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by晒豆酱
晒豆酱  发于:2023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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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怎么样?”钟言恨自己对他狠不起来,吓唬他都不舍得。
“我没想过怎么样,我只是问问,你我已是夫妻,我总要知道自己娶了一门男妻吧。”秦翎将他的手抓住了,如今两个人终于没有了秘密,心与心坦诚相对,他们已是世上最贴近的人。
“你没想怎么样你还……”钟言想要甩开他的手,忽然甩不动了,也说不出话来了,保持着这个姿势躺着,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烛火随心晃动,慢悠悠地往下燃烧,直到“噼啪”爆了个灯花,钟言才恍如初醒。
“你方才说什么?”他偷偷地瞄着秦翎的脸,那样好看,看多少次还是会心软心动。
秦翎认命地笑了笑,自己这生气是没法装了。“我说,你好歹要让我知道自己娶了男妻吧,往后你我也不再隔着一层。”
“你不生气?”钟言坐了起来,“不恨我?不休妻?我不是女子啊,你摸仔细了,我是男子,和你一样的。”
“哦,那我还要好好摸一摸,来,你躺好,我再验验你的正身。或许验完了我就不气了。”秦翎笑了笑,又一次将他给放倒了。
门外,小翠和元墨蹲着偷听,恨不得将耳朵贴在门上。
“少奶奶为什么要带着咱俩走啊?”不一会儿元墨问,“这就是夫妻吵架吗?我小时候爹娘总是吵架,但不像这样吵着吵着就没声了。他们会摔东西。”
“我哪知道……”小翠摇了摇头,又关心主子,又关心他们之后的命运,“咱俩再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我和小言是最为亲密的人!没有秘密!
言言:我不是人……

第154章 【阳】湿癸柳13
屋里忽然变得好安静,小翠虽然年龄小,但四五岁时就学过规矩了,主子在房里做什么他们都不能偷听。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日,竟然拉着元墨一起偷听墙角。
不能不听啊,少奶奶若是和少爷吵起来要走,她和元墨何去何从?虽然他们都是跟着少爷的人,但命是少奶奶救的,这份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怎么没声儿了啊?”元墨的耳朵紧紧贴在门上。这不对劲吧,爹娘吵架可没有这样消停,房梁都能掀翻。
“对啊,怎么这样安静啊?”小翠皱着小眉头,“方才少奶奶说什么‘要走’,‘休书’,莫非是吵得不可开交了?”
“糟了糟了,少爷那身子可别被少奶奶给气死了!”元墨从紧张变成了慌张。
小翠看他急着要起来,又立马给按下来:“你别手忙脚乱,少奶奶那样疼惜少爷,绝对不会给人往死里气。不过少奶奶要是真生气一跺脚走了……咱俩跟谁啊?”
“啊?”元墨眼睛睁大,“就不能不走吗?”
“你从小照顾少爷,自然不舍得,我其实也不舍得,但总不能让少奶奶一个人出去。”小翠抹了抹没有泪水的眼睛,“再好好听听,明日再说吧!”
两个小孩儿不吭声,蹲着往后听,听着听着怎么还听见屋里头笑了?笑着笑着,怎么屋里头的金铃铛还响了?
床帐里头,钟言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你别挠了,我痒痒。”
“你以男子之身骗我至今,我偏要挠。”秦翎轻轻地挠着他的腰侧,指尖绕过他浅浅圆圆的肚脐,两个人笑得脸都红了。
“我痒痒,我生气了啊!”钟言没什么力气地瞪他一眼,紧接着又笑了,“我真气了!秦翎!”
这是他头一回严肃地喊这个名字,可见是痒痒急了,秦翎见他真的急了便收了手,他还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玩闹之心,原来碰上心悦之人就会变回小孩子,总想着闹他。
“好了,我不挠了。”他又假意叹了口气,“唉,被人骗得好苦,骨肉是个枕头,还没有山楂葫芦吃,也没有精巧的扇坠子用,家有贤妻,却是男子。”
“你这个读书人怎么这样计较,这些事来来回回地说。”钟言准备起来了,“这回验完了吧,不验我可就起来了。”
只验了上半身,钟言已经觉着差不多,再加上以他对秦翎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再说什么。却不想膝盖被人轻轻地按住,秦翎红着脸说:“我若是说没有验完……你可让我验明么?”
钟言深吸了一口气:“你想怎么验?你不要乱来。”
“可是你已经对着我乱来过了,你蒙住我的双目,捆住我的双手,还骑在我的身上……”秦翎说不出口,那样的字眼根本不是他能想象的,“总之,我要再验。”
钟言再吸一口气,若不是自己愿意恐怕谁也没法对自己说这种话、做这种事。水青色的裙角烧得残破不堪,被人小心翼翼地褪了下来,绣花鞋的鞋底都是泥沙,也被人轻轻地脱了去。衣衫尽褪的一刻钟言咬紧了下嘴唇,这时秦翎忽然起身走了,留下了他一个人。
“呼。”床帐外头一声,灭了一盏最近的烛火。
床帐里头更看不清楚了,钟言却逐渐放松下来。他连滚带爬地进了被子,盖上了他们平日所用的鸳鸯绣花被,等秦翎再回来钟言光溜溜地缩了起来:“你真要看?”
“灯都吹熄了,我看不见。”秦翎低声说,“我用手就好。”
钟言松了一口气,突然间,秦翎的手伸了进来,带着他并不滚热的体温。清瘦的手着实没什么力气,攥住脚踝也攥得不牢,一挣就能踹开。他拿笔的手滑过自己的脚后跟,钟言打了个哆嗦,一瞬间很想被人拥抱,独占那份柔情蜜意。
“怎么这样凉?是不是冷着了?”秦翎先挠了挠他的脚心,异常柔软,他总是感叹于小言的双足细腻,像生下来就没走过路。
“我不冷。”钟言不知道该不该躲,不躲着实有些害羞,可两个人都是男子,躲了算是什么事啊。
秦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随着他的手往上移动,钟言的双腿也越来越不会放了,膝盖笼了一片暖意。他们隔着被子,眼神彼此闪躲,实在是谁都不敢看对方,遮羞布如今全部掀开了,只剩下炽热的袒露。
柔软的手和冰凉的身体,秦翎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毛。他眉毛皱得很用力,也很认真,钟言都不记得上回见他这个神情是什么时候,大概是生病失明那时候。那阵子是秦翎最难受的日子,寂寞潦草的病榻只剩下漆黑无言,他宁愿死,也不想要过那种生活。
可如今他都好了,为什么又这样痛苦?钟言不懂,人太难懂了,比鬼复杂许多,只知道自己躲无可躲了。
“为何……为何是这样的?”秦翎的眉心稍稍有所舒缓,显然他们是不同的。他再次寻找,可是指缝找来找去总是找不到,显然有所残缺。
钟言用被子挡住大半张脸,只漏出小小的一块皮肤,脖颈冒汗:“什么为何为何,没有为何,我天生就这样。这是我的残缺。”
“天生的?”秦翎收了收手指,“那你这样天生……可有难受的时候?还能不能看郎中了?”
“看不了,我这叫天阉,一出生就这样子的,没有任何法子和药方能治。所以我脖子上的喉结也不明显,也不长胡子那样的毛发。”钟言直打哆嗦,但也坦诚地面对自己身子,“我与你……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有东西长在里面,没什么。我虽然认定这是残缺,但我也不差什么,别人休想因为此事而看轻我。”
“你受苦了。”秦翎看他这样轻松,心里却无法轻松。他也是男子,最知道在意什么,他不相信小言从小就如此看得开。这必定承受了无数个辗转反侧和旁人冷眼,磋磨痛苦之后才能轻松地说出这句“没什么”。他越是这样,秦翎就越是难受。
只可惜了,这种症候没法请郎中来看,否则必定给小言请遍城中名医,或带他四处寻找高明的游医。秦翎往下按了按,自己像个摸脉的郎中,所有轮廓都在他脑海中呈现,就和那日从布条缝隙里看到的一模一样:“那……平日里需要注意什么?会疼么?尿尿可有难受?”
“没什么可注意的,你别瞎问了。”钟言受不了他的柔情,还不如他和自己生气呢。生气最起码可以哄,可这会儿自己浑身难受。
“这个……尺寸也没有事么?”秦翎丈量着,比对自己来看,确实是秀气纤细许多,而触感和小言的脚心相像。
“没事没事,你再验就有事了!”钟言裹着被子往旁边滚了滚,一滚就滚到床的另外一边,“这会儿没什么可验的了,你不要太过分。”
秦翎没觉着自己过分,他只是检查身子。可想着想着他的身子也热了起来,毕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几次急促的喘气之后秦翎慢慢往下压,嘴角再次挂上了微笑:“我再过分也没有欺骗别人……好了,我不验了,你出来吧。”
“真不验了?”钟言弓着腰说。
“不验了,我们都一样还验什么?我并没有看轻你,更不会笑话你。”秦翎深呼吸,“只是往后你要更加小心,我总觉着朱禹对你我的敌意更大。今日轿子起火说不定就是他弄的,他精明得很。”
“可是夫君你的身子也很不对啊。”钟言眼尖,才没心思去管什么朱禹,柔软的布料什么都挡不住,“要不……我也验一验你?”
秦翎深深地低着头,眼瞧着那个被子卷朝自己滚了过来,越滚越近,他实在抹不开面子点头,但是就算打个半死,他眼下也不想摇头。
被子散开,钟言趴在床上看了看他,笑着将他拉了进来,鸳鸯绣花再一次覆盖在两个人的身上。
门外,小翠和元墨还一筹莫展,不清楚明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安排。屋里隐隐约约有声音,但是又听不出来是什么动静,只觉着有喘气、有哼咛,到最后连大公鸡都睡着了,他俩还睁着眼睛等天亮。
天亮之后,最先进这个院儿的人是秦泠。
他跑得着急,头发也没好好束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进门槛儿:“大哥呢?长嫂呢?”
“给三少爷请安。”小翠连忙站起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还在歇息,这会儿没醒呢。”
“听说昨晚他们的轿子起火了?”秦泠找了个椅子坐下,“可有什么大碍?今日要不要请郎中?还是请一位吧,大哥身子刚好不能操劳,长嫂是最不方便的时候……我就说不让他们出去,唉,到底外头人多手杂,每个人手里都提着蜡烛灯笼,一不小心就会烧着。”
元墨和小翠对视,那场火可不是蜡烛灯笼烧着的。
“要不我现在就打发别人去请郎中吧。”秦泠实在放不下心,不料刚起身就被大公鸡给扑了。展开双翅的雄鸡相当凶猛,完全不给人留反应的余地,一口一口朝着秦泠的脸上啄去。秦泠吓得脚下打滑,直接坐了个屁墩儿,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到元墨身后。
直到小翠将鸡关进了鸡笼子,秦泠才拍着胸口坐回来:“这鸡好凶好凶,唉,不过这也不怪它。都是我不好,贪图几口好酒就中了蛊毒,如今虽然除去毒虫,可在它眼里我还是毒虫一条。”
“三少爷您可别这样说,鸡再怎么厉害也只是飞禽,分不清也是常有的事。您可不知道,去年夏天它吓走这院里多少条蚯蚓,地上都快爬满了。”小翠赶紧说,“如今您身子好了就行,大少奶奶和大少爷也好放心。”
“你说的也对,我得好好的,不能再让他们操心了。”秦泠感激地点了点头,这时睡房那边有动静,小翠和元墨立马跑过去伺候,好一会儿才见秦翎出来,虽然已经洗漱梳头可还没来得及更衣。
“你怎么来这样早?”秦翎在屋里就听到三弟的声音了,“吃饭没有?”
“没吃,听到大哥昨日出行遇险我就坐不住了,赶紧过来看看。”秦泠绕过来检查,“你和长嫂没伤着吧?”
“没事,轿子上飘落火星,不小心被点着了。”秦翎不愿让他知道太多,危险的事越少知道越好,“你今日觉着如何?”
秦泠拍了拍肚子:“好着呢,就是每日都馋长嫂的手艺,巴不得日日到大哥这里来蹭吃蹭喝。对了,一会儿我还得给白仙上香,说到就要做到,否则会遭报应。”
“别总是报应报应挂在嘴上,只要你心中敬重,仙家不会对你那般。”秦翎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会儿咱们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去看看小妹。”
“是。”秦泠很是听话,转而又说,“大哥……有件事我不知该如何办。二嫂那边月份也大了,可我不想去送礼。”
“这话怎么说?没分寸。她是你二哥的正妻,也就是你正经二嫂,要敬重,不能胡来。”秦翎板起面孔教导,“你只管做你分内的事。”
秦泠解释:“不是我非要如何,是她处处拔尖总想高长嫂一头。我是长嫂所救自然也不喜欢她了。”
这话刚好让钟言听见,钟言一边拢着头发一边往外走:“该有的礼数得有,你好好去送礼,别让人家挑出毛病来。”
“……是。”秦泠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验明正身后的第一个早晨,钟言就总是忍不住想要踹秦翎一脚,因为他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看着怪让人生气的。但钟言也确确实实地放松不少,最起码自己没因为这个被轰出家门,更没想到秦翎接受得如此之快,明明就是刚刚知道,他却没怎么犹豫。
只是元墨和小翠总是苦着脸看他,这点倒是让钟言摸不透了。
等到吃完饭,钟言彻底换好衣衫,元墨和小翠还在窃窃私语,两人的表情都十分矛盾,好似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困境。钟言原本想着问一问,但这会儿刚好张开来了,两人便到院子里去说话。
“拿来了吗?”钟言低声问。
“拿了。”张开回答。
“好,给我吧。”钟言伸手问他要了个黑色的小药瓶子,等没人注意时他将水倒入药瓶当中,晃悠晃悠,然后假借看花之名到院里去散步。这一下可不得了,等到他们午后从小妹处回来,满院子的新鲜花草全部枯萎了。
不仅枯萎,根茎处还隐隐发黑,给元墨小翠心疼得不行。钟言却不心疼,只是叮嘱丫鬟们不要往草里去。
傍晚过后,院里再次响起了咳嗽声,但咳嗽声没有持续太久就没了。第二日一早,钟言早早地开了窗棂,一眼就看到昨日毒死的花草全部复活了,一花一叶皆是生机。
“原来是这样啊……”钟言不知不觉地笑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亲手所摸……手感真好。
小翠元墨:他俩要是和离了,咱俩跟谁啊?

第155章 【阳】湿癸柳14
节气已经快要挨着盛夏,自从秦翎在惊蛰那天醒来的时候下过雨,这半年滴雨未落。
钟言看着满院子重新复活的花花草草,陷入沉思。其实自己早就该想到的,只是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居然给遗漏了。
不一会儿,元墨和小翠到院子里去泼水,瞧见院里的景象纷纷一愣,跑回来要和少奶奶说。钟言将手摆了摆:“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昨儿就说了,不着急,花草只是被晒蔫了。”
“那就好,不然全死了多可惜啊。”元墨慢腾腾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和小翠交换眼色。钟言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就是不说,专门等他们开口。俩孩子磨磨蹭蹭到他身边来,一个推搡一个,最后小翠被元墨推了过来,先朝着钟言笑了笑。
“笑这么甜,有什么事问我啊?”钟言故意问。
“自然有事问主子。”小翠笑成一朵花,“那个……少奶奶,您那晚是不是和少爷争吵了?”
“啊?”钟言一琢磨就知道是哪晚,“没、没争吵啊。”
当然没有争吵,只不过你们大少奶奶我被人摸了一个遍啊。钟言情不自禁地双耳发红,他赶紧揉了揉,生怕一大早上就变成一对儿尖耳朵。
“那您为什么说‘休书’,说什么‘离开’呢?”小翠先松了一口气,“我和元墨苦恼极了,生怕您和大少爷分开,若是真分了我和元墨都不知道跟着谁了。”
“就是就是。”元墨点点头。
钟言哭笑不得,敢情这俩孩子还偷听墙角呢?还好那晚拉着床帐,自己和秦翎又都不是放浪形骸之人,情虽满,声却小,不然这俩孩子来日长大必定会反应过来他们在做什么。
“你们真是……瞎胡闹,我和他是明媒正娶的婚配,不会分开。”钟言认真地说道,“旁人可能还会和离,我们不会。”
小翠和元墨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同时喜上眉梢,两日的忧愁这才从他们眉间散去。太好了太好了,少奶奶不会离开秦家,他们也可以不用考虑到底跟谁这个问题。正当大家松口气的时候,外头有人送来帖子,钟言接过一看,居然是徐长韶下的。
说是午后亲自来送紫花。
这事倒是稀奇了,他打发人来送就行,为何要亲自登门?钟言没有回绝,反而将这事和秦翎说了,两人午后便什么都没干,专门腾出时候来接待客人。
等徐长韶进院,正是烈日最盛的那一刻,奇怪的是徐长韶居然没有出汗,也没有拿扇子。
“秦兄。”徐长韶在门槛儿外头停住。
秦翎坐在屋内的正位上:“进来吧。”
“多谢秦兄。”徐长韶没有直接进来,反而转身向贴身小厮要东西。他捧进来一个枣红色的木匣子,一共四层,打开后满满当当全是鲜嫩紫花。
“那日多有得罪,还望秦兄勿怪。”徐长韶拱了拱手,“我实在不知你们……你们会带着小妹出行,又给唐突了。”
“别叫这么亲热,小瑶又不是你的妹子。”紫花清香扑鼻,秦翎却只想给人轰出去。
“是,是。”徐长韶再次拱手,“不过这确实也不怪我啊,我不知道小妹她……不是,秦瑶她想吃紫花酥,所以才将城内紫花尽数买下。今年雨水极少,紫花甚是难得,我娘亲出阁之前总是亲手做这个吃,如今她病重想吃,我一时急昏了头才这样。”
秦翎和钟言都知道徐家夫人病重,徐长韶并没有欺骗他们,所以也没真想和他生气。秦翎到底心软,听了这话之后才说:“坐吧。”
“多谢。”徐长韶坐下了。
“你我同窗多年,按理说应当上门拜访,只不过我身子不好,所以这事就一直耽搁了。”秦翎喝了一口茶水,很能理解徐长韶的心急,“……郎中怎么说?”
徐长韶摇了摇头,不经意流露出悲痛来:“也就这半年了。”
就这半年了?秦翎和钟言对视,再问:“不能再治了?”
“药石无医。”徐长韶皱着眉。
既然他都这样说,那徐家必定是请了无数名医又不可得药方,秦翎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宽慰:“你别灰心,郎中说的话不可全信。从前郎中也说我命不久矣……”
“我心里有数。”徐长韶掐住了眉心,“只希望我娘亲这半年少受苦楚。对了,这次亲自登门前来还有一事,如今我每月去一次隐游寺,总觉着清慧住持不大对劲。”
钟言刚要起身去煮药,忽然一下定住。“你说什么?”
徐长韶站起来说:“此事重大,我自然不敢胡说。我深受水鬼之毒,今生今世不能离开此地,每月上山虔诚听经,再请高僧为我作法才能活命。你们就没发觉我根本不出汗水吗?实不相瞒,我身体里的水阴已经侵入骨髓,察觉不到炎热了。”
“这我知道。”钟言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后背,结果吓得徐长韶往后一躲:“男女授受不亲!”
“你计较什么,谁和你授受了,我是摸摸你的脊背。”钟言将手往上面一放,隔着布料他仍旧能感受到这面后背的阴寒之气。他心里一惊,按此下去,徐长韶恐怕不会长寿了,最多活个十五、二十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命中短命,对吧?”徐长韶惨淡地笑了笑,“不瞒你们说,我自身也有所察觉。尽管隐游寺的高僧想尽法子救我,但水鬼毕竟将我重伤过……但这月我去隐游寺时发觉了一种古怪,你们还记得咱们一同上山那日吧?”
钟言和秦翎同时点了点头,那日他们亲眼所见十几位高僧为他布阵。
“为我作法的僧人们体内也有了水阴,今生和我一样备受苦楚,我在寺里点了海灯供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徐长韶摸着胸口,好似又感受到了穿心之痛,“可后来我再去,那些僧人竟然全部不见了。”
“你说什么?”钟言几乎叫出来。
“我记得他们的长相,按理说这事不应换人,换人便是害人,可不仅换人了,我在寺内也是寻而不得。直到我过夜时上了山,在路边偶然发现了几处白骨。”徐长韶说,“我数了数人数,对上了。”
这事绝对不对劲,钟言从没听过给人除去水阴能够致死,最坏的结局是困扰一生。
“我连忙跑回禅房,再不敢出来,但凡事都多了个心眼。”徐长韶仍旧心有余悸,“后来我发现……这事可能和清慧住持有关。那日我去听经,回禅房时一不小心看到清慧住持正在和一位给我布阵的僧人密谈,而后他用手在那僧人的眉心一点……人就倒下了,七窍流血而亡。”
“我连忙躲在树后,之后的事情便不清楚了。只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位高僧,当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徐长韶一口气说,缓了缓,“清慧住持为什么要杀他们啊?”
秦翎大为震惊,但更为震惊的人其实是钟言。那老和尚居然在寺内大开杀戒?莫非他背后也有隐情?这些都拿不准,钟言不敢妄下定论,虽说他给了自己锦囊,用谜语的方式教秦翎躲过阴兵,可初次上山时他可是摆了自己一道啊。
他哄骗自己去瞧响魂大钟,秦翎单独一人留在禅房之内,差点就被水鬼给害死了。
“小言。”秦翎心里微乱,“你如何看这事?”
“这事……容我好好想想。不过清慧住持绝非好对付之人,他虽然天资愚钝,但勤能补拙,越是这样的人越有造化,也越容易钻牛角尖。是敌是友还不好下判断,再看看。”钟言不敢将话说满,若是隐游寺也有阴谋那就乱了套了,“这事你没和别人提起过吧?”
徐长韶知道此事严重:“没有。”
“嗯,此时你知我知,千万别说给别人听。”钟言提醒他,闹不好这就是损命的大事。
送走了徐长韶,钟言和秦翎一时无话,纷纷掂量着这事的分量。两人商议之下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但钟言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那就是自己能信的人不多,哪怕清慧出手帮过,也不一定没有所图。万一他图秦翎的慧根好去成佛也不是没可能!
徐长韶离开没多久,童花来了,他没事人一样拾掇着院里的绿草红花,背着一个大大的草帽,手里的小花锄翻得飞快。没多会儿元墨从院外跑回来,递了一个什么都没写的信封,钟言便知道自己过阵子又要去一趟福寿堂了。
他给秦翎寻尸养息,一年为期,今年炎热,尸首腐烂得快,所以要提前预备下一具尸首。只不过如今他是一刻都不敢离开秦翎了,寻尸这事恐怕要交给福寿堂大当家亲手去做。
单单是秦宅里的弯弯绕绕就够他苦恼……钟言望着干黄干黄的天,舔了舔干燥的嘴角。
这一天似乎格外热,已经热到秦宅的湖水全干的境地。池子里没有了鲤鱼,自然也养不活好看的莲花。从前满是根系的淤泥如今变成了一层硬土,壳子般积留在湖心当中,龟裂好似风霜道道,把完整一片分割得七零八落。
偶尔,还能看到里头暗藏着一条小鱼的骨骼。
知了到傍晚才停,钟言给秦翎做好了晚饭,看他吃完,再去拿了一个琉璃小碗回来:“这个可得省着点儿吃,今年瓜果不多。”
秦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是他去年和自己说过的冰碗。当时秦翎只当钟言在逗弄他,自己怎么能活到第二年的夏日呢,这幅早就坏掉的肠胃又怎么能吃冰?但是遥远的冰碗就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如今真的拿到了,放在掌心,成为了他的一颗红宝石。
红色的琉璃碗里冰着西瓜,还有一些梨子。他咬起一块来,舌尖清甜,好似一汪解腻的溪水灌流心间。
“好不好吃?”钟言看着他吃,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嘴角。
“好吃。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吃这个,从前我喝一碗冷药都要缓三天,吃下一口冷饭,半个月都别想消停。”秦翎给他喂一块西瓜,“你尝尝。”
“我不吃,我最不爱吃这个了。”钟言推脱,头顶月色明亮,他轻轻地玩儿着秦翎的手指,“今夜我得出去。”
秦翎的动作一顿,似是意料之中,又是预料之外。“发生什么了?”
“去杀一棵树。”钟言淡定地说。
“树?”秦翎紧紧地握住他,着急到差点儿咳嗽出来,“是后厨的那些树根么?不是已经被二弟请来的高人砍掉了么?”
钟言马上轻抚他的后背,后悔自己在他吃冰碗的时候说这些:“慢点儿,先咽下再说话,我这会儿又不去。”
秦翎早就咽了,只是着急到一口气没喘上来才有了反咳之意。方才舌尖的甜变成了苦涩,他不敢想象小言又要出去面对什么。那些树的本事自己虽然未曾亲眼所见,可张开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蛊虫如何破体而出,人肉如何被树枝吸干,仿佛历历在目,令人肠胃翻涌。
“到底什么树?”秦翎等这口气喘上来,迫不及待地问。
“不是后厨的树,后厨那些都不碍事,已经死掉了。”钟言又给他擦了擦眉心,这傻子急一头汗,“蛊虫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那些柳树从人的身子里长出来,虽然怪异,但终究只是普通的柳树。我要杀的是一棵癸柳。”
忽然一阵晚风吹过来,钟言的头发还是没好好梳成嫁了人的样式,秦家的家丁们都知道这位大少奶奶发丝凌乱,却又异常能耐。光洁额头上的碎发在风里飘动,秦翎用手摸着他的面庞,一刹那,想让时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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