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到他的话,邵慈心里一惊。
对面的年轻男人面带微笑,但目光里没有一丝笑意,在那样的注视下,好像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信宿一字一句清晰道:“你真的不知道,以你现在的名气无故失踪两天,你的粉丝会有怎样的反应、会引起多么高的国民关注度,你真的不知道你的行为会给当地市局带来什么压力和影响吗,你当然很清楚——所以你是故意那么做的。”
“明明什么时候都可以揭露你遭受的那些‘罪行’,偏偏选择在浮岫,还扯了粉丝见面会的幌子。”
信宿对他一笑,“想方设法让浮岫市局接下你的案子,简直把早有预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件事,你的经纪公司应该也知情吧,怪不得你的经纪人顾韩昭来到市局报案的时候,那么确定你会回来,没有生命危险。他从始至终都知道你在哪儿,不过是在我们警察面前演戏罢了。”
“失踪的这两天你不是在鼓起勇气怎么跟粉丝坦白,你早就谋划好了所有流程:借着失踪引起空前绝后的关注度,然后再开一场空前盛况的直播,让‘那些人’的丑行被公告于天下,不可能被强行‘捂嘴’掩盖过去。我应该没猜错吧?”
听到信宿这一通剥皮见骨似的分析,邵慈刹那间遍体生寒,浑身血液都冷了,好像从里到外被这个人彻彻底底地看穿了。
他呆呆望了信宿半晌,突然神情悲凉地笑了一声,“所以你们也不信我说的话是吗……就跟当初那些警察一样。”
他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极为自嘲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要浮岫市局接下这起案子。”
“因为我曾经报过警,但是没有明确证据,只能让那些恶人逍遥法外到现在。”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够让那些人认罪伏法的公安机关,年前的时候我关注过社会新闻,我知道浮岫市局去年下半年连续破获了两起刑事大案,你们那位林支队长,有能力、有手段,为人正直……我调查过他。”
“我承认,选择在浮岫市公开这些事,确实有我的私心。”
“但是我绝对没有诬陷那些禽兽。”
提起那些强奸犯,邵慈脸上浮起一种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憎恨,他咬牙颤抖道:“我为什么要毁了自己一生的工作、毁了我从进入大学以来十年的梦想,只是为了来陷害一群罪该万死的人渣。”
邵慈确实没有理由撒谎,他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炒作自己,或者用这样下作的方式来污蔑一个人。
受到性侵很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目前警方还没有跟那些犯罪嫌疑人直接对话,邵慈在市局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
邵慈低声喃喃道,“信总,您是天之骄子,恐怕难以想象这种经历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意味怎样的灾难。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我可以不惜一切。”
“我知道,我是一个男人,那些人最多被判强制猥亵罪,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是他们都是贪得无厌的资本家,每天收入流水难以计数,只要去查,就不可能毫无破绽,总有能被警察抓住把柄的地方,我相信贵局能够让罪有应得的人都付出代价。”
邵慈话音轻微哽咽,长长眼睫垂落,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他哑声道:“两年前我就发过誓,一定要把他们送进监狱。就算我自己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尤其邵慈本人自带明星buff,哭起来甚至是极具观赏性的,有如电影级的质感。
信宿只是端着手臂静静看他表演,然后铁石心肠对他一笑:“别这样。”
“我的眼神不太好,有时候分辨不出真情流露还是演戏,毕竟你是专业的演员,而我是个不太称职的观众。”
“不过你放心,那些人一窝子贼心烂肺,又蛇鼠一窝,市局本来就想找个借口收拾他们,我们的想法也算不谋而合。”
不等邵慈开口解释,信宿又道:
“你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利用自身产生的舆论,把这起案子推到风口浪尖上,让全国上下关注,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包藏祸心。你让浮岫市局接下这起案子,我们林支队是你千挑万选以后的‘正义行刑者’,不可能被人用钱收买。你在直播间里说你不可能自杀,让那些人不敢贸然对你动手,否则就会坐实杀人灭口的罪名,做到最大程度自保。”
“好谋算啊,自愧不如。”信宿话音冷淡道,“可惜,我这个人向来不太喜欢别人算计到我的头上。”
听到他的话,邵慈抬起眼,本来还如断线珍珠般坠落的眼泪戛然而止。
他轻咬着牙关道:“……是,我机关算尽,不过是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我知道瞒不过你们。”
顿了顿,他又低声恳求道:“信总,如果您对我的行为有任何不满,在这起案件结束之后,我可以任您处置。”
信宿看他两秒,突然又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到不带一丝冰冷与恶意,他春风和煦般温声道:“信总不敢当,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民警察,对受害人的态度不好是要被批评的。”
“我们林队说让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如果想到其他需要补充的案件事实,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冲邵慈一点头,起身离开了休息室。
邵慈:“………”
早就听说张氏接班的少爷性格喜怒无常,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等到信宿离开,邵慈浑身发软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后背传来冰冷湿润的触感,邵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与此同时,浮岫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内。
林载川将这起失踪案的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地告知魏平良,而后道:“以邵慈本身的舆论影响力,再由我们市局来调查,势必要把这件案子调查到最后了。”
邵慈不知道计划了多久才制造出了这样的好局,有些刑警听到他的遭遇气的怒发冲冠,根本没有多思量,当然也没有反应过来这里面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但是魏平良这种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圆滑老油子,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倒了杯菊花茶,感叹道,“这个邵慈看着文文弱弱的,性格还挺刚烈,胆子也不小,算盘珠子都打到咱们市局头上了。”
顿了顿他又问:“听起来这件事牵扯了不少人,好像还有几位‘旧朋友’,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载川沉静回复道:“邵慈说这些人对他实施了性侵犯,但目前也没有确凿证据,只凭当事人的口供不足以定罪,从这个角度入手调查的话恐怕很艰难。”
“我的想法是,既然已经锁定了嫌疑人的范围,那就从其他方面切入,先抓住他们的确切把柄,有正当理由把他们留在市局,再一并审理。”
邵慈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些大公司大企业的老板,没有完完全全干净的,如果真的调查起来,十有八九都或多或少地涉及经济犯罪。
“但是很多嫌疑人不在浮岫市内,跨地区调查有一定难度,需要当地公安机关配合。”林载川道,“我已经联系了距离最近的杨建章和戴海昌,让他们今明两天尽快过来一趟。先把几个首要分子把传唤到市局接受审讯,邵慈的这起案子也可以同步进行侦查。”
魏平良听完点点头,林载川他是再放心不过的,只是……
“如果这个邵慈没有任何证据,最后的调查结果对他来说恐怕不乐观。”
林载川低声道:“他把这件事用这种方式呈现出来,就不只是想用强制猥亵罪给那些人定罪。”
魏平良叹息道:“玉石俱焚啊。”
“你心里有数就行,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横竖是落在咱们市局头上了。但是记住把握好分寸,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不要把他们一步就直接逼到绝路上,小心最后反扑。”
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真逼急了不一定能做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一个小小的刑昭尚且敢□□,更何况幕后的“老板”们。
林载川轻轻颔首:“我明白。”
说完了正事,魏平良又看他一眼,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我听说你跟你们队里那个信宿……发展关系了?”
鉴于某个知名漏勺的存在,这两人的关系在大年初五那天就传的风风雨雨,市局里可谓“人尽皆知”,不过魏局身居高位,八卦基本上飘不到他的耳朵里,消息难免闭塞——这是他上班的时候路过二楼办公室,听到旁边两个小年轻说起来的。
他先是感觉到一丝震惊,然后又是理所当然。
林载川对信宿的偏心,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魏平良早就察觉了不一般。
可能是跟林载川天生理智冷静的性格有关,他待人接物,不管亲近还是疏远都是恰到好处……唯独对信宿不太一样。
林载川好像对他是没有“社交距离”的,信宿往前走一步,他就允许信宿走一步,好像只要不超过最后那道底线,信宿想做什么他就会允许什么。
现在的局面也不算奇怪。
不过可能是出于工作习惯的警觉,魏平良始终对信宿没有太多好感,这个小年轻身上阴郁、邪气的味道太重了,而且林载川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魏平良像老父亲一样叹了口气,“你对那个小子死心塌地,但是你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吗?他身上八百个心眼子,又对你坦诚了几个?”
林载川道:“他不必对我全部坦诚,只要他告诉我的不是谎言,我就愿意相信他。”
“载川,你从小就是聪明人,怎么这次就糊涂了。”魏平良痛心疾首道,“以你这样的条件,以信宿那样的条件,你们两个想找什么样的对象找不着,根本不是一路人,非要凑在一起干什么?”
林载川轻声说:“您就当我非要跟他走一路吧。”
魏平良:“………”
他这次终于带着浓重诧异看向林载川,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稳,和无法被撼动更改的坚固。
都说三岁看老,林载川从小就是个闷声不吭的人精,肚子里藏的都是心思,凡事谋定而后动,那绝对的理智好像是焊在他的身上的,他做的每件事“利”和“弊”都权衡的清楚分明。
他从来没有——因为想做一件事,所以就不计后果地做了,甚至一眼还看不到最后的“结局”。
魏平良喃喃道:“那个小子最好不是苏妲己。”
他心累地挥挥手,让林载川走了。
第二天早上,邵慈的经纪人顾韩昭被传唤到了市局。
邵慈可能是做好了跟那些人玉石俱焚的准备,为了避免祸及旁人,提前把他的父亲和朋友都送到了国外,目前警方能找到的对邵慈有一定了解的对象,就只有他这个经纪人了。
而且这个经纪人看起来相当支持邵慈的做法——甚至还跑到市局跟这些警察演了一场戏。
不过再次见面的时候就有些尴尬了,顾韩昭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脚底下的地板,开口就是道歉,“真是对不住警察同志,当时我也是没办法,没法说实话,让你们跟着受了两天的累。”
林载川没跟他计较那么多,淡淡问:“对邵慈供述的被多人性侵的事,你知情吗?”
顾韩昭立刻回复道:“一开始不知道,他完全没有告诉我。”
“后来,是我自己发现了不对,他这才跟我说了那段时间都遭遇了什么。”
林载川微微一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差不多一年前吧,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有一段时间邵慈的状态非常不好。”
“我带了他那么多年,也算是了解邵慈的为人品性,他一直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工作态度是我手底下明星里最端正的一个,但是那段时间他工作上犯了很多从来没有过的低级失误,明显不在状态,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肯告诉我。”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恋爱了,魂不守舍的,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个年纪他想结婚是很正常的,跟公司里报备一下就行了,但是我去问他,他也没承认。”
说到这里,顾韩昭的话音停顿一下,像是犹豫挣扎,最后还是跟警方坦白交代了,“那天上午10点有一个拍摄杂志的通告,早就约好了的,但是眼看着时间快到了,我联系不上邵慈,只能开车去他家里找他,进了卧室,看到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顾韩昭深吸了一口气,不忍回忆似的:“我第一反应是以为他发烧生病了,走到床边想带他去医院看看,结果一掀开被子,发现……发现他的身上,脖子以下被衣服盖住的地方,都、都是……”
“我在娱乐圈那么多年,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没见过伤成他那样的。”
“当时邵慈确实在发烧,烧到快四十度了,他身份特殊我也不敢带他去医院,只能吃药、物理降温,等他醒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这才跟我说了实话。”
“让我最难以接受的是,这种生活他已经煎熬一年了。”
顾韩昭自嘲地说:“我们经纪公司是个小作坊,在那些头部公司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个邵慈。我就算想帮他做点什么,也实在是螳臂当车,万一惹怒了那些人,还会连累他。”
林载川看着他:“邵慈跟你说过强迫他的人都有谁吗?”
顾韩昭:“他没说,但是我……我亲眼看见过几次,有时候他活动刚结束还没离开会场,就有人过来把他带走了。”
外面的章斐听的气愤至极,“简直是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那可是公共场合!”
信宿懒洋洋道:“那也是得在能看见王法的地方。”
顾韩昭:“我不知道邵慈有没有跟你们说这件事,当时我拍了几张照片,就是……那些人留下来的,我跟邵慈说这些照片可以保存下来,以后说不定可以当做证据,能用的上。”
顾韩昭身上的电子产品进审讯室之前都收到外面了,林载川转头道:“把他的手机拿进来。”
外面的刑警把顾韩昭的手机送了进来,顾韩昭接过来,从他的加密相册里找到了当时拍下的照片,递给了林载川。
林载川垂下眼看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来。
可能是为了保护邵慈,那些照片都看不到正脸,只有伤痕累累的身体。
那不像是普通指痕,更像遭受虐待的痕迹,在那具消瘦白皙的身体上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林载川看了一眼时间,这些照片拍摄的时间都是在一年前。
顾韩昭道:“我知道他这两年过的有多难。”
“所以他前几天跟我说,他要退出娱乐圈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意外。”
“邵慈本来就是我们公司的支柱,大部分经济来源都是他创造的,如果邵慈走了,我们公司也基本上就没了……但是这件事如果不让他做,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第九十八章
市局通知了涉案嫌疑人尽快到案接受调查,在顾韩昭离开后,最先过来的人是盛天集团的挂名总监,杨建章。
这人今年四十六岁,身家过亿,有妻有子,家庭背景也相当强硬,是业内很多人想要膜拜的“成功人士”。他好像还不知道警察把他叫过来干什么,来到市局的时候还一脸悠哉悠哉的神情。
杨建章坐在审讯室里,跟林载川沉默对视了两秒钟,很有存在感地“咳”了一声,装模作样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然后主动开口道:“您要问什么就问吧,我晚上还有个会,六点的机票,应该不能迟到吧?”
“建议你现在让你的助理取消机票,这件事应该还来得及。”林载川淡淡道,“前日邵慈向公安机关指控,在过去两年时间里,你曾经多次对他实施过性侵行为。”
听到林载川的这句话,杨建章先是一愣,然后指了指他自己,“什么?您说我?没认错人吧?”
林载川:“根据邵慈的口供,你对他的最近一次侵犯行为,发生在一个星期之前。”
“………”杨建章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好像听到了莫须有的指控,简直比窦娥还冤,脸色铁青愤怒道:“怎么可能?!我跟他都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这是纯粹的侮辱诽谤!这件事我还是请我的律师过来跟你们说吧!”
审讯室外面都能听到他暴跳如雷的声音,外面的刑警忍不住吐槽道:“这人的脾气和修养是怎么做到亿万富翁这个级别的,不是说真正的大佬都是不动声色、笑里藏刀的吗。”
“投胎投的好呗,家里有钱有势,沾他老子的光。”
“邵慈没有在直播间里提到你的名字,警方目前也只是在小范围秘密调查,达不到情节严重的程度,暂时还构不成诽谤罪。”林载川无动于衷道,“这只是我们警察报案的正常调查流程,希望你可以理解并配合调查。”
杨建章气急败坏用力一拍桌子,哐啷一声响:“什么意思,难道我就让他这么信口雌黄?!”
旁边的信宿语气懒懒开口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算邵慈真的在污蔑你,你是不是也要反思一下为什么他无缘无故把脏水往你的头上泼。”
听到这句话,杨建章嘎巴一声扭过头,眼神恶狠狠盯着信宿,面红脖子粗,显然被他这番歪理气的不轻。
监控室里的魏平良摇了摇头:“……啧,信宿这个口才真是日复一日地精进了。”
事到如今信宿也不怕打草惊蛇,说了一句让杨建章更加提心吊胆的话,他意味深长道:“更何况,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你到底做没做违法犯纪的事。”
杨建章:“……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警察查不出你的问题吗。”
信宿冷淡看着他,问:“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听到这个日期,杨建章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本来炸成战斗鸡似的毛隐隐有消退趋势,竖着的脊梁骨也软了下来。
几秒钟后,他故作镇定道:“过年了,我跟我朋友几个出去吃饭,最后一天凑在一块热闹热闹。”
“凌晨两点多我们散伙,我一个人开车回了我的公寓。”
“……大年三十那天,凌晨两点活动结束,他让我跟他一起回了私人公寓……”
杨建章说的时间和行动路线跟邵慈在审讯室里供述的内容完全吻合!
信宿跟林载川无声对视一眼,又看向杨建章,语气轻微讽刺道:“你有妻有子,大年三十不回家跟家里人一起过年,跑出去跟无亲无故的狐朋狗友喝酒,然后一个人回公寓——”
“你觉得这话说出去可信吗?”
“哈,警察居然还关心我的私生活吗?”杨建章冷笑了一声,“我跟我妻子的婚姻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我俩一直是各玩各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又气愤道:“我那天就是跟我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不信的话你们挨个打电话过去问,我根本就没见过邵慈!”
但以杨建章的能力,他不需要亲自去活动现场接邵慈,只要派个人过去、甚至打个电话,就能轻而易举把邵慈控制在他的手心里。
林载川轻轻蹙起眉。
杨建章看到对面两个警察都不说话了,态度更加跋扈起来,“你们凭什么怀疑我啊,就凭他邵慈一张嘴?他有证据吗?嘴皮子上下一碰的能耐谁没有啊?”
林载川平静道:“警方只是基于现有证据进行正常侦查,没有给你定罪的权利,如果你真的跟邵慈没有关系,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杨建章:“叫邵慈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他往我身上这么扣屎盆子有什么目的。”
听到这个要求,审讯室外面的警察都极为震惊——第一次见到犯罪嫌疑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竟然主动要求跟报案人对簿公堂。
眼下既然两边都拿不出确凿证据,不如让他们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谁在演戏——
不过这件事需要征求邵慈本人同意,毕竟他是受害人,尤其是性侵这样的事,他未必愿意去面对一个施暴者。
章斐去接待室见了邵慈,跟他说明来意,邵慈沉默了几秒钟,微微点了点头,同意了。
邵慈跟章斐一起走进审讯室,他看到人模狗样的杨建章,眼里满是仇恨与厌恶。
杨建章见了他就怒骂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真是没想到啊,邵慈,这两年我对你不薄吧,你但凡有一点良心,也不至于反咬我一口。”
“良心?”邵慈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冷冷道,“你也有这种东西。”
“是,我承认你确实长的有几分姿色,圈子里对你有想法的人也不少。”杨建章语气轻蔑道,“但是我想对你下手还用等到今天?真对你有意思,你刚进娱乐圈的时候我就把你弄到我手里了。”
邵慈低声质问:“难道不是吗?!从两年前开始你就在控制我。”
一时间杨建章脸上的表情相当匪夷所思,他瞪大了眼珠子道:“你什么意思?两年前咱俩一共说了几句话?!”
邵慈冷冷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杨建章荒谬地“哈”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我真没得罪过你吧邵慈,去年七月我还给你推荐了钟导的电影男二,那部电影票房二十多个亿,你不知道感激就算了——”
邵慈忍无可忍打断他,声音因为某种剧烈情绪而发抖:“你为什么向他推荐我,你难道不清楚吗。”
“他妈的!少放屁!跟我的男人女人哪个不是心甘情愿的!老子从来不玩强取豪夺那一套!”杨建章怒极,他像是随时都能爆起的野兽,在审讯室里来回走了两圈,踩的地板都砰砰响。
突然,他停了下来,两眼发红盯着邵慈,一字一顿:“行,你说我强奸你是吧,那你说,我是怎么对你下手的、怎么睡你的,整个过程都给我说出来听听——说给这些警官听听。”
他近乎带着某种恶意道:“按照你的说法,咱俩睡了那么多次,你对我应该很了解吧,什么形状、什么尺寸,身上的纹身胎记都在哪儿?你说给我听听?”
那像是淬着毒的刀子猝然插入心脏,邵慈闭了闭眼,呼吸急促不稳,脸色白纸似的惨白,眉眼间浮起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半晌,他用力握紧双拳,话音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你的右胸上有一块褐色胎记,指盖大小。太恶心了……杨建章,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杨建章的脸色猛的一僵。
听完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当庭对质,外面的内勤都惊呆了,如果不是他们穿着清一色的警服,简直就是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贺争喃喃道:“还是去找证据吧,这俩都不像演的。”
杨建章暂时被扣在了市局,但是如果没有新的证据出现,林载川最多只能关他24小时,他不是在当初名单上的人,但有可能是谁都没有发现的“漏网之鱼”。
因为邵慈的这个案子,市局刑警大都连熬了两个通宵,林载川今天没在办公室睡,跟信宿一起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
信宿洗了澡,把脑袋枕在林载川的胳膊上,侧身躺着,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的身上。
信宿现在睡觉的时候已经不把脑袋往被子里面拱了——反正每次等他睡着林载川都会把他抱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好像这样也很好。
关了灯,他百无聊赖似的伸出手,来回捏着林载川的五根手指,从左捏到右,又一个一个捏回来。
林载川道:“怎么了?这么晚了不困吗?”
信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睡意,“困了,在想今天的案子,有点提神。”
林载川慢慢扣住他的手指,轻声问:“嗯,你怎么看?”
“……不知道。”信宿想了想,罕见的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总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我个人判断,杨建章在审讯室里表现出来的状态不像是在说谎,那种愤怒又震惊的模样很难靠临场发挥表演出来,而且,警察现在也没证据,如果他真的对邵慈做了什么,只要矢口否认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表现的那么气愤,除非他有什么表演型人格障碍。”
“但是他在大年三十那天的行踪,跟邵慈说的又确实能对得上,而且杨建章本人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相当含糊其辞,很明显是在掩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中间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信宿微微仰起头,黑暗中瞳孔纹理自然扩散,一双眼睛漂亮的慑人至极,“你觉得呢?”
第九十九章
“我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这起案子刚开始调查,两边的证据都太少了。”林载川轻声道,“不过谎话说多了就会有露出破绽的地方,不可能面面俱到。”
“真难得,有我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头绪的案子。”
信宿像是觉得很有意思,竟然笑了一声,一副看热闹的语气,“有点期待这个案子的后面到底是什么模样了——再等等看吧,真相总会有浮出水面的时候。”
林载川“嗯”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早点睡吧。不然明天又起不来了。”
信宿的头发很久没剪过了,又长长了很多,可能是因为这人以前睡眠非常充足,他的发量简直惊人,发丝细而绵软,三千青丝勾在指缝里像缠绵一样。
“……那你背我去上班好了,”信宿在确定关系短短几天内就恃宠而骄到了这个程度,并且作为贿赂上级的报酬,摸黑不知道在林载川脸上哪个位置亲了一下,吧唧一声响,“晚安。”
一夜好睡。
次日上午。
“邵慈自爆被潜规则”和“邵慈退出娱乐圈”这两个热搜已经在新闻头条上挂了两天了,热度完全没有要消退下去的意思,仍然保持着居高不下的全国讨论度——毕竟近十年来都没有哪个明星破釜沉舟到这个地步,用他的前途撕开了某些资本家们最后一块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