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急,暂时不用草木皆兵,虽说柳树是他种下的,但保不齐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癸柳。”钟言刚说完,只听张开从院外跑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少奶奶不好了!后厨……”张开还想避着点儿大少爷,“死人了!”
“什么!”钟言腾地站起来,“元墨翠儿,你们看着少爷,我随张开去一趟后厨!”
元墨和小翠立马跑到竹椅旁边来,秦翎则干脆站了起来,准备回屋躺下。只是他担心,忍不住去拉了一把钟言:“早点回来,我等你。”
“嗯,我去去就回。”钟言也捏了捏他的指尖,转身跟着张开走了。
现在他肚子里塞了枕头,跑起来不能太快,两个人只能往后厨疾走。烈日当空,钟言躲着光问:“究竟怎么回事?”
“就是上回二少奶奶拨过来的人,死了一个,只是死得太过古怪了!”张开摸着辟邪的杀猪刀说,“方才他一直喊渴,我就说‘渴了你就去喝水,喊什么’,然后他整个人奔着存水的大缸去了,一头扎进去猛喝。我这几天本就有怨气,将他拉起来理论,说‘你这样喝了别人还怎么喝’,结果他好大的力气推开我,直接坐进大缸里去喝水!”
“我再把他捞上来,他疯了一样又往水里扑,来来回回五六次他忽然死了。”张开心有余悸,“少奶奶,他像是渴死的,身子都成干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开:我去拿他!(乘N次)
渴死的?干尸?
钟言算不出秦家又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但摆明这死法不对劲。天上暴旱,地上无水,如今秦家居然干死了人,怕是师兄来了都不能一一解决难题。
但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如今秦家人心动荡,钟言不能让这个家乱起来。
等到他跟随张开到后厨,很多人慌张地不知道干什么,甚至有的大男人都吓跑了。张开一冲进去就先稳住了后厨的局面,毕竟在众人心里这里管事的人还是他,二少奶奶的人来得时间太短了,还没有竖立应有的威信。
在这人群当中,钟言一眼看到了多日未见的柳筎。她瘦了许多,在光下站着宛如一株随时随地会晕倒的白梨花,虽然她的肚子还没完全显怀可是她已经有了保护肚子的动作,和身边的人说话时一只手总是压在腹上。
而围着她说话的那五个人想必就是她派到后厨接管的人,钟言记着一共是六个人顶替了张开的活儿。
“都围着干什么!大少奶奶来了!”张开吼了一嗓子,冲进人群中。
等到大家看清楚张开带来的人是大少奶奶时,更多的人从屋里跑了出来,将钟言团团围住。他们七嘴八舌和钟言说着方才发生的怪事,双手比划着给他讲事发地点在哪里,全部都有了主心骨似的。大少奶奶来了秦家快一年,他们从心里佩服的还是钟言。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钟言先将家仆们安抚下来,“今日太热,每个人都去喝口水吧,这事我和张开会好好查,一定不会让人白白死了。”
“可是……他死得过于可怖了啊!您是没瞧见,像刹那间被吸透身子,眼窝像两个大洞!”
“大少奶奶有身孕,您最好不要去看那个,看不得看不得!您得给孩子积福啊!”
“少奶奶福泽深厚,看了也不会冲撞……”
一时间种种话语朝钟言而来,钟言找了一圈只看到那个盛水的大缸,并未看到尸首。他刚想询问尸首到哪里去了,只听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长嫂身子不便,还是不要看这些才好。”
钟言叹气一声:“说的是呢,但是弟妹不也是身子不便吗?况且你月份比我这边的月份还小,正是最不安分的时候,就更不该来了。”
“孩子安不安分不在于月份,而是在于孩子有没有这个命,如果有,那么就算我遭人暗算它也平安无恙,如果没有,那么就算我日日夜夜躲在房中,也生不下来。”柳筎往前两步走到和钟言并排,“长嫂,你说这话对吗?”
钟言再叹气一声,只不过这回叹气声里充满了遗憾:“你我不用说到这一步吧?”
柳筎没有说话。
“秦翎已经不管家事了,你也看得出来,他那个身子根本禁不住忧思操劳,虽说看着是好了,可内里虚空太多,这辈子就算拼老命去补也补不回。”更别说秦翎的身子最怕动怒,阳毒攻心,动怒轻则吐血,重则心脉尽断,所以于情于理钟言都不希望秦翎接手秦家的一团乱麻。这些事谁爱干谁干,反正他们秦翎躲得远远的。
不是他不相信秦翎,而是秦翎当真禁不住任何重压了,他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活下去,每天烦恼些吃什么、喝什么的风花雪月。
“秦翎不管家,也就是我不想管家,你不用这么急不可耐。”钟言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来说,柳筎这人他还没看透,可他也没想到她真想争这一把。毕竟这样清瘦的女子看着无欲无求,实在不像有颇深的心计。
柳筎低着头说:“长嫂言重了。”
“我言重,但终究是你动作快一步,恐怕账房已经进了你的人,我甘拜下风。”钟言拍了拍她的肩,瘦得过分了,瘦得钟言都忍不住问,“秦烁对你不好?”
柳筎顿时瞪大眼睛:“长嫂这话怎么说?”
“我记着你成亲时候比现在圆润许多呢,怎么几个月就瘦了十几斤似的。”钟言像个真正关爱妯娌的长嫂,“既然你不害怕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尸首吧,毕竟那人是你拨过来的。”
说着他故作亲切地拉起柳筎的手,总觉得她其实没比春枝她们大多少。不巧的是面前刚好有个台阶,钟言像没看到台阶,一脚踏空,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后就被柳筎给扶住了。
“长嫂小心。”柳筎抓住了钟言的手。
“多谢,是我太粗心了。”钟言借机将手掌往下滑,担惊受怕似的圈住了柳筎的手腕,脉象让他不由发愣。原本他还以为柳筎是假孕,只是为了帮秦烁争夺家业,没想到她真的怀了。
何清涟和曹良不清不楚,柳筎真有了身孕,秦家的事真是越来越让钟言迷糊了。他们在张开的陪同下到了耳房,尸首已经用麻袋布盖上了。柳筎身后还跟着她那五个家仆,钟言便示意张开:“把布掀开,我们先看看。”
“是。”张开亮出了杀猪宝刀,走过去蹲下用刀尖将布挑起,一下子给掀开了。
一具皮肤发黑的干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从头到脚的黑色里透着一层不明显的灰色,像是沾了土。钟言虽不认识他,可那日也见过他,还记得他生前的模样。可那日正常的皮肉如今已经完全干枯了,树皮一样贴着骨头。
所以手指和脚趾就显得特别长,一眼看去不像个人。由于全身的皮肤都贴骨紧裹,所以关节处就显得格外大,特别是两个膝盖,好似突兀嵌入一根细管当中的圆球,肚腹深深低陷,前后两张皮都要贴到一起去了。
脸上更是可怖,完全看不出这人曾经的面貌来。张开原本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他想着死人怎么都会有些腐败的臭味,没想到一点都没有。
“别挡了,干尸已经完全干透了。”钟言将张开拉了起来,“你说得没错,他确实像是渴死的。”
“但这死得也太奇怪了,要不要……”张开低声说,“请个高僧、道士来超度?”
“不用,我没察觉到冤魂,这人已经走了。”钟言说,“借你的杀猪刀用用。”
张开将沉重的刀递给了钟言,钟言接过之后走到干尸面前,先是用手摸了摸他的腕口。尸首坚硬无比,不到几炷香的功夫就完全掰不过来了,钟言的手指顺着他应该鼓起的血管上行,缓慢地摸到了锁骨。
什么都没有,于是钟言换了一边。
这回他摸左手和左臂,大着肚子蹲得十分笨重。血管已经完全干瘪,怎么都摸不出来了,除了像钟言这样熟悉人身的人,没有任何一个郎中或仵作能摸得出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钟言索性将手摸到了干尸的大腿骨上,指尖刚刚搭上去,他不由自主地说:“有了!”
随着他的话语,手里的杀猪刀应声而落,直接砍在了干尸的左大腿根部。换成普通的菜刀这一刀必定砍不断,大腿骨的坚硬非菜刀可以抗衡,但杀猪刀不同,猪骨都可以剁开了,何况人骨。
伴随着断骨断肉断筋的响动,整条大腿被钟言给卸了下来。柳筎吓得连连后退:“这恐怕不好吧,人已经走了,为何要毁掉他的尸首?”
“因为我得看看是什么杀死了他,我怕这东西邪门,更怕这东西就藏在秦宅某处,到时候要出来伤我夫君和孩儿。”钟言头也不抬,“张开,帮我把这条腿搬起来。”
张开立刻动手,大腿骨竖着支在了地上:“您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
“死状恐怖且不知缘由,其一怀疑中毒,其二怀疑下蛊,要不就是鬼上身,非人力可以办到。”钟言说出了一个规律,这也是千百年不曾有错的铁律,“在我的记忆里,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毒药能让人短短几刻变为干尸,死前还那样渴水,故而我首要怀疑下蛊。”
这话还是曾经娘亲说的,如今钟言自己还真用上了。断骨的横面就在眼前,钟言在日光下仔细观察,自己叨叨着:“奇怪了,刚刚摸到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您在找什么?”张开问。
“木篾蛊的蛊虫。”钟言说,“那东西还在血管里游走,并且喜欢人身体内肉多的地方,经常在大臂内侧和大腿根停留。”
“蛊虫?”张开不太敢拿着这条腿了,万一跑到自己身上岂不是无解?
钟言也看出了他的担忧:“你放心吧,这种蛊虫的练就需要活人的头发。木篾蛊在更南的地方又被人叫作‘放疳’,而‘疳’字本意是一种由虫子引起的病。这蛊养得艰难,要在去年端午那日将毒蜈蚣、毒蛇、蚂蚁、金蝉、蚯蚓和蛐蛐六种毒物放一起,让它们相互蚕食,并且放在木箱当中供奉于六瘟神的神像前面,最后只留下一只。”
“等到要下蛊之日,便将那人的头发研磨成粉,再将蛊虫榨汁,调和,变成了蛊药。但这些还不能算数,最后要找阴树的新芽作为蛊引,两者合二为一,相辅相成,便成为了一种没有解法的东西。天地灵性,新芽干枯,一只小小的自然当中没有的蛊虫从新芽中生长出来,便会去寻找头发的主人,趁机钻入血管吸食。”
“但这东西的渴性极大,等到蛊虫一旦发起渴来便会命令那人拼命饮水。”钟言指了指大腿骨,“你瞧,骨头里都是木头丝了,主人已经木化,成为了蛊虫的木头巢穴,他每根血管里都是木头在吸血肉,能不渴吗?”
张开打了个冷战,下蛊之人为了杀人竟然能弄出这样麻烦的事来。“所以他方才就是渴性发作了?拼命饮水也救不了?”
钟言摇摇头,用刀尖往骨头里搅和几下,直接挑出了干枯飞絮一样的木丝:“普通的水当然不能解渴,能让蛊虫解渴的只有下蛊之人的血,所以这在从前也是一种拿捏人的法子,你若不想死就要对下蛊之人唯命是从,然后跪在地上等着那人施舍两三滴血液。好在他方才死去之时没有见过日头……”
张开看向大水缸的方向,从前后厨是没有这样的大缸的,凡是口渴了就自己去茶房喝口凉茶。只不过近日炎热,伙计们实在熬不到茶房也不想喝茶水才弄了这个,放在屋檐下头的阴凉之处,生怕这好不容易打来的清凉井水被日头晒热晒干。所以这人直到死都没见着日光,一直坐在水缸里头喝水。
“若是见了要怎么样?”张开问,但好像也能猜出来了。
“你可以把木篾蛊的蛊虫当作一个种子,人的身子就是它的养料和肥田。它渴了要水喝,沾了水又见光,你猜种子要怎么样?”钟言反问。
张开当然知道种子泡水会发生什么,只不过没等他回答,那种令人恐惧的喊声再次响起,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头。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黑色的虫子从那条大腿的骨头里爬了出来,往墙上一跳就没了踪影。
柳筎已经被人撞倒,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表情痛苦万分,而她身边的五个家仆全部抓挠着喉咙,扯着脖子里最后的那一丝气息高喊。
“渴死了!我渴死了!”
又是这句话,张开不久之前刚刚听完,那人就是这样双眼通红地喊完然后奔向了大缸。只见那五个人不停地往下吞咽,仿佛每一口唾液都能给他们解渴,可是咽着咽着他们便不能满足了,眼睛逐渐变得赤红。
不仅仅是赤红,还鼓鼓地凸了出来,活像是渴坏了的金鱼。而后五个人同时冲向了房门,像是寻着水的气息找到了大水缸的位置。
“快!拦住他们!保护少奶奶!”张开一声令下,方才缩在屋里的人再不敢出来也得冲出来了。不等其他人赶到,张开先是一把将柳筎扶了起来,抬腿就冲向外头去追,豆大的汗珠冒出额头来,他忽然觉着皮肤上好热。
他抬头,看到的是屋檐上方的日头。
再往前看,照过了日头的那几人已经奔到了水缸的前面。
“别让他们扎进去!快!”张开还想着再救一把,可是他两只手都是软的,因为方才来来回回地捞那人他沾了水。伙计们有了上回的经验,这会儿没那么害怕了,或许是保护少奶奶的心更加强盛竟然不顾上其他,冲过去就拦腰抱人。
但那些渴疯了的人力气巨大无比,直接将一个年龄很小的小厮甩出几米。小厮的脑袋磕在地上,竟然一下子磕晕了。
张开赶紧又把小厮给扶起来,再回头的时候那五个人里已经有一个人不动了。第一个人没见到日光,直接在水缸里变成了干尸,而这个人跪在水缸的正前方,嘴巴大张,所有人亲眼看着他的口中伸出了一根枝丫。
枝丫越来越粗壮,也越来越高,等到它长到一人多高的时候就撑破了那人的嘴唇。嘴上的裂口撕到耳后,人的身体也越来越高,因为树木的根也在往土壤里扎。
树长大了,人的四肢被完全抻长,抻断,小小的树枝钻出了他们的指尖、脚心,在烈日下疯狂生长。就是几个呼吸的回合,方才急着喝水的五个人已经变成了五棵树,最高的枝丫足足比他们的身子高出翻倍。他们像被五马分尸挂在树上,这根树枝上有个脑袋,那根树枝上串着一条胳膊,再旁边的那根串着一条腿。
枝丫开始变粗,将人皮撑得发亮,又因为人皮完全脱水,这时候就像坚硬的动物皮子裹住了树身。等到树终于不再长大,它开始冒绿叶了。
绿色的、象征着生命和春意的绿叶从最高处的枝头冒了出来,慢慢往下垂落,又迎风飘荡。
钟言站在屋檐下,轻轻地说:“柳树。”
人群当中,五棵完全长成的柳树一动不动,好似它们已经在这院里生长了几十年。无人敢吭声,飞溅在地上的水正在被烈日烤干。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吓昏了柳筎,钟言先命人将二少奶奶送回院,再把方才磕晕的小厮送到茶房,找郎中给看看。其余的人被他召集到院中,这事再怎么想瞒也瞒不住,索性他就将真相告诉了家仆们,免得大家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底下的家仆每个人都板着一张木然的脸,已经惊吓住了,这时候大少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再听到这蛊虫不会坑害别人时,大家又都松了一口气。
“总之,此事稍安勿躁,有人要用奸计手法害秦家,我们便要一致对外,不能乱了人心,不能让外人钻了空子。”钟言胡言乱语,但人心确实要稳住,“过几日我会和你们大少爷请高人做法,彻底了结此事。”
底下的人还都愣愣着,张开趁着这个机会立马跪下磕头:“谢大少奶奶和大少爷!还请您二人把高人请来,也只有您二人能护得我们周全!”
这下将所有人提醒了,大家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大少爷这边。
这样大的事,钟言自然也不会允许他们乱说,依次叮嘱过后又亲眼盯着张开用红布将柳树裹起来,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院里。一回去他就打发翠儿去秦烁院里问问状况,等小翠再回来,他和秦翎才同时松了一口气。
“回少奶奶,郎中说胎气有点震到了,但不碍事。”小翠原样重复,小小的她也不懂胎气是什么。
“这就好。”秦翎放下茶杯,“虽说我和二弟不合,但子女无辜,柳筎也无辜。”
“你这就是心软,万一他们要害咱们的孩子呢?”钟言拍了拍肚子。
秦翎立马说:“那我必然生气,将来咱们的孩子要好好的,要无病无灾地活,别像我这样。”
元墨和小翠互相对视,少爷恐怕还不知道少奶奶是男妻呢。这时院门口又来了个丫鬟,看着眼生,像是秦烁院里的。
“怎么了?翠儿过去问问。”钟言说。小翠马上跑过去问,两人就在院门口交谈,那丫鬟说完就走了,小翠却没动,站在原地直跺脚,气得张牙舞爪,然后气呼呼地跑回来,一边跑一边撸袖子,恨不得马上拎着大棒去外头打一顿。
秦翎一见她这样,马上问:“我二弟又发什么癫狂了?”
“这回不是二弟,倒是那位二少奶奶,气死我了,明日我就去讨个说法。”小翠蹦豆子似的往外倒苦水,“二少奶奶已经醒了,可是醒来就一口咬定在后厨是被主子给推倒,这才动了胎气。这会儿二少爷、老爷和二夫人都在她那里,说明日要您去当面辩解。”
“这!”秦翎立马坐直,“天地良心,她怎么能胡乱攀扯别人?小言是何为人我再清楚不多,他平日里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性情柔顺又不与人起争端……元墨,你把轮子椅给我推出来,不等明日了,我这会儿就过去!”
“唉,你别去,你给我回来。”钟言拉住了他,“你怎么这么激不得啊?”
“什么意思?”秦翎一气就气血上涌,喘气微快。
“我觉着柳筎是看出你的病忌讳动怒,在故意激你呢。”钟言有种直觉,柳筎的目标其实根本不是自己,她是直奔着秦翎来的,“你若是现在过去,她哭哭啼啼,你二弟不依不饶,你爹咄咄逼人,你二娘必定向着她的亲骨肉,你该如何自处?”
秦翎紧紧地抿住嘴唇,攥拳微颤,眼尾明显绷着劲儿,太阳穴都凸出了青筋。
“你怎么能以一己之力和他们抗衡?到时候气得咳血,那我又该怎么办?”钟言拍着他的后背,抚摸着他的心口。
秦翎喘了喘气,嘴唇都抿白了,脸色也不好看:“我知道这道理,我只是听不得她污蔑你。”
“你放心,她若是污蔑我就不会只有这一次,但事事的目标都在于你。如今形势不清,你别一头扎进网里,白白上了当。”钟言将他劝好,忽然一笑,“正好,赶在明日之前我再解决一件事。”
秦翎问:“什么事?你不能瞒着我,我与你一同解决。”
“好,这回从头到尾都让你看着。”钟言指了指墙根处的酒壶,“今晚我给你变个戏法儿,就用那个变。但前提是咱们院今晚不点灯了,都暗下来,那东西才能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言:秦宅内第一魔术师!
今晚的院里没点灯,暗得秦翎都不太习惯了。
晚间烛火用得快,特别是读书那几年,夜夜灯火通明,将屋内点得像白天似的,后来病倒后就再没那种时候了,屋子就和自己的心一样黯淡下去,再也亮不起来。直到后来成婚,秦翎才再一次见着了灯火通明,可点的蜡烛不再是读书用的白蜡,而是正红色的龙凤蜡烛。
从此之后这院里有了新的光亮,有了人气儿,日日泼水扫地,夜夜灯火长明。秦翎的心和眼目一起重新亮起来,早就忘了原来灯火全灭是这般清苦伶仃的情景,让人忍不住想要寻找温暖。
“好黑啊,小言你在么?”他坐在床边说。
“我就在你身后啊,这会儿怕不怕?”钟言都没更衣,跪在床上抱住了他。
秦翎摇头:“倒是不怕,只是觉着家里事情太多了,让你应接不暇。原本以为二弟成婚后你的事就会少,没料到二弟妹如此做事,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上。后厨的人被下了木篾蛊,蛊虫还跑了一只,院里这壶酒也不对劲……这都是奔着我命数来的?”
“兴许是,兴许不是,但不管是不是这都由不得咱们,只需好好对待就好。咱俩只要在一块儿就不怕这些。”钟言小声地说,还能听到元墨和翠儿在外头咕嘟咕嘟煮甘草水,“如今阴兵被灵龟挡了,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再过一个月咱们陪小妹去看灯会吧,我还没看过呢。”
秦翎转过身,额头相抵,唇齿相贴,分开后点了点头:“好,我给你多买几盏灯,回来点上挂在屋檐下头,往后咱们的院里要永远亮堂着,喜庆着。记得我上次去灯会还是很小的时候,秦瑶特别小,被嬷嬷抱着去的。”
“这回咱们偷偷带她去,让她快快乐乐地玩儿一场。”钟言打定主意,忽然听到院外“啵”地一声,像是什么木塞子飞了的动静。他连忙下床,拉着秦翎到窗边去看,只见那壶盛着烈日红酒水的酒瓶子旁边多了一个木塞子。
就是平日里塞住壶嘴的那只,这会儿也没人碰它,它自己倒是蹦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秦翎小声问,窗边的大缸里两条泥鳅也不消停,时不时往外蹦跶一下。
钟言被泥鳅的动静吓了一跳,唏嘘不已,鬼吓不到他,这玩意儿居然可以。“那壶里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就根本不是酒水,而是另外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秦翎看向了酒壶,酒壶原本是深色,放在墙根下方很不好区分,只是他眨眼的功夫那酒壶好像就不见了。
怎么回事?秦翎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敢相信。院里并没有别人,为什么小小的酒壶一下子就不见了?他很想再仔细看看,但是院里太黑什么都看不到。这时候天上的月光就格外管用了,临近窗棂的这几块砖看得最为清楚,秦翎再次看向墙根,试图寻找到那边的动静,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外头的窗沿上。
他们没听到开门声,元墨和小翠都在屋里没出去,春枝她们在睡觉,院里没人,那这只手是谁的?
“大哥……外头好黑,我好害怕啊。”
声音从窗下传来,秦翎身子一震,左手牢牢地抓住了钟言的手腕。他明知道这声音是假的,是欺骗自己而来,可还是忍不住揪心。
“大哥怎么还没睡?”说话的人从窗沿露出小半张脸,完全就是秦泠小时候的可爱模样,看着天真无邪,眼神充满童真。就在这时水缸里的泥鳅蹦得分外高,几乎要跃出来了,窗外的小孩儿两只手都搭在窗沿上,晃着脑袋开始叫人。
“大哥怎么还没睡?大哥要不要找我来玩儿?”小小的秦泠摇头晃脑,纤细的脖子快要顶不住他那颗头颅。顺着他的下巴往下看,他的脑袋是四五岁小孩儿的大小,可是脖子只有一根手指那么细。
这样细的脖子插在酒壶的壶嘴里头,显然他连身子都没有,脖子以下就是两条细细的手臂,手臂再往下就全在酒壶里头了。月光照向他,在地上留下了非常怪异的影子,像个摇摇欲坠的不倒翁。
秦翎仍旧处于震撼当中,这情形太过古怪了,就好像有人剁了秦泠的身子,只留下一个脑袋和手臂,剩下的骨头、血肉、内脏完全塞进了一个小小的壶里头。他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中了这东西的障眼法,这身子畸形的活物也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弟弟,可看着那张脸他还是会恍惚,会分不清楚。
这究竟是什么?是谁要拿这种东西来杀他?
“大哥你开开窗啊,咱们一起说话。你送我的那匹小马我还养着呢,咱俩一起骑啊。”小秦泠见屋里的人没有反应,自顾自地继续拍拍窗子,忽然间窗子开了,打开的人不是秦翎,而是钟言。
“终于让你出来了,饿了这么多天,你也饿坏了吧?”说话间钟言就扔出了一个东西,快得来不及看。那东西显然还不是死物,丢出窗口先是一飞冲天,夜空中响满了它扑腾翅膀的响声。伴随着这种响声,许许多多砖红色的羽毛掉落下来。
那只凤眼的大公鸡从天而降,尖锐的钩爪先一步落了地,眼睛周围的羽毛都吊了起来。尾羽炸开,像一面七彩的旗帜,红色鸡冠冲着头顶的天,只差一声鸣叫。
但这会儿是夜晚,雄鸡不鸣。虽然不鸣,它也没有少了半分猛烈的刚性,旋风般冲向了酒壶。
和雄鸡差不多高的酒壶被一脚踹倒,小小的孩童也随之跌倒在石板上。小秦泠哭着用小手抵挡雄鸡的猛啄,无奈他的身子过于稚嫩了,哪里禁得住暴雨冰雹般的袭击。一块块的肉从他的手上到了雄鸡的尖喙中,脸上的皮肉也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终于一下,酒壶咔嚓碎裂,带着浓腥的血水流了出来。
酒壶里头粘稠不堪,放眼望去全是孩童的脏器和没来得及发育的骨骼。骨骼都是软骨,半透明的,被雄鸡一根一根叼在嘴里折断,咽下。渐渐地,小秦泠没了气息。
而这场障眼法也消失了,哪有什么孩童残骸,地上只有一地鸡毛、一滩浓烈的红色酒水,以及一条半死不活的长蜈蚣。
长长的蜈蚣已经被雄鸡弄得没了往日的风采,可力量仍在。乍一眼看去它根本不像是虫子,倒像是一条小蛇。不同的是它到底和蛇不一样,巨大的头部是暗红色,带有独特的触角以及黑色的毒钩。再往下的背部是墨绿色,尽管是深夜可仍旧亮如涂油,看起来坚硬无比,其中还有纵棱贯穿。
它蜷缩全身,将淡黄色的腹部藏了起来,而最可怕的是每一节身子都带有一对儿脚,两侧生出数不清的黄色虫足来,深深地向内部弯钩。等到疼得受不住了它干脆伸展全身,开始翻腾挣扎,那些锐利的带毒的虫足全部扎进了雄鸡的羽根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