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推开门,往里扫了一眼,发现林载川没在办公室,只有江裴遗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听到开门的声音,江裴遗从电脑后抬起眼。
信宿稍怔了一下,问:“林队不在吗?”
江裴遗道:“他去魏局那边了。”
听到他这么说,信宿也没着急走,想了想,反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语气很客气,“江处,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跟林载川温雅随和的性格不一样,江裴遗是那种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脾气很不好,性格冷硬的吓人,年轻的时候是省厅里出名的“反骨仔”,脾气十年如一日的冰冷。
但这是林载川让他“多照顾”的人,所以江裴遗对信宿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冷淡,微微点了一下,“嗯。”
“我听载川说,你是从前跟他在一起训练的好朋友。”信宿微微笑了一下,“可以跟我说一下载川以前的事吗?”
这句话问的就非常微妙了,再加上信宿故意把称谓模糊的暧昧至极,旁人听起来就像是在打听男朋友的过往。
信宿以前对林载川的过往是不太感兴趣的,总归是他没有参与过的曾经,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但今天上午听到章斐那一段声情并茂的讲述,他突然有一点想知道林载川的过去是怎样的了。
而找谁问这个问题,江裴遗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听到他的话,江裴遗思索片刻,而后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夹。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平铺直叙道:“刚进特训部队的时候,我,宋庭兰,林载川,我们三个被分在一个小组。”
“我不喜欢跟人说话,林载川也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我们两个交流的时间并不多,基本上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林载川一直是我们三个人里成绩最好的那个人,体能、战场应变能力、单兵作战能力,或者纸面上的考核成绩,他向来都是第一。”
江裴遗淡淡道:“当时我们整支特训小队的人,基本都听说过林载川这个名字,他很有作战方面的天赋。”
听到这里,信宿稍微有些诧异。
他只知道林载川出身不凡、实力远超常人,但不知道他在那些各路精英里竟然也是佼佼者。
……但有一点说不通。
江裴遗明显是不会夸大任何事实的人,可是为什么宋庭兰跟江裴遗后来都去大型犯罪组织当卧底了,成绩最好、最有潜力的林载川反而被放到了“地面上”、回到浮岫市公安局当了一个年轻教官?
信宿觉得奇怪,就直接问了:“载川当时没有卧底任务吗?”
“没有,因为当时确定人选的时候,林载川的心理测验总是不及格。”
顿了顿,江裴遗才又轻声道:“他心太软了。”
“………”信宿隐约明白了什么。
“一个大型犯罪组织可能会同时打入多个卧底,有时候一个同事的身份暴露,我们为了隐藏身份,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严刑拷打,活着只剩最后一口气。”
江裴遗道:“当时在进行心理考核的时候,有一道题目。”
“如果其他卧底身份暴露,在你面前被敌人以极端残忍的手段虐待、杀害,在无法进行暗中救援的情况下,你是否可以做到顾全大局、隐忍不发。”
“林载川三次给出的答案都是不能。”
江裴遗微微摇了摇头:“他一定会是一个好警察,但绝对不会是一个优秀的卧底。”
“慈悲心软、优柔寡断,是卧底的致命缺陷。”
信宿心想:优柔寡断这个词可能有些言重了,但林载川确实……心软。
所以,本来应该是林载川在沙蝎卧底,但最后上面确定的人选是宋庭兰。
怪不得林载川当时在宋庭兰的墓碑前对他说——
“我其实是一个很软弱的人。”
说到这里,江裴遗有些无可奈何道:“他连对他举起枪口的孩子都不愿意伤害,如果卧底在沙蝎那样的组织里,可能已经死过八百次了。”
信宿一时无话可说。
“很多年前,我在一个国际贩毒组织卧底,亲手终结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同事的性命。”
江裴遗轻声道:“如果换做林载川,他的选择一定不会跟我一样。”
信宿不用身临其境,就知道那是一个相当艰难的抉择:一边是同事的生命,一边是卧底工作的功亏一篑。
而当时尚且年轻的林载川知道自己一定会选择前者,所以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卧底的资格。
江裴遗道:“离开特训部队后,林载川奉命在边疆驻守两年,后来身体因为受寒出了一点问题,上面就把他调回了户籍所在地。”
信宿轻轻眨了下眼睛,想起一个周前他们被困在冰冷海面上的时候,当时林载川对于寒冷的反应,确实不像他平时的身体状态。
……原来是这样。
他在脑海中想象着江裴遗口中那个无人不知的少年林载川,又想到五年前林载川在他面前生命垂危的样子,莫名感受到了某种造化弄人的不幸。
如果林载川的身体没有受伤……
这时林匪石忽然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兴高采烈道:“裴遗你看!林队长送给我的!”
他单手抱着一个粉色的腰枕,跑到了江裴遗面前。
林匪石的身体不太好,长时间在审讯室里久坐,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的,林载川看到他单手扶着腰,就让人顺路买了几个腰枕回来——林匪石挑了个粉色的拿回来了。
林匪石进门才发现信宿也在,神情明显有些意外。
他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转了转,两只手趴在江裴遗的肩头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吗?我可以听吗?”
信宿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故事,起身准备告辞了,颔首道:“没什么,我就不打扰了。”
他又看了一眼林匪石手里的腰枕,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林队送给你的吗?”
林匪石低头看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把腰枕塞进他怀里,“你喜欢吗,那送给你。”
信宿本来也没有很想要,他不喜欢粉色——但林匪石既然都说了,他也没有拒绝。
关门的时候,他又听到那个漂亮男人叽里呱啦的声音:“裴遗,我听市局的同事说这里真的有卖那种长不大的小香猪,很可爱,不是上次咱们买的那种……一不小心长到三百多斤的。”
他撒娇似的商量:“我们买回去一只好不好?”
而那个向来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刑警则轻声回应:“嗯。等过两天离开的时候带你去挑吧。”
信宿单手拎着粉色枕头离开办公室。
房门刚一关上,刚刚还在叽叽喳喳不停的林匪石也安静下来,他低着头,一脸有心事的样子。
江裴遗看他一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林匪石犹豫了一下,小声地说:“这个叫信宿的小孩,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其实给我的感觉不是特别好。你觉得呢?”
江裴遗没有说话。
信宿确实跟其他刑警不太一样。
如果非要说是什么感觉,简而言之就是——“不是一类人”。
半晌他微微一点头:“嗯。”
信宿表面上看起来是几乎完美的,只要他想,他可以天衣无缝地跟任何人进行交流,而不留下一丝破绽。
但林匪石和江裴遗都在刑侦岗位上将近二十年,看人的眼光是常人不及的敏锐,他们两个都觉得“有问题”的人,立场就有些危险了。
林匪石“唔”了一声,稍微皱了皱眉:“但林队好像对他……”
当时那场抓捕行动还没开始,林载川就找到他们,说他在战场上未必能面面俱到,所以请他们两个在行动的时候帮忙照看信宿。
虽然林匪石最后没帮上什么忙——但这种保护和重视已经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关系,而林载川也丝毫没有跟他们掩饰这一点。
江裴遗看了他一秒,抬手轻轻抚平他担忧蹙起的眉心,低声道:“那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林载川肯定比我们更清楚信宿是什么样的人,既然这是他的选择,就不用担心他们。”
林匪石忧心忡忡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他又“呜”了一声:“裴遗,我的抱枕没有了。”
江裴遗起身道:“我去买。”
林匪石强调:“要粉色或者浅紫色的!”
“嗯,知道了。”
信宿抱着枕头走向办公室,一路上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对话。
林匪石跟江裴遗都是刑警,工作调动基本上是完全同步的,又一冷一热性格互补,听说在Y省公安厅是出名的神仙眷侣。
信宿平静地想:他跟林载川,恐怕永远都到不了那一步。
他们大概只是走在两条不同道路上的人,一时产生好感而互相吸引,因为心动所以彼此亲近,乃至产生了“喜欢”这样美好又荒唐的感情。
……但最后总归不是一路人。
第八十四章
信宿回到办公室,发现他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天蓝色的同款腰枕——上面还缝了一个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棕色小熊。
信宿:“………”
林载川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他略带嫌弃地看了眼那个憨态可掬的小熊,把它往椅子里一放,然后坐下来靠了上去。
林载川一下午都没在市局——涉案嫌疑人交代了几处藏尸地点,他带着队里勘察人员去了现场,根据现场同事同步回来的消息,他们在山上挖出了很多具尸骨,经过现场法医初步判断骨骼生长情况,这些受害人生前的年龄基本都不到十四岁。
……但事发多年,受害人的身份已经难以查明,他们大多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没有亲人在世上,连最后的尸骨恐怕都没有人来认领。
好像这些孩子就这么在荒郊野岭死去,再也找不到其他一丝存在的痕迹。
无人在意、无人收殓。
现勘们晚上回到市局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神情一个比一个沉重。
即便已经从犯罪嫌疑人的嘴里知道受害人的数量,但亲眼见到那些堆叠在一起的累累白骨,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林载川回来以后快速洗了一个澡,然后带信宿去吃晚饭——此人这段时间愈发懒得长毛了,林载川要是不管他的一日三餐,他就窝在市局天天订外卖吃一些价值昂贵的垃圾食品。
林载川走进办公室,发现信宿已经自觉把那个腰枕放在椅子上了,他问:“垫着腰会舒服一点吗?”
信宿礼貌回答道:“谢谢——如果不是幼儿园级别的绘画风格就更好了。”
他嘴上这么说,倒是一点也没有要退回的意思,很自觉地起身跟林载川一起出门。
前段时间信宿的伤没好,一周都是清汤寡水,他嘴里淡的都要分不出味道了,于是指定今天晚上想吃麻辣鱼。
林载川带他去了两个人以前经常吃的海鲜馆,跟老板说做一条口味微微辣的麻辣鱼,然后开了一间双人包厢。
信宿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抬手伸了个懒腰:“这起案子终于快要结束了。”
林载川喉结轻微滚动,低声道:“最后统计出的受害人数量比我最开始预想的要多很多。”
谁都没有想到,由一起监控摄像头下的未成年杀人案,能牵扯出这么惊心动魄的特大刑事案件。
信宿沉默一秒:“能把还活着的孩子救出来,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这起案件的受害人大都是一个人流浪的孤儿,没有父母朋友,其他亲属也基本不会到派出所报警,能报到市局的失踪案就更寥寥无几了,浮岫市人口基数庞大,就算有警察看到未成年失踪,也不会往那么可怕的方向去联想。
这实在不能怪警方发现的太晚——从何方出现在警方视野开始,林载川的每一步对策都已经很迅速了。
林载川轻声道:“嗯,我知道。”
信宿又状若无意问了一句:“市局里的那些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办?”
且不说他们的行为都并非出于自愿,那些不到十四岁的小孩都是法定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就算杀了人也不需要负任何刑法上的后果。
他们的经历跟其他问题少年都不一样,也不适合由政府机关和社区机构进行收容教养。
总归是“异类”。
闻言,林载川抬眼看向他,轻声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信宿顿了顿,说:“没有。”
这个人很奇怪,他从来不掩饰内心的某些阴暗和恶意,甚至故意对外表现出冷漠、傲慢的一面给人看。
但到善意这里却不肯了,一丝都不肯表露出来。
就像他不肯在林载川面前承认帮助张秀妘治病、强行延续下去一条生命那样。
他也不肯承认他其实已经为那些“小怪物”铺好了一条能走下去的路。
林载川道:“上面还没有决定。”
信宿主动问起这件事,就说明他心里应该有了某种打算,但既然他不想说,林载川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信宿吃完他钦点的麻辣鱼,没跟林载川一起回市局加班,直接回家睡觉了——第二天是周六,早上还能睡到自然醒,机不可失。
而江裴遗跟林匪石在市局帮了三天的忙,假期结束,两个人也准备离开了。
他们订了早上八点的飞机,林载川开车把他们送到机场。
江裴遗两只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都是林匪石一路上买的“当地特产”,说是要带回去给其他同事,他还买了一只“据说长不大”的小香猪,找了一辆顺风车送回Y省了。
林载川一路把他们送到机场入口,分别的时候,江裴遗最后对他道:“凡事注意安全。”
林载川轻轻一点头:“嗯。”
“那个信宿……”
江裴遗顿了顿,“算了,没什么。”
林载川对人情世故的处理远比他精明的多,他当然比他更加清楚信宿是一个怎样的人,用不到他一个局外人来提醒。
林匪石道:“我们走啦!”
林载川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礼盒,递给林匪石,“这是信宿送给你的礼物。他周末早上起不来,托我转交给你。”
林匪石神情微微有些惊讶。
林匪石只是表面上看着是没有任何城府的甜妹,但是他心里其实很通透,也知道信宿其实不太喜欢他。
……所以他把林载川送的腰枕给了信宿,现在算是回礼吗?
林匪石双手接过礼盒,语气好奇地问,“我现在可以拆开看看吗?”
江裴遗道:“拆吧。”
林匪石打开那个精致的黑色礼盒,里面盛放的是一对粉钻袖扣。
两颗钻石的颜色和纹理都非常漂亮,闪亮剔透,散发着独属于人民币的昂贵的光辉。
林匪石“哇”了一声:“好漂亮。”
林匪石家里也有很多袖扣,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收集爱好,但是这一对粉钻明显看起来就华丽很多……估计比他家里的所有“藏品”加起来都要值钱。
林载川道:“你喜欢就好。”
林匪石听了这话看他一眼,忍不住揶揄道:“……怎么还有家属发言呢。”
“那我就收下啦!”他拿人钱财后非常好说话,“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跟裴遗打电话!”
江裴遗看了眼时间:“走吧,要登机了。”
林匪石小心翼翼把礼盒盖好收起来,塞到江裴遗的衣服口袋里。
他对林载川挥挥手,“我们走了,林队再见!替我谢谢信宿小朋友!”
“嗯。”
林载川看着他们二人走进机场,转身走向停车场。
市局刑侦队的警察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跑了很多荒郊野岭,找到了所有受害人的尸体,全都带回了法医鉴定室,后面还有一大摊乱七八糟的琐碎流程需要处理。
信宿不想看到那些森森白骨,又懒得跟令人厌恶的犯罪分子在审讯室里费口舌,就跑到办公室帮林载川整理卷宗,没骨头似的趴在他的桌子上,拿着一根笔百无聊赖地写案件报告。
这起案件的来龙去脉基本上已经明晰,除了受害人的身份无法全部确定,其他的证据链是可以从头到尾衔接在一起的。
信宿冷淡地想:近百人的大型窝点被警察连根拔起,对沙蝎恐怕也是不小的打击,不知道背后那个老狐狸还能坐多久。
林载川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筛选准备移交给检察院的案件资料。
“老林!”
没多久,信宿隔着办公室的门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动静,来人行事风风火火,直接推开门就进来了,“听说我不在这几天你们挑了沙蝎一个窝点?到年底了这些犯罪集团也组团冲业绩啊。”
来人是隔壁缉毒支队的支队长罗修延,只见此人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长舒一口气:“我们缉毒支队这两天也是大丰收,在市北分区一口气打掉了市里两个贩毒场所!我因为这事儿在外面跑了一个星期了,今天可算都收拾利索了。”
林载川道:“恭喜。”
罗修延跟林载川是同级,但是他的年龄比林载川大了整整十一岁,是市局的老人了。缉毒和刑侦平时里的工作不交叉,但有时候两个部门之间会有合作,尤其是特大行动人手不够的时候,警力借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两个支队长的关系也不错。
林载川又问道:“贩毒组织,是霜降那边的人吗?”
“霜降”也是浮岫市内的一大毒瘤,从事制毒贩毒生意,只不过没有沙蝎那么明目张胆。
但他们的交易网络如同病毒般在这个城市的阴暗角落里迅速蔓延,在短短十几年就发展壮大成了交错复杂的巨型产业链,毒品交易量难以计数。
——也是缉毒支队经常重拳出击的对象。
“是的话就好了,”罗修延单手搭在沙发背上,感叹道:“自从周风物死了,霜降也消停了一段时间,现在掌权的那个宋生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
“不过根据我们的人送回来的情报,宋生这个人掌控欲非常强,阎王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宋生从上位后就跟阎王关系不合,内部矛盾越来越尖锐,现在霜降的人都在心惊胆战地‘站队’,等再过一段时间,阎王说不定就分裂出去自立门户了——”
罗修延挑眉道,“到时候我们再各个击破,坐收渔翁之利。”
他的话音落下,只听见办公室里响起慢条斯理的男声:“这样省了很多麻烦,让一个犯罪组织直接从内部分崩离析。”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罗修延明显吓了一跳,差点从沙发上直接跳起来,大惊失色道:“这怎么还有个人!”
他说的可都是内部机密!机密!
信宿一脸无辜地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罗队。”
罗修延瞅了眼信宿,又看向林载川,表情难以形容,“你怎么办公室里还藏了一个人啊。”
他早就听说刑侦支队来了个长相非常出众的富二代,不过因为工作地点不同罗修延一直没跟信宿见过面,今天总算是百闻不如一见——
就算他没有欣赏男色的偏好,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是好看。
林载川淡淡看他一眼,“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罗修延面不改色道,“那你们两个忙,我先走了。”
干警察时间长了多多少少都有点阴谋论,有行动泄露的惨痛经历在先,这人除了林载川之外对刑侦队的其他警察都怀抱着同等的不信任。
说完罗修延起身就走了。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好像都没在意这个小插曲,继续忙手边的工作,林载川不知道翻到了什么,抬起头问了他一句:“你是怎么知道高桥洞在那个地方的。”
信宿则稍微怔了一下。
过去那么多天,他以为林载川不会再问了。
信宿不太想跟林载川在这些事上说谎——事实上他基本没有对林载川说过谎,最多只是语焉不详,但说出来的全部都是事实。
他想了想道:“以前跟着家里长辈去过附近,知道当地人对那片区域的称呼。”
林载川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他知道,这已经是信宿现阶段能给他的最大坦诚。
至于这句话里的意思……
“长辈”。
或许跟信宿父母的死因有关。
第八十五章
信宿伤好之后就从林载川家里搬出来了,以前“因公负伤”的时候还有照顾伤患这个理由,现在继续没名没分地住在一起,就有非法同居的嫌疑了。
——而且他确实有些事情要做,不方便总是跟林载川朝夕相处。
经过整个市局刑警通宵达旦地加班,何方的案子在年关基本结案,没有留到新的一年。
这起案子牵扯人数众多,几乎破了市局有史以来的记录,光描述基本案情就写了厚厚的一摞,从头到尾记录下来用了足足一整捆A4纸,那本重量可观的卷宗最后经过林载川签字,顺利移交到了检察院。
结案第二天,市局就开始放年假了。
对于市公安局的刑警来说,休息时间能连续超过一个星期,一年里估计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还要排除值班、换班的情况。
就连知名内卷分子贺争都毫不留恋地回家了。
信宿最近跟着林载川在市局加班,严重睡眠不足,刚被放回家就开始埋头补觉,拉上窗帘、手机关机,一觉睡了快20个小时,睁眼醒来的时候眼前都是昏天黑地的。
他很久没有回张家了,张同济知道他平时工作忙,也从来没打电话抱怨过什么,信宿难得良心发现,大年三十的时候回去看望他的养父,给他拜个早年,只不过没有留下吃午饭。
——张同济跟他们那一个大家族一起守岁,很多旁支亲属都凑在一起,一个屋子里姓张的、不姓张的一共两百多个人,一眼过去一个人都不认识,而信宿作为张同济唯一的法定第一顺位继承人,一进家门就会被很多别有用心的目光盯上。
信宿很不喜欢那种场合。
信宿开车离开张氏公馆,又不请自来,把车停在了林载川的小区。
……他跟林载川都是孤家寡人,大年三十一个人过,未免太孤单了。
信宿拎着在超市买的食材,坐电梯上楼,理直气壮地到林载川家里蹭饭。
林载川家里装的指纹密码锁,而信宿的指纹很早之前就录入进去了,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没有用指纹解锁,反而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敲门。
里面很快有人过来开门——
林载川穿着居家睡衣,刘海自然垂落下来,稍微盖住了眉梢,跟平时不一样的味道,没有工作上那么锋利,看起来年轻秀气了很多。
见到信宿,他明显有些意外。
信宿一抬手,把手里的鸡鸭鱼肉一起递给林载川,微笑道:“欢迎我来蹭饭吗?”
“嗯,”林载川侧身让他进来,轻声道,“我以为你今天会回张家。”
“刚从那边过来的。”信宿在门口换上他的拖鞋,开始胡说八道,“我刚进客厅的门,就感觉房间里的未婚女性和已婚女性都在盯着我看,这样不太好。而且家里太热闹了,不适合我这种社恐。”
林载川从他的若干废话里筛选出“不适合我”四个有效文字,问道:“早饭吃了吗?”
信宿低头摸摸肚子:“在家里垫了点面包。”
他蹲在地上,熟门熟路翻出上次买了没吃完放在沙发底下的零食箱子,拿了三包薯片和水果干出来。
干将从卧室里跑出来,在他面前嗷呜嗷呜了两声。
可能是这人跟林载川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两个人身上的味道都逐渐相互感染,干将从一开始对他的小心警惕,逐渐演化到看到信宿坐在沙发上就会凑上去摇尾巴。
——不过信宿可能天生不太喜欢长毛的生物,很少伸手摸他。
他一手拿着自己买的薯片,另一只手拿着林载川买的坚果,没一点形象地仰在沙发上,表情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里随机播放的降智爱情片。
而干将则正襟危坐蹲在沙发前,即便退休了也没有忘记保持警犬形象,跟旁边没骨头坐没坐相的人类形成了巨大对比。
林载川在厨房里处理食材,信宿难得长了良心,吃完了他的零食,起身擦擦手进了厨房,问:“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载川回头看他一眼,点头道:“打两个鸡蛋。”
“………”信宿过来装模作样假客气一趟,没想到林载川真的不跟他客气,不过好在他还没有残废到连鸡蛋都不会打的地步。
他站在林载川的身边,拿了两个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搅拌均匀。
林载川接过他的碗,把准备好的虾仁放进碗里,两面都挂上鸡蛋面糊,下锅过油炸到酥脆金黄的颜色,外壳鼓起漂浮起来。
他用筷子夹起一个虾仁,放在唇边微微吹凉,递到信宿面前,“尝一下味道。”
信宿从来不怀疑林载川的厨艺,张嘴含住虾仁,一口咬下去表皮发出一声咯吱脆响,虾仁肉质鲜嫩、口感Q弹。
他含糊道:“好次!”
林载川“嗯”一声,把虾仁过油后都放在盘子里,“端出去吃吧。”
信宿每逢这时就非常“吃人嘴短”,乖乖端着盘子去了客厅。
他们两个人其实吃不了太多东西,但毕竟是过年,信宿带来的食材林载川基本都做了,在厨房里忙碌将近两个小时,把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一眼看起来琳琅满目。
糖醋鱼、芥末虾球、海胆蒸蛋、清蒸扇贝,京酱肉丝、红烧排骨、鸽子汤,醋溜土豆丝、地三鲜还有干锅花菜。
海陆空一样不缺……基本上是信宿一个人从大年初一吃到正月十五的量。
客厅里蔓延着浓郁的香味,干将四脚蹲在饭桌旁边,神情严肃,从倔强紧闭的嘴角两旁落下一道清澈的哈喇子。