人就隔着一扇窗,窗户只是木头和纸,一破便摧毁了。那人影继而再近了些,从停在窗外变成了贴窗而站,便再也没有离开。
秦翎将手里半块茯苓糕放回碟中,静静地注视外头那道身影,仿佛透过这雕了竹子的明窗能看到那人的面庞来。她随意挑动的眉梢,时不时皱起的鼻子,以及点了胭脂的颧骨和唇。
突然间,明纸破损了一处,半根手指头伸了进来,显然是捅破了窗户纸。可那指头又快速收了回去。
“夫君。”捅出的窟窿里,有一只眼睛往屋里窥视。
秦翎放下了笔,转而起身走向大床,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床头红色的续命绳仍旧如故,上头挂着一支金色的小铃铛。
钟言赶回家时,元墨和小翠正在屋里糊窗户。
“怎么了这是?”钟言先给他俩一人一根山楂葫芦,“在街上买的,我看人家小孩儿都吃。”
“今年这么早就有这个了?”小翠开心地拿了一串,虽然他们不用进食,但吃些东西还是可以,“窗户忽然破了个洞,少爷让我们将纸换了,我和元墨一商量,干脆都换了吧,今年冷得早。”
“窗户破了个洞?”钟言贴近那扇窗看了看,想必是水鬼来过了。
元墨同样是这样想的,趁少爷还在睡觉,他悄悄地拉钟言到近处说话:“大事不妙!”
“人小鬼大。”钟言捏了捏他的耳朵。
“肯定有水鬼来了,好在少爷一直睡觉,没看到。少奶奶您可千万别带着少爷乱跑了,躲过这阵子再说。”元墨说着,咬了一个大山楂下来。
“我心里有数。”钟言悄声回应,转身走向秦翎。他还睡着,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里。
这样好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钟言实在不忍想象他躺在冷冰冰的棺木里会是什么样,不知不觉间坐在了他的身旁。谁料他这样一坐,睡觉的人就醒来了。
“你回来了。”秦翎揉揉眼睛,撑着床支起身来,“你去哪里玩儿了?”
“随便看看,买了几串山楂吃,你要不要吃啊?”钟言用手做帕子,给他擦擦汗。这是借口,实则只买了两串,元墨和小翠一人一串,根本没有多余的。他知道秦翎并非贪吃之人,一定不会要。
“要。”下一刻秦翎点头。
钟言:“……”
“我的呢?”秦翎看向俩小孩儿,嘴角明显失落地垂了下去,“你为什么只给他们买?”
正在大口朵颐的元墨和小翠顿时不敢吃了,少奶奶只买给他们,少了少爷那份,那他们还能不能吃了?
钟言心虚地咳了咳,谁知道他忽然胃口大开,从前哄他吃点东西多难啊。
“你那串我回来路上吃了,嗝,好吃,以后还买。”钟言试图糊弄。
“所以,你拿着我的银子出去玩儿,还不给我买吃的?”秦翎没让她继续糊弄。
“诶呀,明日我亲自给你做还不成,我好不容易出去一趟……”钟言赶快抱了抱他,抱一下他就傻半天,这招百试百灵。果真,秦翎没再逼问山楂葫芦的下落,乖乖地让抱,钟言志在必得地笑了笑,还没笑完,就听院门口有人喊人。
“元墨,有人送帖来了!”小厮没敢进来,大少爷有令,男子不能擅入。
“来了!”元墨举着山楂冲了出去,转眼旋风般跑回来,递了一张名帖,“少爷,这是给您的。”
“谁这么快就给你下帖了?”钟言率先拿过来看,“曹正卿?这人是谁?”
“我看看。”秦翎显然也没想到,拿过帖子仔细阅读,“这是我的恩师,教我读书开蒙的那位老师傅了。今日我去青品阁给你买文墨,见到了阁主。那位阁主和恩师是同门之交,想必将我病愈的事说了。”
“所以这是请你去府上一聚?”钟言问。
“是,恩师过寿,还有从前一起念书的同辈。”秦翎将帖子递回钟言手中,“刚好,我也想带你去见见他。师傅正直谦虚,对我更是照顾有加,有时,我甚至觉着他比我爹对我还好。你去见见就知道他的为人品格。”
元墨和小翠在旁边偷偷朝这边摇头,别去别去,千万别去。
“好。”不料钟言一反常态,“两日后咱们就去,我也挺想见见你这位恩师,还有你曾经读书的旧友。”
“那我们同去。”秦翎点头。
这两日,虽说钟言说绝对不会有事,可小翠元墨还是提心吊胆。白天,他们看着少奶奶练字,而少爷经常睡着,好似补不完的觉,少奶奶练着练着字就回头看看,但无比寂寞,明明两人在一个屋子里,却有什么遥不可及的距离似的。期间福寿堂的伙计托人送进来一封书信,不知那上面写了什么。
晚上,少爷和少奶奶睡了,他俩就在门槛里头烤火,两个人累了就歪在对方肩膀上歇歇,背靠着少爷睡房的门。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能听到屋外的脚步声。
有时,那脚步声就停在正门的外头,两人抬头一看,就能看到外头的人影正往屋里头打量。
那人影有着少爷的模样,透过门缝,不言不语地盯着他们。
两日后的傍晚,钟言带着秦翎上了马车,准备一同去给他的恩师曹正卿祝寿,马车再次从门前的小路经过,钟言掀开帘子,满意地看着砍去了一半的柳树。
秦翎也凑过来看,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整个人显得懒懒的。今日格外冷,昨夜又吹了一夜的秋风,他穿得比平时多了些,显然还是体虚之人。
“怎么没有都砍?”秦翎知道她在看柳树,说话像气力不足,脸色也稍稍泛白。
“可能是树根不易挖吧,不碍事,过几日让钱管事找人再挖。”钟言放下帘子,再次看向秦翎,眼神中已有了担心的神色,“还困吗?”
“还好,我还能撑。”秦翎反而宽慰她,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当中,她为自己撑起了一番天地,“你……冷么?”
“不冷啊。”钟言帮他立了立领口,“再过不久就能穿毛领子了,难道你现在就冷了?”
“那倒不是。”秦翎盯着她淡粉色的胭脂,心口狂跳,明显是想了好久才开口,“只是我想个由头来拉手罢了。”
“哼,我就知道。”钟言看起来早就料到,手指头却老实地缩了一下。秦翎的手伸了过来,他没躲,两个人老老实实地拉在一起,两张脸同时红了。
牵了半晌,钟言嘀咕:“书呆子。”
“……小言。”秦翎认了这句,她说自己是什么,自己都认。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将福寿堂也变成自己的企业。
秦翎:为什么我没有糖葫芦……
马车的厢内安静下来,好似这场“蓄意谋划”的拉手是毫无征兆。
马在动,车在动,唯有人没动,手没动。
一个颠簸,两人的身子同时歪了一下,肩膀撞在一起,秦翎仿佛听到了她的心跳声,同时也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脉。手指在彼此的手指之间,并没有什么指尖追逐的戏法,而是老老实实地相贴,一直贴到手心出了汗。
她看向窗的方向,可窗口挂着帘子,实际上看不到任何风景。这样做无非是害羞,秦翎心里明白,她当真是个脸皮极薄的女子。
而此刻钟言想的是,他如果知道自己是男儿身,还会不会这样对待自己。
再一个颠簸,他们的手臂也撞在了一起,钟言终于忍不住哎呦一声:“今日这马怎么这么不老实……”
秦翎只是笑,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回她。
“就知道笑。”钟言腾出手指来掐他的掌心,嘴上嫌弃,“手上连点儿肉都没有,抓着怪硬的。”
“往后我多吃些,你别急,很快就长上来。”秦翎这才开口,手指被她细长的尾指勾来勾去,心弦缭乱。
“那你可得加把劲儿,顿顿多吃,这马车里坐着硬,你要真长胖了,我还能坐你腿上呢。”钟言欺负人似的取笑他,等着看他脸红害臊的模样,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挂上笑容,好似纷纷扰扰与他们无关,此生只有一世太平。
谁料到秦翎不笑了,整个人严肃起来,就在钟言以为这玩笑开大了的时候他才开口:“你将来若想坐,可以坐。”
钟言:“……”
秦翎两眼清澈地看过来。
钟言一时无话,这病秧子语出惊人。
“得了吧你,你这么瘦,我还不压死你……”缓了一会儿钟言才说,尾指却没再乱动,反而是秦翎的手捏了过来,将自己的指尖并拢,一起收入掌中。
一炷香后,马车停了。
钟言的手都被攥出汗了,忽然间松开,掌心倒觉着发空,还想再抓点什么。下车后他面前就是曹正卿的宅子,看着比秦宅小了许多,和师兄的府邸更是没得比。
不过那陈府是将军置办的,否则以自己和陈竹白的性子,断然不会住那样奢华铺张的院子。平时空荡荡的没人,好在师兄能唤出阴兵来,忙来忙去。外人眼里的陈府才能无比热闹。
“好久没来了,这就到了。”秦翎站在钟言身后,吩咐车夫将上门的名帖递上去。钟言对这一套十分惊奇,这些都是文人的客套,他从没见过。
他若是想去哪里,一般都直接闯。
“你等等,名帖递进去才有人出来接,屋里会暖和些。”秦翎在无人注意的瞬间拉了拉钟言的手,指尖摸到她开始愈合的伤口,不禁愁上眉梢,“还疼么?”
“早就不疼了。”钟言说,话音刚落就有家丁亲自迎接了,两个丫鬟在前头点着灯,一直朝里面走。
屋里着实暖和,但是和他们的睡房没法比,走过连廊时天已经全黑了,钟言明面上是妻,不能走在秦翎的前头,于是与他并肩。
拐了弯后眼前一亮,正是迎宾的前堂,听秦翎说曹正卿的门下众多,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你别怕,跟着我便好。眼前所见之人皆读过圣贤书,不会冒犯你。”秦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原来换了地方她也会局促不安。
“我没怕,我头一回见这么多读书人扎堆。”钟言兴奋起来。
秦翎:“……哦。”
钟言高兴地四面打量,这样多的有才之人相聚一堂,自己都能混进来了?他们这都是读了多少书啊,每个都有好书法吧。
似乎是因为她的反应和自己料想的不太一样,秦翎有话要说,又不好说什么,等眼前的人少了些才正经开口:“其实……也有不少人是滥竽充数来的,在学识上并不用功。”
“哦?方才你不是说他们都读过圣贤书吗?”钟言昂起尖下巴笑笑,“你很用功吗?”
秦翎挺直了身子说:“我自然是用功的,天地可证。你若读不懂什么书尽可问我,不用再去问其他人。”
“那我若是不懂,能否直接去问你师傅曹正卿?他的学识一定比你强吧?”钟言调皮地问。
秦翎斟酌着思索一番:“师傅的学识必定比我强,但也不是什么都懂。学问浩瀚,人怎么能样样吃透呢?你还是找我来问吧,我时间多,咳咳……”
“你瞧你,又咳嗽了。”钟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觉得他全身一片冰冷。正准备带他躲躲风口,不远处走来三个和秦翎年龄相仿的书生,只不过脸色比秦翎好得多。
“真的是你啊?”其中一位分外热络,迅速挤开面前的人到了秦翎面前,拱手相握,手中持扇一把,“我那日听人说你去青品阁了,还以为是误传。”
“失礼,那日去的人是我,我是为了给贤内买笔,不巧碰上了青阁主。”秦翎稍稍偏身,给钟言介绍,“这位是周钰兄,身后那两位分别是徐长韶和平伯言。”
“哦,周钰兄……”钟言有模有样地重复着。
“这位是……”周钰面露疑惑。
秦翎压了压嘴角的浅笑,轻咳两声:“这是贤内,我如今是成亲的人,已有家室。”
“啊,恭喜啊,恭喜!”周钰拱手就要道贺,只听身后一声拖着长音的调笑,“呦,这不是秦翎吗?我还以为方才看错了,没想到真能下床了?”
秦翎不悦,抿着嘴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自小和自己话不投机的徐长韶。视线转回到身边,他对钟言说:“别理他们就是,他们说话未必好听。”
“我觉着挺好听的啊,你如今就是能下床了。”钟言先用话将徐长韶的调侃顶了回去,他可不是脸皮薄的新嫁娘,站在这里活生生等着别人戳痛处。
“这话你心里知道就好,别挂在嘴上。”秦翎看似埋怨,可语气神色没有一样是不高兴的,显然就是惯着她怎么舒坦怎么说。这句话同时也给了周钰一些震动,他瞪大了眼睛,再次将手一拜:“诶呀,秦兄啊秦兄,你这是娶了一位女子中的英杰,说话直爽,有情有理!”
“她就是这个性子,实在是……”秦翎客套地自谦,实则根本没往自责上靠,“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正巧,徐长韶和平伯言已经到了面前,两人同时打量着秦翎,也打量着秦翎带来的女子。平伯言没有徐长韶那般随意,先给秦翎行了礼:“数年不见,还以为和秦兄没有再见之日,如今大好了,我们还想着请秦兄一起秋日小酌。”
“他可不能喝。”徐长韶摇动白扇,肆意地回忆起往日之事,“那年咱们一起学书,我带了一小瓶桂花酒,你们还记得吧?咱们一人一口,喝了都没事,只有他喝完睡了两个时辰,趴在桌上没起来。”
秦翎都快忘了这些,那时的种种窘迫如今想来也是难得的自在,从前倒不觉得,生病之后才知晓无病无灾的快活。“是,我确实不胜酒力,这事我还记着呢。”
“诶,这就别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平伯言站在几人当中打起圆场,“今日庆贺有二,一是庆贺师傅六十过寿,二是庆贺秦翎病愈。”
“多谢。”秦翎接话到快,拉着钟言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这位是……”
“我叫钟言,我就是秦翎刚过门没多久的妻,他是我夫君。”钟言直截了当地说。
面前三个读书人顿时安静下来,虽未觉着有所冒犯,可是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咳咳。”秦翎假咳的时候绷不住笑了一下,笑得很短,稍纵即逝。她总是这样,让人意料之外,处处新奇又大胆。若说规矩,她有时候确实不守规矩,可是秦翎偏偏想要纵着她胡来,也是可爱。
他是我夫君,这几个字格外好,坐实了他们情非泛泛。
“原来是……是我们冒犯了。”周钰率先一笑,清朗的笑声缓解了彼此的尴尬,“秦兄年岁和我们差不多,却是我们当中最晚成亲的,这份贺礼我们一定补上。”
“他成亲这事我倒是早有听说。”不料徐长韶仍旧不依不饶,直指要害,“听说这婚事是为了冲喜?”
秦翎的脸色变了变,虽然外表看起来仍旧温柔平静,可钟言却知道这已经是动怒了。
“好好的,你提这些干什么?”平伯言淡淡地解围,但态度较为中立,显然也不愿为了一个女子而伤了大家和气,“既然现在好了就是好了,别提其他。”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合了八字,拜了堂,都是按照规矩来办,不曾随意。”可秦翎没打算糊弄过去,计较得要命,特别是他们拜堂没拜完就让二弟搅局,“还望大家自尊敬重,对她无礼便是对我无礼。”
“你别动气,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倒酒赔不是。”周钰像是站在秦翎这一头,抱歉地对着钟言拱了拱手,“方才得罪了。”
钟言倒是无所谓,哪怕被人指着鼻子说自己是秦家买来冲喜的下人他都无动于衷,叫人说闲话又怎么了?多少人被闲话困住一生,自己才不要。可他受不了的是他们对秦翎的不尊重,正要开口分辩,只听得身后熙熙攘攘,好像过来了好多人。
一位银发的老者站在人群当中,不怒自威,颇有大师风范。而随着他的出现,周遭的嘈杂即刻变为安静,所有人都露出尊敬的神色来,不用秦翎多说,钟言也能猜出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便是曹正卿。
“大家随意,今日是老夫六十寿辰,但大家切勿当作庆贺聚饮,而应当当作学术之聚,切磋见解。”曹正卿虽然年长,可眼神仍旧清明,于人群中一眼瞧见了往日的爱徒。简单和几位门客寒暄过后他便照直了往秦翎这边来了,虽然年过半百,可身躯硬朗挺拔,不似六十之人。
“你来了。”曹正卿站到了秦翎的身边,一只手搭在秦翎的肩膀上,关怀重视之情溢于言表,“你终于大好了。”
“多谢恩师惦念。”秦翎和师傅数年未见,如今见了面便回忆起曾经往事,“我一好就想着来看您,我还记着您与师母的生辰。今年年下,小师妹就十四了,到时我必定送上贺礼。”
嗯?小师妹?曹正卿的女儿是秦翎的同门师妹?钟言咬了下嘴唇。她什么样子?一定博览群书,写一笔好字,处处都有独特的学识见解。
这样好的女子……自己也想见见。若是情投意合,自己就和她结为金兰!
“你师母也惦念着你,总是提起你呢。只是今日她带着你小师妹回娘家了,不然一定出来见你。”曹正卿的手在秦翎的肩头轻拍,疼爱有加。方才没有秦翎在的时候,其他的晚辈还能和他说得上话,可秦翎一来,其余的人便好像消失了。
不怪别人记恨他,恐怕是师傅偏心太过,钟言不禁想。
秦翎的眼圈已经微微发了红:“这次病愈实属侥幸,我本来已经灰了心,没想到还能赶上您的寿辰。我总记着小时候您亲手执笔教我写字,每回写不好,您总是用竹板轻轻地敲打我的掌心。”
“为师的,怎么舍得真打你们?”曹正卿的眼圈也红了,哽咽几下才说,“如今你能好,就比什么都强。”
师徒叙旧,钟言倒是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特别是周钰、徐长韶和平伯言这三个人。周钰表面像是和秦翎熟络相交,可钟言并不觉得他们亲切,不然秦翎病了这么久,怎么没听元墨和小翠说,哪家的公子去看过他?
徐长韶就更不用说了,已经将排斥摆在脸上,可见从小就被秦翎抢了风头,长大仍旧不能忘怀那股难受。
而平伯言,看似与世无争,对秦翎也没有太多的看法,可钟言却觉着他对秦翎的一举一动甚为注意,眼神总是落在这边。平心而论,钟言反而觉得他对秦翎的敌意更大。
看来这病秧子以为的“同辈旧友”不一定都把他当成了“友”啊。
而秦翎见了恩师显然话也多了起来,亲亲热热地叙着旧,周钰在旁边陪着,时不时打趣一句:“师傅当真偏心,我们幼年时不好好练字贪玩,挨打的时候可没见您手下留情。”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秦翎用功,秦翎偶尔的贪玩是孩童心性,你们是成日里只想着玩。”曹正卿和蔼地说回来,“再有,为师也不曾打伤过你们。”
“我怎么记着,您从前将我的手打肿过呢?打得我好几日拿不起笔呢。”徐长韶伸出右手来,师傅在前,他自然不敢对秦翎不敬,“摆明您还是偏了。”
曹正卿笑而不语,就这样承认了自己的偏心。秦翎自然也清楚师傅对自己的疼爱看重,连忙说:“恩师的心意我必不能忘,如今我好了,还希望跟着师傅继续研习,将这些年流逝的时光补上。这次我并非一人前来,带贤内一同为师傅庆贺生辰。”
曹正卿正要问,没想到他自己说了:“听说你成了亲,师傅给你们备了礼,愿你们二人锦瑟和谐,长长久久。”
“谢师傅。”秦翎将钟言请到了身边来,“这位便是,今日特意带来给师傅见见,她叫钟言,言语的言……平日助我良多。”
钟言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多话,什么时候不能说,便小幅度地行了个礼。这些读书人说话真是有意思,文绉绉的。
曹正卿将钟言打量一番,欣慰地点了点头:“多谢,秦翎是我的爱徒,你放心,他不是三心二意之人。”
“我知道。”钟言忍不住还是开了口,不让他说话简直能憋死人,也学不会咬文嚼字,“听夫君说要来祝寿,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中秋快到了,这两日特意做了几个香囊,送给各位。”
等香囊一拿出来,秦翎便率先看了过去,怎么她做香囊这事自己都不知道?
钟言自然看得懂他,这事他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根本不会做针线活儿,全部都是小翠代劳。看周围这些人都不动,他再说:“手艺有些粗糙,只为图个团圆的好意头。”
周钰仍旧是先打破僵局的那个,高高兴兴地挑了一个:“别说,这小小香囊宛如香粽,配在腰坠上刚好,多谢,多谢。”
“这里头是什么?”徐长韶随便地拿了一个,闻过之后不是很满意,“不像是什么上好的香料啊,你们秦家没银子了吗?”
平伯言虽然没说话,但也拿了一个,不能不给秦翎这个面子。
“世间的香料万千,本无高低贵贱之分,这都是商贩定出来的规矩,你们平日里读的书都哪里去了,竟然讲究这个?我看着就很好。”曹正卿也拿了个,忽然想起秦翎大病初愈,不忍他长久站立,“都入座吧,秦翎,你坐这边。”
虽说是寿宴,可宴席布置并不铺张浪费,如同寻常家宴一般。而能够下帖请入席间的都是平日里常常往来之友,彼此间也没有太多的规矩。钟言跟着秦翎坐在离曹正卿较近的位置,相邻便是周钰那几人,很快开席了,曹正卿先起身谢客,众人纷纷举起酒盏来。
之后便是大家随意,只是秦翎发觉钟言并未动筷。
“怎么了?”他给她夹了一块带肉的梅子小排骨。
“出来前我去厨房偷吃,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了。”钟言出门前确实去过厨房,不过是去找张开要白蜜。白蜜还是没有,他气得又在心里骂死了那打仗的将军。
离开师兄,他纵使再有无尽胆量也不能这么威风凛凛,震慑八方。
“你这样不行,总是不好好进食,往后容易落下胃病。”秦翎其实也没有什么胃口,以茶代酒喝了几口之后,他拐弯抹角地问,“你什么时候做的香囊?我怎么不知道?”
钟言笑着说:“你睡觉的时候做的。你带我来祝寿吃酒,我总不能空着手来。”
“有我的么?”秦翎想要,眼巴巴地看着同门的腰坠都挂着了精巧的小香囊。
“我给他们做的不好,回去给你好好做几个,你换着佩戴。”钟言差点忘了秦大公子,“不过你不是不喜欢身外之物吗?”
“香囊又不是身外之物,再说,我没有这种东西,腰上和扇坠都是空着的。”秦翎似乎对这事不满,反复强调,“你什么时候见我身上戴过?”
这倒是,香囊全部出自女子之手,娶了妻的男子佩戴较多,没娶妻的,大多都是相熟的丫鬟赠送,将来那些丫鬟也必定抬妾。秦翎身边一直没人,别说香囊,他的扇坠都没挂饰品,光秃秃的。
“你倒好,一做给旁人做那么多,我不仅没有,连山楂葫芦都没得吃。”秦翎又喝了一盏茶,不再说话。
“我都说了回去给你做,你这不依不饶的……读书人真难伺候。”钟言在桌下悄悄地拉他的手,小孩儿似的摇晃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秦翎不假思索地说:“正红。”
“红色不行。”钟言回绝。
秦翎叹了一声:“没见过你这样的,送我东西,结果这不行、那不行。”
“淡色、素色都可,唯独和红沾边的不行。”钟言怕他“引火烧身”,说着话的功夫,他不留痕迹地观察着那三人身上的香囊。
奇怪的是,平伯言的香囊竟然滴出了水来,另外两个人的香囊还很干燥。
钟言再一抬头,刚好和平伯言的冷眼对视上。交汇的目光一触分开,钟言还在看他,他已经转过头去。
“来,秦兄,这杯我敬你。”周钰这时抬起手来,将握着的酒盏朝向秦翎这边。
秦翎仍旧只饮茶,举起了茶杯:“多谢,那我以茶代酒。”
“以茶代酒哪有诚意,没见过你这样没意思的人,既然来祝贺,哪有滴酒不沾的。”徐长韶再次将矛头指了过来,“既然你好了,总能喝上一两口吧?”
“对不住,我夫君就是不能饮酒。”钟言直接迎着徐长韶的话来说,“你们都是旧友,总不会逼迫他吧?”
徐长韶反问:“那我要是逼了呢?”
“那我就原地放声嚎哭,求求你不要再逼他了。”钟言回答。
徐长韶:“……”
钟言:“你不信?”
徐长韶一笑:“你不敢。”
钟言立刻假装抹起眼泪:“我……”
“我可没有逼他啊!好笑,仿佛我们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徐长韶自饮一杯,赶紧撇清关系,“当年他抢了我多少风头,也不见我逼迫他干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