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by商砚
商砚  发于:2023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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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刑警们都特别想看看,是哪位青年有这等超前觉悟,不去继承亿万家业,要来当无私奉献的人民公仆。
直到九点多,才有个身影姗姗来迟。
信宿果然把头发剪短了许多,刘海稍稍散落在眉梢,他换下了昨天的西装,穿的是一套休闲运动服,这让他看起来几乎有几分纯情,活脱脱一个刚走出校门的男大学生。
“男大学生”推开办公室门,半边身子进来,往里看了一眼。
女警章斐听见动静抬起头,然后神情呆滞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以为是哪个大明星下来“微服私访”了。
章斐眼珠子都看直了,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起身试探问:“请问……你是?”
信宿一眼没看见林载川,有点不太确定,问:“这里是刑侦支队办公室吗?”
副队长郑治国开口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信宿,是来刑侦队报道的新人。”信宿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地一颔首,“不好意思,刚刚去办入职手续递交材料耽误了一点时间,来的有些晚了。”
刑警贺争:“………”
什么意思,这年头连公安局都开始颜值霸凌了吗,怎么连小白脸都跑来当警察了?!
郑治国倒是没什么反应,指了一下里面的办公桌,道:“过来坐吧,这是你的位置,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信宿道了声谢,抬步走过去。
旁边实习的小警察忍不住偷偷多瞄了信宿几眼。
这位新同事的长相非常漂亮——但却不是那种规矩端正的漂亮,带着一点妖异张扬的美,像只在夜里出行的男妖精。
又唇红齿白,有种男生女相的感觉。
实习小警察愤世嫉俗地想:长成这样的富二代,为什么要来他们市局“屈就”啊?
明明能靠脸、能靠爹,偏偏要凭本事吃饭?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刑警队办公室总体不算大,属于信宿的区域只有一个小桐木办公桌,实在有点摆不开他那两条大长腿,好在收拾的简洁干净,信宿也没有那种贵公子的洁癖,稍一整理就落座了。
章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奇道:“你叫信宿吗?是哪两个字啊?”
信宿抬起眼,对她弯唇一笑:“信仰的信,宿命的宿。”
章斐怔了下:“这个姓氏倒不太常见。”
“……信宿?”贺争小声嘀咕了一遍。
没听说哪家大集团是姓“信”的当家啊?还是他们的“情报”出错了?
顿了顿,信宿状似不经意问:“林队不在吗?”
贺争道:“昨天晚上队里刚破获一件大案,林队一早就去跟魏局汇报工作了,不过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贺争这嘴可能开过光,他话音刚落下,穿着深蓝警服的林载川就从门外走了进来,整个办公室顿时变的鸦雀无声,刑警们都暗戳戳把脊梁骨挺直了,“林队!”
林载川嗯了声,目光扫过警队众人,落在新来的信宿身上。
他第一眼有点没认出来——这人换了一身装扮,昨天那种衣冠禽兽的气质荡然无存,看起来甚至像单纯到容易被诱拐的大学生,好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直到信宿支着下巴对他笑了一下,眼眸里笑意晃荡,林载川才有了那种微妙的熟悉感,工作时间他没有多说什么,一手支着桌子淡淡问:“有下面移交过来的新案子吗?”
市局刑侦支队只管市里发生的大案、要案,专攻那些社会影响严重的、事态紧急的刑事犯罪,那些偷鸡摸狗的小案子,一般报不到市局的系统里,这就导致刑侦队要么闲的无所事事,要么忙起来不分昼夜、三天不合眼。
然而现任刑侦队长是个工作狂,没事的时候也闲不住,但凡市局能接手的案子他都会受理。
章斐听到他这么问,马上打开电脑进入系统,滚了滚鼠标,道:“没有,咱们浮岫市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变态杀人狂——但是市北分区前段时间有个校园暴力的案子,我觉得我们可以关注一下。”
林载川道:“校园暴力?”
章斐语速飞快地解释,“说是校园暴力,但是案发地点在一家KTV,三个高中生跟另一个同班同学起了争执,发生了肢体冲突,然后那个同学滚下楼梯,人当场就没了。”
林载川闻言微微蹙起眉,神情冷凝起来,又听章斐道:“分局接到报案,调查起因经过以后,建议让他们私了。”
旁边副队长郑治国沉声问:“故意杀人是重罪,嫌疑人都已经成年,应该报检察院走法律程序,市北分局为什么会让他们私了?”
“难办的点就在这了——因为尸检结果显示,受害人虽然生前有被多人暴力殴打的痕迹,但是从楼梯滚下来的时候,头部也有撞击伤,经过法医鉴定这才是致命伤。而几个嫌疑人异口同声表示对受害人的死毫不知情,打完人后他们就走了,根本不知道受害人摔下了楼梯,所以目前警方也无法还原案发经过。”章斐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头,有点意味深长的道,“案发地点在卫生间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受害人是怎么从楼梯滚下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那就说不清了。”
如果受害人是在事后离开时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撞到头自己摔死了,那此前他身上的轻微殴打伤就不值一提了。
现场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这起案件就很难定性。而按照“存疑时有利被告”的原则,假如警方没有明确证据能够证明是他杀,那么受害人就会被推定为“意外身亡”。
听到这里,刑警们顿时全都明白了其中关窍。
章斐身体前倾,轻声道:“现在几个嫌疑人的家长商量着拿出了一百万,要跟受害人的家属私下解决,意思是让警方把这个案子往‘意外事故’头上推,不要牵扯到刑事案件上。”
事实上,有些时候“故意杀人”和“意外事件”的界限是非常模糊的,只要舆论没闹大,就按“民事纠纷”的方向调查,拿钱堵上受害者家属的嘴,双方都同意息事宁人,小地方的派出所往往也不会追究。
尤其再遇到一些喜欢和稀泥的警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受害者家属不追究,警方也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还能降低本地的“刑事立案率”,一举两得。
章斐说:“我是觉得,这件案子市局要是不插手的话,最后基本上就是民事赔偿处理了。”
这种社会影响性不大、犯罪嫌疑人身份明确的案子,且受害人未超过三个,按理说是不应该由市局接手的,但如果就这么视而不见,说不定会让三个年纪轻轻的小混蛋逍遥法外。
受害人到底是怎么滚下楼的?是被殴打后起身不小心自己踩空,还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林载川微一沉吟,道:“把案件相关资料传到系统里。”
章斐马上比了个“OK”的手势。
现在的公安系统已经发展成了比较完整的信息网络,上级公安可以直接从下级的资料库中,快速提取出某个案件的全部资料信息。
没过多久,这起案件的相关证据、笔录、审讯视频,就传到了刑侦支队所有人的办公电脑上。
林载川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平静目光透过眼睫,落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这起案件其实并不复杂,起因、结果都非常清晰,酒店经理发现受害人尸体报案后,市北分区警方很快到达现场,根据现场同学提供的口供,几个犯罪嫌疑人迅速锁定,而且,在受害人的衣服上也提取到了这三个人的脚印。
只是,受害人的死亡到底与这三人有没有直接因果关系,尚且难以定论。
沙平哲一目十行快速消化案情,发出了难以理解的质疑:“双方发生争执的原因是受害人跟嫌疑人喜欢班里同一个女同学,争风吃醋所以起了拳脚冲突——嘶,这些小屁孩上学不好好读书,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时代不同了沙大人。”章斐长长叹了口气,“现在三岁小孩玩手机网上冲浪都比我们顺溜,咱们上高中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电脑屏幕的浅蓝光线映在林载川略显清冷的脸庞上,他修长食指滑动着鼠标滚轮,一页一页翻阅案情。
根据犯罪嫌疑人之一陈志林的描述,受害人张明华在学校里多次纠缠他喜欢的女孩刘静,陈志林想趁这次班级团体活动,在KTV给他一个教训,于是中途叫了两个“朋友”一起,把张明华喊去了洗手间。
“平时跟他就不对付,张明华在学校总是缠着刘静,就想让他离刘静远一点儿。”
“只是在厕所打了他两下,用脚踹了他的腹部,想吓唬吓唬他,然后我们就走了。”
“张明华是怎么从楼梯上滚下去的,我也不知道,没看见。”
“我们当时都回包厢里了,听到外面有人说张明华自己从楼梯滚下去了,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志明在分局留下的口供一字一句倒映在林载川的眼底。
没有其他决定性证据,市北分局不想深入调查,受害人家属同意和解,就这么以“意外事故”定论,似乎也无可厚非。
林载川的手指轻轻扣击桌面上,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信宿忽然“唔”了声。
林载川撇了他一眼:“怎么了?”
信宿却没说话,只是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信宿确实发现了一点问题,但他毕竟还是个刚入职一小时的“职场菜鸟”,顶头上司都还没发话,他就在这里高谈阔论发表意见,总归是不太好。
林载川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章斐也笑眯眯的:“嗯嗯,新同志有什么个人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言论自由!咱们刑侦支队是很民主的,不讲究排资论辈那套,你看老沙都快五十多了,比林队快大了二十岁,还是个普通小刑警呢!”
老刑警沙平哲喷了一口气:“………”
林载川正色道:“想说什么?”
信宿又看了眼资料,“案件本身倒是没什么,不过我刚刚看了一下,三个嫌疑人都是普通家庭,父母月薪基本不过万,有的还要还车贷和房贷,家庭条件并不富裕,不像是一口气能毫不犹豫就拿出一百万的经济状况。”
“可以理解父母不想让孩子有牢狱之灾、留下犯罪案底的想法,但是——好像还没到那一步,有点太着急了。”
“退一步说,照目前的情况,就算双方不和解,说不定警方最后的调查结果也只是证据不足、无法立案,他们似乎没有必要在初步侦查阶段就这么迫不及待。”
信宿若有所思道:“给我的感觉,好像他们并不想让警方深入调查下去。”

信宿说的不无道理——就算这个案子让市局来调查,仅仅根据现有证据,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最后也很有可能会以“证据不足”的原因而撤销立案。
完全没有必要拿这么多钱,来堵住受害者家属的嘴。
信宿挑了下眉道:“如果是我的话,我确实选择会用钱来解决麻烦,避免日后夜长梦多。”
林载川跟他对视一眼,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信宿一个富二代,最不缺的就是钱,能用钱解决的事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一个普通家庭,供给孩子上学的同时,还要担负房贷、车贷,在浮岫这种消费水平不低的二线城市,有存款富余就不错了,竟然还能一口气拿出几十万,这就比较奇怪了。
还是说,这起案件背后确实另有隐情,他们怕警方真的调查出什么,所以不惜花大价钱,也要捂住受害者家属的嘴?
贺争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啊,一百万也不是小数目了,平分下来,一家也要拿三十多万,我现在存折里连三万块钱都没有……”
章斐问:“那这个案子,咱们接吗?”
林载川没有马上回复,直到将所有资料都看完,才抬起头询问:“为什么没有那个叫刘静的女生的笔录?”
章斐解释道:“哦,她住院了——听说这个刘静同学本来就身体不好,然后又因为这件事受了惊吓,直接就昏迷住院了,到现在还没出院呢。”
“因为刘静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分局到现在都没跟她询问案情的机会。”
贺争表示疑惑:“就因为这个事就住院了?这起案子跟她好像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吧,怎么还昏迷了呢,当代林黛玉吗?”
林载川淡淡看了他一眼,贺争马上闭上嘴不说话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觉得这件事因她而起,所以心里不好受吧。”章斐道。
林载川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死者张明华的照片孤零零地躺在上面,隔着一道屏幕跟他对视。
根据分局警方那边传来的资料,张明华在学校是典型的“三好学生”,成绩优秀、尊敬师长,性格安静内敛,只是平日里跟刘静走的有些近,两个人也并不是恋爱关系。
而现在,这个十八岁的男生就这么死了。在光天化日之下,死的不明不白。
林载川起身道:“通知市北分局,这个案子正式移交市局侦办,下午分别传唤三位嫌疑人到场配合调查。”
“明白!”
中午下班前,林载川去了一趟隔壁人事部门,今天值班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大姐,她见了林载川过来,乐呵呵地问:“林队,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载川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调一下信宿的档案,就是今年我们刑侦队刚录取的那个新人。”
大姐闻言怔了下,然后叹气道:“……你说信宿啊,他的入职手续还是我负责的呢,真是挺可怜的一个小孩。”
“可怜”。
听到这个词,林载川眉梢微挑,抬起眼睫问:“为什么这么说?”
大姐一边在电脑上调出信宿的档案,一边跟林载川说:“他亲生父母都去世的早,一个小孩孤零零在孤儿院住了几年,无依无靠的,后来被那个伯伦酒庄的老张总收做养子,日子才算好过了点呢。”
……父母都去世了?
林载川知道信宿跟张氏集团有一些渊源,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张同济的养子。
而他的亲生父母早就离世多年。
林载川心脏一沉:“信宿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大姐道:“死亡原因上写的是火灾,算算时间应该是信宿刚上小学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家里一场火灾双双遇难,他被当地的孤儿院收留,一直到初中快毕业,才被他现在的父亲张同济收养。”
信宿的个人档案简单干净到不可思议,从小学到高中都在浮岫市本地,大学毕业当年顺利考进公安系统,而能影响他政审的亲属几乎全都……不在了。
用“孤家寡人”来形容都不为过。
大姐看到档案里那张白皙干净的脸蛋,就忍不住母爱泛滥,唏嘘道:“这孩子长的又乖又漂亮,说话也讨人喜欢,怪不得能被那样的人物收作养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档案上那短短几行文字就是信宿平生,并没有什么分量,却像一块难以消化的铅石,沉甸甸坠在林载川的脑海里。
父母意外早逝,在福利院度过童年——他以前有过那样孤独沉重的经历,竟然也能养出现在这么八面玲珑的性格。
大姐见他面沉如水不说话,试探着问:“是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吗?怎么突然要看档案?”
林载川低声道:“……没什么,麻烦了。”
只是信宿给他的感觉一直不太好,所以林载川查看想他的从前过往,没想到会是这样。
大姐察言观色,也不多问,只是道:“林队还没吃午饭呢吧,早点去吃吧,再晚就没有了。”
市局中午食堂免费开放,而且可以外带,信宿本来还对“公餐”怀有一丝期待,然而看到那油光水滑的桌面后,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然后在酒店订了单套餐,让人给他送到刑侦队楼下来。
林载川从食堂回来的时候,信宿刚收到他的豪华外卖,桌子上摆着五六个精致食盒。
那占地不大的办公桌对信宿来说确实有些局促了,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能有点委屈地卷曲在一起。
林载川沉默望着他,想:他明明可以回去当张氏高枕无忧的少爷,为什么要在公安系统里搅这一池浑水?
察觉到林载川的注视,信宿抬起眼弯唇一笑,夹起一个金黄色的虾球,丝毫不见外地问:“林队要尝一个吗?”
林载川没理会,只是平静问:“食堂的饭吃不习惯?”
信宿“唔”了声,坦然承认了自己确实有些娇生惯养的毛病:“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嘛。”
林载川不置可否,拉开椅子坐下,安静处理手头上的文件。
信宿慢条斯理吃完他“不免费的午餐”,收拾好盒子,又打开旁边的“饭后甜点”,一杯用玻璃杯盛放的珍珠奶茶,拧开杯盖将吸管放进去,有一股浓郁的茶香味蔓延出来。
看起来他这几年确实被养的很好,举止间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娇贵,完全看不出曾经在孤儿院孤单生活过的影子。
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信宿吃饱喝足、百无聊赖,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
林载川好久没听到那边的动静,从检察院送回来的回执文件中抬起眼,看到信宿侧脸枕着手臂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温顺垂落在眼下,嘴唇轻轻张开一道缝隙,随着呼吸的起伏轻微动作。
这让他看起来既不是初见时的阴沉冰冷,也不是游刃有余的圆滑世故,只像个在自习室里学习疲倦了而小憩片刻的年轻学生。
初秋的风从大开的窗户吹了进来,额前散落的长发被微微拂起,信宿似乎觉得痒,无意识用手指挠了脑袋,嘴里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发出轻微细小的声响。
林载川看着他身上单薄的一件衬衫,微微蹙眉,起身走过去,把搭在椅背上的警服披到了信宿的身上。
直到将近两点,沙平哲才走进来,朗声道:“林队!张明华案的嫌疑人到了。”
信宿被这声音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环境有些陌生的办公室,才有了打工人的自觉,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
他用指腹蹭了蹭睡红的眼尾,直起身,有什么东西从他肩头滑落下来,信宿低下头,看到一件深蓝色警服落在身后,散发着一股不太明显的冷香味道。
信宿轻轻一挑眉,也不打算把衣服还给林载川,堂而皇之披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林载川道:“带他去审讯室,让章斐一起过来。”
第一个被传唤过来的人是陈志林,就是他组织另外两个嫌疑人,对张明华进行了以多欺少的殴打。
虽然嫌疑人已经成年了,但还是由父母陪同过来的,这一家人似乎完全没想到情势会忽然急转直下——
不仅“花钱私了”的愿望泡汤,甚至还移交了市局亲自侦办,陈志林父母的脸上浮现明显的惶恐不安,情绪藏都藏不住。
陈志林的状态也肉眼可见的不好,黑眼圈很重,一双眼里都是血丝。
林载川跟章斐一起进了审讯室,记录员核对了陈志林的身份信息,示意可以开始问话。
陈志林坐在对面椅子上,腰背直不起来似的,畏畏缩缩蜷缩成一团。
林载川不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你跟受害人张明华发生争执的原因是什么?”
陈志林看了林载川一眼,瞳孔明显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嚅嗫说:“因为我跟他都喜欢刘静,张明华在学校里经常纠缠她,我警告他很多次,让他离刘静远点儿,但张明华不听,所以我就想……教训他一下。”
这跟他在分局交代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出入,林载川又问:“你是什么时间把张明华叫出包厢的?”
陈志林含糊回答道:“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
林载川平静道:“描述一下你与受害人之间发生的具体肢体冲突。”
陈志林喉咙不明显的滚动一下,声音低哑道:“……这些问题我已经跟警察叔叔说过了一次。”
林载川冷冷地说:“那就再说一次。”
陈志林像是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下意识看了林载川一眼。
眼前的刑警五官俊秀温和,不锋利更不尖锐,然而就是这么一张脸、一个眼神、一句命令,却能给人居高临下的、极紧密的压迫感。
陈志林丝毫不敢反驳,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缓慢又迟疑地开口:“我、我用拳头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下,又在腹部踢了两脚,就打了这几下。”
林载川道:“除你之外的其他两个人呢?”
陈志林颠三倒四道:“当时情况有点乱,张明华也还手了,他们两个怎么打的我没看清……再然后我们三个就一起回包厢了。”
林载川问:“你们离开之前,张明华是什么状态?”
陈志林这次沉默更久,大概有半分钟,才开口道:“他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可能是被打的疼了,一直没站起来。”
林载川盯着他的眼睛确认道:“你的意思是,直到你们三人离开洗手间,张明华一直躺在地板上,没有其他动作。”
陈志林用力点了点头,好像怕警方不相信他,语气变得有些急切:“对!我当时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想着打他两下就结束了,我也没想到他后来怎么会……”
按照陈志林的说法,他只是不痛不痒地打了张明华两拳、放了几句狠话,然后就离开了现场。
就目前来说,陈志林确实也没有要闹出人命的理由,教训一个“情敌”,这种威胁恐吓的程度已经足够了。
林载川一顿,又反复询问了案件相关一些细节,陈志林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套说辞,没有其他新的突破。
时间过去太久,KTV那边的证据都没有留存住,只以照片的形式拍摄了下来,目前摆在警方面前可以利用的线索少之又少,林载川也只能问到这个程度。
审讯快要结束时,林载川突然道:“刘静住院的事,你知道吗?”
陈志林被高密度地审问了快一个小时,脑子已经有些麻木,他呆呆看着眼前的警察,半晌才茫然地“哦”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林载川直直注视他的眼睛,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而后起身走出审讯室。
刑警队的同事都在监控室听着这场审讯,看到林载川进来,都叫了声“林队”。
信宿闲闲散散站在一边,没骨头似的靠着墙。
林载川看着他披在身上的那件警服,眉头微蹙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他一手撑在桌面上,转眼沉声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沙平哲道:“跟他以前的说辞大差不差,感觉还需要再走访调查一下,这个陈志林到底是什么性格的人,有没有心理问题和犯罪倾向。”
章斐挠着下巴:“目前没看到故意杀人的动机,陈志林没理由对张明华下杀手,最多就是高中生间的争风吃醋。”
贺争发自内心道:“别的不说,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喜欢那个刘静啊。”
林载川最后有意试探——而听到喜欢的女孩住院,陈志林的反应竟然只是“哦”了一声。
贺争神情略惊奇地说:“不是他当初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时候了?他不是因为刘静才跟人打的架吗?怎么今天看着……好像一点都不关心那个刘静啊。”
另外一个刑警道:“估计是牵扯到命案,没心思想那些花前月下了吧,看他在审讯室里吓的哆哆嗦嗦的,看着也没多大胆子。”
林载川思索片刻,转头吩咐道:“老沙,你带人去走访一下三个涉事学生的亲属、邻居、老师、同学,看看这些人对他们的评价。”
沙平哲点点头,带着一个同事出去了。
林载川又问:“另外两个嫌疑人什么时候到?”
章斐道:“刚刚联系说已经在路上了,再有三五分钟就到了。”
林载川嗯了一声,走出门准备下一场审讯,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直跟着他,他回身一看,竟然是信宿。
这人穿衣服也不会好好穿,警服就被他这么松松垮垮披在肩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林载川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信宿两步走到他的身边,欲盖弥彰似的,伸手拢了一下肩上的外套,然后才不急不慢道:“林队,我想去探望一下医院里那个叫刘静的女生。”

林载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你一个人去不符合流程,晚上下班以后跟我一起去吧。”
信宿并不想工作第一天就体会加班的快乐,但上司都以身作则了,他只能保持微笑,然后取消了六点半预定的某四星酒店海鲜捞饭订单。
直到下班,审讯工作依然没有太大突破,跟从分局那边得到的信息相差无几,涉案三人都审讯结束后,林载川和信宿一起去了刘静所在的人民医院。
去停车场的路上,就像上级领导关怀新同事那样,林载川低头随意地问了一句,“刚来工作第一天还适应吗。”
信宿想了想,“还好,跟我预想的差不多。”
林载川淡淡一点头:“工作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
信宿轻笑一声:“那就希望不要遇到了。”
他又转眼看着身边的人,像是有些好奇,“那林队对我的评价呢?”
听到这句话,林载川脚步稍一停顿,转过头看着他。
晚上七点半,夜色朦朦胧胧笼罩在城市上空,清冷的月光映在信宿白皙的侧脸上,那一双漆黑的瞳孔泛出一种无机质的冷淡。
林载川跟他对视片刻,平静回答道:“我对你的了解,似乎还不到可以随意评价的地步。”
信宿像是颇有兴趣地挑了下眉,意味不明道:“那林队想要了解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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