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by商砚
商砚  发于:2023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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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好似在许幼仪的意料之外,他不像前面那样对答如流,思考许久才回答道:“嗯同学之间会经常吵架,有时候也会动手,但我觉得那应该算不上校园暴力。毕竟班级里人那么多,同学之间有矛盾是很正常的事。”
林载川看着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这种事会经常发生。”
许幼仪立刻否认道:“抱歉叔叔,我不太关注这些事,如果你想知道同学之间的矛盾,去问我们班班长或者老师比较合适。”
林载川没再追问,又平静道:“在学校里,你跟张明华的关系怎么样?”
许幼仪抬脸对他一笑:“还算不错,他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很好,有时候我会跟他一起讨论问题。”
“………”对面的贺争无端被他笑的有点发毛。
林载川注视着他的神色:“你对刘静这位同学的了解有多少?”
“刘静。”许幼仪重复了一遍,然后缓慢地说,“我们不太熟,平时没什么接触,只是同班同学。”
这时,许幼仪的母亲端着一个精致的果盘,语气温婉道:“两位警官吃点水果吧,说了那么久也都累了。”
林载川起身关闭了录像设备,“不必,已经结束了,感谢配合。”
贺争把设备往袋子里一揣,公事公办地说了句:“感谢配合调查,同学早点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许幼仪站在门后,从猫眼中冷冷地看着二人离去。
男生脸上虚假的笑容寸寸开裂,神情变得越来越冰冷,垂在腿边的右手慢慢地、慢慢地握成了拳。
林载川大步从楼道里走出来,月光在他清秀的面庞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冷。
贺争跟在他身后,感叹道:“这孩子可真早熟,一点也不怕生——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他说的也跟我们掌握的情报差不多。”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林队,都过去两天了,要是最后真的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受害人是被故意杀害的,是不是……”
是不是这个案子就要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
闻言,林载川转头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下,“如果最后真的没有查到任何证据,那只能说明,我们没有错怪一个本来就不是凶手的人。”
贺争愣了愣,然后也笑了起来。
林载川呼出一口气:“现在还不到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上午你去一趟盛才中学,探一探他们老师的口风,关于张明华、陈志林,还有……许幼仪的评价。”
贺争点头,“好的。”
次日早上,林载川又去了一次人民医院,他有一种非常微妙的直觉——如果有警方可以查探而没有获得的线索,那一定会来自刘静。
林载川这次是不请自来,站在病房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一声“请进”,才推开门走进去。
他过来的时候穿的是便装,刘静看了片刻,才认出他是谁,轻轻地说:“你是前几天来过的警察叔叔。”
林载川望着她苍白无血的脸,轻声询问:“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刘静抿着唇没有说话。
对于警方的突然来访,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排斥和厌恶,只是精神看起来仍然不太好,像枝干中空的花,随时都会枯败凋零。
林载川语气温和道:“关于张明华的案子,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等你身体状况好一些再说。”
刘静睁大眼睛望着他,许久才出声道:“嗯,现在可以问。”
林载川在病床边椅子上坐下,“上次你说,并不想跟张明华在一起,除了家庭原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
这个问题让刘静怔愣许久,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似的。
半晌,她才低着头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总是给人带来不幸,喜欢我的人,我喜欢的人,有时候会觉得我不该活在世界上。”
听到她的回答,林载川微不可察地一蹙眉。
张明华的案子,眼前这个女生一定知道什么,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对警方袒露实情。
林载川道:“你猜到张明华可能会因为你遭到陈志林的嫉妒、报复,所以故意跟他保持了距离,对吗?”
刘静没有说话,默认了一般。
林载川又问:“陈志林都做过什么?”
刘静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眼前的警察跟前几天分局那些穿警服的人不一样,他或许是有能力、可以信任的,但……但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刘静眼里毫无光亮,嘴唇动了动,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道:“没有人做了什么,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错。”
“——不是你,”林载川的声音忽然变的冷硬起来,“刘静,其实你当时应该看到了吧,张明华起身走出包间的房门。”
跟喜欢的男生在一个房间里,目光总是会不自觉落在他的身上,情难自控。
张明华的一举一动,刘静难道真的没有注意到吗?如果她看到了,又为什么要说谎?
听到林载川的话,刘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画面,瞳孔剧烈震颤了起来。
林载川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压进刘静的耳膜里,沉重又清晰:“在张明华之后,又有人站了起来,他们想给张明华一个‘教训’。”
“你不仅看到张明华离开,还看到陈志林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年轻刑警的话语在刘静的脑海中构成了一幅动态画面,是的,她的确看到了——
她看到了喜欢的男生走出去,而后一行人不怀好意地尾随而出。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是她跟张明华的最后一面。
刘静用力抓紧了雪白的被子,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声音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从嗓子里挤出来,几乎听不清楚,“……不是。不是陈志林。”

林载川的瞳孔轻轻一缩。
即便他心里早就有了某种猜测,听到刘静亲口说出这句话,仍然感到意外和震惊。
林载川低而急促地问:“不是陈志林,那个人是谁?”
刘静攥着林载川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她眼前不断闪现着那天的画面,画面越来越模糊,直到所有人的身影都逐渐被漆黑和血色淹没。
她喃喃地说:“……是一个看不见的怪物。”
林载川迅速反应着她的话。
“看不见的怪物”,是指没有直接出现在警方视野中的人吗?
林载川脑海中顿时浮起几个猜想,问:“他叫什么名字?”
“………”刘静嘴唇动了动,突然犯了某种疾病一般,大颗大颗的眼泪以不正常的流速涌出,瞬间就爬了满脸,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这个女孩身上,似乎藏了太多说不出来的秘密,那些秘密好像吞食她身体与精神的寄生虫,在不可告人的阴暗处,肆无忌惮残害着她的躯体、灵魂。
刘静握成拳的手指痉挛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向后仰着头,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倒气声。
想到医生曾经说过刘静刚住院的时候情绪失控崩溃到险些窒息,林载川神情一变,起身大步走向病房外走去,“医生!”
刘静的主治医生听到动静很快赶了过来,将病人平躺放到床上,从手臂上注入镇定剂,又给她扣上氧气罩。
直到刘静的情况稳定下来,陷入深度昏迷中,医生才叹了口气,转身道:“病人的身体情况不太好,受不了太大刺激,林警官今天还是请回吧。”
林载川知道刘静的精神状态不好,但是没有想到会到这种程度,他微微点了下头,“给你添麻烦了。”
医生客气道:“配合警察同志工作,应该的。只是病人短时间可能没办法接受询问了。”
刘静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林载川也不可能一直在医院等下去,他在桌子上留了一串号码,还有一张字条:“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醒来之后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可以打这个电话。浮岫警方会尽最大努力查明案件真相。”
从医院离开,林载川驱车到达市局。
有一半的刑警都被林载川安排出去调查走访了,办公室只有几个同事,处理以前的一些档案。
而新同事信宿杵着下巴,在拼积木,一脸无聊。
林载川一开始以为他看错了,又看了一眼。
这人办公桌上摆的确实是积木——那种花花绿绿的益智儿童玩具。
“…………”林载川简直有点难以置信,走进办公室,“你这是在干什么?”
信宿抬脸冲他一笑:“在等你回来。”
林载川神情一顿:“等我?”
信宿望向他:“是的——关于张明华的案子,我有一个想法,个人猜测,不一定正确,想听听林队的评价。”
林载川:“说吧。”
“我一直觉得这件案子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让人感觉非常别扭。”信宿拿起最后一块积木,放在他的金字塔上,“然后我发现,别扭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被人藏起来了一块‘拼图’,所以我们可以辨认出轮廓,但总是拼不出正确的答案。”
林载川不做评价,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起案子,市局查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头绪,按照分局那群警察的水平,更不可能有什么进展。目前证据链严重不足,就算他们发生过肢体冲突,只要不是他们三个把受害人推下楼梯,按照存疑时有利被告的原则,最终死亡原因还是会归结于张明华意外身亡。”
“当时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没人知道张明华是怎么死的,尸检报告无法断定死因,这怎么看都是一桩玄案——所以,三个嫌疑人当初为什么急着要用一百万跟受害者家属和解,他们想要掩饰什么。”
信宿轻轻用积木敲打着桌面,有条不紊道:“第二点,明明是因为陈志林喜欢刘静,所以才有了张明华的命案,但是在市局接受讯问的时候,陈志林似乎又对刘静漠不关心,完全像是两个割裂的人格。”
“第三,刘静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对她有非常强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导致她不敢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而这个人,并不像是陈志林。”
信宿又拿起一块新的积木,摇晃了两下:“所以我假设,有这样一个X,或许他同样参与了张明华的案子,是我们没有发现的第四个人,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想要把自己从嫌疑人的名单中抹去,不想出现在警方的视野中,所以找了一个同伙当替罪羊。”
“X或许家世不菲,他对替罪羊说,这起案子最多定性为意外事故,张明华是自己摔下楼梯死的,不会有人因此受到任何刑罚,我会用钱跟张明华的家属私下和解,你们只要在公安局为我守口如瓶,整个过程不要提及我,事后我会给你一定的好处。”
“在X原本的计划里,他会拿出100万跟受害者家属和解,警方顺水推舟撤销立案,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X的人生依然没有任何污点。”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信宿将那一块新的积木完美融入原本的模块中,弯唇一笑:“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陈志林对刘静漠不关心,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始作俑者,只是被顶出来背锅的人。而这个X,才是刘静身边盘踞的那条真正的毒蛇。”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销声匿迹的计划没成功,这起案子不仅没有如他所愿石沉大海,甚至还被市局接手调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说完,信宿转头看向林载川,“唔,这个想法可能听起来很抽象,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林载川一言不发望着他格外漆黑剔透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非常聪明,对犯罪推理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嗅觉。
是的,确实存在这么一个“X”,这是林载川从刘静口中得知的——
那个看不见的怪物。
而信宿仅仅凭借一些细枝末节的“怪异”就推出了答案。
林载川注视他许久,而后轻声道:“不抽象。”
信宿一怔:“什么?”
林载川神情冷峻道:“你猜的应该没有错,确实有被藏起来的第四个人。”
受害人的衣服上有三个人的脚印,这三个人一定与案件有关,但他们或许只是刽子手——而真正的主谋,藏在他们的身后,被所有人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
这时,在外走访的大部队也都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如出一辙——当时在包间里的同学,都异口同声咬定尾随张明华的只有陈志林三人,说辞高度一致,好像背了同一份“发言稿”一样。
林载川抬手揉了一下眉心,在信宿好奇的目光中站起身,稍微提高声音道:“今天早上我去医院探访刘静,她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不是陈志林’。”
这话老沙一时没听明白:“不是陈志林?什么意思?不是他带着人去殴打张明华的吗?”
林载川没多解释,直接把当时的录像传到了电脑上。
看完整段视频后,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刘静的意思是——这起案子的主谋,并不是陈志林。
第一个站起来带着人去殴打张明华的,不是陈志林。
但根据其他嫌疑人的交代,陈志林是这起案件的主谋,他本人也在警方面前承认了。
“这么说的话,当时出去的应该是四个人?”章斐满脸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难道整个班的学生都在说谎?”
当时在KTV的所有学生,要么来市局做了笔录,要么警方上门走访,得到的答案都是出奇一致的——陈志林、罗军、郭海业三人。
张明华的衣服上也确确实实留下了这三个人的痕迹。
但如果刘静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意味着高三5班全班的同学全都在警察面前说了谎!
章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唇,感觉后脊梁骨凉嗖嗖的,“不、不可能吧……”
“如果真的有一个普通人看不见的怪物。”林载川低声坚定道,“那我们的职责就是把这只怪物抓出来——此前我们的所有推测,都要推翻重写。”
贺争简直头皮发麻:“不是,那这个‘怪物’到底什么来路啊,让全班同学帮他做伪证?威逼还是利诱啊,人命关天,这些小崽子们是真不害怕啊。”
“没什么好怕的。”一道悠悠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在整个办公室气氛都高度紧张的环境下,能发出这种懒洋洋腔调的人只有信宿一个,章斐顿时回头瞪着他。
信宿道:“包括警方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张明华真正的死因,那些学生当然更不知道,他们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一起命案,只当真的是意外,没有心理负担,甚至在警方面前瞒天过海,做保护同学的‘英雄’,他们会感觉相当刺激。”
说完,信宿看了林载川一眼,嘴唇轻轻动了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没再吱声。
章斐焦虑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咬指甲,看到那层肉色透明美甲又忍住了,于是更加焦虑地说:“那现在应该怎么办?第四个人当时肯定就在包间里,要再审问陈志林他们三个吗?”
贺争合理质疑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没道理啊,如果是意外事故,就算他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事,反正那点皮外伤也判不了刑,最多就是民事赔偿,要是真的故意杀人,同伙到最后肯定会把他供出来,毕竟主犯跟从犯的量刑可差太多了。”
林载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所以,他做这件事的动机会是什么。”
信宿轻声说:“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因为这个人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不能有任何丑闻——能不眨眼就拿出一百万的家庭,非富即贵,就算整个高三年级都挑不出几个,让他们去查吧。再无偿提供一个情报,许幼仪的父亲许宁远最近计划竞选某个国家性质公益组织的代表人,备受关注,这时候如果爆出他唯一的儿子涉嫌故意杀人,就算还没有盖棺定论,那些捕风捉影的言论也够他吃一壶的了。”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其他刑警一时间没有跟上信宿说话的节奏。
只有林载川听懂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瞬间都串成了一个闭环。
信宿的身上好像有一种天生的、就算经验丰富的老刑警都不及的敏锐——或者说,剖析犯罪的本能。

“通知陈志林三人的家长,让他们带着嫌疑人来市局再次接受审讯,这次来了就暂时别想走了。”林载川声音冷淡,“重新调查高三5班男生的家庭、经济背景,重点关注这个叫许幼仪的男生。”
“老沙,让技术部的同事帮个忙,查一下许幼仪跟刘静这两年时间有没有通讯往来,越详细越好。”
停顿片刻,林载川又低声道:“那些学生,就算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恐怕也不会对我们袒露实情。”
“小夏,刘静那边你去看着,她是这起案件的重要证人,有什么情况马上向我汇报。”
“明白!”
安排完工作,林载川又转头看向信宿:“至于许宁远,恐怕需要你的帮忙了,直接以警方的名义调查,或许会打草惊蛇。”
信宿微微一笑,单手挽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绅士礼:“当然,我的荣幸。”
林载川:“………”
刑警们各自领命离去,办公室没一会儿就冷清下来,信宿永远是最后动弹的那个,他单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载川看。
林载川被他盯的莫名其妙,皱眉问:“你从刚才就一直看我,还想说什么?”
信宿舔了下唇,带着一点“萌新”的好奇与疑惑:“不是说,不能到医院单独取证吗?”
林载川:“……”
法律上确实是有这样的规定,但是实际上在刑事侦查过程当中,有很多时候来不及跟同事汇合,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单独取证的次数也不少。
那天跟信宿一起去医院,是担心他一个新人冒冒失失,在刘静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过现在看起来完全是多虑了,虽然信宿这人表面上无组织无纪律,但心眼恐怕比市局里那些老油条还多,说话不能再有分寸。
林载川沉吟片刻,最后解释道:“事急从权。”
信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学会了。
下午,浮岫市开始变天,受到强台风登陆影响,沿海地区最近几天急剧降温,天气预报还说即将迎来今年降水量最大的一次大范围降雨。
这场雨从晚上六点就开始下了,细细密密的雨丝逐渐湿润地面。知道天气不好,刑侦队的警察难得都没加班,在雨势加大之前赶回了家。
晚上八点,浓厚乌云完全遮住了月光,暴雨倾盆而下,落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声呼啸,一路上不见行人。
夜,浓重而沉郁。
刘静从一阵电闪雷鸣中惊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一道修长漆黑的人影静静地站在病床边,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刘静几乎凄惨地尖叫了一声,然而那只是灵魂的悲鸣,事实上她只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嗓音。
那人发现她醒了,也脱下衣服躺到了病床上,嗓音温和:“吓到你了?”
刘静面无血色,浑身都在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人冰冷的手拥抱她的身体,安慰似的亲吻她的额头:“快点好起来,等这件事过去,我把你接到家里的医院住。警方一直在盯着医院,前几天不方便来看你。”
感觉到刘静的颤抖,那人又轻声说:“不用担心,警方不会查到我身上的,班上的同学都在帮我,没有证据,他们很快就会放弃调查。”
刘静睁着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
“……碍事的人都处理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等明年毕业,我带你走吧。”
带着冰冷湿气的唇吻上来,刘静浑身发抖,却不敢反抗。
“我们出国结婚好吗?国外没有年龄限制,我等不及那么久了。”那人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蛛丝般黏腻阴冷,“想要你完全属于我……我爱你,再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刘静默默忍受着,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栗,眼里却没有眼泪。
早上七点,雨已经不下了。
但头顶上的天空仍然乌云密布,宛如沉沉长夜,太阳好像不会出现了。
刘静只觉得她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信宿将跑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带着黑色口罩,走路带风,推开一家地下酒店的门。
酒吧老板见到来人,神情意外地挑挑眉:“稀客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一会儿还有场大暴雨,你不是一直最讨厌雨天出门吗。”
信宿抽出一张纸巾,擦去了皮鞋的水痕,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前几天没时间,市局忙得很。”
老板嬉皮笑脸问:“哟,人民公仆,恭喜入职,端铁饭碗的感觉怎么样?”
信宿侧身靠在吧台上——他的样子跟他在市局的时候判若两人,总是带着笑意的眼角眉梢此时压的很平,让他的五官看起来锋利又冷漠,傲慢而冰冷。
他端过一杯龙舌兰日出,垂着眼漫不经心回答:“除了每天早起,其他都还可以接受。”
老板忍不住笑了声,问:“林载川,跟他相处还融洽吗?”
信宿顿了一下,意味不明道:“当然很愉快。”
老板端详他的表情,试探着问:“……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信宿咽下一口酒,语气不冷不热道:“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能把他怎么样?”
老板好心提醒:“你的上个‘顶头上司’已经连灰带盒只有五斤了。”
他在阎王手底下做事多年,算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了解阎王本尊性格的人,这人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当场报不了的,事后也一定会“超级加倍”地奉还。
当年林载川精准一枪打中了他的后脊,但凡子弹再深一点信宿可能就直接瘫痪了,现在他竟然还能在阎王眼皮底下活的好好的——
要么是阎王觉得“时机不到”,要么就是他手下留情了。
信宿听了这句话,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老板马上改口道:“这么说你们的关系还挺和谐的嘛。”
信宿随手拿起一瓶红酒,轻轻晃了晃,“林载川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毕竟是一起工作那么多年的同事,你应该更了解他。”
对面的男人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你知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不过如果是林载川的话,确实不会有什么变化,他这个人实在无趣的很,固执、古板又一根筋。”
信宿抬起眼盯着他:“是么。”
老板害怕似的耸耸肩,神情稍微正经下来:“说认真的,你也算是近距离接触到他了,载川恢复的怎么样?”
信宿想了想,“还可以,至少不会影响正常工作,否则市局也不会把他提拔到现在的位置,不过骨裂后遗症肯定是会有的。”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信宿竟然愉悦地笑了起来,语气里几乎带着某种恶意:“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他应该很痛苦吧。”
“………”老板被他笑的浑身寒毛倒竖,马上换了话题:“咳,你过来有什么事?”
信宿扭头问:“我听说许宁远对Z省那个公益组织有兴趣?”
那个慈善组织在全国范围内都极负盛名,如果许宁远当了公益代表人,对整个家族企业形象的提升大有裨益,而且公益组织虽然对外无盈利——但是这种规模的社会机构,看不见的利润难以估量,是一块很多人都虎视眈眈盯着想要咬一口的肥肉。
老板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据实告知:“嗯,许宁远盯着那个位置很久了,这两年一直在维持热爱公益人设,把自己打造成一个乐于助人的慈善家,对外形象相当完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他了——你怎么忽然打听起许家的事了?”
信宿放下酒杯冷冷一笑:“怪不得,他的好儿子可是给他捅了一个大篓子。市局正在调查的一起命案,很可能跟他的儿子许幼仪有关,不过目前没有明确证据,我还在调查。”
老板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要是许家在这个关头爆出什么负面消息,想在他身上踩一脚的人可就太多了,公益代表人的位置他也不用想坐了。”
信宿呼了口气,语气沉冷:“所以许宁远绝对不能让许幼仪的名字曝光在警方面前,就算只是作为一个嫌疑人,也足够让别人拿来做文章。”
老板幸灾乐祸道:“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以他的手段,恐怕已经把能捂住的嘴全都捂死了,想方设法也要保住许幼仪,市局现在的调查举步……”话没说完,信宿忽然闷哼了一声,单手扶在后腰上,一阵刺骨的阴冷感从骨缝里缓缓渗透进来。
男人歪头看他,单手擦着酒杯,戏谑道:“上一个不知死活用枪指着你的人,坟头草都两米高了,怎么,林载川在你那里是有什么特权吗?”
信宿缓过那阵急促又尖锐的痛,才慢慢直起腰,半笑不笑地扯了下唇,语气讥诮:“你好奇的话,也可以试试。”
老板没那个胆子招惹这尊煞神,赶忙送客:“再不走就要下暴雨了。许宁远那边,我会帮你盯着。”
外面的天色依旧昏昏沉沉,空气沉闷湿冷,受过枪伤的脊骨又隐隐约约刺痛起来,信宿有些烦躁地拧起眉,神情愈发冰冷。
穿着风衣的年轻男人打着伞走入绵绵雨幕中。
今天是周六,刑侦队的警察全都风雨无阻地跑回来加班了——除了信宿。
这人绝对是反内卷达人,休息日绝不加班,上班的时候还见缝插针地偷懒,能摸鱼就摸鱼,还在林载川眼皮底下,好像一点都不怕领导给他穿小鞋。
林载川走进办公室,单手轻轻撑在门上。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毕竟受过那么严重的伤,断裂的骨头都是后来接起来的,每逢阴雨天就浑身连绵的痛,不过时间长了,习惯以后也可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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