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埃里希,蓝眼睛里雾蒙蒙的,汪着一层叫人看了心动的水光。
他望着人类,既像回答母后,更像是对他诉说。
“我……对他一见钟情。”
他从柏斯那里学会了这个词。
并且,在对埃里希说的时候,眼眸亮亮的,似乎盛着无尽的欢喜与爱慕。
那是麦汀汀长到十八岁,见到的第一个人类。
埃里希·西奥多年轻,英俊,温柔,满足了听着童话长大的小人鱼对爱侣的所有幻想。
人类被这样直白的爱意击中了心脏,瞳孔放大,连耳朵都好似捕捉到海浪深处的鸣音。
他想起第一次在游轮上瞥见的烟蓝色的美丽身影,如同精灵。
想起少年小声却又大胆地要求“贴贴”与“□□”。
想起吃了巧克力后醉醺醺又无比可爱的举动。
想起在绝望的暗流与杀机中,带他逃脱的,从天而降的一束光。
埃里希看不见其他人,眼中仅有笑盈盈的小人鱼,尾巴悠然一摆,淡蓝的尾鳍痒酥酥拂过他的心脏。
那明明是已经死去很久的心脏,此刻却为了另一个人,仿若重新跳动,蓬勃又热烈。
王后将也一切尽收眼底,温声问:“那你呢,西奥多先生,你想留在他的身边吗?”
人类微微笑。
“——我愿意。”
(本篇完)
柏斯·沙伦至今不知晓沈砚心的住址。
在对这位神秘的大祭司一见钟情之后, 柏斯每天都在想办法接近和偶遇他。
大祭司并不像有些传言中那样阴暗地活在角落里,相反,沈砚心非常忙, 要预测, 要治病,偶尔在陛下和殿下们不在的时候还要挑起指挥大权。
就这样忙得脚不沾地——哦, 不对, 他只有鱼尾巴, 没有“脚”——还要抽出空来应付这个烦人的人类, 沈砚心情绪很不好。
他没怎么去过近海,不过听说过人类会饲养一种陆地毛绒生物, 学名为犬类, 俗名狗。
据说小狗热情又粘人, 精力无限,而且相当爱自己的主人, 无论怎么被冷落,下一秒还是会屁颠屁颠黏上去。
……他现在就觉得柏斯有点儿像这种动物。
除了不毛茸茸。
生人勿近的高冷大祭司其实有个爱好,喜欢毛茸茸的生物。
然而海洋生长环境及习性所限, 大家都是有棱有角的,光滑且防水。
海里唯一能让沈砚心觉得跟毛茸茸比较相近的, 就是海胆。
柏斯的头发就有点儿像海胆。
沈砚心每次见到柏斯的时候,眼神忍不住瞄他的头发。
问题是, 柏斯比他高不少, 如果他想看,就必须扬起脸。
大祭司平日里永远穿着灰袍, 带着宽大的兜帽, 遮住那张漂亮得颠倒众生的脸庞。
传说人鱼的国度中, 仅有很少一部分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美得太过于有侵略性。
能够有荣幸得以一见的,轻则心跳骤停,重则直接昏死过去。
沈砚心对这种说法很无语,但也没办法制止。
回到住处后,揭掉兜帽,看着石镜里自己苍白无血色的脸,没有一丝笑意和生气,冰冷得令人厌倦。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哪儿来的流言蜚语。
大祭司无法欣赏自己的容颜,但柏斯可以。
从在手术台上醒来见到的第一眼,柏斯就被这种清冷矜贵的美貌俘获得彻彻底底。
除非面前陛下与殿下,大祭司几乎不会掀开兜帽,因此,在他抬头观察海胆发型的时候,柏斯就成了屈指可数地、可以近距离盯着他看的天选之子。
不过当沈砚心从海胆上移开目光后,还是挺烦柏斯的。
这种热情、黏人、精力无限的小狗……真的很烦人。
人鱼族对于大祭司的另一个传说,就是他在很多年前淬出某种无情毒,让自己的心变成石头,生生世世不会再有波澜。
关于这一点,夸张是夸张了点儿,沈砚心倒是没什么可否认的,他的确极力摒弃感情,过得稳定且清淡。
他把自己的心封闭了那么多年,不是没人来敲过门。
……但柏斯这种直接上手撬的的确是第一个。
沈砚心很讨厌松动和失控的感觉。
今天再一次见到柏斯,他转身就要走,柏斯条件反射般抓住他的手。
人类的力量出奇得大,沈砚心试了两下都没能把手抽出来,向来古井无波的他竟然有点儿动怒:“放开我!”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对柏斯怒目而视,年轻的那个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感到一阵异常的兴奋。
就像围绕着一个石像打转了无数圈,总算获得了反应,欣喜会盖过别的所有情绪。
不过柏斯还是没有忘记沙伦家的风度,立刻松开手。
沈砚心雪白的手腕上留下了很明显的一圈红痕,简直有些……艳丽。
祭司垂下手,让衣袖遮盖住那道痕迹,拂袖而去。
柏斯不知从红痕联想到什么,竟然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对、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沈砚心根本没理他。
人鱼是天生的海洋精灵,游泳速度远胜过大部分鱼类。
然而柏斯·沙伦不知有什么怪异能力,竟然没被他甩开多远,甚至还能一边追一边碎碎念道歉。
沈砚心想,人类被小狗团团围住也会有生气的感觉吗?
他这样异常烦恼是正常的吗?
其实他有回答。
万年岿然不动的情绪精准地因为某个人起了波澜,绝不是什么普通事件,甚至可能是什么不太妙的特征。
但他拒绝去想。
沈砚心干脆无视柏斯,一甩墨色的尾巴,加速向前游去。
人类这样不善水性的种族,迟早会被耗干体力的。
就像热情也总有一天会消退一样。
他应该耐心。
沈砚心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一个熔岩洞穴。
远远一看,是座烧得旺盛通红的海底火山,岩浆咕嘟咕嘟冒着泡,能把任何一条人鱼瞬间烤成小鱼干。
所有生物都对这儿敬而远之,只有神秘强大的大祭司能够进入——还毫发无损!
不愧是大祭司,大祭司佑我人鱼族!
事实上,只有进过洞穴的沈砚心知晓,那些看起来可怖的熔岩其实是冷的,沸腾的翻涌其实是化学物质反应。
多学点科学知识总没错。
可惜人鱼族唯一潜心学习的只有唱歌。
(即便如此,他们家小王子殿下还跑调。)
熔岩洞穴不仅不烫,反而有些阴冷,让常年生活在海底的人鱼都忍不住把斗篷裹得更紧了些。
沈砚心的臂弯里挎着一篮子生了锈的金属器具,那是他在离王宫十几公里之外海域的沉船上打捞来的。
他带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为了锻造,而是为了投喂。
这些看起来骇人异常的熔岩里,竟然有一只更加骇人的,以铁器、尤其是铁锈为食的凶猛海兽。
它现在受了伤,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必须泡在熔岩里休养,甚至很难出去捕食,需要靠人鱼来投喂。
而它受伤的原因,正是为了从一头不长眼的巨齿鲨口中解救沈砚心——换言之,它是他的救命恩人。
沈砚心为它起名乌弩。
乌弩凶恶、残暴、喜怒无常,是方圆几百里小生灵闻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过去沈砚心和它也打过几次交道,他采集一些必要的元素总要经过乌弩管辖的领域,那些时候海兽并不主动攻击他,但一定会在暗处默默地盯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里看不出是否有杀意。
直到很久以后沈砚心才恍然明白,那些乌弩的“盯梢”,其实是为了保护他。
那日海兽为了保护他,和发了狂的巨齿鲨打得昏天黑地,血染红了整片海域。
沈砚心看着奄奄一息的乌弩和它身上仿佛破了个大洞般的巨型伤口,吓坏了。
他平日里常常为同族治疗,向来维持着医者的冷静和镇定,包括面对他们的死亡。
他一定笃信,平静地接受死亡是医者、乃至所有生命的必修课。
可是不知为何,海兽的生命一点点流失这个事实却让他无法淡定。
沈砚心翻山越岭,跨遍刀山火海,总算找来拯救垂危的乌弩的办法:泡岩浆澡,以及吃铁锈。
很奇葩的两种方式,不过他们这些生命本身就很奇葩。
不过这种听起来离谱的方法竟然真的有效,乌弩的伤口有所恢复,精神也好了很多。
这儿离人鱼部落有些距离,沈砚心平时很忙,一两个星期才有空来一次。
他游进洞穴,看见那个沉在火红熔岩底下的巨大黑色影子。
乌弩感受到他的靠近,缓缓从岩浆下起身。
它长得有点儿像独角鲸,额上有一只巨大的、坚硬的、呈现出金属光泽的角,身上布满崎岖隆起的鳞片,像个钢铁武装成的怪物。
它太庞大了,即便已经放慢了速度,起来时还是将熔岩带得翻涌而出,溅到沈砚心身上。
好在人鱼早有防备,拉下兜帽,那些火红的熔岩泼洒在他灰色的长袍上,倒像种别致的装饰。
“呜。”乌弩发出低声的一声。
沈砚心确定熔岩已然回到地下后,摘下兜帽,露出那张被人鱼族盛誉惊为天人的脸。
乌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显然,它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摘帽子的时候衣袖上的熔岩不小心擦到颧骨,留下绯红的痕迹,看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人鱼将自己采集来的铁锈放在地上,乌弩并没有立刻进食,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
“呜。”
祭司和海兽之间有别人无法参破的秘密沟通方式,哪怕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们另一族的语言,可就是能听懂。
沈砚心皱了皱眉:“……不小心的。”
海兽的嗅觉太发达了,竟然能从他身上闻到不属于人鱼的气息。
除了柏斯那小子,还能有谁呢。
“呜。”
“……”沈砚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实情,“人类。小殿下从漩涡里救出来的。”
想到那个异常的雷暴天气,想到涉险的小王子,沈砚心难得露出几分失神:“如果不是我的预言出了问题,一切都不会发生。”
事实上那不是他的错,时空之外的漩涡绝不是他能够预言的范围之内,完全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意外。
然而他仍会自责。
自我情感封闭多年的沈砚心,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温柔,都是来自麦汀汀。
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保护好小殿下。
若麦汀汀真的因为他的预言出了什么差池,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海兽缓缓俯身,避开角,用大脑袋蹭了蹭他。
那是乌弩能给予的,最好的示好方式了。
也同样是厌恶与他人近距离接触的沈砚心屈指可数愿意尝试的温存时刻。
人鱼在它面前实在太小了,尽力张开双臂也只能堪堪抱住它的下颌。
沈砚心拍了拍它:“谢谢你的安慰。”
“呜。”
乌弩放开他,刚要低下头去吃那些铁器,忽然感应到什么,猛然昂起头颅。
连那只长长的角都在瞬间变得坚硬无比。
那是它的警戒和即将进攻的姿态,沈砚心认得出来。
人鱼顺着海兽的视线看过去,洞穴拔地而起的钟乳石后,藏着鬼鬼祟祟的身影。
某个沈砚心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身影。
沈砚心:“……你怎么跟来的?”
柏斯·沙伦见行径已然败露,不好意思地出来:“这个……那个……诶嘿嘿……”
跟踪这种不光彩的事儿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柏斯干脆打哈哈敷衍过去。
即便见到熔岩洞穴如此不寻常的景象,即便有青面獠牙的海兽在背后,可柏斯竟然仍旧目不转睛盯着他。
人鱼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已经把帽子摘下了。
现在是为数不多,毫无遮蔽、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的时刻。
尤其是他并未注意到的腮边那抹艳色,让青年眼都看直了。
柏斯真诚道:“你今天真好看。不不不,你每天都很好看。”
沈砚心:“……”
大祭司遇见过难缠的敌人没有一千个也有一百个,还是第一次生出对他人如此无奈的情绪。
……他是真拿他没办法。
乌弩在他身后,对这个第一次见的人类虎视眈眈。
刚才在沈砚心身上闻到的陌生气味,就是这个两脚兽的。
要知道,它早已经把人鱼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了,任何敢觊觎的生物都该死。
乌弩冲柏斯危险地露出獠牙。
它的牙和角一样,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柏斯的确被吓了一跳,然而这次惊吓却让他离沈砚心更近了。
不过人类并非躲在人鱼身后,反而挡在了他前面:“祭司先生,小心!!”
他没有任何武器,赤手空拳张开双臂,对着海兽闭上眼视死如归:“你想吃就吃我吧,别伤害他!”
乌弩:“…………………………”
神经病啊!
沈砚心倒是有些惊讶于他的举动了。
人鱼不自在地摆了下尾巴:“它没有要攻击我。”
“啊?”柏斯自知乌龙,连忙放下手,“它、它没要吃你啊……”
沈砚心指了指旁边的篮子:“我来喂它的。”
“啊?它是你的宠物吗?”
这下不止人类,连海兽同样沉沉盯着他,似乎即将说出的定位是个无比总要的答案一般。
大祭司压力很大。
最终,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朋友。”
接下来的时间,柏斯赶也赶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他。
严格来说,是陪着他陪着它。
乌弩显然很不喜欢这个家伙,死死戒备,恨不得整个兽都从岩浆中出来,将人鱼和人类阻挡开来。
还是沈砚心见它的伤口都要暴露在海水中了,出声制止,才好不容易消停。
沈砚心全程都没怎么理柏斯,当然也没乌弩再交流,干脆进入冥想模式,做自己的事。
两个瞎争风吃醋的家伙总算安分了一会儿。
青年试图搭话好几次都没有回应,终于感受到了被冷落(反射弧够长的),悻悻杵在一旁,难得这样无精打采。
小狗总围着他摇啊摇的尾巴都蔫儿了。
沈砚心忽然有了主意。
他起身,靠近乌弩,在海兽对着柏斯耀武扬威的胜利者眼神中,冲着后者粲然一笑:“这样吧,如果乌弩能接受你,我就告诉你我住在哪里,怎么样?”
他向来冷冰冰的,从来不笑。
偶然的一展颜,动人如昙花绽放,叫人一秒钟都舍不得错开目光
柏斯看呆了,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真、真的吗?你——啊啊啊啊啊啊等等救命啊啊啊啊!!!!!!!”
他的衣服被愤怒的海兽用角挑起,连带整个人骤然悬空。乌弩发现这样可以全方位压制这个讨厌的人类,便拿角戳着他甩来甩去,还进行好几次精准的抛接。
稍一失误,他可能直接就串在那钢筋般的长角上了!
比坐超级加倍的大摆锤要可怕多了。
沈砚心远远望着他俩,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流淌着真切的笑意。
小朋友,修行之路漫漫呢。
作者有话说:
番外的番外,好怪,再看一眼
接下来的《砚心》就是讲原文向的故事啦,主要是心心与弩哥的初遇+重逢,以及心心和柏斯在赫特星的后续进展~
伽玛象限, 赫特帝国星域,北极星CC-09。
沈砚心第一次见到乌弩的时候,后者的脸上还并没有那道将他一刀劈成两半的可怕疤痕。
那是末日降临在北极星上的第五年。
经过整整四年的抵抗, 在没有任何外界施以援手的情况下, 沈砚心也撑不住了。
他和他的团队全军覆没,都被感染上了第三帝国投放的丧尸病毒。
终于放弃继续以人类的身份活着这个目标, 竟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的痛苦, 反而因为成了活死人之后, 许多东西没有办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还轻松了许多。
最主要的,就是那些以前日夜盯防的敌人, 如今成了同类, 好像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害怕的了。
不过沈砚心倒没有完全坐以待毙, 在感染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同人因为体质和感染方式的不同, 最终变异程度也有所差别。
低级的那些,像野兽一样失去了任何理性思考的能力;
有一些无法再流畅的说话;
有一些虽然看起来还像个人一样,但是只要闻到血腥味就成了被原始欲/望控制的低等动物。
但他竟然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不仅语言行动能力如往常, 思维也依旧清晰,甚至连过往为人的记忆都没有丢失。
他觉得自己改变的, 顶多就是不再需要一日三餐规律进食以及休息。
这么说来,成为丧尸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好事了, 就好像获得了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能力似的。
沈家原本就是大家族, 那时候末日刚刚来临,他带着管家和其他一些一直跟从的仆人逃亡, 这五年来的确有一些人手折损, 但是也吸纳进了更多队员。
方圆百里的丧尸都知晓, 原本那个以驱赶丧尸保护人类的首领沈砚心,如今也终于沦落为同类。
这一点非但没有让他失去威信,反而因为丧尸数量众多,让他的队伍愈发庞大起来。
很快,一个小小的部落的初始形态集结而成。
沈砚心带领着自己的族群在森林的某处驻扎下来,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
北极星沦陷的第七年,对于这颗已经恢复到了原始容貌的星球和大多数早就不具备思考能力的生物来说,是个没有任何差别的年份。
但是对于沈砚心而言,却是他生命中遭遇了天翻地覆改变的那一年——甚至比末日降临的那一年还要动荡。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每当沈砚心回忆起那个清晨,他总是会感到后悔。
若是那天听从老管家的话,没有出门就好了。
他这一生变故太多,总是过了今天就抛弃昨天。
能让他后悔的事儿,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一件了。
那天早晨天气不太好,阴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
部落里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昨天晚上受了伤,必须得敷上草药才行,不然那条腿就保不住了。
如今他们没有成熟的武器和照明工具,森林里夜晚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小孩被野兽咬的伤口一直拖着没有办法治疗,今天白天就是最后期限。
老管家见沈砚心要出门,劝道:“少爷,你看看这云,肯定是要下大雨呀。”
老人双目浑浊,声音喑哑,但思考能力和洞察人心绝对不输任何人。
他当年在沈家做管事的,不仅看着沈砚心长大,甚至是看着沈砚心的父亲长大的。
老人对沈砚心来说不仅是主仆那么简单,更多的是这仓皇末日里为数不多的亲人。
“看起来估计还得有两三个小时,我尽量动作快一些,那个路线我已经很熟悉了。”
“要不派别人去找吧,起码也陪着你一起。”
“算了,其他人都不熟悉地形,跟着我还碍事儿。我自己去就行,放心,我会在下雨前回来的。”
这番对话在沈砚心每一次出门都会与老管家发生。
沈砚心作为暂时的首领,每天都要带着有理智、四肢健全的丧尸去寻找新的,还能够交流的同伴,当做暂时的人类聚集到他的团体里。
而老管家则留在他们的据点,照看留下来的那些不便行动的人。
老人就算不放心,也没法真的阻止他做什么,只得叹了口气:“您要注意安全啊。”
沈砚心点点头。
这番对话发生得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那是个每一天、每一次都会出现的叮嘱,谁也没有觉得有任何异常。
谁也没能想到,沈砚心走出那扇用树杈和灌木搭成的颇为潦草的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长着沈砚心所需草药的那片区域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植物,一个比一个气味古怪。
出于生物本能的自保能力,无论是丧尸还是其他变异动物,一般来说,嗅到这些古怪的味道都会敬而远之。
这也是为什么沈砚心在武力值很一般的情况下,也执意要一个人前采草药。
他来来去去这么多次,几乎没有碰到过其他的生物,因此当他摘了一箩筐所需的草药之后,低着头沿途寻觅有没有其他可以用的植物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那是个以普通人类智慧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捕兽陷阱,甚至做的有些简陋。
若不是因为现在末日的情况特殊,放在过去的北极星上,被其他猎人看到,都是要嘲笑的那种。
然而沈砚心过分专注于两边低矮的灌木丛,根本也没有看到前面的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一脚踩上稀疏的落叶阔叶。
刹那间的失重感让他吓了一跳,沈砚心紧绷的神经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可惜的是,他的运动神经远远跟不上思考速度,就算已经发现了有危险,还是没有办法顷刻间抓住两边逃出去。
他就这么坠落到坑底。
这个坑挖得很深,至少有四五米。别说两边光秃秃的全是土,就算是在文明社会,有专业的绳索和器具,以沈砚心的身体素质都不一定能独自攀爬到顶端。
好在泥土足够松软,底下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捕兽夹。他并没有受严重的伤——
刚这么想着,他一动弹,感受到了右腿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好吧,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他崴着脚了。
更有可能不仅是崴脚,也许里面的骨头都出了问题。
大部分情况下普通的丧尸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但是他的进化、或者说保留程度比普通丧尸更高。
像这样细枝末节的疼痛,仍旧能分毫毕现传递到大脑神经中。
沈砚心看着迅速肿起来的脚踝,伸出手想碰一碰,立刻为那钻心的痛感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下可好了。
别说爬出去了,就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时间还早。森林的白天总是比夜晚要安全许多。
沈砚心思索着,如果现在大声呼救的话,究竟是路过的部落其他人听到的概率比较大,还是会引来一些本来没有注意到这里的野兽可能性更高。
好在,为了防止落单发生,他早就做了预案。
青年从脖子里掏出一个绳索,上面的挂坠是一个小小的哨子。
这个哨子是特制的,能惟妙惟肖地模拟出鸟叫——而那种鸟是生活在海洋附近的,绝不可能会出如今已被参天古木包围的城市森林里。
他的部落里人人都挂着这样一个哨子,方便在出现任何危机时互相通知和联络。
这儿离基地不算远,如果有人在周围走动,还是有可能听到他的呼救的。
沈砚心抱着这样的想法吹响了哨子,清脆婉转的鸟鸣顿时响彻林间。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哨声并没有引来任何同伴。
……反而引狼入室。
他的嗅觉在病毒感染后变得更敏感,轻易便嗅见那靠近的腐臭味。
一头足足身长有两米的狼出现在了洞口。
它的脚步非常轻巧,以至于以人类的听觉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动作。
但步伐可以隐藏,气味却是很难掩盖的。
沈砚心身上只有一把用来割草药的弯刀,锯齿还算锋利,但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用这把刀来对付一头如此高大的狼。
狼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森然盯着他,呼哧呼哧的声响近在咫尺。
沈砚心看见它利齿中还未完全消化的肉糜,便知道那就是腐臭味的源头。
狼的鼻子动了动,似乎在更努力地捕捉他的气味。
沈砚心紧张地握住刀柄,将刀藏在身后。
拜病毒所赐,他现在是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东西。
腐肉闻起来肯定是没有鲜活的生命那么美味的,这就是为什么狼闻了半天都没有立刻跳下来咬死他。
和野兽对峙的一分钟,比一整天还要漫长。
然而这煎熬的一分钟过去之后,狼仍旧没有进攻,反而掉头离开了洞口。
沈砚心松了口气,转瞬间想道,不对,他在这儿明明是束手就擒的无力状态,狼的智商可是很高的,没有放弃轻而易举就能到口的猎物的道理。
然而狼……是群居动物。
第91章 砚心(2)
他顾不得哨声会惊动其他猎食者, 又接连吹响好几次,希望能有同类可以听见。
天不遂人愿,那头狼带着四五身形较小的狼重新回来了, 并且自己站在洞口, 甩了甩脖子,示意带来的小狼们去攻击猎物。
沈砚心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 这头狼是母狼, 它正在它他的孩子们捕食。
——这就意味着, 他很有可能没有办法被一口咬断脖颈彻底死去, 而是会被幼狼们当做学习对象反复折磨,求生不得, 求死无门。
其中一头长得比其他幼狼都稍微大一点的小狼率先发起攻击。
它的体长已经超过了一个青少年, 非常轻松地从近乎垂直的坑壁一跃而下, 轻巧地落在洞底的另一个角落。
它和沈砚心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双眼睛绿得发亮。
能在末日中活下来五年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沈砚心也不是第一次和动物狭路相逢,然而此刻他还是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慌。
在幼狼一跃而起时,求生的本能让沈砚心忘记了腿部的剧痛, 手执弯刀的刀柄奋力向狼的眼睛劈去!
他虽然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但沈家这样的大家族继承人总是会学一些必要的防身课。沈砚心学过相位枪的使用, 准头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