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院里不动水,这我是知道的。”童花先解释,“所以我没碰着水井,怕惊动了院里的胎神。我只是在旁边挖,打算种些不那么渴水的野花,结果挖着挖着就出现了水。”
“胎神?”钟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样说是为了什么。童花以为自己是真有身孕,所以院里的大物件一律不碰,怕冒犯了院里的胎神。胎神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但如果住处的家具摆设被随意动了就容易惊动祂,到时候孕妇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童花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您有身孕,生下来的是我往后的小主子,我自然要避开胎神。”
“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钟言不禁好奇,小小花农怎么还知道这些?他才多大啊,又没娶妻。
“回主子,是二少奶奶说的。”童花脆生生地回答,“十几日前我在院子里遇上了二少奶奶,二少奶奶的手帕飘到树上去了,我爬树给拿了下来。二少奶奶赏了我一壶果酒,又问我在院里忙些什么,我说我是大少爷院儿里的花农,她便叮嘱了我这些事。”
“赏你果酒?”钟言紧皱眉头,“酒呢?”
“给别的花农大哥喝了,我与师父从不饮酒,师父总说每个院儿里都有花草农神,喝了酒就不要动土了,对花草不敬。”童花很认真地说,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少奶奶,这水已经是二回挖出来了,咱们要不要继续挖挖?”
“哦?你有见解?”钟言没想到他会开口,就想听听他的想法。但柳筎的行为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她为什么要叮嘱童花这些事?她明明可以不说的,这时候不是自己的孩子没了才对她最有利吗?还有,她接近童花是偶然还是策划好的?为什么就那么凑巧?
童花不知道大少奶奶在想什么,只是研究着眼下的困境:“要我说……少奶奶可想过往下挖挖?”
“你说。”钟言装出不解的样子,等着他继续说。起先他只觉着童花是个乖巧听话的家仆,如今不得不好好注意一下了。就好比挖院子这事,真要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才不管你有没有地下水,继续干活就是,可童花竟然想一探究竟。
他放长线,钓大鱼,等着童花自己咬钩。
“我总觉着院里的风水不太好,没有活水也就算了,地下还总是藏着什么似的。少奶奶平日里不弄花,所以不懂这些,地下之水……有时候不一定都是好的,还需要好好深挖才能知晓。”童花说完就停下了,低着头,等着钟言发话。
钟言摸着肚子走了过去,好奇地问:“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童花笑了笑:“我师父,就是上回来院儿的那位。”
“哦,我记得他,老人家看着很硬朗,名叫童苍。”钟言再次等他咬钩,“你与他只是师徒之份呢,还是祖孙啊?为什么都姓童?”
童花说:“只是师徒之份,小的自幼没有家人,是师父将我捡起养大,所以给我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这名字很好,很适合你。既然你从你师父的手里学了本事,能用上一些也是好的,你挖吧,挖开之后好看看这水到底怎么回事。”钟言将这个权力交给了他,刚要转身又停住了,“这些草要离远些。”
“什么?”童花愣了愣。
“这些。”钟言又给他指了指,“这些都是有毒的草,可驱散蚊虫,可若是人不小心吞食则会呕吐头晕。你只是种花种草,并不懂得药性,花花草草看似好看,有些也是能轻易要了人命的。”
童花再次看向脚下的那片绿色,半晌才说:“谢少奶奶提醒,小的立马将这些清出去,今日就动手开挖。”
“放手做吧。”钟言朝他笑了笑,转身带着秦翎回去了。
单单只是在外头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汗水连连,钟言回屋先给秦翎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你跟着我出去做什么?”
“既然是咱们院儿里的事,我就要看看。”秦翎接的是茶杯,握的却是他的手,“家里的事这样多……”
“诶,小妹还看着呢。”钟言忽然不太好意思了,躲了他一下。没想到秦瑶还真看着他们,一时间笑得花枝乱颤:“大嫂你羞什么,你早就是我们秦家的人了,做了我们秦家的媳妇儿,我大哥当然得心疼你。”
“瞧瞧,她跟你学坏了吧?”钟言拍了下秦翎的手。
秦翎反倒心里甜蜜,小妹的性子原本过于乖巧了,被嬷嬷们管得安安静静,从前没人陪她。自打小言来了,小妹也经常过来找自己聊天,不知不觉就变得胆大起来。若放在从前她断然不敢轻易跟他们出去看灯会,果然啊,女儿家的性子都是嬷嬷们后天捏出来的,也可以这般天然活泼。
秦瑶嗑着瓜子,一边听着兄长和长嫂说话,一边将瓜子喂大公鸡。那只公鸡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威风凛凛,可是对她却非常温顺,还经常将掉落在地上的羽毛叼过来送给她。这些细节秦翎和钟言自然也看到了,也扔给那鸡一把小米。
“喂,我救了你一命,你要不要给我几根尾羽?”
大公鸡进鸡冠子一甩,扭头走了,临走时不忘又瞪钟言一眼,显然没把饿鬼道祖师爷放在眼里。
“它又瞪我!”钟言立马和秦翎抱怨。
“我看到了,等一会儿我过去瞪它。”秦翎马上回应。
这还差不多,钟言坐到一旁偷笑,家里有个撑腰的人就是不一样。
等到送走了秦瑶,秦翎已经坐累了,想要回去躺一躺。躺下之前他会先将鱼儿喂一喂,结果一看,手里的米粒立马吓掉到水面上:“小言,快来看看这鱼!”
钟言一口气跑过来,看到之后心头震动:“这是怎么了?谁弄的?”
一条鱼好好的,另外一条鱼虽然也还在游动,可是头顶的位置上多了一道大口子。伤口呈弯刀形状,一眼就能看出不是鱼儿互啄而成,且伤口很深,几乎将整个鱼头劈开。
“小言,你曾经说鲤鱼是灵宠的首位,它是实实在在替主人挡灾的?”秦翎方才只是慌乱,冷静下来之后所有事态铺在面前,他逐渐明了,“它是替我挡了一道灾,若不是它在,这道伤口就落在我头上了……”
“怎么会这样?”钟言抱着盆左看右看,秦翎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当然也清楚,“怎么会这样忽然?”
秦翎则摇摇头,要杀他的人步步紧逼,却不想连累了其他生灵:“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它的性命,我怕它活不成了。”
钟言轻轻将盆放下,恨不得给秦翎变出一个金刚罩来,严丝合缝地罩住他,让他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不用救,它如今已经认主就已经和你的命数连上了,换句话说,它虽然救你,但实则也用了你的命数,只要往后没人害你,它便能永久地活下去。”
“那我要是死了呢?”秦翎一着急,说了一个小言最害怕的字。他问完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钟言的脸色即刻变化,惨白吓人,难受得几乎站不住。心绞痛、胃绞痛,五脏六腑全部不安生地往一起纠结,这口气怎么顺都顺不过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秦翎抱着他劝,亲吻轻柔地落在他眉心上,落了一下又一下,“你别生气,我给你赔不是。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你没事说这个干嘛,惹我难受!”钟言轻轻地给他一拳,但还是说了让他安心,“它的寿命和咱们的寿命不同,已经不是按照时辰算了,而是给你挡灾的次数。比方说,它能给你挡灾十次,那么只要不到十次它都不会死,哪怕前面九次已经伤得它体无全肤,遍体鳞伤。”
“好辛苦啊。”秦翎又拍着他的后背,一个枕头夹在他们的当中,秦翎很想将它撤了去,觉得它耽误自己拥抱小言。
“我曾经见过一尾金鲤鱼就剩下半条身子了,但是还没死。”钟言想起师兄深爱的那个男人,自己当初偷偷潜入将军府想要杀他,结果一见到那尾鲤鱼就知道自己杀不掉了。
那个人太精明,自己杀他的机会只有一次,可必定会让那尾鲤鱼承受。然而就在他转身之后,一整池的金鲤鱼晃得他眼花缭乱,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知道那人怕死,只是没想到竟然这样怕死。钟言更加相信他的内室里会有辟邪驱鬼镇宅的法阵,他会请高僧给他下护身符,自己未必近得了他的身。
“好了,你别怕,我往后不这样问就是,都是我的错,小言别怕。”秦翎心里后悔不已,好端端地让他难受了,“我发誓,再也不提,以此为戒。”
“这可是你说的,再提我就真生气了。”钟言悄悄将肚子里的枕头拿掉了,紧紧地抱住了他。傻子,有我在,我要你永远不走,我要你长长久久,哪怕违背天道人伦。
两三天后,鲤鱼头上的伤口还是没能愈合,看来是要长长久久地带着伤疤生活了。三天后,院里除了竹林,其余地方的土都被翻开了一遍,毕竟童花手里的这个活儿可不是什么小动作。他挖得非常认真,仿佛不把院落里的秘密挖出来就誓不罢休,但是也很听话,从不好奇竹林子里头有什么。钟言喜欢听话的小孩儿,不惹祸,又老老实实地干活儿,只是有时他觉着童花懂得过于多了,不像是普通的花农。
这天傍晚,最后一块也快挖完了,钟言倚着窗棂悄悄地看着,提前让翠儿去点了灯。
点了灯,灯下黑,窗棂里头就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了。院里的童花一刻都不敢停歇,看样子是打算在今晚之前全部弄完。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钟言眼中,瘦弱的身子扛着花锄,时而翻土,时而蹲下翻找什么,忽然间,他完全停了下来,显然是有所顾忌还特意左顾右盼。
钟言连忙往旁边躲躲,确保他看不到自己。
童花再次往后看了看,然后将手里的东西快速塞入口中,咀嚼过后飞速咽下。随后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站起来挖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言眯了眯眼睛,右手拿起毛笔在纸上挥洒墨水,写好后将元墨叫了过来:“你往后厨跑一趟,这个给张开,让他速速去办。”
“是!”元墨不敢耽误,扭头甩开小短腿就跑了。
又过了半柱香,童花站在了门槛外头,秀气的小脸蛋上全是汗水。他用袖口一擦,额头上立马擦出一道土印子,还浑然不觉:“大少奶奶!外头挖成了!您快出来看看!”
“来了!”钟言若无其事地走出去,让秦翎留在了屋里。
“挖了好久可算挖完了,这院看着没那么大,但土够厚,所以才耽搁了这样久。”童花一边走一边搀扶着钟言,生怕少奶奶被脚下碎石绊倒,“其余没用的地方我又给填上了,我觉着不大对劲的地方留下了,请您过目。”
“辛苦你了。”钟言看了看他的嘴角,已经舔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他方才往嘴里塞过什么。他再看向脚下的深坑,童花留下了大约一个睡房那么大的空余来,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就直对着他们的正门。
“门对池,池如钩,心头血月向天奏。”钟言点了点头,“怪不得你能挖出地下水来,原来有人在这院里布下了死水池子,还是这样精细,巧妙,不为人知,就藏在这没有活水的院落里。”
大坑里大多数地方都是沙土、没来得及清理的草根以及已经死去的枯树根,但最为重要的都不是这个,而是这下头有个池子!
一眼能辨死水池,淤沙堆积成坟山,黑水藏奸绿藏污,红血头顶悬落月。钟言默念,顺着心里话就抬起了头,月亮正在往上走,若是走到最高的地方刚好就是这死水池的正上方。
“少奶奶,这可怎么办啊……”童花又一次泄露了他懂得多的事实,“我听师父说院里最好不要有死池,就算是死池也要干净,切勿不能弄成浑浊。这水不仅浑浊还隐隐发红,显然是下方的土层被人换过才能渗出红水来,这种土壤我曾经也在山里见过,很不易得。”
钟言顺着他的话来说:“这是有人要动院里的胎神,果然是让你猜对了。胎神忌大凶,这是大凶的风水,能逼迫胎神移位,将来不管秦翎能有多少后代都活不过胎神移位,注定胎死腹中。”
“那可怎么办啊!”童花马上看向钟言的肚子。
钟言却没时间解释自己的秘密,他现在越来越能懂刚成亲那时亲手所杀的皮身人了。
杀死皮身人之前他的笑意那般猖狂,必定是笑死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会因为秦翎而心软留下,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女子,将来要为秦翎生儿育女。他肯定知道这院里的胎神早就走了,已经是移位之局面,所以他笑自己即便将来想要子嗣也会寻而不得,不能顺利生产,今生与子嗣无缘。
“不仅是胎神移位了,这弯月血池煞也是极为克人的东西。门前有水池本来就是忌讳,容易出事,所以最好的风水是水池离门前有点远的,能瞧见水,但碰不到即为尚可。这下方被人换了土,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深山土,的的确确天然就是深红色。溪水从这种土中滤出也会带有颜色,这是用深山土做了一个小血池。”钟言指了下,“血池是鬼煞里杀人计数的方式,这小血池就相当于死了不少人了,况且你瞧……”
说完,他拉着童花往旁边避了避:“你瞧,血池里映出什么了?”
童花学得仔细:“啊!是灯!”
“这地方能映出大少爷的窗棂,也就是他每日读书写字歇息的地方,且血池的弯刀刀刃和床的朝向相顶,相当于一把刀子放在头上。这可真是歹毒用心,先用恶煞将胎神逼走,断了秦翎的子孙之福,然后这弯刀日日朝向秦翎的脑袋,时候一长必定要伤着他了。”钟言狠狠地说,说完心口发疼难受。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那些人手里就是一条随时准备杀掉的不值钱的人命。凭什么?
“谢大少奶奶指点!小的记住了!”童花鞠了一躬,“从前只觉着院里奇怪,没想到还有这些事。那这血池要怎样破解?直接给填上吗?”
“你找个大坛子,用挖出来的深山红土填满,然后放在烈日下暴晒。剩下的红土能挪走多少是多少,找黑土压上,把血池填上就好。”钟言说完也松了一口气,好在这再厉害也只是一个风水煞,冲房内主人的,能用各种巧妙方式化解。
“这几日辛苦你了,等忙完这通你跟着元墨去账房领银子,往后和你爷爷过过好日子。”钟言又说。
“谢谢少奶奶!”童花随口就谢,谢完整个愣住,“您……您怎么知道那是我爷爷?”
“虽然你不承认,但你和他长得有点像,我这双眼睛还是分得清楚真亲戚。”钟言笑了笑,“快干活儿吧。”
“谢少奶奶。”童花这回的感谢很小声,感激地看着钟言的背影进了屋,再弯腰拾起地上的花锄,开始破掉这个不好的风水。
钟言回了屋内,屋里因为点上了蜡烛而格外明亮,秦翎满脸心疼地站在鱼缸旁边:“小言,你来看。”
“我知道,鱼儿是不是又出事了?”钟言快走几步,只见那条头顶落了伤疤的鲤鱼又新添了伤痕,这回落在了鱼鳃上面。薄薄的鱼鳃被砍下一半,小鱼儿看着也没什么精神了。
“这该如何是好啊?”秦翎愁眉不展,“要不……咱们把它放了吧,放到隐游寺的池子里去?那边都是高僧,说不定能治好它的伤处。”
“它已有灵性,就算你将它放了仍旧和你命运相连。”钟言摸了摸秦翎的心口,“你放心,院里的风水煞已经挖出来了,有人在下面挖了一道弯刀血池,刀刃冲你而来,这会儿是时候到了所以才显现出来的。真是好功夫啊,又是一个在你住进来之前就动手的人。”
秦翎则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童花还在那里忙活:“你所说的弯刀血池就是童花挖出来的水么?怪不得我这院里没有活水,原来已经提前被人动了手脚。”
钟言点了点头:“就是那个水,那水不仅冲你,整个风水布局还冲走了这院里的胎神,好在咱们的孩子不是真的,否则已经胎死腹中了。”
“小言……”秦翎被阵阵难过掩盖,“又让你辛苦了。”
“没事,本身我就会批风水,去年我头一回进你的院子就知道这里风水有异,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深的手段。”钟言终于又解决了一件,心里痛快不少,“快别想这些事了,明日要带小妹出去玩儿呢,这可是你说的,要给我买足二十盏花灯,每一盏都要给我题诗。”
这点事是举手之劳,秦翎揉了揉被他摸过的心口,不知道该如何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用这条命陪着小言走下去。
第二日,大坑就被童花给填上了,装满深山红土的大坛子也晒了出来,吸取烈日的温度。那条受伤的小鱼儿在慢慢养伤,不怎么吃东西,到了傍晚才吃了一点,有点儿精神了。
天色已暗,他们也该带着秦瑶偷偷出门了。秦瑶换了一双大鞋,穿上了小厮的衣裳,打扮起来和元墨差不多:“长嫂你真的会纸人戏法啊?”
“当然了,你屋里啊已经有个纸人了,那纸人装作是你,嬷嬷们和柳妈妈都分不出来,今晚就跟着我们好好玩儿吧。”钟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刚好张开过来了。他连忙走过去问:“怎么样?”
张开擦了把汗,显然是忙着赶路:“问了,说没有!”
一张纸被递了过来,就是钟言那日递给元墨,让元墨给张开的。纸上写着钟言的字,如今他的字迹已经好看许多,和秦翎的五分相像。
纸上写的是:[敢问清慧住持,前些日子有没有一个人带着隐游寺的灵龟上山求医?]
现在回答已经来了,清慧住持说没有,也就是说,那日童花根本没带着灵龟入寺,而翠儿因为不能靠近寺庙只能在山腰客栈等他,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他没入寺。
作者有话要说:
秦瑶:跟着哥嫂出去玩儿,准备吃狗粮!
第152章 【阳】湿癸柳11
手里的纸张立刻被钟言撕得粉碎:“这事先别声张。不过你确定没办错吧?”
“确信。”张开点了下头,“我虽然不能入寺,但是我找的是我最信得过的兄弟去问,连山腰上扫地的老僧都问了,根本没见着有人拿着灵龟进去。童花这究竟是怎么了?用不用我去拿他?”
“你别拿,别看他瘦瘦弱弱的,若是他真有意欺骗咱们,你未必拿得住他。”钟言思索片刻,“这样吧,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一件事,明后日估计就能探出他究竟是什么。今晚我答应要带秦瑶出去,我不能扫了小妹的兴致。”
“少奶奶放心,我一定办好!”张开又领了新的令,立刻去办了。
这一边,轿子已经备下,只等着钟言。灯会算是城里最为热闹的大事之一了,到了这时候各家已成婚的夫人、少奶奶们都喜欢坐轿子出去玩儿,小姐们则不能去,免得撞上外人。钟言拉着秦瑶上了轿子,然后秦翎才上来,前后各四个抬轿的轿夫,元墨和小翠在一旁紧跟。花枝她们也被钟言放出去玩儿了,还赏了几吊钱,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不一会儿轿子慢腾腾地出了大门,轿子外头也逐渐热闹起来。
这种热闹,秦翎和秦瑶都不熟悉,兄妹俩一左一右地守着窗口,迫不及待地往外看。
钟言只想笑,笑里又掺杂着悲凉。秦翎病了好些年,天不黑就累了,所以不知道外头的人是怎样玩闹,不知道天黑后外头的茶楼多么吵闹,更不知道街上的戏耍和小商小贩如何走动吆喝。秦瑶就更不知道了,看着她那双小脚,钟言仿佛看着一只漂亮的雨燕被人剪了飞羽。
小翠能在轿子外头一路跟随,跑跑跳跳,小妹下去走不到半柱香就累垮了,真出了什么事跑都跑不掉。
“你们别看了,这才哪到哪,一会儿到了街上才好看。”钟言拍了拍他们的腿,但目光也情不自禁地穿过了窗口,看向不远处的万家灯火。
只不过这灯会朦胧的场面,他好像曾经见过。钟言揉了揉眼睛,刹那间灯火倒流,星空挂着流火般的流星,转瞬出现又转瞬消失,在天穹留下大气磅礴的景色,却给人间留下了一片绝望。
钟言站在山顶,下面的灯会宛如火海一片:“那是什么?看着好吓人。”
他指着头顶的天,就是刚刚颜色出现的地方。“天上是不是在着火?”
“那是火流星,是星星落下,降于人间。”身后的声音告诉他,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确保他不会从山顶掉下去,“你害怕?”
“我自然不怕,我本身非人,胃里是业火。世上就算被九转业火烧穿也挨不着我的事,人都会死。”钟言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他并非怕死,只是知道自己死后的下场太不好了。犯了戒条、贪恋泛滥的人死后坠入饿鬼道,自己是活人身躯提前用了饿鬼之力,死了就要回去的。在那里都是自己的同族,饿得要死又没吃没喝,吃石头吃到肚子撑烂。
然后到了新的一天,肚子长好,再吃,再撑开,血肠满地。
但除了对下场的恐惧,钟言此刻的恐惧还来自于对天象的不解。他见过了龙,见过了融肉雪,但是头一回见到火流星。他怕那东西砸到自己的头上来,也怕那东西砸穿脚下平坦四方的大地。
“火流星……为什么会掉下来?”钟言怯怯地问,“天上的星辰这样多,是挂不住了吗?以后还会往下掉吗?要是天上的星辰都掉了该怎么办?”
回答还没传来,笑声先传了回来。钟言生气了:“你不要笑我!我是头一回见到!”
“你放心,天生的星辰不会往下掉,那些只不过是路过罢了。火流星在没落地之前就会消失,如同它似梦似真的痕迹。”那人指了指山下,“百姓都没害怕,你怕什么?”
“百姓在过灯会,他们没看到,看到了就会和我一样惊慌失措。”钟言才不肯承认。
“不,百姓也看到了,只不过他们不愿意破坏灯会的气氛,毕竟一年只有一次。明日必定就会有很多百姓上山烧香了,为求天地平安,万事顺遂。”那人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这也是一种智慧,与其担忧百里之外又无法了解的恐惧,不如盯紧眼下,着手于此刻,安宁于此刻。小饿鬼,你听懂了么?”
“听不懂,你总说这些让我听不懂的话,真没意思。”钟言拽了拽他的佛珠,“我也想看灯会,你陪我去看看吧。我看了灯会就会好好读佛经的,真的。”
“贫僧最好还是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你自己去吧。只不过要记得,买东西要给银子,否则便是偷盗,偷盗便是犯戒。”那人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一张小小软软的脸被捏得微微变形,很是有趣。
“什么偷不偷的,只要别人没看见,我就是拿。”钟言气得哼了两声,走到那人背后往上一跳,两条腿夹住了他的腰,双臂紧搂,十分耍赖又依赖,“背我回去歇息,我要睡觉了。”
一大串火流星好似又从眼前滑过,钟言一个激灵醒过来,周边已经沉浸于灯花当中。
“长嫂你看那个!”秦瑶晃着他的胳膊,“外头有个小亭子模样的花灯,还会打转。”
“有点儿像你小时候买过的跑马灯,只不过跑马灯略大,那个更精细。”秦翎疼爱妹妹,小妹看上了他就想掏银子,却不想被钟言拦下了。
“别着急买,这才哪到哪啊,一会儿她看到更好看的还想买,岂不是装不下了?”钟言知道他的心思,恨不得把整条街买空给秦瑶,“咱们再逛逛。”
秦翎不知不觉也笑了:“你说得对,咱们再逛逛,连你那份儿一起买了。”
秦瑶起初还看着那盏亭子花灯恋恋不舍,毕竟她根本不晓得后面的灯会有多璀璨,可是再继续往下看过去她就乱了眼目,眼花缭乱的灯笼从她面前流水般过去,每一样都精致漂亮。一会儿看了个兔子的,一会儿看了个荷花的,刚想让大哥给买下来,再一扭头,那边又有一个宝瓶样的。
上回来灯会是嬷嬷抱着她,还小,什么都没记住,她现下才知道家外是这样的,有那么多女孩儿不像自己似的,黑了天也可以往外走,三五成群拎着灯笼谈笑。
“看上哪个了?长嫂给你买。”钟言等到她看得差不多了才问。
奇怪,方才秦瑶还能说出自己喜欢哪个,这会儿竟然说不出来了。“都好都好,哪个都看上了,可是又记不住样子。长嫂,后头还有更好看的吗?”
“这我也不敢说,但说不定有更为精致好看的,这就要你自己抉择了。因为见过了好的,所以知道会有什么样子的、自己更喜欢什么样子的,坚定信念去选就不会眼花缭乱,选灯这样,选人也是这样。”钟言摸着她的小发揪,“没选着最好看的也不用难过,错过了也别掉眼泪,灯笼多得是呢,今年有,明年还有,年年有,就像天下男子,这个不行就换一个。”
“长嫂你说什么啊,我怎么知道什么男子不男子的……”秦瑶瞬间红了脸蛋,红扑扑的模样非常可爱。
“我这是教你,你别总是听嬷嬷们的,自己要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婚姻大事虽说是媒妁之言,但你大哥必定替你把关。咱们小瑶啊不能坐在家里任人挑选,也要有自己的主意,也得选选他们。”钟言就怕她信了嬷嬷们的说教,变成一个随意认人拿捏的软柿子。秦翎原本听着还在点头,觉着小言说得在理,听到“这个不行就换一个”的时候微微有些慌乱了。
“咳咳,最好还是不要更换,大哥给你找个好的,你们要白头到老。”他连忙说。
钟言也没反对,毕竟秦翎也是接受大家教诲出来的男儿,他必定不希望小妹将来经历和离再嫁。秦瑶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点名要了一盏月牙灯之后,悄悄地看着钟言。
“看我干什么?”钟言问。
“长嫂,我若是有了喜欢的男子,我怎么能知道呢?嬷嬷们也没告诉过我啊。”她悄悄地问。这已经是她最为大胆出格的想法了,嬷嬷们教的是男女不得相见,也就是说她在嫁人之前都不知道将来夫君的模样,只知道八字而已。在掀起红盖头之前,女子以未经世事为美德,不动心则为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